烟雨春风尽余欢----怀凌
  发于:2010年0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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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杨宏修面无表情却肯定而干脆地回答。
  如果玉卿书的目光是芒针,杨宏修的目光就是弩箭,二者杀伤力不在一个等级上。
  玉卿书很快败下阵来,苦声哀求道:“那就当是我错了,你放手吧。”
  “不行。”
  “我保证再也不招你了!”玉卿书挣了几下还是挣不开,开始害怕起来。
  “不行。”
  “那你要怎样就怎样,还不行吗?”玉卿书几近央求。
  “……你怕我?”杨宏修突然靠近,在他面前淡淡地问。
  玉卿书缩着脖子,咬着唇不去看他。
  杨宏修捏着他的下巴不让他躲开,又问:“你怕我什么?”
  玉卿书手被人握着挣不开,下巴被人捏着挣不开,躲也没处躲,又气又怕,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记得昨晚就是这样,他被杨宏修的气势和执著吓住,最后只能任由摆布。
  也像昨晚一样,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杨宏修轻轻地说:“别哭。”
  手被松开,下巴也恢复自由,他低眉垂首,被拉进一个怀抱里,额头抵着对方的肩头,自己身上的水浸湿了对方的干爽的衣裳。
  杨宏修抚着他的头发和后背,在他耳边低喃:“别哭。”
  玉卿书这次却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哭的一发而不可收拾。
  玉卿书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哭了多久,直到哭的累了困了,被人从水里捞出来,擦干了身体,穿上干净的亵衣,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沾了被就又不想动了,玉卿书蜷着身体,抓着被子,迷糊中隐约听到隔壁的水声,慢慢翻了个身,渐渐睡去了。
  再醒来时已经过了晌午,杨宏修让人把午饭端到了卧室,玉卿书打着哈欠,不情愿地爬起来,靠坐在床上,抬头看了眼小桌上的清粥小菜,皱起了眉头。
  “我要吃八宝酱鸭。”想都没想,玉卿书直接向杨府当家提出了抗议,“还要一壶九酿春。”
  他一边说一边去揉眼睛,手还没碰到眼睛,就被拦了下来。
  “不能揉,吃过饭我给你敷一下。”杨宏修把他的手挡回被子上,“这几天只能吃清淡的东西,不准喝酒,不然你会很难受的。”
  玉卿书眯着红肿的眼睛,狐疑地望着杨宏修。
  杨宏修拿起碗盛了勺粥递到他嘴边:“这是你的依依姑娘吩咐的,你要不信可以差人去问她。”
  玉卿书刚一张口,勺子里的粥就送到他嘴里,粥是温的,没什么味道。他匆忙咽了,赌气说:“我亲自去问!”
  “你说过以后不去玉兰香。”杨宏修趁着他说话的间隙又喂了勺粥。
  “我没那么说……”
  话说没说又喝了口粥,粥还没咽下去,就听杨宏修又说:“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
  玉卿书心中不满,却还是照做了,直到一碗粥吃完,他才想起来,自己手脚都没问题,为什么要让别人喂?
  吃过饭,敷过眼睛,歇了一会儿,就看杨宏修开始翻箱倒柜,找出套衣服来,放到床前。
  “你的衣服穿不了了,先穿我的回去吧。”杨宏修话里不含丝毫歉意,“这我年少时穿的,但还是有点大,你先将就一下吧。”
  玉卿书看看眼前这套略为褪色的外衣,又看看旁边叠好的他自己那套被扯坏的衣物,再低头瞧瞧自己身上这套据说也是杨宏修旧时的亵衣,突然倍感凄凉。
  御赐的云锦啊……
  玉卿书抱着自己那团破烂的外衣缅怀中。
  换好衣服,又休息了下,才由杨宏修扶着出了门,上了轿子。
  “我骑马跟着,你有事就叫我。”杨宏修吩咐好了,又在玉卿书膝盖上铺了张绵软的方被。
  玉卿书没回答,坐在轿子里晃晃悠悠地又困了,快要睡着的时候,到家了。
  府里马上有人出来接,把玉卿书背出了轿子,又有人去请杨将军到府上用个茶之类的,玉卿书只听到杨宏修借口还有事推辞掉了,就由人背着进了大门,两人分别时,谁也没看到谁一眼。
  杨宏修回到家时天色已晚,杨总管虽然觉察出他家少爷和玉大人之间有些不对,却也没多问,由着杨宏修自己从酒窖抱了坛酒出来,回屋子里闷饮。
  杨宏修靠在床上,床上还留有玉卿书的味道。忽听到窗边传来叫喊:“饭桶!蠢材!宏修!宏修!”
  他不由苦笑,抓着碗喝了口酒,却听那窗边声调一转:“宏修!禽兽!禽兽!”
  声音嘶哑破败,正是他家那只本来怎么也学不会新词的笨鸟。

  折十 匣中金刀血未干 上

 

  认定这回玉卿书又要躲他十天半个月,杨宏修正竭力思考要怎么才能让玉卿书不要躲他,时值早朝,皇帝发话了。
  虽然皇帝之前到底说了什么杨宏修一句也没听进去,还是照例出列下跪领旨。
  等早朝过后出了大殿,杨宏修还在想着找个什么托辞的时候,玉卿书跟了上来。
  “还不舒服吗?”杨宏修看玉卿书有些别扭的走路姿势,心里很不是滋味。
  “没。”玉卿书摇摇头,不情不愿地扯着他的袖子,目光望旁边地上瞄,“跟我去礼部吧,你刚刚答应皇上,要和礼部一起接待塞外月什国使臣的。”
  月什国三个字一出口,杨宏修立时变了脸色。
  玉卿书见此,加了一句,“我知道你没听,但你已经允诺陛下了,再不愿意也得去。”
  杨宏修父子边疆抗敌,近七年来抗的就是月什国,杨宏修日前得以回京,是因为大败月什,打的对方不得不俯首称降,最终换来边疆安宁。而杨老将军三年前正是死在月什国辅国大将军李旦的大环刀下。李旦的本名叫扎旦达尔,年少时在中原武林闯过一段时间,学了些武艺,给自己取了个中原人的名字,回到月什国,继承父亲的职位,成为辅国大将军。因其常年不在月什国内,盛传此人卧病在床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刚刚继承父位领兵打仗的时候,杨老将军错估其实力,不幸中了对方埋伏,拼死厮杀,却还是死在李旦刀下。
  此人与杨宏修可说是不共戴天。
  偏偏这次来向朝廷进贡拜见的就是月什国四王子霍布和辅国大将军李旦。
  若是没有走神,皇帝的这个旨意杨宏修是万万不愿接的,至少不会半点推托没有就跪地接旨,可转念一想不愿接又如何?推托又有什么用?皇帝的谕旨是他不愿接就可以不接的吗?
  “走吧?”玉卿书见杨宏修一副突然掉了魂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
  杨宏修点点头,玉卿书松开他的袖子,在前面带路。
  一同被委任与礼部一起接待月什国使臣的除了杨宏修还有齐王以及齐王世子。
  齐王久居京城,性格温和,老来方得一子,取名伯言,是为齐王世子。
  齐王世子伯言与玉卿书素来交好,玉卿书初见杨宏修时,便是与齐王世子一起的。但齐王世子一直看杨宏修不顺眼,认为好友有事没事都往杨宏修那里跑的行为非常可耻,又觉得明言反对太过孩子气而不好恶语相向,是以没见面时还好,一见到杨宏修,心中的不满就全都涌上来了。
  礼部选在环翠阁设宴款待月什国使臣,杨宏修曾与玉卿书来过两次,对这里还算熟悉。
  席间,月什国四王子霍布频频向齐王敬酒示好,李旦则在一旁默默饮酒,不时看两眼一言不发的杨宏修。
  玉卿书右边坐的是伯言,左边是杨宏修。伯言缠着玉卿书低声闲聊,玉卿书找不到机会和杨宏修说话,无意间瞥见他脸色阴沉,不免忧心。
  酒到中半,月什国四王子霍布忽然朗声道:“我对天朝杨宏修杨将军的名字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一表人才。”
  杨宏修听他提到自己,举杯敬道:“四王子谬赞。”
  “一直听说杨将军身手了得,我身旁这位李旦兄弟,早些年也在中原学过些武艺,在我月什官拜辅国大将军,今日难得有缘相会,不如二位切磋一下如何?”
  杨宏修微一蹙眉,摸索着手中的酒杯,考虑着这个邀请能不能接受。
  “不可不可。”齐王见状连忙摆手,“圣上刚与月什结下同盟,承诺双方百年再无战事,边关方定,双方大将怎可此时滋生武斗?”
  “只是切磋,不伤大雅,齐王何须担心?”霍布转而正色道,“我以月什王子的身份起誓,无论切磋之中发生何种意外,都不会影响我月什与天朝的同盟关系,月什决不会借此寻衅起事。”
  “王子这话什么意思?”玉卿书眉毛一挑,“您是认定如果杨将军与李将军比武,一定会出现意外吗?”
  玉卿书一直没怎么插话,突然开口,就是问罪之势,霍布一怔,顿时语塞。
  齐王忙又出来打圆场:“王子一时口误,玉大人不必多心,但比武之事确实不为最好。”
  “……是杨将军不敢吗?”见齐王不松口,霍布转而问杨宏修,“也曾听闻天朝召杨将军回朝是因为将军在边关受了重伤,若是如此,便让李将军单手与杨将军过招,如何?”
  若是在边关,或者刚回京那会儿,杨宏修此刻早已二话不说应下挑战,但在京城的几个月里,看多了想多了,没事也要生出三分顾忌来,如今面对这等状况,也明白了不应轻举妄动。可一想到对方是杀父仇人,便难掩心中愤恨,加上霍布口出不逊,杨宏修百般压抑,也忍无可忍。
  就在攥紧的拳头冒起了青筋之时,一只手抚了上去。
  玉卿书神色郑重,轻轻拍了拍杨宏修的手,唤道:“杨将军。”
  杨宏修瞬间了然,低眉片刻,咬了咬牙,转向齐王:“兹事体大,一切但凭齐王做主。”
  球踢回给了齐王,齐王自然又是反对。
  霍布见此,一把将酒杯撂在桌子上,不无嘲讽地说道:“我以为月什的勇士是败在了何等英雄豪杰之下,原来是连小小切磋也不敢的缩头乌龟。”
  “放肆!”话说至此,连伯言也听不下去了,“从刚刚开始就不断出言无状,若月什无心求和,不妨边关再战,如此咄咄逼人,到底有何居心?”
  “居心不敢,”霍布轻蔑地说道,“只是我族一向敬重英雄,败在英雄手下心甘情愿,现今却发现……哼,霍布只是气不过,为我族勇士们不值而已。”
  伯言炸毛,拍桌怒道:“说到底你不就是想比武吗?比就比!我就不信杨宏修打不过你那个什么将军!这次定要让你们输的心服口服,再不敢来中原撒野!”
  “言儿!”齐王一声怒喝,伯言看了眼父亲,气得扭头到一边,不再说话。
  霍布笑道:“世子倒是信心十足,齐王却仍不愿答允吗?”
  “此事非是儿戏……”齐王已然动心,但一考虑比武可能产生的后果,又犹豫起来。
  杨宏修在一旁捏着杯子,早就蠢蠢欲动,可既已把决定权交给了齐王,也只能静观其变。
  玉卿书看他忍的辛苦,不禁又去拉他的手。
  桌上众人各怀心思,霍布一心促成此次切磋,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李旦一言不发;伯言已然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正在一旁赌气;齐王有所松动,却还是无法做出最后的决定;杨宏修不用说,一个手刃杀父仇人的机会就在眼前,是个人都不会想要错过,况且对方还说了无论有什么意外都不会影响两国政事。
  玉卿书低头沉思片刻,忽然说:“那就比吧。”
  他态度说变就变,霍布又是一愣。
  玉卿书不紧不慢地说,“不过此事关系两国重臣,需得奏明陛下,由陛下定夺。”
  齐王听了,连连点头,说:“玉大人此言极是,还是交由陛下定夺。”
  却听玉卿书语带戏谑,又道:“不过本官也很好奇,若陛下反对,月什王子当如何?”
  霍布正色道:“若天朝陛下反对,非是杨将军不肯出战,霍布自然不敢妄加菲言。”
  “好。”齐王点点头,“稍后本王会和礼部一同将此事奏与给陛下,王子在驿所等消息吧。”
  听到这里,李旦举起手中酒杯,敬向杨宏修:“能与杨将军切磋武艺是在下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若有幸促成此事,李某不枉今生走过一遭。”
  杨宏修还没说话,玉卿书先举起了酒杯:“原来这位李将军会说话,本官还以为天妒英才,惋惜甚久。”
  李旦不恼不怒,双手敬酒,自行饮下。
  玉卿书看着李旦,正待饮下杯中酒,手却被人拦下。他左手拿杯,杨宏修揽着他的手,就势接下酒杯,一口喝了。
  “你还不能喝酒。”杨宏修放下酒杯,说出的话不容置疑。
  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的玉卿书看着他半天才反应过来,突然有一种想要扑上去亲一口的冲动。

  折十一 匣中金刀血未干 下

 

  奏章呈上去,第二天皇帝的答复便传回。
  准奏。
  皇帝不仅同意了,还打算掺一脚进来。比武时间地点都设好了,三日后,巳时一刻,北大营校场比武,皇帝亲临观看。
  玉卿书拿着批下来的折子,愁眉苦脸的坐在角落里,一直坐到礼部散衙人都走光,才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一边捶腿一边叹气。
  躲也躲不过,放又放不下,玉卿书出了宫门,吩咐轿夫去杨将军府上。
  玉卿书是杨府熟客,众人也不通报,随他自行往内院走去。
  院子里,杨宏修正在擦刀。
  圣旨已经来过,杨宏修随即找出自己在边关打仗时惯用的长刀,以布浸酒,仔细擦拭。
  这是一把更加适合在马背上使用的兵器,长约八尺五寸,刀头阔长,形似半弦月,有回钩,钩尖似枪,刀头与柄连接处有金色龙纹。因刀身形如偃月故名“偃月刀”,又因刀背有突出锯齿状利刃,也叫“冷艳锯”。
  玉卿书虽然在书上读到过这种兵器,却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这是我二十岁的贺礼。”杨宏修没有抬头,淡淡地笑着说,“因为一直在外面打仗,没有机会举行正式的成人礼,父亲就找来边关最好的铁匠和铸造师父,为我打了这把刀,算是我成人的证明。子奚,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没有问他怎么知道有人过来,也没有问他怎么知道是谁,玉卿书被杨宏修手里的长刀吸引,走了过去。
  杨宏修双手把刀呈给他,玉卿书从刀尖抚到刀鐏,手上沾满辣酒呛人的味道。
  “你用的什么酒?”玉卿书忍不住问。
  “祭酒。”杨宏修补充道,“与父亲一同出师祭天时喝的酒。”
  玉卿书沉默片刻,神色凝重:“宏修,你不能杀他。”
  杨宏修没有回答。
  “边关战事已了,两国上下合该弹冠相庆,霍布却在此时要求比武切磋,必有居心。”
  杨宏修单手持柄,仔细检查刀刃。
  “国仇家恨,战场上随你们厮杀解决,可如今已不在边关,两国交好,若因一己之私挑起纷争,再度陷万民于水火,你于心何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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