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子————鹌鹑看卦
鹌鹑看卦  发于:2010年0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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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真的是做什麽事都如此突然,不给人任何一点心理准备。

邵槐偷偷把掌心里的手机放回裤兜,然後转身两手一边一只揽住了正往店门放射死光的杨歆以及还未反应过来仍是一脸发懵的成洛。脸上的招牌笑容万年不变,“现在是大人时间,叔叔我还是做个好人,把你们两崽子带去别处玩儿吧。”

话音方落,心脏部位便被狠狠地捅了一下,邵槐的笑容僵滞在嘴角边,两枚黑不见底的瞳孔看著成洛放下屈起的肘部,面无表情地挣脱了自己的怀抱。

“干嘛打我爸爸?”
杨歆撅起了薄薄的嘴巴,两条细细的胳膊牢牢圈住邵槐的腰部,小脸贴著那宽厚的胸膛撒娇一般地磨蹭,嘴里还不停地用那尚未变声的稚嫩嗓音,小声地问,“爸爸,痛不痛,痛不痛?”

邵槐惯性地伸手揉揉胸前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视线仍忍不住钉在成洛那与自己没有半分相像的五官,然而对方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没给自己。
刚才被撞击到的部位这时才顿顿地疼痛起来,唇边略带尴尬的弧度,抽搐著更上扬了一分。邵槐认命地闭上眼睛,再一次开口已有些无力,“你还是跟我走吧,杨桂他不会认你的。”

成洛看著杨桂依旧固定在店门的视线,眼球又稍往旁边移了移,瞟见自己的父亲也傻站在店门前,呆呆地望著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而自己则像个完全不相关的陌生人般,被排除在外头没有丝毫能钻进去的空隙。
那一刻心底一直苦苦撑著的摇摇欲坠的信念,终於坍塌。
莫名的悲愤和不安,如伶仃星火瞬间烧起一片枯黄广袤的野草,疯狂地往上窜起,体内一直殷殷盼著的念著的爱著的希望著的,皆在霎那被燃烧殆尽。

为什麽每次都是这样。
成洛捏紧拳头咬紧牙关,拼命地眨著双眼,这才化去那蒙盖住视线的水汽。然而那抹类似嫉妒的酸痛积聚在鼻腔中,怎麽也下不去,内心深处的嘶鸣终於忍不住对著杨桂脱口而出,“难道你眼中除了成渐就什麽都看不见了?!难道你除了这个窝囊废就什麽都不在乎了?”

“你们两个到底把我当成什麽?!!生活无聊的新奇玩具?牵制对方的最佳道具?”

“杨桂,你当初悄无声息地离开时有没有想过我?!”

“成渐,你当初要重组家庭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

“我把你们当成是我的爸爸妈妈,可你们有把我当作过你们的儿子麽?你们到底有没有身为父母的自觉和责任?!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为什麽你们都那麽任性自私!!为什麽!!?”

杨桂茫然而错愕地由著成洛扑上前,抓著自己的肩膀拼命摇晃,耳朵被震地嗡嗡作响,成洛带著颤音的怒吼还在继续,“如果你心中只有一个成渐的话,当初到底是为的什麽而生下我?为的什麽?!”

他要留下我就把那兔崽子给堕了,他要走,我就生。
脑海中反射性闪过这句话,杨桂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记忆中那个年少轻狂的自己,此刻仿佛就站在眼前,用著嘲讽而决绝的口气说,这个本不该降临的生命,不过是你当初已绝望至极为了留住成渐最後一丝存在的砝码而已。

“不是这样的……”口中喃喃念著,却又找不到理由解释,杨桂犹如兜头被浇了盆冷水般,全身都在发著抖,肩膀的骨头被捏地生生作疼,“成洛,我之所以离开,是为了你啊,你需要一个正常的……”

“你到底还要找多少借口来逃避?”成洛歪著头,嘴角悲哀地抽动了一下。那双总是熠熠有神的桃花眼,此刻早被水光氤氲地模糊不清。杨桂昂著头,愣愣地看著少年已赶得上成人男子大小的手,从自己的肩头慢慢往上滑,耳边回荡著的是嘲弄挖苦的笑声,“正常的家庭?太晚了,已经太晚了……”

指尖刚触及到鬓角,就被从身後伸出的手收拢而去,听了十六年烂熟於耳的声音,终於在第一次带上属於父亲的陌生威严,“成洛,跟我回去。”

成洛回过头,对上成渐那难得一见的严肃,皱著眉想要挣脱对方的桎梏,却怎麽也抽不出。

“我说,这里可是公共场合,店长在那吹胡子瞪眼睛已经好久了。”邵槐这才适时地插上一句,口吻恢复成往日的事不关己,“还打算让别人看多久的热闹。”

成洛低头哼了一声,趁成渐不备猛地抽回手,再也不看谁一眼,转身要走,衣角却忽然被人轻轻扯住。

“哥哥,这个给你,欢迎以後随时来我们家玩。”
杨歆咧著嘴,笑嘻嘻地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根链子,拉起成洛的手,把那紧紧攥在一起的指头一根一根地掰开,然後郑重其事地将那拴著钥匙的链子放在被掐地通红的掌心中,再用双手把那只摊开的手掌慢慢合拢回去。
成洛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杨歆突然变地很认真的表情,“杨桂爸爸,是个好人。”
所以我不会让给你的。

见对方傻傻站在原地既没点头也没说话,杨歆转著眼珠又细细打量了成洛一会,眸子里的亮点在一闪一闪地发光,接著他踮起脚尖,凑到成洛的耳边悄悄地说了一句,“哥哥你一定有在写日记吧,下次我们交换日记好不好?”

成洛哑然地张了张嘴,并没有给杨歆任何答复,只是捏了捏手中仍是热乎乎的钥匙,不自觉又扭头看了杨桂一眼。
成渐竟也重复了自己刚才的动作,将那人死死地抱在怀里,而杨桂也学著他,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压在男人的颈间,那美好而和谐的一幕,却让自己的眼睛莫名地发酸刺痛。

自己不是盼著这一天盼了很久麽,为什麽心里一丁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成洛僵硬地扭回头,用那只空著的手干抹了一把脸,勉强恢复成云淡风轻的面孔,然而胸腔内跳动著的那枚器官,始终像被海水泡著,又咸又苦,几近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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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是幸福呢?

爸爸曾说,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能感到幸福。看著自己最重要的人幸福,自己也会幸福起来。

杨爸爸最喜欢的人是成渐,如今成渐来找他了,那麽杨爸爸此刻是幸福的吧。爸爸看著杨爸爸幸福了,那麽他也会幸福吧。

可是,我看著爸爸望著杨爸爸和成渐抱在一起的眼神,透著很深很浓的苦涩和哀伤。我想要是爸爸拿这副模样去拍电影的话,一定能拿个最佳悲情男主角大奖,还有那个刚刚离开的成洛哥哥,表情居然跟爸爸是一模一样的。

难道大家都应该摆出这麽副表情?为什麽我不行呢?

还没等我想出答案,杨爸爸就把成渐推开了,他的脸上,也看不见幸福的影子。
他说,成渐,这样就够了,你走吧,好好照顾成洛。

但是成渐一点也不听话,表情很像我在临睡前偷糖吃被杨爸爸抓到时那般委屈,杨桂,我……

五年你是怎麽过来的,今後就继续这麽过吧。
杨桂爸爸从来就没有原谅过我临睡前偷糖吃的行为。

就是因为过不下去才来找你啊!!成渐突然大声吼了起来,他是个比我任性的家夥。

杨桂爸爸起初好像被吓到了,反应过来後眼里开始浮上无奈和并不太在意的淡然。
我记得我在耍赖时,他也是露出这麽副表情给我看的,然後他果然用著那没有任何起伏的嗓音说,事到如今何必如此。
意思是不管你怎麽耍赖都是没用的,错了就是做错了,不能原谅。

不过成渐是个傻瓜,他不懂,反倒越来越嚣张,杨桂,你还是喜欢我的吧,为什麽就不可以……

这时候杨桂爸爸应该懒得再说话了,按理说可怕的冷战就要开始,可是他没有,口吻依然是淡淡的,成渐,我现在已经没有那种想要强烈跟你在一起生活的欲望了,我以前以为我做不到。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让表情更冷了一些才继续开口,可是,时间真的可以把什麽都改变,我们已经过了那个爱情主宰一切的年纪,很早,就已经过了……

成渐不说话了,我想他已经没话可说。

於是我牵著爸爸的手走过去,笑盈盈地对著杨爸爸说,爸爸,我们走吧,家里的烤肉还在冰箱里冻著呢,小歆快饿死了。

杨爸爸愣了愣,好像这时才回过神,接著他卸下那副冰冷的面具,温和地点点头,牵起我伸出去的手,就这麽与成渐彷若路人地擦肩而过。

回家的路莫名漫长起来,爸爸没有像往常那样给我们说笑话,杨爸爸握著我的那只手,一直在发抖,怎麽捂都捂不热,像浸在冰水里似的,凉飕飕地让我不太舒服。

好不容易到了家,杨爸爸洗澡去了,而我则蹲在厨房里看著爸爸做烤肉,不知道为什麽,今天的烤肉闻起来不太香,嘴巴里一点唾液都分泌不出,感觉涩涩的。

爸爸,你啥时把杨爸爸娶回家呀?国内会被警察叔叔抓那就去国外结婚吧。实在是憋不住了,我问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总觉得再不问以後就没那个机会了。

他连成渐都不要了,你觉得我还可能有机会吗?爸爸笑了笑,脸色总算开朗了些。

为什麽不可能,成渐算什麽啊,他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说到这里我又不禁得意起来,因为我从来没有顶撞过我的爸爸,小歆比洛哥哥要懂礼貌得多了。

不过我不讨厌洛哥哥,他跟百卓哥哥一样是大美人来著,小歆都喜欢,嘿嘿。

可爸爸还是摇头了,用著老头子一样的口气说,这样已经足够,我很满足了。

满足个屁哦,明明就挖尽心思想上我爸的床,骗谁不骗骗你儿子。心里虽然这麽嘀咕,可为了保持我纯良孩子的形象,我还是说了其它的话,其实杨桂爸爸很寂寞的。

爸爸闪了闪神,拍拍我的头,就不再说话。

爸爸,你说的那些幸福论其实是骗人的吧。
我抬头看了爸爸半天,还是说了实话,因为你一点也不幸福。

爸爸还是不说话,手头的活儿停了下来,我的鼻子莫名其妙地开始发酸。

然後我揉揉鼻子,拉过爸爸的手,贴在脸上轻轻地蹭,可是,杨歆还是想相信,好人一定能幸福,公主一定可以跟王子幸福地在一起。

就算是天真也好,就算是妄想也好,我还是相信,生活中是有童话的。

而童话故事,一定能有个好结局。

一定。

----------BY《杨歆日记》

 


孽子 十三。『带父子倾向,慎』

13.

『臭老头,毛片别放那麽大声,我明天要考试,还让不让你儿子睡觉了?』

『到底谁是老头啊,这才10点都不到,15岁年纪轻轻地合著正该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

『得得得,您老比我还年轻有精力,明儿我改改金口叫你声孙子。』

『去你丫的,就会在那变相折损我,还当不当老子是你爹了。』

『我这不好几年都没叫过你爹了嘛,你这会儿才计较起来了?』

『算我成渐养了这麽只白眼狼,你小子,以後甭跟我要钱花。』

『别介嘛~爸~爹~亲爹爹~』

『这才像话,快过来,爸有问题要你回答。』

『怎著,把当我大闺女说起私房话来了啊?』

『还好意思说闺女呢,你小子给我老实招了,什麽时候开的荤?哪找的女人?干净不干净?』

『说地什麽屁话,你儿子我可是天天向上勤奋好学高素质高品质的优秀分子。』

『少来,你丫要还是雏儿,老子就把头砍了给你当凳坐。』

『这人头凳我还当真没坐过,你等著,我这就去厨房拿菜刀来。』

『……不可能,你小子当真一个妞都没看上眼?』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般见洞就钻?』

『成洛,你别吓我,都这年纪了,难道就连一个动心的对象都没?』

『那有什麽奇怪……我靠,成渐你今儿发的什麽神经,饥不择食找自己儿子头上来了?快把那手拿开!!』

『妈的,难道你这里从来就没对谁硬过?或者是想著对方那个?』

『……干嘛非要硬,干嘛非要那个啊……』

『这说明你喜欢她啊!男人的身体是最诚实的。』

『见鬼吧,要这麽说你对个个男人女人都诚实,可又有哪个是真心的?』

『这跟那不一样,你干嘛这麽爱钻牛角尖,瞧你那眼神忧郁的,说,到底是谁让你小心肝乱蹦达了?』

『……你老婆。』

『哈?你喜欢那女人?怎麽我们离婚快一年了你才跟我说……别跟我说她肚里的孽种是……』

『骗你的。当真了?』

『傻瓜才信呢,这老婆变儿媳够荒谬的,谅你也不敢这麽做。』

成洛惯性地眯起眼睛,看著成渐那张微微鼓起腮帮的脸,挑著眉毛无声地笑了。

成渐,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没有能比我更像你的人了。

梦,没有再继续下去。

睁著毫无睡意的双眼,成洛望著上端被刷成蓝紫色的天花板,衬著窗外还是一片混沌黯淡的光,渗入瞳底时,变成了薄而朦胧的灰,那是一种不悲伤,不恐惧,不挣扎,让人心灰意冷不再抱任何希望的颜色。

再差一刻锺时针就指向六那个数字了,成洛摸摸自己的脸,并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脑子也是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幽幽在耳孔里晃,放弃吧,放弃吧。

其实,你心中所念想的那个妈妈早就已经不在了,你真正要找的,根本就不是妈妈。

何必再自欺欺人。

烦躁地捂上耳朵,成洛摇头抗拒著那不知打哪来的声音,直到把自己逼出一身冷汗,他才慢慢坐起身,下了床。
少年茫然地看著未被窗帘遮挡住的云层,太阳还未完全透出来,淡黄色的光圈很温和,照进眼里暖暖地没有任何一丝不适。这浑身疏散的感觉,很有种被母亲拥在怀里的味道。

等他回过神时,竟是已站在了杨桂家的门口,甚至连什麽时候出的门都不知道。

这个地址,早在回国时就知道,走了也不知多少回了,只是每次都躲在一旁悄悄驻足观望,连让这所屋子的主人发现都不敢。

成洛看著手中闪著银光的钥匙,感觉还有些不大真实,直到钥匙伸进匙孔,发出弹簧喀嚓的轻微声响,直到看著那扇门在自己面前慢慢洞开,直到自己走进客厅的正中央,他才彻底恍过神来。
房内的一切摆设装潢,都是那麽简单随意,室里弥漫的是温馨的气息,淡而佘久,那是幸福的味道。光是站在其中,就有一种让人落泪的冲动。

原来没有成渐和自己,他是真的能过得平稳踏实。

而如今再次贸然闯入,究竟是对还是错?成洛第一次对自己回到这里的决定产生了犹豫。

赤著脚悄无声息地走上那窄小的楼梯,还没来得及观望,那扇似乎一夜未合上的房门已迅速吸引了他的目光──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杨桂躺在床上,背对著自己蜷缩成一团,背影单薄而瘦小。

大脑接收的画面还未来得及做任何分析,眼球早已濡湿,成洛咬著下唇,一步一步走向那个人所在的空间。随著距离的渐进,心头也似乎被什麽东西给慢慢填充起来,涨得他整个胸口隐隐发痛。

床边摆著的安眠药,已剩下一半。眼底那浓重的黑色阴影,昭示著这个男人在几近天亮才阖上眼睛,甚至还来不及把被子替自己盖上。
成洛蹲下身,默默地打量著岁月在那个人的脸上所留下的痕迹,直到完完全全镌刻在心底,他才试著伸手去感觉触摸。

五年前的那晚,你就是这麽看著我的吧。我知道你舍不得,你舍不得成洛。

可为什麽还是要离开我呢,妈妈。

指尖沿著五官的轮廓细细逡巡,触感冰凉,杨桂反射性淡淡地蹙起眉心,却是睡得太沈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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