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子————鹌鹑看卦
鹌鹑看卦  发于:2010年0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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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以前,是真没指望过自己能有孩子的。在进入杨家当了艺人之後,尤其在跟他纠缠不清之後,那些接踵而来的事业上与感情上的暴风和漩涡,都让我猝不及防。
很多东西,到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後怕。太过疯狂靡乱了,太过撕心裂肺了,这种生活,这种爱情,我本就从不向往。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跟杨桂也许就真的,只能在对方的人生道路上,狠狠地抹下一道带脓的血痕,然後带著这永不痊愈的伤口,从此形同陌路。
毕竟我从不相信两个男人能长相厮守,毕竟我天生就对男人不算太有兴趣。
也没有信心。
可杨桂从来就有办法改变成渐的本能,把不可能化为可能。不管两个男人是否能牵手谈恋爱,还是一路互相扶持一路互相依靠,他都做到了,甚至是包括你的存在。
这种纠结到骨髓里的执著,我已经分不清那到底是爱情还是其它东西了,我只知道我认命了,我不想再逃避。成渐跟杨桂分不开,真的分不开。
就算在我认为再也见不到他的时候,还有个你被他留了下来,所以我无法忘却,更摆脱不了。
可能你现在还不大了解这种感情,但最近看你老在那疑神疑鬼的,就借著这个机会提前跟你说。
成洛你知道麽,在你第一次能清楚地张口说话时,就是对著杨桂的照片叫“妈妈”,那一年你已经三岁,那一年我跟杨桂已经认识了十四年。
虽然叫一个男人做妈妈很奇怪,可是,母亲比起父亲要来说,要实在要伟大太多,根本就不能一概而论。这无关性别,任何一个孕育了新生命的人,都应该用那种崇高的称呼去敬重。你必须得这麽叫他,你必须得记得你是他生的,你必须知道一个男人作为母亲的身份,有多麽的辛酸难堪。

就好像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女人,可他在我的人生里,扮演的就是一个女人的角色,同样的,我在他的人生中,也是这麽一个存在。
因为我们终究没有要与一个男人共度一生的念头,就算是现在,我也依旧这麽认为。而杨桂就是我想要一辈子都在一起的那个所谓的伴侣,所谓的女人,所谓的惟一一个想要携手慢慢走向人生尽头的存在。
这是一个永生的烙印,你不能抹掉,更不能将它当做耻辱,因为我跟杨桂是相爱的,因为我跟杨桂都深深地爱著你,你是我们之间的证明和羁绊,你应该感到幸福和满足。
是不是一个人在感触良多时就会变得过於矫情呢,反正这些话我只说一次,你千万不准听了就算,老子难得的文青一回,嘿嘿。
……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不知道要怎麽说,一直不知道要什麽时候对你说。其实你啊,外表长得像我,可性格上有些地方跟杨桂很像呢,好强又爱往偏激的地方想,心里有烦恼也会憋著不说自己苦吞,认准一些事就抓著不放,所以我……
成渐,你又一个人神叨叨地躲在那里叽叽歪歪做啥,还不快去院子除草?邻居都催到信箱来了。
嚷啥嚷,我这不就去了嘛……
录音机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录音机外的男人泣不成声。
我生命里由始至终只有一个你,根本没有别人能代替。
无关性别,无关男女,只是想手牵手一路走下去的人。
可为什麽你最终还是要放手,为什麽你连对我多一点点的错误都不愿意再容忍,明明我早已编织好一切的谎言网住了我们的儿子,可你为什麽还要刻意地在我面前把它戳破。
生活中哪有那麽多的可是,事实上哪有一辈子的哄骗,残酷不存情理,现实不讲如果,世界上又有多少个人的苦难和凄哀能够感动上苍。
这就是我们的社会,我们的渺小卑微,我们的无能为力。
成洛默默地看著盒子的那张照片,并没有抽出,也没有像旁边的男人那般涕泪横流,只是把手缓缓地放在成渐蜷屈起来抖动不已的背脊上,一下一下地抚著,口气笃定地说,“妈妈终究会回来的,是吧。”
然而男人给他的回应只是双手掩面一个劲地摇头,用著那嘶哑呜咽的声音不停地说,“成洛,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麽要道歉?为什麽你和他都要道歉?!我不要这种不切实际的廉价话,我要你把我的妈妈找回来,把我的妈妈还给我,还给我!”成洛咬著下唇终於红了眼眶,猛地一把将怀里的礼物盒子摔落在地,转而双手拉扯著成渐的领口咆哮著,“为什麽你这麽不负责任,成渐你他妈算什麽男人,闯了祸就得去面对去挽回啊!!”
剧烈的争吵盖过了门锁打开的声音,随著成渐突然大声吼出的一句“已经来不及了!!!”,成洛的动作愕然僵滞在原地,他看到一个娇小恬静的女人,正站在玄关前,把手放在嘴上,一脸惊疑地看著自己和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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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云葵比我大上十二岁左右,跟成渐结婚两年多,现在终於怀孕。
成渐勉强表现出一个做父亲的快乐,而我则是连伪装的力气都没。
一个非爱情结晶的降生,根本不值得让人高兴和祝福。
成洛,你很快就会有一个弟妹来陪你玩了,以後就不会那麽寂寞了。
伍云葵在怀孕时最常跟我说的,就是这句话,并且总是满脸微笑的。
可我能回应的,只有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没有把内心的嫌恶和不屑表现出来,就已经很仁慈了。女人,你应该知足。
我看著伍云葵细长的双眼里闪著一些明显的期盼,心里冷冷地这麽对她说。
伍云葵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女人,外表干净性格温和做事勤快,这年代能找到那麽贤淑善良的,就算是东方女人,也不容易了。
但是那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是成渐的妻子,不是我的妈妈。
这个女人有点奇怪,明明我不是她亲生的,她却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跟她结婚的是成渐而又不是我,我不喜欢这种爱屋及乌的爱,更没有任何理由要叫她妈妈。

以往一切妈妈会做的事,都由她做了,我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每每看著她努力後又失望的表情,我心里只觉得可笑,隐隐还参杂一些欺负人的快乐。
果然人的本质很恶劣,可又有什麽办法。
我心里的那个人,无人可替代,这点,我想成渐跟我是一样的。
成渐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一点关於妈妈的事情,我也配合著他的默契闭口不提,三个人之间从表面上看,还算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这种感觉,让我心慌。
不能就这麽让其他人破坏了我跟妈妈还有成渐之间的牵绊。
这种想法从知道伍云葵怀孕的日子起,愈发深刻,像在疯狂地催促著我,要做出些什麽。
那一天,初春伊始,虽说料峭却也不太寒冷,我哈著白气仰头看著那颗被卡在二楼横缘上的足球,口里不急不缓地叫了一声,伍云葵。
女人立马边脱著围裙边急匆匆从屋里走出来,用著那由始至终都无比温顺的口吻问,有什麽事?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压抑指尖的颤抖,若无其事地抬起手,指著那足球说,能帮我拿下来麽。说罢再弯腰卷起自己的裤脚,露出那血肉模糊的膝盖,我的脚受伤了,爬不上去。
伍云葵想都没想便架起那特地摆在一旁的铝合金梯子,作势要往上爬。
忽地一股带著寒意的风拂过,刺痛了被石头磨砺地太深的伤口,好像看见骨头了,我低低倒抽一口气,开始有点後悔为什麽自己要把自己弄得那麽疼。
再次抬起头时,松了螺丝的铝梯也散了骨架,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伍云葵躺在一旁,抱著肚子缩成一团,满头冷汗地呻吟著,看起来比我还疼的样子。
可肉体的疼痛,终究比不过心灵,所以我决定不同情她。我只是半跪下来,再次低著头,伸出舌头,开始细细地舐起自己那血淋淋的烂肉来,咸腥的血味杂夹著涸涩的砂石,滋味意外的好。
血总算止住了,伍云葵腿间的猩红依然在扩散,那不是随意舔舔就能治好的。於是我一瘸一瘸地走进屋里,慢条斯理地拿起电话。
那段时间,伍云葵的眼睛是一直钉在我身上的,我想她看到了我脸上那抹带著血腥的灿烂笑容。
就这样,我轻松地扼杀掉了一个与我有血缘关系的生命。不需要的东西,就没有必要存在。
我一直觉得我身上有什麽东西已经坏了,可我还是有点小看自己的良心。
伍云葵住院的期间,我一直在发烧,医生说是因为伤口感染的关系,天晓得我每晚每晚的噩梦和沈重地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的罪恶感,是否也因腿上那伤口而来。
伍云葵没有把真相告诉成渐,这点我是早就猜到的。
後来的日子,一切似乎一往如常,又好像有点不一样,那个女人不再对我露出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惶恐,还有一点自以为藏匿地很深的怨恨。
不管怎样,这终究是个懦弱善良的女人,我现在看著她,有时会开始恍惚,这种眼神,妈妈以前是否也对成渐用过呢,在怀著我的时候……
转眼间又一个春天来临,我的脚因为上次伤地太重,留下了後遗症,一遇冷空气就刺骨地疼。很奇怪的是仅发作於初春,我想那是一个作孽的诅咒,一个罪恶的烙印,可我现在已经不太在乎了,我的良心早已被折磨殆尽。
自噩梦消失以後,我开始频繁地梦见我的妈妈。
那像是一场人生的倒退复而重新开始,妈妈第一次神情复杂地抱起我时,妈妈笑脸盈盈地喂我吃饭时,妈妈在新年带著我观看去唐人街春节大游行时,妈妈替我做草莓蛋糕时,妈妈接送我去上学时,我在梦里一天天长大,妈妈却总是那麽年轻。
那一天,终究还是不得不再次面对。
三年前的房间,略带沙哑的金属质感的歌声,萦绕在耳边,我贴著妈妈胸前冒著微微热气的皮肤,泪流满面。其实人知道未来并不是好事,特别是当你遇见无力改变的悲剧时,更徒添无法挽回的伤悲。
可梦终归是梦,不是现实。
那晚我彻夜未合眼,妈妈居然没有走,而是抱著我唱了一整夜,一整夜。当阳光钻进半眯著的眼皮时,我终於抬起僵硬的脖子,紧紧抓住他的袖子,说,妈妈,你不走了,你不会离开成洛了,对不对?
妈妈看著我笑了,刹那间温暖如春,全身都被什麽东西热热地裹了起来,心脏跳得有点儿急促,我安心地阖上眼睛,享受这种让血液都加速流动起来的莫名愉悦。睡梦中,有一只冰凉柔软的手,在轻轻地抚著我的脸。
我已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
再度睁眼时,墙上的时针已指向那个九的数字,感觉眼角有点儿酸疼肿胀,枕边都是湿湿的一片,看来我是真哭了,整整哭了一夜。
还有些地方似乎不太对劲。
我皱著眉头掀开被子,瞟了一眼那唯一穿著布料的地方,不禁咬牙咒骂一声。
靠,居然遗精了。
这时我才发现伍云葵一直愣愣地站在门边,视线一相触时,她就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我惺松著双眼,打了一个哈欠挠头嘟囔道,你又不是处女脸红个什麽劲。
估计她没听见,或者是当作没听见,只像个怀春少女般羞羞答答地走进来,硬是没敢抬眼,然後双手递了一张照片给我。
我挑著眉歪著嘴看了她两眼,才把视线转移到照片上。登时整个人欲弹跳而起,一把夺过本来就属於我的东西,我不由恶狠狠地瞪著她质问道,你什麽时候偷的?
不,不是那样的……我怕你把照片弄湿所以……伍云葵嗫嚅著,细声细气的谨慎模样更显得小鸟依人。见我没答话,她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恭维道,那个人是谁?长地挺好看的。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我没有回答她,只把照片重新放好,又扭过头打量起她那好久都没有看见的淡淡笑容。
本来想叫你进来吃早餐,然後,听见了你在叫妈妈……
这回变得我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手,把手给我。
我抬头看著天花板,表情还带著些许别扭。
诶?她有些不明所以。
女人的婆妈有时真让人难以忍受,不由她做任何回应,我径自一把拽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刚才你是不是摸过我这里?
果然跟梦里一样,凉凉地很舒服,闭上眼睛,我开始再次享受这让人打从心底能暖和起来的肌肤相触。那一刻我开始有点理解为什麽成渐会娶这女人做老婆了。
果然我们两人都摆脱不了那个人的阴影。
过了一会儿,掌中那柔软的东西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我蹙著眉睁开眼睛,垂眼默默地看著伍云葵的手背,从我的手心中一点一点地抽出。
接著那细如青葱的指头,按上了我昨晚哭地酸疼的眼角,一滴液体,顺著她粉色的指尖滑落。
一阵尴尬的对望,我情不自禁再次捏住她的手,两眼和大脑都是模模糊糊地,舌头不自觉伸出,一口含住那根沾著我泪液的手指。
仅仅在短短的一个上午,我就抛弃了很多,很多个人生的第一次,全部,都给了那个,我曾经不屑一顾的女人。
伍云葵又怀孕了。
这一次是我比成渐先知道的,她说那是我的孩子,因成渐已经一年没跟她做过一次爱。
其实成渐在外面乱搞已经很久了,这点我和她都清楚。毕竟不是心里最想要的那个,不管再好都很容易厌烦,这就是男人,怪不得谁。
她坚决不肯堕胎,她说这是我的报应,我杀了她上一个孩子的报应。
这句话很成功地让我软弱下来,多麽黑色幽默的报应法子,我不由得把额发扒到脑後对著她苦笑。
伍云葵,孩子可以留,可是,我无法负责的。
我才十四岁而已,最主要的是我并不喜欢你。
该说的还是必须要让她知道。
我知道,你们两父子其实都一个鸟样。
伍云葵第一次爆了粗口,然後哈哈大笑起来,唬得我一愣一愣的,差点以为她受的打击过大而疯了。
那之後伍云葵很果断地主动跟成渐提出离婚,理由是她怀了别人的孩子。
这个女人,在确定得不到任何东西之後,只能选择要一个不被期待的小生命作为依靠。
这是她的意愿,我和成渐自然无权也无意干涉。
伍云葵正式搬走的那一晚,成渐发了一夜的呆。曾经属於自己的东西却让别人碰了而不甘心的感觉,估计也缠了他一夜。
第二天早晨他忽然闯进我的房间,哇哇大叫起来,妈的我居然梦到了杨桂怀孕时,邵槐那王八蛋跑去逾墙钻穴的混账事!!
靠,这家夥果然是中杨桂的毒中地病入膏肓了。我第一次生起的同情心,居然又给了那个女人。於是我磨著牙用力把这粘在我身上流了我满身鼻涕眼泪犹如牛皮糖般的混球扒开,成渐你丫滚边儿去,老子不认识你!!!
---------------BY《成洛日记》

 


孽子 十二。

12.

时间真的是一种很残忍的药水,无论正面或负面的情感,它都能平缓而不著痕迹的冲淡。
成渐在慢慢学著放弃有关杨桂过往的一点一滴,而成洛依然抓住越来越模糊的梦境喑喑喘息。直到儿子过了16岁的生日,成渐才最终下定决心──带著成洛回去,让即将成年的他面对现实,扛过真相。
成渐在某一天起来拿著牙刷对上镜子时,发现自己脸上又不可避免地多出一道皱纹,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即将迎接不惑之年,可他依然还没有看清今後的人生目标到底在哪里,後半辈子的路该怎麽走。
杨桂那一缸子没有砸坏他的脑袋,却把他那盏灯给砸破了,於是他黑黔黔地摸索著,摸著摸著就晃了五年,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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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桂恍惚著,颈间的液体愈变愈烫,那柔韧有力的双臂依然紧紧地箍著自己无法动弹,心中有什麽似乎在慢慢软化。
然而,当他看到那个男人赫然站在店门前毫不遮掩地凝望他时,某个部位又开始逐渐降温。於是他抬起手,收起一切的面部表情,推开了还浸溺在记忆与现实相叠著的成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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