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邪颜看着我喝酒的样子，整张脸突然变得神采飞扬：“好酒量，男人喝酒本该如此，来我敬你一杯。”

我半带着嘲讽半是玩笑的对他一笑，举起酒来一干而尽。

我与逍遥邪颜，同时将喝完的空酒杯举起朝下，示意杯中无酒。

所谓一笑泯恩仇，这时的我与他皆大笑了起来。

一滩死气沉沉的池水，仿佛也被我们的笑声感染，竟然荡起了涟漪。

逍遥邪颜像是习惯性的又举起了一杯酒，瞬时间倒进了池中，那细长的水柱如缩小的瀑布，虽然转瞬即逝，可是华丽非凡。

“如果我没有记错，自从上次被紫萱姑娘请出了春风得意楼，我已经近半个月没有踏足过这里了，王爷又是怎样料到我今日回来？我将酒杯放在了桌上，用手撑着头问他。

“我并非是会占卜预则的人，自然也不会有料事如神的本领。我不过是笃定你一定会来，至于你究竟何时来，那不过是随缘罢了”逍遥邪颜你，侧偏着身子坐在凉亭之上，他的眼睛至始至终都是盯着湖面的。

“王爷似乎很喜欢将美酒倒进湖水。”我随口说着些什么。

“从不喜欢，只是一个人喝酒太过寂寞了，总想找点什么东西来陪我。”逍遥邪颜无奈的笑了笑。

“以你堂堂北静王的权势莫非还找不到人陪你喝酒，我看紫嫣姑娘对你倒是倾慕的很。”我实话实说。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醉倾万杯也独一杯能暖我心。”逍遥邪颜很是感伤。

我瞧见他落寞的神情，没来由的心中一酸：“你说的可是狐离？”

他说：“叶一本，你可知道你爹爹的身世，他们都说你生了一场大病，忘记了以前的很多事。可是我觉得这便是上天恩赐给你的福，有些事知道的越多，便越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很多时候有选择比没有选择更加痛苦。”

我低头再次猛灌了一杯酒，嘴里是说不出的苦涩：“类似的话，狐离也曾对我说过。这些空洞乏味的大道理，听得越多越发觉得腻味。我不过是知道你们有事瞒我，我觉得无所谓，不过倘若你们真的相瞒我，就瞒我一辈子。”

逍遥邪颜突然收敛了玩笑的神色，一脸严肃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你可知道近来京城出了一件大事？”

我被他严肃的表情震住，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什么事？”

“成王府的千金，安宁群主被人绑架了。”逍遥邪颜的神色之间充满了忧郁。

“如果我没有猜错，能让你如此忧心，此事必和狐离有关，可是狐离万不至于明目张胆的如朝廷作对。”我在心中暗自推敲。

“可是所有的证据，皆指向你极乐门。有人在现场留下了你极乐门的标记，并且根据仵作从王府死掉守卫身上的伤口，验出来他们都是种了你极乐门的独门暗器而亡。”逍遥邪颜不懂声色看着我，我知道他是试探我，从我的身上看出蛛丝马迹啊。

尽管我心中非常不悦，可是表面上我并没有表情出来。突然之间，我很想知道，如果真的是狐离所作，逍遥邪颜又会做出何种选择。

“既然极乐门是江湖第一的杀手组织，并且能将暗器使用天下无敌。那么为什么会在现场留下如此鲜明的证据，难道我极乐门的人都是饭桶。这摆明了是有人在栽赃嫁祸，我在江南的时候就已经遇见了同类事情。”我冷静的将事情分析给逍遥邪颜，相信他心中也相信不是极乐门所为，只是无法确定而已，不然今日他不会特意将这些消息泄露给我。

“近来我梁国西北部常有鞑子作乱，而镇守西北的大将军便是成王了。成王府自我朝立国以来便世袭爵位，并且将领辈出深受当今皇上器重。如今边关告急，成王在西北浴血奋战，而京城之内成王的独女被人绑架悄然失踪，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可谓是举朝震怒，皇上已经严令测查此事，若是有人蓄意将矛头指向极乐门，形势的确不容乐观。“逍遥邪颜皱紧了眉头。

“给我时间，我一定会将幕后主谋找出来。”我站了起来，斩钉截铁的对逍遥邪颜说。

“我只能尽量拖延时间，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倘若你不能将安宁郡主找出来，到时候你便要拿命来交代。”逍遥邪颜向我伸出了左右。

我伸出手，与他握紧了拳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一个月后不管安宁群主是死是活，我一定将她带到你面前。”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只是那时狐离帮了我，礼尚往来而已，遇事叶一本不会退缩。

这一次权当是他帮了我的谢礼，我也是想帮帮他的，至于会不会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有做了才知道了。

果然京城远比江南更加布满了迷障，一不小心便会困死在里面。

我与逍遥邪颜告别后，便在大街上随处游荡，既不想回梅园，又找不到别的去处。

我敏感的察觉到这一系列的事情，背后必然牵扯了太多错综复杂的阴谋。就算我有能力去将他们一一查出来，可是与我所付出的代价相比是否值得，又或者我是否能承受得起揭开真相的后果。

我心中纠结万千，可是却不想与人分享，不过脑中倒有一个念头非常清晰，绝不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后来我被迎面的冷风一吹，冷静一想自己明明不是一个冲动热血的人，为何会连后路都没有想过，又为何没有算计，那些人究竟是不是针对我而来。

有些事便是如此，思来算去怎样都是自己吃亏，偏偏还甘之如饴的去做。

于其想个百转千回也得不到答案，倒不如凭着自己的心去做来的直接。

我突然看见两道人影从我眼前一闪而过，连忙运功亦步亦趋的追着那两道影子。我尽量隐藏住自己的气息，刻意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

夜幕笼罩下的城楼之上，狂风呼啸仿佛要将人的皮肉都吹去，遥望长安灯火若繁星。

我藏匿在侧角，目不转睛的看着狐离和莫拒霜两人。

因为不敢靠得太近，风声的杂音又太大，导致我听不清他们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只看见黑夜中，两道一白一黑的身影，伫立的迎风站立，地上是两人交错的影子。

我晃了一下神，往脚下一看，只看见微弱的灯火除此之外到处皆是黑蒙蒙的一片。

突然顿悟，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一切，我们都无法带走，红颜转瞬就会变成枯骨，而这长安城楼的主人也是一代换一代。

也不知狐离与莫拒霜两人，究竟是在说些什么。可是我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僵持的气氛，还有一触即发的敌意。

莫拒霜始终挺胸抬头的站在那里，而狐离至始至终更是宛如一座雕像。

霎那间，两人几乎同时涌出了杀机，两把剑嗖嗖亮出，皆是刺向彼此的要害。

两人的身手快的几乎无法让人察觉，我只觉得眼前刀光剑影，泛着银色的剑光来来回回，已经不下百十来招。

我犹豫着是否该出手，可是倘若我出手，我又应该帮谁呢？

狐离吗？我视莫拒霜为知音，更何况在江南的那几个月里，我与他无数次一起深陷危机当中，更是有几次，差点就跨进了鬼门关，这份情谊难道配不上生死与共四个字。

难道要去出手助莫拒霜一臂之力吗？那狐狸呢？不管他以前是怎样对辂黎的，他对我更是以命相待，那夜在梅园狐离性命堪忧，可是他不论生死，执意不肯让我的双手沾上一丝血腥。

我终于懂得逍遥邪颜所说，有的时候有选择比没有选择更加痛苦。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之间的战斗越打越烈，而我第一次感觉到手足无措，这时候的我尽管鄙视自己唾弃自己，可是我惊讶的发现，第一次我宁愿做缩头乌龟，不愿意站出去。

如果我没有看见就好了，就当我没有看见好了。这个念头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出现，我只觉得心中闷闷的，整个人几乎有种窒息般的感觉。

“停手。”终于我还是站了出去。

狐离与莫拒霜好似根本没有看见我一般，根本没有停下手中的攻势。我一时怒从心来，从腰间抽出软剑，四两拨千斤的挑开了他们纠缠在一起的两柄剑。

狐离先停了手，而莫拒霜则是将目光移向远方，仿佛从来不曾认识我一般。

我露出一个苦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直望着前方，这个时候任何言语，好像都是多余。

莫拒霜回过头来，目光复杂的看着我，隔着夜色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可是我却隐隐在那双如珍珠般美丽的眼睛中，看到了那不经意间划过的落寞。

如流星坠落一般，虽然一闪而过，却让人难以忘怀。

莫拒霜快速的转过了身，纵身跳下城楼。

我深深的看了一眼狐离，不做任何停留的跟随者莫拒霜的影子，跳了下去。

转身之间，我好像听见风声中带着狐离若有似无的叹息声，而他的眼睛是波澜不惊的是上善若水的，可是为什么却找不到一点生气。

我借力使力，顺风降落，跟着莫拒霜的身影追了上去。

只是心中为什么像被刮破了一道伤口，流出汩汩的鲜血，疼的几乎有点麻木。

第 27 章

夏日繁花，蝉鸣蛙叫，他整个人几乎融入黑夜，我紧紧的追随着他，也不知是我刻意，还是他蓄意，总之我始终碰不到他的衣角，而他也终究没有将我甩掉。

黑夜笼罩了一切，压抑的暗沉的，没有一丝喘息的，像一块大石慢慢的压下，让人无法挣脱。

“莫拒霜你停下。”良久之后，我率先打破了僵局。

他听了我的话后，竟然真的停下不动了。我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听话，脚下一时刹不住，差点就撞上他。

就算隔得这样近，因为黑夜的关系，我也不能将莫拒霜看清楚，可是黑夜却无法将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湮没。

我站直了身子，只看见他的手上握着一把剑，剑未入鞘，寒光茫茫，天地苍苍。

“叶一本，你我一别两个月有余了。”莫拒霜淡漠的声音透过空气，凝结成冰的传来。

“好久不见。”一时之间我胸闷气短，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莫拒霜目光如炬的看着我，将剑握在手中不停的打转：“不过两个月，叶一本你变了。”

“是吗？哪里变了？”我有些心虚。

“你的眼中有了情爱有了牵挂，以前的叶一本心无旁碍，整个人都透露着洒脱，如今的你却没有当初的那份超脱。”莫拒霜平静的道出事实。

“你与狐离十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我选择自动屏蔽莫拒霜的话，简明扼要的道出自己的意图。

“哈哈。”莫拒霜笑了，我觉得他的笑声里满是杀机，可是他看我的眼神如隔了一层薄膜，冷淡疏离：“十年之前，十年之前……十年前的京城，凤凰花开，樱花盛放，十年前的狐离与我皆是意气风发，少年不知愁滋味。可惜世事无常，天道轮回，有些事便是如此。何必去追究十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总之九月十三飞天楼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我听人议论，你们是为了各自的爱人，那个人是谁，是否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我执意逼问，不想退缩。

我隐约看见莫拒霜的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的目光柔和而痴渺：“没有。”但是他的回答却是决绝的，甚至无法让我相信。

“我很想将那个人找出来。”我低头思量一回，心中豁然开朗，抬起头直视着他说。

莫拒霜一向冷漠僵硬的脸上，难得出现了裂痕，顿时间天地杀机涌现。

“你想杀我？”我笑着问他：“不要错误的估计了敌人的力量，我并非你想的那么弱不禁风。”我停顿了一下，似有难言之隐：“我并非想与你为敌，甚至于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为敌。倘若真的有天你与狐离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作为男人我绝对不会参与你们之间属于男人的决斗。”只是我的心不会听话，对于狐离我也分不清是依恋或是迷恋，大不了他死了我也不活了，如此简单。

莫拒霜突然笑了，浅浅的淡淡的，好像银铃花发出了笑声，好像喧豗的瀑布，千丈水雾震撼人心：“叶一本，如果十年前我就遇上了你，或许不会有今天。人生在世能几时，但求无愧于心，天一宫的金碧宝座，万人敬仰，天下间的谈之色变，无人不晓。现在想来也是如此无趣，了无生趣，可是我和狐离早就没有退路。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只是那个时候你今日的情谊将会化成恨意，这恨意将会把你自己吞噬殆尽。”

莫拒霜走了，留下我独自在黑夜里，思索他的话。莫拒霜究竟为何你的言谈之中，流露出来的都是切齿的恨意。狐离与你之间又有怎样的恩怨，有一天我会变成另一个狐离或者莫拒霜吗？

十年前，究竟发了什么，如果你们当真有各自喜欢的人，那么那两个人究竟是谁，我一定会将这些谜团一一解开的。

我虽然消极，可是从不推脱。人生本来就短暂，首当其然是对得起自己，我为何要让自己深陷迷雾之中，不得安宁。

我回到梅园的时候，透过窗户看见狐离的房间一片漆黑，我并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回来。

我就那样站在院子里，看着他的房间，看着刚刚露出的月光将月光洒到了墙角，看着梅树的叶子在黑夜中细微的颤动，看着看着，眼前就浮现出了狐离的身影，他在我脑海中的身影总是背对着我而站立，衣袖翻飞，衣袂翩翩，青丝如雪，而人如狐魅，让人无法猜透的，无从捉摸，却也无法摆脱的。

我也不懂自己刚才为什么会丢下狐离追随莫拒霜而去，可是我不忍心，当时我只知道我不能放莫拒霜一个人走掉。

其实现在想想，就算我留下了又怎样呢？就算我追出去了又怎样呢？

或许我的选择从一开始就不重要。

梅园里总是死寂的，除了我与狐离，这里再也没有人会说话，我总觉得比起莫拒霜的冷漠，狐离更是死气沉沉。

梅园的寂冷似乎也将七月的闷热逼退了不少。

我转身大步流星的迈步走进房间，却没有忽略掉当我转身的那瞬间，狐离房里发出了昏黄的灯光。

我不动声色的关上房门，靠在窗户旁，透过缝隙看着对面的他。看着他倚靠在窗边，清冷的月色照在他的身上，他好像变成了一柄剑，浑身上下都是寒气。

我依旧看不清他的样子，静默的夜里，在我的眼中只有一个他。

那昏黄的灯光，总是能让人联想起残阳如血。

秋月飞花多少年，江湖纷争何时了。

第二日清晨，当我打开房门的时候，竟然意外的看见了林扶桑站在门外，他手上捧着一盆水，头微微的低垂着，相比以前少了灵气多了分顺从。

“扶桑，你怎么来了？”我连忙让开身子，让他进屋。

“门主传我来的，说是让我伺候少门主。”如今的林扶桑，已经不是在江南对我争锋相对的那个林扶桑了。

他将自己浑身的刺或许是藏了起来，或许真的是彻底拔掉了。

我不知道狐离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可是当我瞧见林扶桑那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中就涌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

林扶桑将铜盆放在了木架上，替我将帕子打湿拧干，手脚麻利又轻柔的将帕子递给了我。

这些事在江南的日子他原本也常坐，只是不会像现在这样严谨，那个时候我看的出来，他满心都是欢喜的，如今只剩下僵硬和苍白。

“扶桑，这些日子发生什么事了？我的意思是自从你回到极乐门后，你是怎么过的？”我随意将脸一抹，语气迟缓的问他。

林扶桑不再答话，安静的退到了一旁。

对于林扶桑我下意识里总想与他保持点距离，或许是因为他对辂黎的爱，实在太过深沉，让我有种喘不过气来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