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清看见我,自己先站起来,嘴唇微启,我听到了和昨天一样的开场白。
「承昕,我有话要跟你说……」
仪清走了之后,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千头万绪也理不出个结果来。
我坐在椅子上,想着仪清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再跟我分手一次?
听到她说着和昨天一样的台词,我只能瞠目结舌,话都说不出来了。仪清用着哀怨的眼神看我,彷佛我是如何没心没肝的陈世美。
是怕我藕断丝连吗?应该不是,仪清和我认识这么久,就算分开了,对彼此还是很了解,我们都不是纠缠不清的人,也更不会因为感情生变,而直嚷嚷要报复让对方痛苦之类的。
「抢劫!」
突然一个人压在我背上,害我差点喘不过气来,回头一看,又是李翰文!
我心头火闷在那边无处发泄,当场就摆了个屎脸给他。
他在我旁边坐下,嘻皮笑脸道:「哎呦,怎么一个人孤单地坐在这里?要不要我安慰你?」说完利落地就从我口袋里拿出香烟,自己点上了,「别再抽LIGHT了啦,味道……」
我打断他,不爽地问道:「干嘛?」
「火气这么大呀相公,妾身帮你纾缓舒缓……怎么,跟仪清吵架了吗,看你脸色这么难看。我刚在楼上看到你们两个在说话,气氛不太好,是真吵架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有些不高兴地看着他:「都分手了还有什么好吵?也不知道仪清那家伙在搞什么鬼……」
「等等,你们分手了?!什么时候?」李翰文一脸吃惊地插嘴问。
看到他这时候还在「庄孝维」,我不耐烦地一挥手说:「别玩了,我现在烦得要命。」
李翰文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你在说什么?你们何时分了?我怎么不知道?」他一脸严肃,又隐隐带着几分责怪,「你不是前几天才跟我讲,今天跟仪清约好要庆周年吗?」
我被他毫无理由的行为搞得一头雾水,心中更是火起,用力甩开他的手:「你才是在说什么?我和仪清昨天分手了啊,你也看到了,而且我们还喝了一晚上,你是酒还没醒吗!」
李翰文怔怔地看着我,我说不出那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昨天没和你喝酒,你忘记我昨天去约会了吗?店长不是还碎碎念地说要叫我去刷小钢珠,这是你昨天晚上跟我讲的。」他皱着眉头看着我,慢慢地说,一边还强调着是「昨天」。
「我昨天就和仪清分手了,我们昨天打完工后,你带我去东区一家新开的居酒屋喝酒,还把你这个月的约会基金全喝掉了,你忘记了吗?你刚说的那些是前天的事!」我也把昨天和前天这几个字讲得特别重。
李翰文愣了一下,摇头说:「不是,我确定是昨天,你说的喝酒的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也确定那些事没有发生。」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也确定今天是十八号,你和仪清的交往周年纪念日。」
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知道他不是开玩笑,心中疑惑顿生。他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深知他的酒量,不可能喝酒喝到一整天的事都不记得了,又不是喝了工业酒精……
难道是撞到头了吗?我记得昨天虽然喝到神智不清,但我对发生的事情还有印象,坐出租车回家时,他先下车了,还看到他走上楼梯……
我心中一动,问他:「你是不是跌倒或是撞到头?」
他看着我说:「我很好,一点事都没有,我才要问你是怎么了?」语气中有浓浓的不安和疑惑。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他见我不说话,又开口:「今天是星期三,你今天应该是上了星期三的课吧?」
「我……」我讲了一个字,突然想起今早上的课。
星期三早上四堂都是趴趴羊的高总,我刚上的高总应该是补课的……对吧?想起刚刚上课的内容,和昨天的课重迭起来……
我赶紧拿出包包里的课本和笔记纸。李翰文看到我突然的大动作,紧张地问我:「怎么了?」
我没理他,只是忙着找页数。今天上课我没把课本拿出来,因为一直在复习昨天讲过的范围,我只写在空白笔记纸上。我翻到了昨天上课的部分,赫然发现课本一片空白!我昨天抄的笔记……全部消失了!
我看着手中的纸和课本,为什么同样的课会上两遍?为什么大头没跟我说今天补课?为什么仪清要分手两次?为什么……
我把手伸进包包里,想拿手机出来,在乱掏时摸到一个像小纸盒般的物体。我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慢慢地将那东西拿出来,华丽的包装纸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你看过这个吗?」我问李翰文。
「没有。那……是什么?」
我没回答他,径自拆开了包装纸,拿出那条应该挂在李翰文手腕上的项链,昨天打工时、喝酒时,甚至看着他下出租车时,这条链子一直在他手上,但现在,又回到了我这边。
说起来,他似乎穿着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衣服。
我心中一动,想起今天早上开始家人的奇怪反应,为什么老妈要叫今天没课的我起床?还有今天早上的新闻……
What the hell is going on?我在心里大叫。
我好像是比其他人提早过了一天十八号星期三。
还是多过了一天?
阿甘说过,人生就像是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会吃到什么口味。但我想,就算阿甘吃到蟑螂或鼻屎口味的巧克力,也绝对不会比现在的我惊讶。
难道是……做梦吗?
这应该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我在梦中已过了一次十八号,因为梦境太过真实,导致我的错乱,大头没跟我说补课,是因为今天本来就要上课,而仪清……应该是我潜意识中认为她会和我分手,所以做了预知梦吧?
但今天早上的宿醉是千真万确的,连老姐都嫌我一身酒臭,总不可能做梦梦到喝酒会真的酒醉吧?我现在甚至还能感觉到一肚子的酒气。
可是李翰文也说他没和我喝酒,他是我唯一会一起喝酒的对象,不跟他喝我是跟谁喝的?现在可以证明我已经过了一次十八号的证据,就只有我自己的记忆,和今早的宿醉了。
但那条项链和他人的反应,甚至旁边那座清楚标示着十八号的大钟又说明了,其他人没有我所谓的「昨天」的记忆。
说不定……我现在也在做梦?还是我自己跟别人喝了酒却忘记了?
我转头看着李翰文,他的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担心,被女生们看到的话,八成又要为那忧郁的表情心碎不已吧。
我伸手捏上他的脸颊,狠狠地拧了一圈。
「好痛!你干嘛!」他捂着脸颊大叫,然后伸手也掐住我的脸,不顾形象龇牙咧嘴地扭转,「你到底怎么了?有事就跟我说啊。」
痛死了!谁说做梦不会痛的?我拍开他的手,「可恶,我想起来了啦,昨天是和班上同学去喝酒,到现在还在头痛,加上打击太大,害我有点错乱了。」
我寻思道,现在归纳出两种可能:第一,昨天的记忆是梦;第二,我现在还在做梦。
我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就当作梦好了。
「你这王八蛋,我还真的以为你撞到头了咧。」李翰文又伸手过来,用力地揉着我的头,「那你说仪清的事……?」
我打断他,说:「分手的事是真的。」
他欲言又止的看着我,最后也没说什么,「没想到,你那么喜欢仪清。」
我叹口气道:「也不是说真的喜欢到无可自拔,毕竟她是跟我相处最久的女性,你也知道,我从来都不接受不认识的人告白,没有相处过怎么能谈得上喜欢呢?我只是在想,要等下一个要等多久啦。」
李翰文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算不是认识你最久,也是和你相处最多、最了解你的人,所以说来说去,最适合你的应该只有我吧?」
李翰文的调笑和他那轻佻、不时放电的眉眼,应该都是我习惯了的,但这时可能因为他相对正经的表情,听了他的一席话,竟然让我心跳漏跳了几拍。
为了掩饰我的困窘,我赶紧附和他:「你李公子要是阉掉的话,我保证一定娶你,一辈子不离不弃。」
他凑过来搂住我,在我耳边道:「其实人家是女扮男装啦,相公你现在就可以带我入洞房了。」
他一个大男人装成一副扭捏小娘子状,真是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
我推开他,将手里的东西丢给他,「这就当我们的定情信物吧。」
他拿着那条项链,「这是你要送仪清的?」
我点头,拉着他的手将链子系了上去。
李翰文举起手在阳光下晃了晃,眯着眼看着那流动的光芒,「那我就接收了,这么好的东西应该要留着当分手礼啊。」
他不知道的是,这项链我「昨天」已送过他了。
「好吧,为了庆祝你失恋,我们今天不醉不归……对了,你怎么知道那间居酒屋?」
我一时语塞,只好唬烂他说:「你忘了前几天就跟我说,不知道是哪个女朋友带你去的。」
他一脸狐疑,嘟囔着:「好吧,我记得一直没说,就是要给你个惊喜,难道是喝醉说的吗……那打工完一起去啰。」
「不,今天去你家喝吧,我想安静一下。」
下班后,我就戴着我的专用安全帽,坐上李翰文的125,回到他家去。路上,我们在经过的超商停下来,载了几打啤酒,还顺道去夜市,买了麻辣卤味和盐酥鸡。在结账时,我不禁想起,当初第一次喝酒的时候只能找小杂货店买,还贵得要命。
进去他家,是一贯的整洁,几坪的小套房内没有什么家具,床褥、书柜、计算机桌、电视、收纳型衣柜,还有一座流理台连着瓦斯炉,和卫浴设备。
我们席地而坐,靠着矮床,对电视上的女主播品头论足。
一边说着政客乱政,一边骂着微软敛财,天南地北什么都聊,我都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大麻烦,但跟李翰文在一起时可以毫无顾忌,那种自在是没人能比的。
「你想当《星际大战》中哪一个角色?」
「韩苏洛,绝对是韩苏洛。」
「我才是韩苏洛,你是丘巴卡。」
「……你到底有没有看过《星际大战》?」
(注:以上四句对话出自电影〈世界末日〉台词。)
我们聊着没营养的话题,空啤酒罐丢得满地,整个房间里烟雾弥漫。我们酒量都很好,开始混在一起时,就常常偷买酒去家里顶楼喝,是没练到千杯不醉,但几瓶啤酒也奈何不了我们。但今天还掺了一些其他的酒。
我们曾经试过啤酒要加什么样的酒最带劲,多方尝试之下,发现了波本酒加啤酒最能让人喝到脑袋一片空白,尤其隔天早上起床后,会让人有如置身在地狱。这种混合喝法很伤身,所以我们只是尝鲜偶尔试试。
我突然想起「昨天」喝酒时的事,趁着醉意便问他:「你还想着当初那女人?」
我平常不会多问他这种事,毕竟,过去的情伤是很难磨灭的,我也把这问题当成是界线另一头不可触及的东西,但现在……就是想知道。
他灌了口啤酒,笑着说:「想啊。」
我心里紧紧一揪。
「一想到她,就会想到当时的自己是多么荒唐愚蠢,任她予取予求,当她的备胎,被她骗得团团转还不自知,跟她一起编织不切实际的未来……那个女人,现在对我来说,是个警戒。」他的神色泰然自若,彷佛讲的东西无关痛痒。
「你恨她吗?」
「不,我对她没有那么浓烈的感情,不喜欢也不讨厌。说真的,我现在倒是很感谢她……」他看了我一眼,继续喝着啤酒,「因为有她,才有今天的我们。」
听着他的话,我有种心里悬着的大石被放下来的感觉,有些庆幸,还有些暗喜。
「你哥和她……你嫂嫂,现在如何?」
「很好啊,过得很幸福,预产期下下个月,我还能笑着对他们说恭喜呢。」他一派轻松地说。手机响起,他去接电话,应该是学姐吧,我听到他对着话筒温言软语。
我们高二时,他哥哥便和那个交往已久的学妹结婚了。李翰文当然反对到底,因为那女人曾对她哥哥不忠。但没有人会去理会一个高中生的意见,她也看准了李翰文绝对不会说出当年的往事。
在婚礼上,我坐在李翰文旁边,只见他从头到尾铁青着脸,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趁着婚礼没人管,不停地喝酒,连新人来敬酒也毫无反应。
他讲完电话回来,一屁股在我身旁坐下。
「是外文系的那个学姐啦,担心我会不会和别人在一起。」他斜眼看我,「怎么,刚刚一直问我女人的事,要我教你几招吗?」
接下来,他又开始滔滔不绝地发表他的女人经,还一边灌着酒,灌得很凶猛,一会儿他就不省人事了。我数着空酒瓶,纳闷他每次喝酒都跟拼命似的。他酒量虽好,但每次一定都会让自己喝到酩酊大醉。
我看着他的脸,李翰文的确很好看,一双桃花眼,眉梢轻佻的扬起,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能让女生满脸飞红。但他睡着的样子,只有我看过。
他虽然流连花丛,但从来不过夜,他不习惯完事后还要跟枕边人搂在一起睡。他负心的说法也有部分由此而来,有些人认为他吃干抹净就拍拍屁股走人。
他的睡相出乎意料的纯真,随着规律的呼吸,胸口上下起伏。平常总摆着一强自称是情圣Casanova再世的样子,在我看来,那只是张淫魔脸。
但当他眼睛闭上时,纵使失去了那灵动,也是截然不同的好看。
我在醉意朦胧中,手不由自主地开始动作,明明是一张看惯的脸,为什么会有一股想触摸的冲动?用手指描绘刚毅又不失柔和的侧脸线条……
突然,手机响了,这次是我的。
我顿时有些清醒,赶紧缩回我的手拿起手机来看。是我设定的闹钟,让它在十二点整响起。按掉了闹钟,屏幕左上方的日期显示变成了十九号。我抬头看电视,新闻也显示着现在是三月十九号零点。
我觉得紧绷的神经刹那间松懈了下来,一股倦意上涌,全身疲惫不堪。我靠在床铺上,一阖上眼就沉沉入睡了。
第三章
如往常一样的,是老妈震耳欲聋的声音唤醒我。
我睁开眼睛,脑袋还不是很清楚,低血压再加上宿醉让我非常不舒服,剧烈的头痛,恶心反胃的感觉,昨天还是喝多了。想起昨天拼酒的情景……
等等!我怎么会在家里!?我记得我是睡在李翰文房间的啊!转头看放在床头柜的电子闹钟……
我从床上跳起来,脚着地时不小心扭了一下,突然的动作又让头痛加剧,我咬着牙,一拐一拐地冲下楼去。
一看到老妈,我冲过去就大叫:「老妈!今天几号?」
在场的三个人都被我吓了一跳,爸爸拉开我,不太高兴地问:「你怎么一回事?这样的口气?」
老妈一脸不善地瞪着我,「今天十八号星期三,你是睡到脑袋发霉了吗?」
我听到老妈说的话,只觉得不敢置信,怎么会……
我跑到客厅,拿起桌上的摇控器,伴随着静电声,屏幕慢慢浮现出来。晨间新闻中女主播用甜美的声音报着昨晚最新的消息,盖达、巨蛋、大选、次级房贷……
我颓然坐倒在沙发上,努力地想思考出个所以然来,但现在只觉得脑浆都糊成一团了。
我昨天明明确定过了,时间走过午夜十二点,我亲眼看着时间变成「明天」的啊!
一只手探了过来,老妈一脸担心地看着我。
「没事,我只是不太舒服。」我强颜欢笑,硬是从牙间挤出几个字来,「休息一天就好了。」
随便打发他们出门,我只能捂着头独自坐着,手里摇控器不断的转台,冀望能在某个电视频道看到一线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