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子————鹌鹑看卦
鹌鹑看卦  发于:2010年0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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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桂。”低低的叫唤只让那个人的肩膀稍稍颤了一下,甚至连头也没抬,杨桂仍用著那沙哑的声音,对著杨歆的耳边小声喃喃。
成渐握了握拳,刻意压下那种被忽视的失落。走上前想拍拍杨桂的肩膀,以图让其镇静,却被对方躲了开去。他反射性顿了顿,眼前再次滑过熟悉的一幕。
原来真的是有报应的。
抬在半空中的手,停留了好一会才僵硬地收回,成渐暗暗地深吸几口气,这才不让胸口冒出的酸痛涌上双目,“快点打电话叫救护车送医院吧,再拖下去只会害了他。”
杨桂却置若罔闻,依旧沈溺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焦点的雾蒙蒙的瞳孔,表明他的魂魄早已逃离,无处可寻。
“你自己都没清醒叫他怎麽能醒过来?!!”
终究保持不了太久的好脾气,成渐忍不住喊起来,猛地拽起杨桂的手,往杨歆那血淋淋的下体狠狠一抹再举起来逼近他那满脸泪痕的面前,“没看到他流了这麽多血吗?光在那哭顶个屁用,他现在需要的是医院治疗,不是由你抱著在这里哭丧!”
“医院?”杨桂冷冷地甩开手,惨笑一声,嗓音遽然高亢起来,“你要我怎麽跟医院解释,我的儿子被男的强bao,还是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哥哥!你是不是盼著我送你儿子去坐牢?!”
楼梯再次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当邵槐带著私人医生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时,成渐只觉大脑突地一片晕眩,他这才恍然醒悟到一个事实:记忆中的那个只需要他只依赖他的杨桂,早已不复存在。
原一心以为只要找回过去的相处时光,就可以挽回现在的一切。
然而一个仍被过去束缚著的人,和一个已从过去中解脱出来的人,终究只能形同陌路,从此成为两道不再相交的平行线。
“你们都出去吧,这孩子伤口撕裂地不小,需要临时处理好伤口再送我医院里。”医生面无表情地对他们挥挥手,做出驱逐,职业素养让他没有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这时门边才传来那一直在保持沈默的声音,“什麽叫……我跟他有血缘关系?”
成洛看著三人神色不一的面孔,一阵莫名的惶恐猝然袭来,心底仅剩的泊依在港湾的那条小船,开始剧烈地摇晃。

 


孽子 十六。

16.
哥哥,你以後真的要去美国不在这里住了吗?
嗯,听说国外的教育比较好些,所以妈妈和我都会过去。
可是除了爸爸我最喜欢的就是哥哥了,杨歆不想跟哥哥分开。
但是爸爸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妈妈。
既然这样子,为什麽他们还要结婚?
听著弟弟的疑问,邵百卓拧起眉,抬头思索一会,然後他伸出手,捧著杨歆那张圆圆的小脸,表情凝重地不像一个7岁的孩子,答非所问道,杨歆,很奇怪吧,我们明明是双胞胎,却一点也不像,也许我们是异卵双生。可是,你长得即不像妈妈也不像爸爸,你到底是谁的小孩?
杨歆茫然地张张嘴,细长的眼里冒出疑惑,这就是妈妈不喜欢我的原因吗?
爸爸应该会告诉你真相的。邵百卓低声答著,大大的猫眼在这时黯淡下来,爸爸肯定很爱那个人,所以才这麽疼你……
这样啊。杨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再次仰头对著又是一个很灿烂的笑脸,可不管怎样哥哥还是我的哥哥,不会变的。
邵百卓呆了呆,假装不经意地揉揉有点发酸的鼻子,抬手摸摸弟弟那头柔软浓密的头发,嘴边不自觉挂上柔柔的笑意,你也是我最喜欢的弟弟啊,哥哥走了之後如果有谁欺负你,一定要跟我说,哥哥帮你好好教训那个人。
我最乖了,不会有人欺负我的。杨歆歪著头傻傻地笑著,望著邵百卓的眼神却认真起来,哥哥千万不要不讨厌爸爸。
对一个想追求自己幸福的人,应该支持和祝福才对。
……每个人所筑起的幸福城堡下,一定埋葬著无辜牺牲的尸块。没有东西是不用代价就能换来的。邵百卓的笑容慢慢凝滞下来,眼中的阴鹜一闪而过,复又变回往常拒人千里之外的平淡。
幸福不过是人人心里都盼著的一种美好向往,干嘛要把自己的痛苦往别人头上推。明明这麽简单美好的东西,为什麽就一定要歪曲它,弄地这麽复杂?杨歆不认同地撅起嘴,两条胳膊搂著邵百卓的脖子不停地摇。
正因为这样,所以很少人能够真正得到幸福啊。
邵百卓捏了捏杨歆在不高兴时就会鼓起两个小包的腮帮,每当他看到这张脸,心底总是能在不知不觉中柔和下来,杨歆会得到幸福的,一定。
哥哥也会的。大家最後都会得到幸福的,不是吗?
一直站在门外静静观望著一切的女人,在弟弟笑著对哥哥说了一句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後转身离去。
捏在手里的电话最终被拨通,爸,我不会让百卓去接受专门的私人教育的,我想让他跟普通孩子一样正常去上学……还有,他不是继承家业的工具,就算跟邵槐离了婚,我也不会强迫他改姓的,他有权利选择自己今後的人生。
我虽已丧失做人妻子的机会,但也应该当好一个母亲吧。女人兀自笑了笑,不等对方有所回应,便利落地放下了话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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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叫……我跟他有血缘关系?”
声调略有拔高地又把问题重复一次,成洛带著血丝的眼珠不住地在三人面前来回转动,最终,还是把目光落在了杨桂身上。
邵槐轻轻地带上了门,想最先开口答话,却被杨桂的眼角余光给阻了去。
“你跟杨歆,是有一半血缘的亲兄弟。”
冷静下来的杨桂木著脸,语气平稳不带一点情绪的波澜。对人力无法改变的事实,他已没有任何心力去纠结,只能冷漠地挥挥手,“走吧,跟成渐一块,回到那个真正适合你们的国家去。本来就不属於你们的……又何苦去勉强。”
“勉强?到底是谁在勉强自己?!”

成渐往前走了一步,挡在成洛身前,眼里的恼怒早淹没方才涌上的惶恐。
不知为什麽,每一次看见杨桂故作平淡的样子,心头总会蹿腾起一股莫名怒火。
他就是看不得这个人这样,他就是讨厌这个人在他面前带上面具,他就是不允许这个人否定一切关於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
这些早已化作本能,刻在骨子里一辈子都抹不去。
而成渐永远都是遵循本能而存在著的动物,於是他嘶著嗓子又一次吼起来,“什麽叫不适合?什麽叫不属於?杨桂,我告诉你,你就是属於我成渐的!没得变!同性恋也好变态也罢,你就是得属於我,谁都不能去改变这个事实!!你怎麽不想想当初是为的什麽生成洛,我不管你那时离开是什麽理由,孩子都这麽大了,还要逃到什麽时候你才认命?”
事实?
杨桂双手交叉在胸前,斜著眼,勾著削薄的嘴唇,讥诮地笑了一声,犀利的嗓音如刀在割耳,“你非要看清事实对吗,那我就再提醒你一次,事实的真相是……“
“够了杨桂,不要再说了。”邵槐终是忍不住打断,这让每个人都会剐心撕肺地再痛上一次的孽源,他不想再被挖开,尤其在看到成渐身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不安和恐惧越来越深时。
“够什麽够,邵槐你既然敢背著我搞出个杨歆,就别怕认你另一个亲生儿子!”
还未消化完这三个人到底说了些什麽,成洛就被杨桂再次一把拽过,“那时要不是你在隐瞒,我他妈真会把这个孽种给一刀捅死!我没有那麽大方看著你们的孩子出世,还是用我的肚子!”
耳膜不停地在尖声嗡鸣著,那是承受的底线在叫嚣,脸上的五官仿佛都已罢工,什麽都不想看什麽都不想听,甚至连呼吸都渐渐薄弱。只有嵌在胳膊上的疼痛,让他的大脑稍稍保持著运转,成洛讷讷地动了动嘴唇,却只能吐出一个词,“妈妈……”
“别那样叫我,很恶心。”
杨桂沈著嗓子松了手,沾著血污的手掌被捏得死紧,颈脖上的青筋暴突著。成洛怔怔地站在原地,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自己的眼睛真的不太好使了,这般狰狞的脸孔,这般嫌恶的语气,绝不会出现在天底下最温柔的那个人身上。
他想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却捂不住杨桂那些残酷的话语直往他耳孔里穿刺,“我当初到底是为的什麽……为的什麽……对了,就是我自己不知好歹,明明他把我跟个婊zi一样糟蹋,玩玩就算。我他妈就真以为自己可以当个婊zi,就算他逃到美国,我还是可以留住些什麽,可到头来……我跟他之间还是什麽都没有,连共同的回忆都没了,这就是……强求的恶果啊……”
杨桂仰著头身子微微後倾,似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著什麽倾诉,“所以我放手了……放手了……我不想再跟命运做抗争……成渐,你说我们是注定的,没错,注定在一起,就会酿出悲剧。”
“杨桂,我只想问你一句。”成渐沈默一会,抬起一直低垂的眼睑,指著还在发懵的成洛,抖著已经疲惫的声音问道,“你到底把我的儿子……当成什麽?”
杨桂抿著唇,移开闪烁不定的视线,终究还是不敢面对成渐,脸上仍是一副强撑著的毫不在意,“他一开始就不是爱情的结晶,你以为他能算得了什麽,能证明得了什麽,不过就是我当时一时冲动想要留住你的……”说到这里他不再继续,因为成渐的拳头正迎面朝自己砸来。
那一刻,杨桂忽然恍惚想起,眼前这个愤怒的男人在十三年前重逢时的泪流满面和一句又一句的对不起;恍惚想起,身旁这位绝望的少年在五年前他离开的那晚,笑嘻嘻地缠著他为自己唱一辈子的歌。
明明表情和声音都那麽清晰没有丝毫褪色,如今却已到了不堪回首无法挽回的地步。
一切终於都可以结束了。
“不要。”
疼痛没有预期而至,有的只是一个身影疾速地从他空洞的瞳孔前闪过,“不要打……他。”硬生生吞下那两个即将脱口而出的字,成洛扑上前死死抱住成渐挥到半空中的胳膊,一个劲地摇头,你不要打他……不能打他……”
“不要再破坏了……为什麽要闹到这个地步,我只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家而已啊……”
空气凝结在哀戚的哽咽里,竟是叫人无法摆出任何表情,发出任何话语,做出任何举动。内里被纠纠缠缠的丝线捆住缠住,慢慢地绞出血肉与碎骨,却是连一个痛字都说不出。
“你们谁开辆车把这孩子送去我那儿吧,他需要动缝补手术。”医生打开门,全然不理气氛的压抑低靡,只是敬业而简单地对邵槐说了必要的事宜。
“成洛,破坏最多的人,其实是你。”
想起门内那个仍处於昏迷状态的人,杨桂雾蒙蒙的瞳仁里又泛上一丝怨毒,只是那麽一点,就可以把他置於万劫不复之地。
少年不再呢喃,再次愣在那儿,目光呆滞,眼睛里的湿意和祈望瞬间被抽干。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与杨桂没有任何一点血缘关系,打从他一出生起,就是个欺瞒与毁灭的荒诞笑话。
直到杨桂抱著还在昏迷状态的杨歆,和邵槐走下楼关上门时,成洛方松了手虚脱般地一屁股坐下去,早在五年前好不容易压下的罪恶感,又有复苏的迹象,此时如一层狂暴的巨浪扑打上来,仅仅在一瞬间就能让人窒息溺毙。
成渐的目光从关合著的大门收回,看见成洛青著一张脸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进那腥膻未散的房里,抱出张染满血污的床单,又跌跌撞撞地往旁边的浴室走去。
机械性地拧开水阀,莲蓬头的热水铺天盖地地喷洒下来,成洛透著被淋湿的浏海,盯著浴缸里的床单,逐渐在水中浸染出烟一般的红,越晕越开,很快就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纯净。
少年猛地抓起一旁的瓷砖洗涤剂,朝里头挤了满瓶,两只手不受控制地探入冒著氯气酸味的水中,开始神经质地搓起那还在不断往外扩散血腥的床单来,浑噩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这是他犯下的罪孽,所以必须得洗干净,洗干净。
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原谅和救赎。
泡沫很快便覆盖了整层水面,可他还是能从那翻滚的白色中窥见刺眼的颜色。成洛咬咬牙止住浑身的颤意,从水里拿出那双被强酸泡得发皱的手,想要抹抹额头不停渗出的虚汗,手腕却被另一只不属於自己的手给扣住。
“够了,成洛。”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後的男人终於开了口,“做了就是做了,没什麽好逃避掩饰的。”
掌中的手腕只停留了短暂的一会,便开始往外挣脱。成渐咽了口苦得发涩的唾液,放开了钳制改为按住成洛的双肩,强行将对方扳向自己,“成洛,别他妈在老子面前装什麽老成!你不过就一16岁没有成年没有进社会什麽都不知道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而已,想哭就哭啊,干嘛在那硬跟自己过不去?!!”
成洛闻言抬头用著那双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眼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开始扭动肩膀剧烈地挣扎起来。
“瞪什麽瞪,我是你爸爸,你的父亲啊!”
又是一声暴喝,成洛不动了,短暂的沈寂过後,他看著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愧疚的表情,“成洛,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们。”
下一秒,整个世界面目模糊。
从来就不知道自己也可以在别人面前像个孩童般嚎啕大哭,从来就不知道父亲的怀抱如此宽阔温暖,从来就不知道自己委屈到需要的只是一句渺小的对不起。
“爸爸,我只是想要妈妈回来,我只是想我们要三个人幸福地在一起。为什麽这麽简单的愿望都不能实现?”用著仅剩不多的力气,紧紧搂著那人的脖子,成洛将脸埋在成渐的颈窝里,无助地呜咽著,“难道只是因为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所以他才不要我?为什麽我不是你们的孩子,为什麽……明明我就是他生的,明明我们在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到头来都敌不过一个区区的血缘关系……为什麽会这样子?”
曾经的一个家庭。
一个与常人不同却又平凡至极的家庭。
同样疼爱自己的双亲,同样两只温暖的手,男孩满足而幸福地牵著,而後突然,一只手无情地从他掌心中抽离,他茫然他年幼他只能眼睁睁看著那个熟悉的背影,渐行远去。
本以为,还会有再牵到的一天,生怕这个执念淡化,甚至不惜扭曲。
如今他却没有任何理由,再去碰触那个人的手了。

 


孽子 十七。『即将完结』

17
“成洛,我好象没希望了……”
“什麽没希望?”
“没希望让杨桂原谅我了。”
“瞎说什麽,你还年轻,以後时间多著是。”
“年轻个毛,老子明年都要满四十了……”
“四十正是男人壮年期的开始,你叹气个什麽劲。”
“话是这麽说,可我……”
“成渐,你到底是为的什麽回这里?”
“很多事情不是你希望那样,它就能那样……一味盲目执著,只会更让人绝望而已。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杨桂比我更早看清这个事实,所以他不再吃回头草了,因为吃了只会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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