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莫然似乎很惊讶,顿一顿,“好。”
莫然接着说,“儿去见过母亲后就下去休息了。”便欲转身。
“你母亲……”
莫然停住脚步,回头,满是疑惑。
“她在六年前便病死了。”老头似乎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
“什么?!”
“你,去见见她的灵位吧。”老头挥挥手,转身回书房去了。
宇文悦看到了,老头转身后那悲痛欲绝的神色。
宇文悦没有趁着老头独自在书房的机会下杀手。鬼使神差地,他竟然跟着莫然而去。
莫然是何等警觉之人,他似乎觉得院子里有人,便停下脚步四下张望,却没发现蛛丝马迹。
于是莫然继续前行,途中遇到一行侍女提着灯笼走过,那些人纷纷行礼,齐声叫,“大少爷。”
莫然只是略一点头,便匆匆走过。
直等到莫然推开一扇门进入屋内,宇文悦才发觉自己做了多么不可理喻的事情,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跟着莫然了呢。
宇文悦当下果断地决定离开莫府,改日再来。他不喜欢自己这种不受控制的行为。
第二日晚,月明星稀。
调整好状态的宇文悦再次进入莫府。他按照昨日的路,悄声来到了老爷书房。
果然,书房中只有莫峰一人。
宇文悦打开门,进屋,再关上门。一系列动作做得若无其事,仿佛是进了自家房门一样。
“你……你是谁?”惊诧的声音。
“宇文悦。”宇文悦皱眉,直接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宇文悦,青云的儿?原来你没死。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这个老头大概脑子不正常了。
“我没死,所以你得死。”宇文悦面无表情。
“呵呵,”莫峰突然笑了,无神的眼中闪过一丝神采,“我等这一天六年了。”
莫峰自顾自地说下去:“六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活在内疚和悔恨之中,我害死了青云全家,还逼死了兰音。我这一条命怎么赔都不够啊。”
莫峰抬头,竟是老泪纵横,颤颤巍巍的手中举起一块玉佩,“兰音在青云死后便一条白绫自尽了。那时,她手里还拿着这个。记得这是小时候你父亲送给兰音的。给你……”
“天知道我有多爱兰音,我恨不得当时就下去陪她。只是,当时适儿还小,我要抚养他长大。他,毕竟是宇文家的骨血。我好好地把他养大,算是一种补偿吧。现在,然儿回来了,他大了,把一切托给他我放心了。”
“我怎样都没关系,只求你一件事。不要对然儿下手,求你……他是无辜的。”
莫峰说到最后,竟是扑通一声跪下了。
宇文悦突然眼前浮现自己六岁那年,父亲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却还想着保护自己,让自己逃出去。
“求你……别杀然儿和适儿。”
不要,不要再说了——心突然痛起来,止不住。
挥手,指间早就夹着的针飞出。莫峰那苍老的身体缓缓倒下去。那眼睛还是睁着的。
不,不要死不瞑目,这是你该得的。
宇文悦倾身上前,把莫峰的眼合上,又捡起那块和挂在自己胸前的玉佩一模一样的玉佩。
然后转身离开,没入无边的夜色之中。
侍女跌跌撞撞地冲进莫然房间的时候,莫然正在担忧着失踪的宇文悦。
“少爷,不好了,老爷,老爷倒在地上,似乎……没气了。”侍女跑得飞快,气喘吁吁。
莫然皱眉,忙起身,快步向父亲书房走去,进门便见父亲斜着倒在梨木椅边。莫然探手摸,尸体都已经冷了,苍白得可怕。
一边的小侍女早已经吓得哆哆嗦嗦,却又不敢离去,只能发着抖,等待着少爷的命令。
莫然略一思索,仔细地检查父亲身上是否有伤口,不是中毒之症,却也没有血。莫非是突发病症?可是白日还见到父亲健康地在花园散步呢。
突然,莫然发现父亲左胸口有一个小红点。莫然抽出剑,在小红点上轻轻一划,竟从中挖出一根细长的针,直穿心脏。
莫然怔怔地盯着针,他突然觉得,这手法,这武器,似曾相识。
他?
不,肯定不是。莫然这样告诉自己。
宇文悦回到宇文府,又翻出那木盒。
一封一封的信,又从头看到尾。
他没哭,但是他突然觉得很难受,迷惘。举目,窗外是浓浓的夜色,哪里才是通往远方的路。
他将那些信在烛火之上一封一封点燃,烧掉。
看那些情思记忆都化作黑色的飘絮,散得满地,然后灰飞烟灭。
5.前尘往事
岁月遮盖掉了往事的痕迹,它们只是被尘封,却从未被忘记。所谓因果报应,那些冤冤相报,那些爱恨情仇,早已从岁月之初,便已被注定。
前尘的因————
永定二十五年,梵国沁霜帝重病,却仍未立下君储。
原本僵持着的帝位之争一下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沁霜帝膝下五子,分别为罗熠,罗泠,罗锴,罗均,罗梓。
三子罗锴常病,到了五岁关头,便夭折了。
夺位之争以次子罗泠被杀为开端。
长子罗熠,四子罗均都有着自己的势力。
长子的心狠手辣在朝中人尽皆知,人们都猜测次子就是为他所杀。在把弄权术方面,熠确实有天赋。
谁也不知道所为何事,四子均突然被没收全部家产,流放民间,永远不得入宫。
沁霜帝最怜爱幼子梓。梓才十二岁,哥哥们拼得水深火热之时,他却只是持观望之态。他深知大哥的不留情,在四哥被流放之后,梓毅然提出放弃皇位继承权,请求封一块富庶的土地,做个衣食无忧的藩王。
病榻之上的沁霜帝准奏,封五子梓为梓王,赏金银千两,东部富庶之地五百顷。
次年,沁霜帝病逝。
长子熠即位,称炎阳帝,改年号为炎景一年。
那时,齐远石还是镇国将军。
月息国趁着梵国皇子夺位内乱之际,也曾几次举兵进犯梵国。但有齐远石的镇守,每次月息都是大败而归。不仅没有得到丝毫好处,还白白损失了自己的兵力。
对于皇室争权,齐远石一向是不闻不问的。
齐远石有个副将,名莫涵天,随着齐远石征战十几年,也算学得了齐远石一半的风采。他却一直是忠心耿耿的罗熠支持者。
炎景二年,炎阳帝听闻齐远石那两本神书的江湖传言,更深恐齐远石功高盖主。
于是,一日,炎阳帝亲自来到齐远石府上,名曰拜师,实则想要齐远石交出那两本书。谁想,齐远石竟直白地拒绝了。
龙颜震怒,当场拂袖而去。
这个罗熠,从来都不是什么心胸宽大之人。莫须有的罪名被加诸到齐远石头上,士兵们都为齐远石鸣冤,却只能惹得皇上更为不高兴。
有好友私下劝齐远石,如今天子猜忌心大,不如篡位,还天下一个太平。
齐远石却不想,他选择离开。他挂了帅印,独自一人逃离了帝都。
于是军队大权都落入了对炎阳帝登基有功的莫涵天手中。
齐远石的离开使军心乱了一阵。好在莫涵天也算有能力之人,很快就稳固了自己在军中的地位。
这个莫涵天,便是莫峰之父。当时的莫家,便已是朝中权势最大的家族了。
炎阳帝虽无情且毒辣,但不失为一个好皇帝。文武百官在他的统治下,各司其职,倒也十分安定。
可惜的是,炎阳帝是个短命的皇帝,活到四十岁,便一命呜呼。
都说虎父无犬子,可惜他的独子却不成气候,守不住天下,引得一番乱世。这是后话。
莫府深深浅浅,布局雅致的院子中,一个女孩光着脚丫踩在柔软的草上。
女孩笑得那么开心,在阳光下旋转着,那铺得满地的阳光都因着她而变得更耀眼了。男孩站在边上,愣愣地望着女孩。真美,他不由自主地赞叹。
“表哥,我叫柳兰音。兰花的兰,音乐的音。”女孩的声音清脆,一脸甜甜的笑容。
男孩猛然回过神来,发现女孩已经站在他面前了,“我,我是莫峰。”
身后,男孩的母亲微笑着解释:“这是我侄女,她会在莫府住一段时间。峰儿,要多照顾一下表妹哦。”
草地上,小小的莫峰和小小的兰音在一起玩耍。
一边的凉亭之中,两个女子也在闲聊。
“妹妹不如下次把青云也带来。三个孩子正好年纪相仿,肯定玩得到一块。”这是莫夫人。
“也好,不然青云在家也无聊得紧。”这是宇文夫人。
“是呀,几个孩子交个朋友,将来也好互相照应照应。”
莫夫人和宇文夫人都姓柳,是姐妹。柳家也是朝廷重臣,这柳家二姐妹,养在深闺,都出落得亭亭玉立,美丽动人,且知书达理,温婉尔雅。
想当年,多少名门世家竞相上门提亲,几乎踏破门槛。
最终,莫家迎娶了长女,宇文家迎娶了幼女。
两家只隔两街之远,于是闲来无事,两姐妹便时常互相走动。
于是第二日,草地上,池塘边玩耍的变成了三个小身影。
那个跑得最快,最调皮的是莫峰。而那个一袭白衣,儒雅温润的孩子便是宇文青云了。
宇文青云有一种书生气,永远挂着温和的笑,淡淡的,说话不紧不慢,那些诗词,听他慢慢地吟来。别有一番滋味。
莫峰的性子奔放,热烈,从小对刀剑之事有莫大的兴趣,他总爱缠着齐远石教他武功,那时,莫峰的父亲还是齐远石副将。小小的莫峰整日喊着齐伯伯,齐伯伯。
两人虽然性子截然不同,但他们是好兄弟,一起小心翼翼地爱护着表妹兰音。
三个孩子的世界,快乐而单纯。
时光荏苒。
长大了,虽然三人仍然在一起悠游,却凭空多了些无形的汹涌。
莫峰的感情是直白的,那天的蓝天白云之下,他告诉兰音,“我爱你,我会娶你的。”
兰音听了却只是一怔,目光移向一边的宇文青云。
宇文青云只是温和的笑,一如既往。
兰音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她静静地走开,留下两个男孩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
后来,莫峰不在的时候,兰音注视着青云,她问:“你会来提亲么?”眼里柔情似水。
“会。”宇文青云也望向兰音。目光交汇的瞬间,兰音想,他是爱她的。青云伸出手,给了兰音一块玉佩,也许代表着一个诺言。
兰音的目光一直是追随着青云的,她喜欢的,是像他那样清俊儒雅的男子。
她爱的,是青云。她无怨无悔地爱着他,她给他绣香囊,她给他送手绢。
莫家和宇文家都上门提亲了。
但是,兰音的父亲却因着莫家权势大而倾向了莫家。
兰音哭闹过,坚持过,却独独等不见青云的坚持,他依然是淡淡的,等待着结果。
莫峰却是不屈不挠,一次又一次地登门拜访,送钱送礼。
兰音也犹豫,也怀疑,是不是青云根本不爱他。
她流着泪让步,几乎心死。
终于,兰音父亲答应了莫峰。兰音擦干泪,默默地准备起嫁妆。
那日,良辰吉日。
穿着大红衣的莫峰迎娶了穿着嫁衣的兰音。高朋满座,宾客满堂,却独独少了一个人——宇文青云。
后来,兰音无意中听人说起,那夜,青云独自饮酒,直到烂醉如泥。
那个平日总是淡淡的青云第一次醉酒,他趴倒在桌上,一遍一遍地喊兰音,然后泪流满面。
兰音突然明白,他不是不爱,只是,他把爱放在心里,藏得太深。早就应该知道,他一直都是那样风轻云淡的人。
他纵使爱得激烈,也依旧表现得淡然。
他纵使伤得疼痛,也只会在无人的时候,独自舔舐伤口。然后覆上厚厚的盖,他的伤痛,别人触摸不到。
她后悔了,非常地后悔。只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转眼又是两年。
柳兰音诞下一子,名莫然。
宇文青云也已和一个长辈认可的女孩成亲。谈不上爱或不爱,因为在成亲前,他们甚至没有见过面。
宇文青云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人淡,日子也过得淡,一如杯中之水,却少了活力。
儒雅的他安静地看书,一看就是一天。
兰音以为,整日陪伴着莫峰,日子久了,也会爱上莫峰。最起码会习惯,相夫教子,安静地做好一个莫夫人的角色。
事实却总是恼人的。
情丝总是剪不断,理还乱。
偶尔见到青云,她仍然会心跳加速。她会控制不住自己。她会想尽办法去打听关于他的只言片语。她明白,自己放不下。
她给青云写信,以表妹的身份,问他安好。
青云也会回信,依旧是那种淡淡的语气,字里行间的关怀和温暖却让兰音沉迷。
一点一点地陷入,终是难以自拔。青云也好,兰音也好。以为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心,却忘了,情是何物。它,纠缠在心里,挣不开,逃不掉。
于是,等待着对方的信,回信便成了他们每日里的寄托。
在那些日子里,兰音仿佛回到了年少,笑容满绽。
看到他清秀的字,哪怕只是说着生活中无关的琐事,都能让她止不住地微笑。
后来,莫峰接替了他父亲,莫涵天的职务。军权在握,自是忙碌许多。那年,他领兵外出。
她终是忍不住想要见他,便邀请青云表哥来府上做客。
本以为他会拒绝,但他却来了。
他们在湖边散步,在凉亭之中聊天。
这一刻,时光仿佛倒流,那些年少的时光。
他和她,在月下喝酒,想到了他们之间的阻碍,不由觉得悲伤。两人喝了一杯又一杯,醉了。身体醉了,心也醉了。
她被酒晕染红了脸,艳艳的如桃花盛开。刹那情动,相爱着的孤男寡女,他们逾矩了。清晨,她尴尬,他狼狈而去。
一朝欢愉,却带来了更深的隔阂。
他们不能够,再像兄妹或者像朋友那样见面。于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断了往来。
他和她,虽然只隔两条街之远,却仿佛天南地北。
她有了身孕。
不久之后,莫峰归来。莫峰依然是亲昵地待她,对她极好,给她一切荣华和宠爱。她突然觉得愧疚。她不配。
十月怀胎后,宝宝出世,是个男孩,她给他取名适。
她想说,他才是最适合她的人。
她写信给青云,短短的一句话,“我们的宝宝,叫适。”
青云的回信也只有一句话,“我对不起你和孩子。”
于是他们又开始了鸿雁传书的日子。
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他们没有再见面,倒是莫峰和青云偶尔见面,她却故意避开。
莫适已经六岁了,长得竟和幼时的宇文青云几乎一模一样。
莫峰看着莫适,若有所思。
几天以后,莫峰站在兰音面前,手中是一封本该送到青云手中的信,他说:“我爱你,不代表我可以忍受欺骗。你……”竟是气结,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兰音扑通一声跪下了。
她说:“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他。”
“我以为,嫁给我之后,我对你好,你总会爱上我。可你竟到现在还护着他。”莫峰愤愤然甩袖而出,留下兰音哭得哆哆嗦嗦。
几日后,莫峰秘密上奏朝廷,宇文青云意图谋反,列举理由若干。
炎阳帝多疑,容不得半丝可疑之人,且莫家为炎阳帝所倚重。
于是调查数日之后,虽然证据不够确凿,却也没有确凿的反对之证。于是一顶莫须有的谋反罪名被加诸宇文青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