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好像天底下他最大似的。宇文悦听到了吵闹之声,淡然地笑着,该干嘛干嘛,丝毫不受影响。
后来不知怎的,那户人家就乖乖地回去了。据说是凌竹楼的主人实在是颇有一番势力,一句话交代下去,那户人家竟吓愣了,讪讪地赔了不是,走开去了。
从此以后,几乎再也没有人敢找宇文悦的麻烦了。
倒是那个皇叔,几乎每月都会来问他一次相同的问题——要不要赎身?
宇文悦接待的那些客人中,委实有许多对宇文悦无比着迷,对宇文悦言听计从的。但宇文悦一直都知道,皇叔不是其中一个。
那个罗梓,接近他定是另有目的。
掐指一算,自己接客已然有十个月了。明日,便是六月初六,是自己的诞辰。
昨日皇叔又来问自己那个同样的问题——第十遍了。他数得清清楚楚。
依旧是恳切的语气,却听着让人觉得难受。
宇文悦在院子里散步,走得十分十分慢。
他想着早上的那一幕。
女孩子喜欢嚼舌头,说各种八卦消息。早上的时候,雪儿很兴奋地向宇文悦说她最新得到的消息。
雪儿说柳家千金要和莫家少主成亲了。这事情做得十分隐蔽,并没有大张旗鼓。婚期就在明日,一个在柳家当侍的姐妹告诉了雪儿这个被保密的消息。
雪儿絮絮叨叨地说着:“那柳家千金名凌玉,继承了柳家一贯的传统美貌,生得如花似玉,比玉更玲珑剔透,不亏了那凌玉的名啊。”
雪儿抬头,见着宇文悦似乎有些恍惚,以为是他动了爱美之心,她忙说道:“柳凌玉再美,也比不上离尘公子的。”
宇文悦轻笑,“你倒是嘴甜。”
雪儿神秘地凑近宇文悦,附在他耳边说:“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其实是凌玉先看上了莫家少主,似乎叫莫然吧。她吵着嚷着要非莫然不嫁,她父亲这才同意。两人其实也是表兄妹关系吧。但听说当年莫夫人离奇自尽,让柳家十分地不快。”
宇文悦便走便自嘲地笑。
为什么,听到他的消息会失常?他要成亲?那好啊。可为何偏偏在明日。六月六,那是自己生辰啊。
记得从前,每逢六月六,莫然总是会给自己准备一个小小的惊喜。
一束烂漫的野花,一幅神采飞扬的肖像画,或者一首诗……他总是记得自己的生辰,并且会为自己庆祝。
呵呵,柳家。又笑,有些凄凉。
是不是,注定了柳,莫,宇文要纠缠不清。
宇文悦不禁这样想。但他很快把自己这种想法否定掉了。他想,自己和莫然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莫然成家立业,无可厚非。可是自己却还想为师父报仇。
这些日子从客人们嘴里,争取套到一丝一毫的关于许言的消息。
可是依然没太大的收获,只知道,许言是月息国军机大臣,十分神秘,鲜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六月六。
人们一直认为六六大顺。可是生在六月六的宇文悦却人生坎坷。
宇文悦很早就醒了,实在是睡不着,便起身练琴。
生辰。天下知道自己生辰的人大概也就两个了吧——自己的两位师兄,莫然和林枫。但不管怎样,自己总还是要祝福自己的。
他弹着古筝,那音,似天籁,仿佛是他内心的吟唱,淡淡的忧伤和落寞。
一曲毕,他闭目,手随意地搭在琴弦上。突然拍手鼓掌声响起,宇文悦猛然抬头,什么人,竟然能在他不知不觉中靠近他。
“悦。”来人轻轻地叫。
一愣,惊诧地以为是幻觉,揉揉眼,可眼前人依然逼真。
“莫——”然字哽在喉口,被生生地咽下。
“莫少爷,您认错人了。我是离尘。”疏离的语调。
“悦。”莫然没有理会,又叫了一声。
宇文悦调整好表情,看不出一丝惊诧和异样,“听闻莫少爷今日大喜,却不知找离尘所为何事?”
“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悦,今日是你生辰。”异常温柔的声音,带着丝宠溺的味道。
宇文悦止不住震颤,想控制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自然些。“少爷您……认错人了。我……离尘,不是……悦,生辰……”
说话突然变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
“离尘还有事,先告辞了。”总算说得连贯。
一转身,宇文悦便以最快的脚步,逃离了院子,跑到房内,闩上门。
莫然站在院子中,望着宇文悦逃离的影子,轻轻自问:“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回到府上,仆人报告说成婚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莫然挥挥手就让他们退下了。
书房内,莫然拿出一叠资料。
那都是关于凌竹楼新出道的头牌离尘的。一幅画像,还有各种记载。记载里大概写着,离尘,原名齐悦,十二岁入凌竹楼,现年十四。禀性聪慧,弹得好琴。
莫然翻着这份已经看了无数遍的资料,摇头。宇文家已灭,大概随着师父姓齐,却依然留了个悦字。明明就是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又过了一会,仆人进来报告说,新娘的轿子已经到了。莫然笑了笑,心内想,还真是为难这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了。
这样低调也是不得已。
皇叔罗梓儿子比凌玉还小一岁,却口口声声说对凌玉一见钟情,要娶了她过来。又加之罗梓需要柳家的势力。当下,罗梓便派人提亲了。
柳家这位从小被宠溺惯了的千金,却固执地要嫁给莫然。
迫于罗梓那边的压力,柳家不敢明目张胆地把女儿嫁入莫家。但大小姐实在是任性,整日哭闹不止,不肯好好吃饭,闹着要绝食。好生折腾得全家上下不安宁。
现在也只好用这个折中的法子,先把人送来莫府,暗下里成了亲。日后再做商议。
莫然迎了出去,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柳凌玉也不顾什么形象,一下扑到了莫然怀中。莫然皱眉,后退一步,把凌玉从怀中拉出来,淡淡地道:“还未成礼,不成体统。”
凌玉一撇嘴,但想到莫然说得也有理,只好端端地站在一边。
没过多久,柳父柳母来了。
这才简单地拜了堂,算是成了亲。
宇文悦靠在门上许久,怕他追来,却半天不见响动,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
他终于还是知道了自己在这里,也对,现在的莫然是莫少主,起码掌着大军,有着自己的势力。要调查一个小小的风尘男子有何难?
他知不知道自己杀了他父亲?他知不知道父辈那些过往?他还记得自己的生辰,却为何要在今日成亲?可他又为何不在府上成亲而跑来见我?
这些问题反反复复纠结着,宇文悦一直呆呆地靠在门上,很久很久,直到雪儿轻轻敲门,“离尘公子,吃饭了。”
雪儿倒也善于察言观色,一下就感觉出了宇文悦的魂不守舍。
“公子?您似乎有什么心事?”
宇文悦浅笑,“呵呵,没事。”迅速摆出平常的脸色,慵懒而玩味的表情,带着点不羁和妖冶。
雪儿似乎有些不放心,又叮嘱宇文悦道:“公子下午好好休息吧。”
“恩。”
午后,宇文悦躺在竹榻上,四周静谧得一点声响都没有。本想小睡一会,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那张英俊的脸,令人恼怒。不行,不行。宇文悦伸手猛拍自己脑袋两下,讨厌这样失控。
既然不能在这里打听到许言的消息,不如去月息试试。宇文悦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宇文悦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下随身的财物和衣物,将它们悄悄放到不起眼的一角。
照常的跟雪儿吃晚饭,雪儿高兴地说着今日刚得到的消息,说那位柳凌玉小姐正式嫁到莫家了,可惜因为一切从简,所以显得寒碜,一个宾客都没有邀请。说到这里,雪儿无不惋惜地叹:“每个女子都会希望成个热热闹闹的亲,可怜那身份高贵又如花似玉的柳小姐啊。”
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啊,据说莫家大少爷可俊哩,嫁给他真是福气。”
宇文悦瞥了雪儿一眼,雪儿手托着腮,一脸向往的神色。想必是在期待自己成亲的热闹场景吧。
哼,小家子气。宇文悦心内不屑,脸上却依然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入了夜,雪儿照顾了宇文悦睡下,便也自己回房去了。
夜深了,宇文悦悄悄起身,推开门,窗外的月景很好,静谧安详。
宇文悦走出屋子,默默地站在院子里回望这座别致的离尘阁。然后毅然转身,一纵身从围墙翻了出去。
许言,你等着。宇文悦的眼底浮现冰冷,对着月息的方向冷冷地笑。
不过,内心深处,某个地方一动,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也许,这次离开,其实是为了逃离一个人。
天微亮,帝都的城门还未开,换了一身平民衣服的宇文悦就已经在一边等候多时了。
终于,到了卯时。城门缓缓地拉开,宇文悦若无其事地迈步走了出去。旁边一个出城收山货的商人与宇文悦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听到宇文悦低声说,再见。
此去,不知吉凶,这句再见算是给那个昨日来给自己庆生的傻瓜的,虽然他不可能听到。
宇文悦这次是带足了盘缠的,在凌竹楼那些日子,赚的不少。所以,宇文悦买了匹马代步,白日赶路,到了晚上,便挑清爽的客栈住下。
一路上,倒也安稳,并没有抓他的人出现。
这日,傍晚,宇文悦到达了一家比较大的客栈,似乎是边境小城中唯一一家有些规模的店。宇文悦临窗坐下来,可以看见街上来往行人,再要了一坛上好的酒,又点了两盘招牌菜,自顾自地享受起美食来。
店小二十分地热情,三番五次来问,“客官还需要些什么?”
宇文悦边吃边问小二道:“这里离月息国还有多远?”
小二颇为吃惊,“客官是要去月息国?听说两国现在关系动荡,极有可能会有战乱。这里就是梵国边疆了。再不到一日的行程,就是月息了”
“恩。”宇文悦轻轻点头。
小二又接着道:“哎,客官有所不知,这座小城,很多百姓都已经逃走了,月息的军士时不时地来骚扰一番,百姓苦不堪言啊。我们,近日也要离开了。”
宇文悦不置可否,依旧吃着自己的菜。
不一会,又来了一行人,小二便转去招待那些人了。宇文悦冷笑一下,将那酒偷偷从窗外泼了出去。
入了夜,宇文悦吹灭自己屋内的蜡烛,和衣躺在了床上,静静等着。
到了子夜,果然,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两个人很熟练地进来,很快摸到了包裹所在的位置,打开包裹翻了起来。
不一会,来人却又把包裹系好,按原样放着,起身准备出去,看两人手中是空的,什么都没拿。
宇文悦手中早就准备好了两枚金钱镖,揪准时机,手一甩,就听见两声短暂的“啊—”,两人的手上各中一镖。
两人很快反应过来,抽剑冲向宇文悦。粗粗看来,两人身手还颇算不错,可惜哪是宇文悦的对手。
宇文悦的暗器,来得快,打得准。瞄准了穴位的出击,竟打得那两人手不能持剑,叮一声,双双弃了剑。
宇文悦拾了剑,架在两人脖子上。冷声问道:“你们是何人?”
那两人却一声不吱,只是望着宇文悦。
宇文悦再问:“那你们为何在客人酒里下药?”
依旧是不答。
“又为何翻动人家包裹?”
不答。
宇文悦不恼反笑,却是邪魅地笑,他拿出两颗药丸,快速塞进两人嘴里。路上,经过药铺之时,宇文悦买了些药引,自己调了些药,备在身上,没想到今日有了作用。
那药丸是种奇药,以前在师父给的医术上见到过,今日便试试效果好了。
“这药不会让你们死的,却能让你们动弹不得,全身却瘙痒难忍。”宇文悦面无表情地解释道。
果然,那两人脸上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了,却动弹不得,堪称生不如死。
“要杀要剐随便,折磨我们算什么好汉。”其中的一个开口。
宇文悦却面露无辜,“我不喜欢随意杀无关的人。我只是想要二位解答下我心里的疑惑罢了。”
“我们不过奉命行事,还望大侠手下留情。”祈求的语气。
“你们是在找什么东西?找什么人?”宇文悦眯起眼,从两人举止来看并不是为了财,所以一定别有所图。
“……只是跟这位大侠无关的东西……想必大侠并不知其中原委,还望大侠放过我们。”两人明明已经痛苦难忍,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却依然不卑不亢,镇定地争取被放过。
“呵呵,齐某不过一个山野村夫,没见过什么世面。既不愿说所寻何物,那且说,你们主人何方高人?”
沉默一会,宇文悦开口,“什么都不说,却为何要我给你们解药。不如我这就离去,你们好自为之。”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在交换意见,这个奇痒的罪实在是不好受。更何况,没有解药的话,他们难道要一直呆立在那儿?
终于在宇文悦准备转身离开之时,其中一个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莫家。”
一惊,莫家——天下有势力的莫家还有第二家么?顿时脑子一片空白,明明想着离他远点,却为何在这荒芜的边境又听到了他的名。
“大侠,我说得绝对属实,不要为难……”
话还没说完,宇文悦就给两人嘴里塞进了解药,然后转身提起包裹,从窗户越了出去。
留下两人在原地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地等着药效解去。
8.强征入伍
宇文悦走在浓浓夜色之中,不由得心内凄凉。孑然一身的人,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感到些孤独寂寞。
仔细回想刚刚在客栈的一幕,不由得叹,官场险恶,不知莫然过得怎样。转念却笑,莫然一直是自己最敬佩的人,相信他的能力,一定能游刃有余。
长夜漫漫,快入冬的夜显得格外冷。
宇文悦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然后找个路边的台阶坐下,安静地等待天明。
天亮了,宇文悦拍拍冻得发麻的腿,站起身来,准备好干粮和饮水,便出发去月息。
出了城,向北不过二十里,便是月息的边关——槿城。槿城是个很美的城市,有葱郁的树,娇艳的花,碧波荡漾的湖和起伏绵延的山。却莫名地因为地处两国交界而战乱频繁,白白地折煞了美景。
槿城东西两侧山势高耸,只留得中间南北走向的一路,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是易守难攻的要地。
宇文悦不禁想起师父曾经说过当年那一战。师父运筹帷幄,把进犯的月息国部队击退,本应乘胜一举攻入月息,却是槿城的地势,救了月息。
入得槿城,宇文悦不由得叹气。书上所记载的风景秀丽的槿城,似乎早已千疮百孔。本应是两国交易的繁盛之地,此时却是商铺闭户,行人稀有,街道脏乱。
宇文悦转悠了半日,竟未见个可以入住的地方。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宇文悦在城隅一个破旧的屋子中发现烛光,似乎是人家。于是宇文悦上前敲门,请求借宿。
开门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老婆婆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地吃力。
“抱歉,我途径此处,却找不到落脚之处,想借宿一宿,不知方便不?”宇文悦很有礼貌地说。
老婆婆听到年轻男子的声音,抬起头来,似乎想要看看宇文悦。宇文悦却惊奇地发现,老婆婆眼内无光,没有焦点,竟是个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