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子————鹌鹑看卦
鹌鹑看卦  发于:2010年0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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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子 八。

8.
成渐成渐~快点,再跑快点,跟上来啊,你最近怎麽越来越慢?
男孩纤瘦的身躯飞快地往前奔跑著,成渐觉得自己的双腿明明已经快沈重地再也提不起一步,但他还是很努力的,把两脚迈开来,拼了命地向前跑。
脑袋是昏沈而紊乱的,汗水打湿了他的眼睛,让他看不清前方的路。灼热的喘息重重地在口鼻之间逡巡著,喉咙内是一片火辣辣的干燥,他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可那个人还在一个劲地,一个劲地回头催促,始终不愿停下半步等他。
成渐,你别那麽没用好不好?别那麽幼稚好不好?你是明星,要卖脸卖笑卖碟的,不是游弋於人世外的吟唱者,更不是一个自由的人。所以,扔了吧,把一些不利於你发展的东西统统都扔了吧,甚至是我们的关系……反正,你也一直没当回事不是麽。
男孩转眼间就变成一个男人,个子明明还是这麽矮小,成渐却觉得自己要把脖子仰地很高很高,才能看见那张瘦削而冷漠的脸庞。
自己肯定是被他毒哑了,不然为什麽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有时候我真弄不懂,为什麽我会喜欢你,为什麽我要喜欢一个又肥又臭的没用男人,老子明明就是上面那个,老子明明就不缺少男人,如果可以重来……
你就不会再把我当成一回事对不对?!成渐终於听到自己的声带在高频率震动,猝然爆发出的尖锐和狂躁,刺耳地不像一个男人的声音。
脑海中无意识捡到的一块记忆的碎片,割地他的双手鲜血淋漓。
果然不能去回想过去的事。成渐睁开双眼,舒展了眉头,惯性地挠著乱糟糟的头发,嘴角始终保存著尴尬无奈的状态,我就说,两个男人谈恋爱,只有苦头尝尽而终究不会有甜甜蜜蜜。
这种早已迷失自我没有快乐的爱情,根本不值得去眷恋。
可面对起身旁那个人时,这种绝情的话他始终说不出口。仿佛很早之前自己就对自己下过一个诅咒,不能在那个人面前再说一句混帐话。
那时候的我们,到底是谁伤害谁更深些?
成渐瞅对著窗外雾蒙蒙的天苦叹一声,旧金山的气候永远是那麽变化无常。旁边的杨桂正麻利地削著苹果,成洛还在课堂对著老师暗暗比中指。
“喂……什麽时候还是叫我爸妈,或者你口中那个邵槐来看看我好了。”成渐扭过头,一口叼住杨桂默默递上来的苹果块。
“你不是不想他们担心,非得等出院後再跟他们说麽?”杨桂收了手,下意识就撒了个谎,出口的同时他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该请几个人冒充下成渐的家人。
“可是,除了成洛在的时候,天天就对著你一个人很无聊。”成渐吧唧嚼了两会便囫囵吞下,眯起眼睛摸著下巴摆出一副很严肃的神情,对杨桂道,“我说,既然咱两是恋人,那你总得告诉些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儿吧,像是如何跟父母力争到底啊,如何被人拆散又重逢再私奔之类的狗血啊。”
杨桂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有些僵滞地盯著那张兴致勃勃的脸,手中的苹果被渐渐掐出白汁,“你到底是想听故事,还是想恢复记忆?”
“我能写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是哪里人,知道中文英语怎麽说,知道一加一等於几,记忆什麽的,反正以後还会有,之前的我倒也不太执著了。”成渐睁著半只眼皱著鼻子挠挠头,“我知道这麽说很不负责,可我就这麽想的。而且之前喜欢的人,以後还是会被重新喜欢上的吧,就像成洛,我现在已经很喜欢他了啊。”
杨桂莫名抖索了一下肩膀,你喜欢你的儿子很正常,可你要是回复记忆了,还会有可能重新喜欢上把你推下楼梯害你失忆的我吗?
成渐伸手把五指朝那人的眼前晃了晃,看著杨桂的瞳孔慢慢聚回焦,便继续说道,“你还是跟我讲讲过去的事吧,我真的很想听。”
“这种东西,要靠你自己去慢慢回想的,别人说的,只能是故事。再有感触,也不是最深刻的感受,没人有办法对著一个故事执著太长时间。”杨桂只能选择被动,那段过於疯狂而叫人触目惊心的过去,他已无力再提。
可惜,人始终是个体的存在,心里的话不说出来,别人永远无法猜到你在想些什麽。
成渐突然觉得心里很窝火,想著刚才那个片段,又找不到一个完美的解释,只能盯著杨桂那双颜色有些淡薄的瞳仁恨恨咬牙,“你这人怎麽老这样,好像老子欠了你一辈子似的,我以前到底造的什麽孽,惹上你这种偏执狂?故事?从来就只有你一个人把我们的过去当故事,我压根没往那方面想。我他妈好心要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你既然不配合为什麽还要天天往这跑?!”
“成渐,我不想跟你吵。”杨桂垂著眸子不愿与他对视,眉头不过皱了那麽几秒就松开,早已回不到那个只消几句无聊话就可以大打出手的火爆年纪。
在那个一心认为已经失去了一切的四年里,他早就丧失了很多起伏的情绪,缺失的空洞就算是之後突如其来铺天盖地的幸福,也无法弥补和代替。如今心头所剩的,仅有安静而疲倦地牵著那根线,那根已经被对方岁月的消失而侵蚀地越来越细的线。
“别像个老头一样好不好?我不喜欢这种像是发了霉的照片般的苍老爱情!”成渐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夹带著狂躁往脑门上涌,一下子冲刷掉了之前那些涩涩的满足及酸酸的感动,“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爱过你对不对?从头到尾都只有你自己在那一厢情愿是不是?你只是趁著我失忆来给我洗脑的对不对?不然你为什麽不愿意告诉我以前的事?还是说我们之间的空白陌生让你连编故事都不编不出来?”
杨桂又惯性地发起抖来,甚至是在知道成洛跟自己没有丝毫血缘关系时,都没有冷地那麽厉害。那个唯一能让他感到温暖的人,如今却把他推向一个更严寒的冰窖,而自己只能在看不见底的洞穴上方死死地抓著那滑不溜手随时可能崩落的边缘,喉头在哀咽著无声的呼唤,成渐,拉我上来,快拉我上来,我不能再掉下去了,这一次我会爬不起来的,我其实没那麽坚强,救救我……快救救我啊!
像是求生本能一样的瞬间爆发,杨桂僵著脖颈反射性地扑上前,按著成渐的肩膀把还在战栗著的苍白薄唇凑上去。而成渐在此刻更快地反应过来,略有惊愕地敏捷避开他那猝然而至的索吻。
突然又想起成洛出生前的那天,他做了一个至今都无法忘却的噩梦,成渐面带著嫌恶之色,避开他那染满鲜血迫切需要救赎的手。
这一次,不再是梦,而是现实。
杨桂抬起眼,麻木而冰冷地看著他,瞳孔里凝聚著的,好不容易一点一点粘起来的东西,就这麽轻易而迅速地瓦解破碎。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著我,成渐莫名地打从心底恐惧起来,仿佛那沈淀在很久以前,不堪回首的事被猛地重新撕扯掀开。成渐不自禁用手掌笨拙地托著对方的後脑勺,对著那刚刚才拒绝的地方吻了下去,然而双唇无论怎样地用力贴合磨擦,也生不起半分热度。

 


孽子 九。

9.
生死由命,命在於天,注定的事,改变不得。

冯嫣超轻弹手中的烟灰,眼中倒著叫人看不透的阴影,“成渐失忆,是件好事。”
杨桂交握著两手,低头坐在她对面,削薄的唇角淡淡地抿著,线条僵硬却不再尖锐。
“他可以重新开始,你可以不用那麽累,成洛可以过上正常人生。”冯嫣超慢慢摁息手中只抽了一半的烟,画得过浓的眼线盖住了一闪而过的失落,“知道我为什麽跟邵槐离婚麽,一方面是我们没有爱情,更多的,却是为了孩子。”
“邵槐跟我签了财产继承的合同,只要我守住成洛那个秘密,只要借我的肚子送他一个他想要的孩子,他就绝不会主动离婚。可是,当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才知道,男人什麽的,尤其是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就显得不那麽重要了。
孩子们小的时候不知道他们父母之间没有爱情也可以单纯快乐地活著,然而他们总有长大的一天。当百卓在我面前许下‘希望爸爸妈妈能早日和好’的生日愿望时,当邵歆畏畏缩缩地拉著我的衣角说‘妈妈,我会很乖的,你让爸爸不要再说我不是你亲生的好不好’的话时,我就知道,我和邵槐之间的交易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因为我们之间永远也没办法产生爱情,与其这样欺骗下去,不如早早分开的好。
你不要恨我告诉你成洛的秘密,原谅一个作为母亲的自私。邵歆是我在怀著百卓时一并放进去有著你和邵槐基因的孩子,虽然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我毕竟曾以自身的血肉养活了他。
我是真心想过把他当亲生孩子来看,尽管我很讨厌你,然而邵槐这个比我更自私的男人,明明两个都不是爱情的结晶,明明两个都有著他的骨血,却只疼爱著你跟他的小孩,所以,我没办法再把母爱分在邵歆的身上,毕竟我的百卓根本就没从那个男人身上分享过一丁点的父爱。
我曾经嫉妒过你,明明你跟同性在一起,却可以得到爱情,明明成洛跟你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却可以得到亲情。可是,那并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主要原因。”冯嫣超这才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竟带上几分恳求,“邵槐打算离婚後就正式掌管他的家业,所以,我希望你能照顾好邵歆。”
杨桂缓缓松开交握著的双手,嘴角讥讽地扬起,“你难道不怕我对邵歆的感觉就如邵槐对你儿子的感觉一样?”
“从小长在杨家的你应该身有体会百卓是什麽感觉,我打赌你不忍心看著流著你骨血的孩子重蹈覆辙。本来我打算多挑拨离间你和成渐一点,不过现在看来你已经主动完成任务了。”冯嫣超重新点燃了一根烟,眼眸又恢复成以往的慵懒,“你会离开成渐的,你知道成渐回复记忆以後绝对不会原谅你。”
杨桂想起成渐在摔下楼梯後正试图爬起来时,自己竟不受控制地把摆放在扶手旁的青瓷大花瓶举起来砸了下去,不禁失笑道,“是啊,就算我跟他说我精神上出过毛病,受不得大刺激,他也是不会相信的。”
原本是想让成渐不担心的好意隐瞒,如今反倒成了一个没有立点的借口,杨桂有些哭笑不得,更可笑的是,成渐居然连失忆了还在排斥他。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漏了。”冯嫣超看著仍在强撑的杨桂,恻隐之心不由得微微冒出个苗头,又被她狠心压了下去,“一般的同性家庭,就算收养了孩子也很注重强调自己的性别和身份,而成洛受误导从小就只把当你母亲看待。如果他是个女孩倒也罢,女生会潜意识把父亲当成自己日後恋人的模板,而男孩子,则会潜意识选择母亲……你说再这样下去,成洛以後会喜欢上一个什麽样的人?”
杨桂在这时终於抬起了头,骤缩的虹膜表现出他从来就没想过这个潜藏著的严重问题。
这一天,冯嫣超在杨桂家里坐了很久。
直至暮色染灰了窗棂,杨桂才想起自己家的成洛今天没有人去接。
他知道成洛不会选择坐接送巴士,只会很固执地站那儿,直至人群慢慢流散,直至学校大门在他身後重重关上,直至西照的太阳把那一颗颗粗壮的大树拉成一条条又细又长的影儿。只要不事先通知家里有事,那孩子会让自己眼睛的颜色从淡灰转向橙黄再至黑蓝。
於是杨桂站起身,拖著两条早被坐麻的腿,送走冯嫣超,撑起雨伞出了家门。
望著被雨水冲刷地已经糊成一片的街道,看著那人依旧站在从来不曾变过的接送地方。杨桂几个快步上前,脸上的笑容照旧温和地不见丝毫阴霾,“对不起,来晚了。”
成洛抬起眼睛,米奇造型的雨衣帽子跟著被滑到了背上,他静静打量了杨桂好一会,这才弯起双眼笑著摇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接我,晚了没关系,来了就好。”
杨桂看著他没说话,眼中犹豫一会,把伞挡在了成洛正盛著雨珠的头上,手还是不自觉牵起男孩那越来越修长的四根指头,轻轻捏在掌中,仿佛那是一件需要倍护的宝物。没来由的,心就暖和了起来,确定自己振作稍许,杨桂便拉著成洛,沿著人群始终稀落的街道上,一步一步地往前踱过。
“今天不去看成渐吗?”成洛虽有疑惑,却无丝毫转向的迹象。只是仰头看著杨桂长而疏的睫毛轻轻颤动著,是那样的柔软而具有魅惑力,他甚至可以想象刷在脸上时那种微痒而稍带酥麻的美好感觉。
“不去了,爸爸带你去吃川菜,带你去买你最喜欢的机动玩具,你不是想要了很久麽。”杨桂的脸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见齿不见眼。尽管他脸上肌肉生疼,但仍不得不很努力地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以此彻底盖住那抹浓郁的灰。
“好啊好啊,没有成渐的双人约会!”成洛咧大嘴巴欢呼著,把一只手攒成拳头高高举起,对著还在继续冷却的天空挥了挥,一连提了好几个要求,“我要吃最大份的龙抄手,要吃最最辣的水煮鱼,要买最好的钢弹模型,要去最大的游戏厅玩赛车!”
两人大笑著对看一眼,握紧对方的手,在那霓虹灯成片亮起来的昏夜交替中,撇了雨伞迈开步子奔跑起来,最终化成两个闪闪发亮的光点,隐没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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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天妈妈是有些不对劲的,可我实在想不出原因在哪里。也许是照顾爸爸照顾地累了需要好好放松吧,所以我要好好地陪著他,为他解闷让他开心。
那晚我们玩地很尽兴,妈妈很久没有买过那麽多的名牌货,我也很久没吃地那麽撑,拿了那麽多的玩具。
当时我实在太高兴了,高兴地都忘了爸爸还在医院,於是在满载而归踏入家门时习惯性地大声嚷著,成渐~成渐~快来看我新买的赛车游戏,这次肯定能比你早过关。
回应我的是一阵冰冷的沈默。
我立马想要开口道歉,可妈妈若无其事地放伞脱鞋,仿佛刚刚那句话被风吹走了一般。他如往常一样走进屋里放好东西,接著转过头,对我说,成洛,快去洗澡,一会我们看你最喜欢的动画片。
然後我瞬间抛却失落的表情,快速地甩了球鞋,一路脱著衣服一路跑到浴室,拉门,关上。
拧开莲蓬头,热水刷地一下迎头冲来,打地我睁不开眼睛,黑暗中,我似乎看到了什麽,可那个错觉让人实在发怵,於是我拼命地撑开眼皮,水珠又一颗颗不由分说地溅进了眼珠子里,又热又辣,让人难受地直想落泪。
穿好睡衣出来时,妈妈已经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了。他把自己蜷成很小很小的一团,电视机投射出的光线印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一会儿灰一会儿白,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我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走上前轻轻晃了晃妈妈的膝盖,妈妈这才回过神来,嘴角习惯性地牵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放下了抱著小腿的双手,转而把我抱进怀中。
我用双手揽著妈妈的腰,把半边脸靠在他衣领敞开的胸前,还冒著微微热气的皮肤让我的脸有些滚烫。密集的水滴被压破而汇成小流,顺著我和他紧贴著的肌肤,细细滑过,有点儿痒,有点儿倦。
我打了一个哈欠,眯起眼睛无聊地盯著电视荧屏,这时已经很晚了,动画片早就跟著小朋友一块到梦乡了,所以里面只有个男人正哭得稀里哗啦地拉著个女人,软声哀求她不要拿掉他们的孩子。我敢肯定那女演员一定没怀过孕更没生过小孩,不然她的表情怎会如此冷漠僵硬。
这时妈妈突然伸手盖住了我的眼睛,像背台词一样的书面对话和悲凉的俗套音乐骤止。其实我知道後来发生了什麽,这部被重播了一遍又一遍的肥皂剧,每当我和爸爸吃太饱撑著了就会瞟两眼为了上厕所能彻底舒畅。男人和女人做爱了,爸爸曾说过这是这两人演得最像那麽一回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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