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有毒----红河(苍海)
  发于:2010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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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重之呆然。他完全想象不出来,自己哪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力。
  昨晚的梦魇至今仍然生动,被出卖的他,又怎敢奢望拥有卖家的真心?傻瓜,不要再被混淆视听……
  「我最难以忍受的,」薛烨阴阴地瞥他一眼,「是你伤害了他这件事。他那麽骄傲,从来都无所畏惧,肆无忌惮,你怎麽……你凭什麽伤他?你倒是说说看。」
  傅重之觉得这番质问来得搞笑,却又笑不出来。
  「我伤害他?」他生硬地说,「你确定你不是在抬举我?」
  「看来你还不了解Carlos。」
  薛烨抱怀冷笑,「他是那种受了伤也不会追问,只用行动让对方『刻骨铭心』的人。你可以说他睚眦必报,但我们都很喜欢他这一点。你不妨想一想,迄今为止他是如何对待你,为你做了多少。如果只是单纯的礼物,他用得著这样?最奇怪的就是,他送你『摘星』,这至少代表他对你有一定好感。可是,他甚至没有等到厌倦你的那天,就放弃了你。他为什麽这麽急,一天都忍不下去?我想来想去,可能性只有一个,就是你伤了他,而他要让你为此付出代价。」
  他的话语异常笃定,傅重之不禁产生动摇。他开始回忆,是不是自己不小心,在什麽地方得罪了许佳楼。
  未等他想出来,薛烨又发话:「轩然──这个人和你不简单吧,梦里都没忘了他。」
  傅重之一愣:「可是他……」
  「无所谓,是谁都不重要。」薛烨打断了他,阴郁地说,「我今天到这里,不是来替Carlos说好话,更没兴趣讨要究竟。我希望你,离开这个城市,最好是离开这个国家,永远别再回来。」
  「你……」傅重之吃惊地瞪大眼。
  「我不想他对你割舍不下,更不想他将来後悔,回来找你。事实是,你们已无法挽回,你留下来也於事无补。万一他真的回头,你又该怎麽面对?你能原谅他吗?那件事,你能当作没发生过?」
  傅重之垂下眼睫,黯淡的目光落在手背上。
  背叛,不是用铅笔在纸上涂鸦,拿橡皮擦擦就了事。那是狠狠一刀,将信任的白纸割成两半,再也无法复原。
  他是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那一段画面,和那个地狱般的平安夜……
  薛烨读懂他的表情,顺水推舟说:「你多少也了解,Carlos就是这样的人。他能把事情做得很绝,但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将其推翻。他的任性和一意孤行,有时连我们都感到吃力,何况是你。走吧,别让他再找上你,否则,你大概就永不翻身。」
  这话说得虽然难听,却是绝对中肯。
  傅重之深知许佳楼的脾性,他真的就是什麽都做得出来。
  不想,不敢,更不能再与他扯上任何关系。再来一次的话,一定会彻底崩溃……
  看著傅重之紧握成拳的双手,薛烨模糊地笑了下:「我要讲的就这麽多,听或不听,或者将来要怎麽做,决定权都在你。你好好斟酌。」说完他便离开了。室内重归寂静。
  傅重之坐在床头,脸颊埋进弓起的两膝中间。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就只是这样,无言地咬著唇,在苦痛中默默思量著。

 


寂寞有毒 14

  佛罗伦萨的九月是悠闲的季节,就连下雨都惬意。
  车子一辆一辆在路面上平稳行进,遇上红灯而需要在线内等待时,车里的人依然和颜悦色,心情轻松。
  笃笃。
  指节敲击玻璃的声音,惊醒了注意力不够集中的傅重之。他摇下车窗,对面车里的驾驶者对他说:「转向灯,你的转向灯。」
  傅重之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是在前一个路口的时候,他打亮转向灯,後来就一直忘了关。
  向对方道过谢後,他使劲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
  手腕上的吊坠随著这个动作而撞上他的下颚,他侧眼看去,钻石恒久而冰冷的光芒,令他的心思也渐渐纯净。
  算一算,来到佛罗伦萨已半年多。一成不变的生活固然乏味,但也正是修心养性的好时机。
  虽然伤痕无法消失,但只要给它时间让它愈合,不再流血了,也就不必担心会在午夜被它痛醒,为它辗转难眠。
  世事总是无比神奇。就在一年之前,佛罗伦萨还是他心中的禁地,他想都没想过有一天会来到这里,更在此定居。
  自从轩然乘坐的飞机在即将於佛罗伦萨降落时不幸坠毁之後,他就深深地恐惧飞行,同时也抗拒著永远地扣留了轩然的佛罗伦萨。
  轩然刚刚出事时,他甚至怨恨地想过,是不是因为费思就在这里,是不是轩然爱费思比较多,才会死在这个有费思存在的城市。
  不过现在,他不会再那样想。在深入了解了佛罗伦萨以後,他知道,它是真的好。
  这里的人们是那麽简单友好,与轩然曾造访过的许多城市相比,这里一定是最不「炎凉」的地方之一。
  不肯安定下来,轩然其实是非常害怕寂寞。正因为深知这一点,看见轩然在留言里说要变成星星,他既心疼又生气,不知该拿轩然怎麽办才好。
  故事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想不想接受这个故事。而说要摘星,与其说是他感情上放不下,或是为了寻找寄托,倒不如说,这是他对轩然最後的情义。
  他不想把轩然独自留在天上,那太可怜。他们已经为彼此受苦太久,至少死去的人,应该得到有份量的追悼。
  想要摘下天上的星固然是不可能,所以他来到佛罗伦萨,为了追回失落在异国的轩然,让轩然的灵魂住进他手腕上的星星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所追寻的,或许是许佳楼的那番话。
  事到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他愿意相信,直到最後,也是轩然的意志在他左右,陪他度过这一段艰难的时光。
  现在,一切都步上正轨。工作上,他正在本地一家医院里继续从医;而家事上,因为距离格蕾薇很近,每周他都会过去看望家人,虽然还是无法一起生活,但目前这种状态也未尝不是最好。
  惟一不够好的,就是每当别人看见手腕上的「摘星」而提出疑问时,他必须挤出不知所谓的笑,回答说,买的时候没听说是赝品或者什麽,真的会很像吗?
  将「摘星」留在身边,虽说是为了轩然,其实也有为了自己。
  他只是想,难以捉摸的许佳楼,至少在创造这组「摘星」的时候,一定融入了真实的努力和心意,否则它们不会这麽美,纵然这美是毒物。
  假的东西便抛弃,真的东西便牢记。哪怕假的才是美好,真的才是残酷。
  人生,不过如斯。
  
  ※   ※   ※   ※
  
  医院里,傅重之走出办公室,恰逢两位护士从他身後走来。她们在谈论昨晚刚入院的病患,据说是Macelele公司中的一位钻石设计师,不但年轻英俊又多金,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在因为急性阑尾炎而送进医院之後,他仍然坚持工作,今早就找来公司里的同事,讨论即将推出的钻石新品的有关事项。
  Macelele,钻石设计师,年轻英俊……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非常自然而然地,在傅重之脑海中拼出一幅图画。
  画里是一张极具异国风情的男人面孔,无可挑剔的五官,俊美无俦。
  只是常言说得好,美丽女人如同玫瑰,娇艳的脸孔下其实浑身带刺。那麽男人似乎也不例外,那种美丽不但带刺,而且淬有剧毒。
  傅重之连忙摇摇头,摒弃了这种多余的设想。
  Macelele里的钻石设计师何其多,年轻英俊又多金的男人地球上也不止一个,何况这是在意大利,怎麽也算不到那个人身上。
  这样一想,他草草整理被搅乱的心思,决定先去病房看看那个明天要动手术的病人。
  途经一间病房时,因为里面有大声的争论传出,他停住脚步。听见的东西都是与钻石有关,他想这大概就是那个设计师所住的病房。
  昨晚才开了刀,今天就让情绪激动是不应该的。正因为有这麽多不懂爱惜身体的病人,医院才会如此的,呃……繁荣昌盛。
  他叹口气,正要继续往前走,病房的门突然打开,一具高挑人影从里面走出来。
  他不经意地侧头一看,霎时僵在当场。就象被雷电劈过,嗡嗡作响的大脑一片空白。
  「阑尾……」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紧缩的喉管中挤出声音,且是这两个字。
  听见他说话,许佳楼也才回过神,摇摇头,微笑:「不是我,是我的下属。」
  下属!傅重之的脸色瞬间惨白,冷汗渗出内衫。
  怎会是下属?难道他在Macelele中的地位很高,并已回到Macelele总公司来工作?
  这算什麽?
  「请提醒他注意刀口。」强作冷淡地说出这句,傅重之将下唇用力一咬,扭转头,大步向前走去。
  那张脸,那把声音,再多看多听一秒都是酷刑。
  「傅医生!」
  以纯正意大利语发音的喊声从身後传来,傅重之置若罔闻,径自地走。
  「傅重之医生!」
  听不见,我什麽都听不见……这样自我催眠著,傅重之仍没有歇脚。经过咨询台时,坐在台後的护士叫住他:「傅医生,後面有人喊你,是有要紧事吧?请稍待一下,也许是病人有情况。」
  傅重之不得已地站住,对她的热心不知是该表扬,还是送上几枚卫生眼。
  在这短短一个思量的时间,许佳楼已经追上来,绕到傅重之的面前站定。
  因为追寻不到他刻意避开的视线,许佳楼就这样单方面看他,目光深邃地端详他面无表情的脸,没有忽略掉他嘴角的微微抽动。
  好一会儿之後,许佳楼终於开口。
  「我不知道这是怎麽回事……其实这麽长时间里,我并没有刻意要寻找你。」觉得无法面对的,并不只有被背叛的人而已。
  「但是能再看到你,重之,我才知道,我的迟疑不决有多傻。」
  被以「重之」来称呼,傅重之的肩膀摇了一下,眼眶里一阵热,不知是怒,是恨,还是哀。
  那曾是他想过要听一辈子下去的称呼,就被这个男人,这低沈磁性的声音……可如今听来,却只觉牙关发冷。
  何其悲哀。
  「重之……」许佳楼讲的是中文,显然不想被其它人听懂。
  他必定是有什麽意图才会如此。傅重之真的希望能够立刻失去听力,什麽都听不见就好了。
  「我已经决定了,重之。」许佳楼的声音里透著深奥的笑意,还有一种强硬的决断。
  「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放开你。」说完他便侧过身,与傅重之擦肩而过。

 


寂寞有毒 15

  离下班还有一阵子时,傅重之接到Gino的电话。
  Gino是他的邻居兼房东,性格开朗,平日里两人的关系不错。这次他打电话来,是想请傅重之转告他太太Marca,,他要开会,抽不出身来接她,让她自己搭车去上孕妇瑜珈课。
  傅重之想了想,主动要求由他送Marca去上课。Gino连声道谢,并请傅重之多陪Marca一会儿,等他开完会就过去接班。
  挂掉电话後,傅重之马上就去CT室找到Marca,转达了Gino的话。因为是同一家医院里的同事,Marca不疑有它,换好衣服跟他走。
  车子行进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傅重之总觉得心神不宁。视线不时溜到窗外,就怕会在後视镜里看到一辆布加迪Veyron。
  就因为那短短的一会面,令得他在医院内的每分每秒都成了煎熬。抓住Gino这个机会,他终於给足自己充分的理由──逃跑。
  送Marca来到大厦楼下,傅重之停好车,陪同她上到七楼的瑜珈中心。进去时里面已经坐著不少像Marca这样怀孕四个月以上的准妈妈。她们有的是和丈夫一起,有的则是和孕友结伴前来。
  看到Marca,一位留著波浪卷的年轻孕妇迎上来,看来是跟Marca和Gino都很熟,一眼就认出傅重之不是准爸爸。
  Marca为两人做了介绍,并指著对方身後的男人对傅重之说那是Nadia的丈夫,是健身俱乐部的健美教练。
  傅重之应付得心不在焉,只是在目睹那位男士壮实可观的身材时,忍不住多瞧两眼。可能是注意到他的视线,男人向他微微一笑,他礼貌地回了一笑。
  瑜珈课很快开始,傅重之看了一会儿,便离开去洗手间。冷水一捧接一捧扑在脸上,想让自己振作一点,可惜起不到多大效果,忐忑的心情依旧忐忑,白皙的脸色反而愈加苍白。
  都是因为那个人,如果他不出现就好了,如果没有他……
  傅重之抬起头,在镜中看见自己扭曲得有些狰狞的脸,他呆了一下,自嘲地摇头苦笑。
  把没有可能的事想得这样入神,他不知该说自己愚蠢还是天真。
  叹了口气,他抬脚走到如厕那里,正要推门,身後突然冒出一只胳膊,代替他将门一推,跟著有一堵肉墙把他挤进去。他吃惊地转过身,面前的庞大阴影令他呼吸一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那个健美教练!
  没等他发问,男人已经贴上来,将手臂环过他的腰。
  「你干什麽!」傅重之又惊又怒,试图掰开那只手。可是所处的空间实在太小,再被那壮观的身躯这样一堵,怎麽也挪不动身出去。
  「好啦,安静点。」男人沈稳地笑,这一回干脆把他整个人抱高,抵在墙上,并反手把门关紧。
  「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哪种人。」男人说著,嘴唇在他颈间压下去,「别紧张,我们互相帮忙而已。」
  傅重之浑身一僵,咬紧的牙关隐隐打战。
  这种事,他知道不值得大惊小怪,但他做梦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它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男人的说话其实还算中肯,不巧的是他没有这份闲情,何况这也太恶心。对方的妻子就在门外转两个弯的地方。
  「抱歉。」他冷冷地说,「不可以。」
  男人抬起头来看他,咧嘴一笑,刚要回话──
  砰!锁紧的门被人一脚踢开。
  门里的人自然吓一跳。站在门外的人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双修长的眼睛里几乎射出火来。
  他看了看傅重之,又看看半边身子都压在傅重之身上的男人。眼帘轻轻眯起,阴狠的笑意在唇角泛开。
  「想干是吗?」许佳楼伸出手,把男人扳转过来面向自己,「来啊,跟我干。」
  男人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许佳楼已经凑上前,抓住他的肩膀,膝盖向上猛力一顶。
  哪料到许佳楼会如此卑劣,男人根本猝不及防,要害被击中,登时惨呼一声,痛得脸都变了形。趁他弯腰,许佳楼抬手又是一个肘击,正中他的後颈,当场栽倒。
  其实如果真论体型和力量,许佳楼并不一定胜过对方,但是因为抢占了先机,再接下来,男人就只有挨打的份。
  眼见男人的嘴角淌下血丝,傅重之终於回过神,跑去搂住许佳楼的腰,叫道:「够了!别打了!你想坐牢吗?」
  经他一牵制,许佳楼才肯停下,脸色却是铁青的,蓦地转身揪起他的衣领,刚刚吐出一个「你」字,洗手间门外传来人声。
  「谁在里边?发生什麽事?」问话的是大厦内的保洁人员,因为听见门里有异常的动静,但是碍於性别不便擅闯,所以敲门询问。
  许佳楼眉头一皱,捏住傅重之的手腕向外拖,无视门外人惊诧的眼神,也不顾傅重之的挣扎,硬是将他一路拖出大厦塞进车里。
  直到车子驶出有一段距离,两人依旧没有开口交谈。
  其实傅重之很明白,只要刚才他反抗激烈一点,大叫几声,必定会有保安来把人拦下,可是他没有那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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