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有毒----红河(苍海)
  发于:2010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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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
  傅重之愣了几秒,才叹息著笑出来。为了确认什麽般地,他也探出手,指尖在对方额上轻轻落下又收回。
  「嗯。喜欢。」想了想,他纠正说,「有些话还是讲完整比较好。譬如你喜欢一幅画,你就要说『我喜欢那幅画』。如果你喜欢的是和你对话的人,你可以说『我喜欢你』,再怎样也比说『喜欢』来得精确,也只多两个字而已。」
  许佳楼眨一下眼,神情依旧。
  见此情形,傅重之不抱希望地问:「你有没有听懂我的话?」
  许佳楼慢吞吞地,「喜欢,我……」
  傅重之耐心地为他补完:「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
  「不对,应该说我喜欢你。」
  「你喜欢……」
  「都说不对啦,是我、喜、欢、你!」
  「是你、喜、欢、我。」
  「我……」傅重之简直怀疑,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但是那透澈的目光,任谁来看也不会认为有假。
  呵出挫败的一口气,傅重之反复蹂躏著他微长的前发,禁不住还是笑了。
  「是是,我是喜欢你,怎样?说了你也不明白,傻瓜,你能听得懂吗?我说,从以前开始,我就好喜欢你啊,你这个超级大笨蛋。」
  「……」

 


寂寞有毒 20

  第一次进许佳楼的卧室,就在当晚,因为许佳楼坚决不准傅重之回自己房间,理由是「小」。
  傅重之猜测,他指的可能是床小。事实上,那张床已经足够让两个成年人尽情地滚来滚去。不过和许佳楼房里的这张相比,也的确是小了那麽一点点。
  床又不是拿来走秀的,要那麽大干什麽?尽管傅重之如此琢磨,但还是跟著许佳楼来到他的房间。
  一进房,傅重之就眼尖地看到,在靠窗的书桌上,摆著一本裱装精美的画簿。他走过去,手掌覆在封皮上,将视线投向许佳楼。
  後者不置可否,於是他心安理得地翻开画簿。整整一本画簿,都是画著一个长头发的东方女性,眉眼柔和,容貌出众,非常有气质,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傅重之看到每张画下方标明的日期,都是在十几年前。他转头,看著站在自己右侧的许佳楼,轻声说:「很漂亮。你母亲?」
  许佳楼不点头也不摇头,只低低地吐了一个字。
  「砰。」
  「……」
  迄今为止的交谈中,这是傅重之对他的语意最没有头绪的一回。
  「你说什麽?」
  「砰。」
  傅重之无计可施,只好放弃。幸运的是,隔天他就找到答案。
  Elisa告诉他,从以前到现在,许佳楼惟一画过的女性,只有他的亲生母亲。
  Elisa还说,十几年前,他母亲就在别墅外的那片橄榄树林里,以打猎用的猎枪瞄准喉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当时,别墅中的所有人都听见了,那砰地一声的枪响。包括年仅十三岁的许佳楼。
  Ambrosini夫人为什麽要自杀,傅重之不想过问,那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又是如此悲惨。他只是想到,生母自杀这件事,在许佳楼心中留下了怎样的阴影。
  从那本画簿来看,许佳楼一定是深爱著她的,否则不会花时间为她画那麽多的像。
  傅重之又想到,Tiziano Ambrosini先生显然是一位成功企业家,而这样的人,往往最容易忽视家人。
  许佳楼如今这样,他也不回来多看看,虽说是为了摆平官司的事,但也不可能一天都不得闲。所以这至少证明,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并不怎麽亲近。
  父母必定在乎儿女,傅重之相信许佳楼的父亲也不例外,这从他那天的憔悴神情就能看出来。只是,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与孩子相处,才会一连多日不露面。
  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许佳楼真的是非常寂寞。
  傅重之终於明白,原来许佳楼不止寂寞,而且生来的倔强和骄傲,又使得他极端地不甘寂寞。
  所以他才会与自己的生命过不去般地追逐极限,用最夸耀的方式去填补那些填不平的空虚,包括那一次次的狩猎,也正是为了在罪恶当中获取满足,用以忘却那些曾经无能为力的感情──无法留住母亲的感情,和不可谅解父亲的感情。
  尽管傅重之不能认同这种做法,不过这种感情,他可以理解。
  所以说,许佳楼是个傻瓜。和现在相比,从前的他其实更傻。他只是在,饮鸩止渴。
  
  ※   ※   ※   ※
  
  那天早晨,傅重之醒得特别早,之後就再也睡不著。又不敢乱动,怕会将身边的许佳楼惊醒。
  算一算,自从他车祸醒转後,他们俩每天同床已经有一个多月。虽然其中带有点强迫性质,但是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
  躺在床上动不得,实在难受,傅重之蹑手蹑脚爬下床,离开了房间。
  佣人们都起得很早,傅重之走出去,看到大家都已经在忙活。由於没想到他会这麽早起,很多东西还未准备妥当,Elisa便将他带到厨房,请他自行挑选用什麽作早点。
  这方面他原本就不在意,只说随便就好。倒是在厨房里,听见有人提到汉诺威马的事。他想了想,身上的伤差不多也好了,没理由再把两匹良驹晾在那边。
  吃过早餐,他跟著佣人来到橄榄林前的空地上,马匹就拴在树下。
  基本的骑具当初有和马一道送来,傅重之整理好装备,说著「很快回来」,就策马离开了。因为骑术不精,他没敢骑太快,尽量循直线走,以免回程找不到方向。
  他就这样一直走,意外的是,居然遭遇一座牧场。牧场不大,由一对夫妇照看。见到有生客来,倒是相当热情,不仅将人请到房子里招待茶点,还邀他共进午餐。
  很多天没有与外人打过交道,傅重之也有点乐不思蜀,何况有人指点如何对待马匹,他自然愿意多听取经验。
  到了下午,牧场主人也牵出两匹马,领著他在微丘和低谷之间游走,教他领略托斯卡纳的田园风光,不知不觉就流连到日渐西斜。
  约定了下次带朋友再来拜访,傅重之告别牧场主人,回到Giuseppe庄园。
  远远地就望见,在拴马的橄榄林前,有好些人站在那里,其中也包括管事的Elisa,还有许佳楼。
  终於等到他回来,佣人们连忙迎上前去。他刚一下马,Elisa便不停挤眉弄眼,似乎想向他传达什麽。
  他抓抓头发,正想悄声问她发生什麽,许佳楼忽然走过来,脸上没有表情,接过他手中的短鞭,然後大力一挥。
  啪!
  结结实实的一鞭抽上马颈。
  猛然受惊,骏马顿时狂乱。牵马的几个人也吓坏了,合力拉紧绳索以防它横冲乱撞。
  还没来得及安抚马的情绪,许佳楼又是一鞭挥下去。骏马痛得发狂,反把牵马的人拖出好几步,才勉强被制住。
  「少爷!」Elisa惊呼,跑过去挡在马前。许佳楼无动於衷,鞭子举在手里,看样子还要下手。
  不明白他跟这马有什麽深仇大恨,傅重之原本就觉得莫明其妙,可是看到他此刻的举止,不禁火气上来。
  这麽多天的相处,他以为许佳楼不过是被惯坏了,只是一种小孩子脾气的任性过度,但内心深处还是柔软的。却怎麽也想不到,他竟然做得出如此冷酷的事。
  眼见他的手就要挥下去,傅重之闪身上前,抬臂硬受了那一鞭,皮肉绽裂,登时疼得脸都扭曲。
  如果换成Elisa挨了这一下,以她的身体和年纪哪吃得消?
  「许佳楼!」傅重之趁著对方愣住的机会夺回鞭子,狠狠一记耳光甩了出去。
  啪地一声脆响过後,许佳楼脸上很快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在场所有人陷入缄默。
  「许佳楼,你别太让我失望了!」吼出这一句,傅重之拖著气得发抖的双腿大步走开。
  他是真的光火,许佳楼如此对待身边人的恶劣行径,他说什麽都不能原谅。许佳楼简直被宠得唯我独尊,他不可以再无度地纵容下去。
  他在卧室把胳膊上的伤包扎完毕,有佣人来喊他下楼吃晚饭。他思量著错不在他,没必要刻意避开,於是出门来到餐厅,但却没有看见许佳楼的身影。
  不一会儿Elisa从屋外回来,对傅重之说少爷在荡椅那边,叫他吃饭他不来,说要把食物搬过去他也没反应,把大家都急坏了。
  讲完这些,见傅重之低著头默不作声,Elisa长吁短叹地说:「其实刚才也不能怪少爷,你要知道,今天你一直没露面,虽然有人告诉少爷你只是骑马出去转转,可是到了午饭的时候,他还是明显开始坐立不安。整个下午,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路口徘徊一阵子,然後又回来坐在荡椅那儿等。我们跟著他跑进跑出,本来不担心的,都被他弄得紧张起来。」
  看著他原本僵硬的面部渐渐松懈,表情变得沈闷复杂,Elisa忍不住感慨,「说真的,今天你确实也有不对。少爷发脾气虽然不好,但那也是……」
  「他在後院是吧?」傅重之忽然插口。
  「呃?哦,没错。」
  「我去找他。请不要担心。」说完,傅重之走出别墅,来到屋後的草地上。许佳楼就坐在他们常坐的那只荡椅中,形单影只,瞪著自己的右手发呆。
  呕气什麽的,到现在已没有意义。当傅重之看见他的那一刻,心里剩下的只有怜悯,只有痛惜。
  悄悄走到他身後,捂住他的双眼,这既是为了缓释之前的矛盾,也是为了不让他看著这只半废的手,因为不论再怎麽看也恢复不了。
  这种方式的偷袭,他相信许佳楼一定知道是他,却没有出声,也不拉开他的手,就这样静静坐著。
  傅重之也不知道该说什麽,於是陪著他一起沈默,在寂静中研读著彼此的情绪。
  过了许久,许佳楼才有了动作,双手覆上傅重之的手背,慢慢地裹进掌心。
  「别走。」许佳楼说,声音轻得像一阵气息。
  傅重之努力地回以一笑,圈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呢喃:「对不起。下一次,不论到哪里,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在我身边。」
  「嗯。但是我希望你答应我,不会再乱发脾气。」
  「脾气……不好?」
  「不是不好,是非常不好。」
  许佳楼垂低眼睫,缄默片刻,又缓缓抬起眼,食指点上傅重之的额心:「可是,喜欢。」
  傅重之抓住他的食指,微笑:「是的,喜欢。但喜欢一个人,并不代表其它的人就无关紧要。因为心情不顺就拿身边的人撒气,这是不可以的。」
  许佳楼抿住唇,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他,样子显得颇为委屈。傅重之失笑,正要说话,Elisa忽然过来告知有客人来访。

 


寂寞有毒 21

  这天晚上,原本只有两人共坐的餐桌旁,因为多了两个人而显得热闹不少。
  许佳楼的左手位置上,单冉盯著他猛瞧,好似要在他脸上穿出洞来。
  「唉呀,真的不认得我了吗?连我姓甚名谁都忘了?」
  遗憾般地唏嘘著,单冉往嘴里塞了一块鹿肉,又口齿不清地说,「才几个月不见,竟然搞成这样,Carlos,你永远都这麽善於给人『惊喜』。」
  「闭嘴。」薛烨白了单冉一眼,视线转向傅重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有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注定会遇上的人,走到哪里都能遇上。看来我以前是小瞧了这句至理名言啊,傅医生。」
  傅重之客套地回了一笑,并不示弱:「这样说来,我和你也算是相当有缘了。说不定,老天是为了给我机会,让我就当时你『推』我一把的事向你道谢,而让我们在这里遇上吧。」
  「你客气了。」薛烨挑起眉,「有的事情如果要来,挡也挡不住。总算有些话我倒没有讲错,Carlos会有今天,还真是托你的福。」
  大概是心态变了的缘故,如今被他这样明讥暗讽,傅重之仍能稳如泰山,回道:「我和他是彼此彼此,你不必全部归功於我。」
  「呵,你还是那麽谦虚。」薛烨笑笑。
  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对话,另外两人自然是听不懂的。
  许佳楼从容地吃一口歇一口,情绪淡薄一如往常。倒是单冉憋不住,皱著眉抗议:「喂喂,你们在打什麽哑谜?感觉好讨厌的说。」
  薛烨没理会他,看向许佳楼:「抱歉了,Carlos,我们得知消息有点迟。前些天打电话给Ambrosini先生向他确认你的事,他也没具体说明你的情况。突然就被你说不认识了,实在是很愕然呢。」
  许佳楼淡淡地看了看他,没有应声。
  薛烨并不气馁,接著说:「我和单冉最近比较空,可以在意大利多留一些时间。你有什麽想做的或者想要的,尽管告诉我们。」
  听了他的话,许佳楼放低视线,没有反应。
  倒是单冉兴致勃勃地说:「对了,还有一个月就到圣诞节,那时我们大概不在意大利,不如提前送你圣诞礼物吧,怎麽样?」
  傅重之肩膀一震,掩饰地埋下头,但是略嫌僵硬的手还是泄露了部分心思。
  薛烨不著痕迹地向单冉投去警告的视线,可惜没有顺利传达到目标。
  「不要。」许佳楼漠然说。
  「干嘛不要?」单冉夸张地叹口气,「今年你肯定没办法回去参加圣诞派对,什麽都不做,那不是很无聊吗?」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所指地向傅重之看去。後者身体僵硬,垂头不语,竭力表现得置身事外。
  「Carlos,一讲起来我就忍不住想说你。」单冉露出嘲弄的笑容,「去年的派对被你搞得乌烟瘴气,现在你还成了这副模样,我就是想不通,究竟是我们对你寄望太高,还是礼物份量太重,反过来把你压著了,拖垮了?傅重之──哎呀,果然是个有份量的名字,难怪压得定你。」
  「单冉。」薛烨脸色阴沈地喊了声。
  在不合宜的场合提起不合宜的事,除了凝固气氛,没有其它任何作用。
  许佳楼面无表情:「重之,不是礼物。」
  「是是。」单冉冷哼,「他是你的专属物,这样满意了吧,Carlos少爷?」
  许佳楼看看他,又看看傅重之,嘴唇微启,却似乎口拙地接不上话。
  这时,傅重之忽然抬起头,说:「提到圣诞礼物,我倒是有想送给佳楼的东西,可以的话,想拜托两位帮我捎来。」
  话语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薛烨最先回过神:「什麽东西?」
  「既然是礼物,当然不好在本人面前说。」傅重之笑笑,从椅中站起身。
  「我想要的东西有原型,所以麻烦两位跟我上二楼。」
  薛烨和单冉互视一眼,兴趣都被挑起来。他们也站起身,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只有许佳楼坐在原处望著这三个人,显得不知所措。
  「别急,我们很快就下来。」傅重之宠溺般地笑著,扬起食指伸向许佳楼,在半空中,做出点中他额心的样子。
  「佳楼,要学会等待。这也是『喜欢』的学问。」
  
  ※   ※   ※   ※
  
  等待。
  如果持续十几二十分锺,就叫等待。如果持续半小时以上,那叫煎熬。
  当许佳楼熬不下去,只有选择离开座位,不再等待。他来到二楼傅重之的卧室前,刚准备推门,里面就有声音传出来。
  「傅重之,我真是小看了你哪!」薛烨话语中的讥讽异常浓烈。
  他的手不禁在门把上顿住。
  「现在这样不满足吗?让Carlos恢复记忆,对你没有好处。」
  「无所谓好不好处。」傅重之沈重的叹息,悠悠地荡进许佳楼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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