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泽……”苏文璟铁了心要去,一把扯开盖在身上好容易捂出些暖意的锦被,“我跟着你去,你要是有什么事情我也帮得上忙。”
“你能帮上什么忙?除了找些乱子有些本事,不添乱就算好的了。”苏文泽冷笑一声站了起来,看苏文璟愣住了看他,也知道自己话说的重了,怕是伤了他的心。
可伤心也比得病要好,不然以苏文璟这样的身子板跟去了,染上病,他怎么再救他回来?
他也懂些医理,前阵子替苏文璟把过脉,脉象紊乱,饶是他不知道那些深刻的知识,也了解如今苏文璟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
他……只是不忍心让他病的更重。
狠狠心,苏文泽甩了袖子站起来,小孟恭敬的把他送到门口,回过身把门关了,以防灌进来冷风。
“主子……皇上只是气话。”凑到一边拨拨香炉里烧了大半的香段,又去剪了烛蕊,小孟把火盆子搬近了,好让苏文璟更暖和些。
“他说的就算是气话,也是没错的。”苏文璟脱力一般靠在床上,目光停在被拢起来的淡青色的薄帘,“把外面那层帘子放下来吧,你坐到里面来,别人来看我,就说我睡了。”
“是……”小孟不敢再劝,去插门栓的时候有人送药过来,接过来端给苏文璟,转过身去关门。
回来的时候碗已经空了,小孟松了口气,知道以往苏文璟是极厌恶喝药的,这次竟然这么痛快,虽然诧异,也没有多想。
苏文璟喝了药就躺在床上睡了,醒来的时候皇帝早已经带着人出去视察,小孟虽然知道,也不敢贸然告诉他。
苏文璟却没追问,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想事情,他如今不再戴上那层假面,姣好的脸孔显露无疑。眉梢眼间一片水色,头发流散在肩上,顺着滑出领口,又长又黑,铺了半身,小孟虽然这些天跟着他惯了,也总会时不时看着他发呆。
“我也可算是个累赘。”苏文璟像是自问自答,有些懊恼的揪着头发,“跟在文泽身边的确只会添麻烦,天天说喜欢他,却只让他为难。”
“主子……”小孟虽然觉得他说的不对,可惜这档子嘴却笨了,找不出从哪里反驳他,只好担忧的靠近了些,给他端了水漱口。
把漱口水吐在一边的痰盂里,苏文璟披上一件衣服,“我要出恭……”这会子倒是说的自然,只是又苦了小孟前前后后的伺候。
这么在床上躺了两日,苏文璟终究是忍不住,隔三差五的打听苏文泽的动向,得到的消息都是还好,讲的不明不白的,听了反倒比不听烦心。
将养了两日,身体也比前几天好的多,腹泻总算是止住了,又变成看见什么都不想吃。因为他是身份高贵的人,伺候他的人都小心翼翼,不说用的东西,光他眼下披着的裘衣一色纯白,连一根杂色的毛都找不出,也不知用了多少动物的皮毛。苏文璟整个人都缩在衣服里,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手里捧着两边都设了暖裘的手炉,还一边哆嗦着嫌冷。
小孟端了些汤来,是用乌鸡炖的,也不知道如今这种状况在哪里找到的,苏文璟虽然没胃口,还是伸手接了喝了几口。
拿小帕擦了擦嘴,一口气把一碗汤都喝了,嘴里仍然没有味道。他娇贵惯了,如今到了这个地方,井里打上的水要放上一天才能用,炖了汤冲淡了土味,苏文璟还是喝得出来。可又不想拂了下面的一片好心,苏文璟笑笑,“挺好喝的。”
小孟笑出来,把空碗放出去,外面守着的人见了小孟的神色,也都放下吊着的心思。
这样又堪堪等了两日,苏文璟开始着了急,底下没有跟着去的一些小吏间也传了些不好的消息回来,没人敢告诉苏文璟,一味的偏瞒着他。
终究是瞒不住了,苏文璟大发雷霆威胁要每个人都跟着他出去找人,才有人回了。说是水患治理的还好,可是到了灾情严重的地段,民情沸腾,苏文泽为了安抚民心,亲自下了地探访。连着忙了几天几夜,再往远处去的一路上就有些难受,太医诊了说是发烧,苏文泽却不在乎,如今还硬扛着在那里监督治水呢。
苏文璟听着,觉得一颗心都要跟着跳出来了,两只手绞在一起,面色又青又白的,登时就坐不住了。
一开始还有人拦着,到了最后只好往他吃的水里放了安睡的药,迷的他睡了,一众奴才谨记着苏文泽离开前说过的话,一刻也不敢疏忽的守着他。
睡着了也不安份,苏文璟心里记挂苏文泽的安慰,又天天不知情由的睡着,饭也吃不好,眼看着瘦了下去,却没人想出什么办法。
等到苏文璟终于长了记性,知道是自己吃的东西里有问题,这天早上睡醒了,别人给他的东西都好好的吃,一个转眼就倒在脚边的痰盂里。
到了时辰他装作睡着,屋里屋外的人照例都松了口气,才回过神没一刻半刻,小孟就惊叫着跑出来说是苏文璟不见了。
大伙分头去找,独独漏了屋里。苏文璟好好的藏在床底下,乱七八糟的爬了出来,头发早就被蹭乱了,也不整理,瞅个没人的路就往外跑。
跑到一半听到院子里乱哄哄的,苏文璟以为被人发现了,赶紧往水池边上的石头边缩,等了一会儿声音从门口传进院子,苏文璟探了探头,整个人就如同僵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牵挂他,惦念他,想见他。
不能因为他对自己没有感情就放弃,心里知道明白这种事情只会越陷越深,却身不由己的坠进去。
不是没有想放弃,只是这辈子他最不想放弃的人就是苏文泽。
不是不想守护,只是一直以来受保护的人,都是自己。
不是不想为他付出,只是他不要。
他为什么不要?苏文璟手底下靠着的石头因为太过用力,硌出了红痕。
苏文泽是自己走进屋子的,身旁围了几个内侍,却没人敢上去扶着,只有李贵并着一个人低着头跟得紧紧的,贴身伺候。
苏文璟抽了抽鼻子,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这会子却没人再注意他,苏文璟推门进去时苏文泽正安静的躺在床上,温润的眼闭着,小孟凑过来,“主子,皇上只是风寒,并不是疫症。”
腿一下子就软了,可还是硬撑着站住,一步一步挪到苏文璟床边,呆呆的看了他的脸一会儿,才发现身边还立着一个人。
“这位是?”苏文璟有些怔忡,那人宽衣秀带,额发被拢在脑后,露出一张柔和的脸,显然也被苏文璟这样怪异的举动吓住了,一双琉璃一样的眼睛打量着他。
“主子,这位是蜀国的三皇子织阳……是陛下特意请来治水的。”
苏文璟转了转眼珠,不能理解那么远的小国里的王子的能耐怎么会被苏文泽打听到。
那人却已经躬身行礼,小太监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出了苏文璟的身份,织阳却并不因为这样露出什么不豫或者小瞧之色。“李公子……”
苏文璟半天没说话,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太过唐突,可还是担心,不由坐在床边上低头看他。
许是发着烧的缘故,苏文泽睡的不太安稳,苏文璟看见床边上水盆里搭着巾帕,伸过手绞干了一条想给苏文泽换上。
“我来吧……”织阳却接过来,熟练仔细的重新把那帕子扔进水里重新绞干了,这次没有像苏文璟弄得那样溢出很多水来,又不是很干,把苏文泽头上的那条帕子换下来另敷上新的,才冲着苏文璟温和的笑笑,“一路上皇上不喜别人在身边,都是由我来的。”
“哦……”苏文璟回了一个抱歉的神色,又坐了一会儿,找不到什么事干,却不想离开。
“李公子还是回去吧……我体质特殊,这种病都不怕的,万一皇上把病气过给你了,又添了一堆麻烦。”
“嗯……是吗。”苏文璟心中不服,又辩无可辩,知道自己在这里真的只能徒舔困扰,只好恹恹的站起来,拉上小孟离开了。
13.探病
苏文璟担心他弟弟,到了茶饭不思的程度。虽然一个大男人这个样子确实很是可耻,他也只好认了。大概这辈子他都要赔在苏文泽身上,血洗钱财,血本无归。所以等到他又厚着脸皮跑到苏文泽房间去,却看见织阳扶着苏文泽给他喂药,先放在嘴边吹两下再喂到苏文泽口中,心中就一片一片的激痛。
这样太过暧昧了,由不得苏文璟想歪。他想克制一下,可是没有忍住,性子一上来就径直推门进去,盯着织阳的眼神是刀子的话绝对比他的风烟剑锋利千倍。
“我来喂他吧,以前都是我做这种事情。”苏文璟抢上去,夺下僵住的织阳手中的碗,粗鲁的舀了一勺汤药往苏文泽嘴里塞。
如果这种时候苏文泽说要让织阳来替他,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发狂。
幸好苏文泽还算识相,没什么动作的老实喝药。
可以喜欢男人的话,自己不应该是第一人选么?干什么要贴着这个不知道从哪国来的破王子。
织阳到底守礼,看了一眼苏文泽就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留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苏文璟的火气爆满的甚至可以看出四溢的火星。
“文璟,你身体好些了?”
苏文璟喉咙里呼噜响了几声,抬起头白了他一眼,粗着嗓子吼他,“说了你不要去,这下子染了病回来!幸好不是疫症,否则谁还敢近你的身?”
苏文泽做皇帝有些日子了,头一次被这样教训,一瞬间倒觉得有点像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压住想要咳嗽的欲望握了握苏文璟端着碗的手,“你不会来陪我么?”
声音低沉,竟然带着些撒娇的味道。
苏文璟这次不说话了,认真的一勺勺往苏文泽嘴里送药,只是动作温柔了许多。
喝完了药,苏文璟又喂了病人喝水漱口,摸摸他的头还是很烫,不放心的坐在床边上盯着苏文泽。
秀丽的眉毛,温和而精光内敛的眼睛,从睫毛下面看了自己一眼,因为病痛而带着的水光有着强烈的勾引的味道。苏文璟呼吸粗重了些,强制的压下心中不应该再有的绮念,恨恨的骂他:“怎么长得跟个女人一样?你这样上朝天威何在?”
苏文泽半睡半醒的,被苏文璟抱怨的内容激的一笑,忍不住又咳嗽两声,“不知道是哪个人出了门倒引了一堆男人来瞧?”
一句话说的苏文璟红了脸,云霞似的漫在珍珠色的皮肤上,知道自己其实最没有权利说这种话,还是忍不住会为自己生得美这点略微的高兴。
这世上有哪个人不盼望自己生的美一些,再美一些?男女都是一样的,只是表露出的略有不同。他或许该感谢老天爷给了自己这么一份大礼,养成他刁钻的性格的同时,又给了他可以放荡的本钱。可惜,却留不住真正想要的人。
或许这也是苏文璟欣赏苏文泽的一点。
其他人都是因为他的容貌接近他,可他总会有老的时候,那个时侯谁又会想永远的和自己在一起呢?
他不求别的,只想求个永远,其实,倒真的是件挺困难的事情。
苏文泽这次挺听话的休息了,一边堆了满桌子的折子文件,苏文璟替他发愁,也不知道该帮他什么,拿了两本过来瞧瞧,觉得有些意思,索性做到桌边上一本一本的看。
这么守了一天一夜,织阳没有再来过。苏文璟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还是不敢大意,又不好意思直接问苏文泽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闷闷的憋在心里,折磨了一整天。
吃饭的时候苏文璟叫醒床上睡了好久的人,叫人把小桌抬来,很有耐心的亲自喂他。
平时看苏文泽挺沉静内敛的一个人,病了的时候竟然喜欢撒娇。一会儿嫌苏文璟逼他吃不喜欢吃的饭,一会儿非指着一道苏文璟最喜欢的菜一个劲的要吃,害的苏文璟郁闷了半天,眼睁睁的看明明在病中的人胃口打开,把他的最爱吃了个干净。
又不是手不能动了,连喝茶都要苏文璟亲自端着送到嘴边,才开了金口小口小口的喝。
苏文璟被他折腾的够呛,念在他是病人的份上忍气吞声,幸好他天生性格其实温顺,只是后天养成了骄傲的个性,这么支使他也没真正把他惹恼了。
好不容易月明星稀,到了睡觉的点儿,苏文泽不让苏文璟走,硬拉着他要他陪着自己。
挣扎了半天,苏文璟干巴巴的憋出一句话来,“文泽……你是不是最近过糊涂了,要是对我没这方面的意思,也该适可而止点。”
“嗯……”苏文泽拍拍一边的床,“上来呀。”
架不住被能够漾出星星的眼睛一直盯着,苏文璟叹了口气,叫小孟吩咐外面的人散了,又让他也回去了,才慢腾腾的爬上床,慢腾腾的把外衣扒下来扔在架子上。
并肩和苏文泽躺着,两个人盖着一床被子,连对方稍微热烫的体温都能感受的到,苏文璟在做深呼吸,平息自己不断窜上来的火气。
旁边的人显然没有睡着,虽然闭着眼睛,可呼吸的频率并不是睡着了的样子。
“文泽……水患……”
“嗯……”
“嗯是怎么样?”
“还好,想不到织阳挺能干的。”
“哦。”
苏文璟后悔提了这样的话题,想起来织阳尖细的下巴和琥珀似的眼睛,认真来说,的确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挺好看的。
比起自己来……苏文璟叹了口气,其实,他第一次见到长相能和自己相提并论的人,想不到竟然会是情敌。
苏文泽不算,他长得比自己好看。
“那什么时候回去?”
“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水虽然止了,却要预防疫病的扩大,大概还要再住一段日子。”
住到你和那个织阳日久生情,从无到有?苏文璟在肚子里大大的哼了一声,神情恍惚的发愣。
“那个织阳……他怎么样?”还是忍不住,苏文璟一边后悔的想狠狠捶自己一顿,一边集中精神想听听苏文泽到底对他是什么看法。
“挺好的人。”
这么笼统……不满的翻了个白眼,“挺好是怎么好?”
黑暗里苏文泽似乎轻笑了一声,“有能力,做事果断,又知情之理,学识渊博,风度也不错,是个可用之材。”
“我也有能力。”
苏文泽闷了声没理他。
“我做事不果断么?”
苏文泽模糊的嗯了一声。
——好吧,就算做事不果断,“我也知情之理呀?!”
这次苏文泽明显的“哈~”了一声,尾音稍稍拖长,带了欲盖弥彰的味道。
苏文璟声音大了些,“我风度难道不是很好?”
“好极了……”苏文泽终于忍不住了,又加上一句,“难得人家竟然长得也好看,百姓见了他都惊为天人,勉强可以说是安抚民心的一种方法。”
“……”
苏文璟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地儿撒,气呼呼的喘气,“你不能只看脸啊!”
“所以说了他内在也很好,没有可挑的地方。”
“……”
闭上眼睛也睡不着,白天见到的织阳窝在苏文泽身边给他温柔的喂药的情形一遍一遍的浮现在眼前,闷得眼睛又酸又涨。
苏文泽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张开嘴长长打了个哈欠,倒像是硬把到嘴的一句话憋了回去,“天晚了,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