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骨————纪草
纪草  发于:2010年04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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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想阴阳怪气,又想起张子念不在时自己的孤单,相对比之下,委屈得差点红了眼圈。
  “原来你是怪我没多给你写信?”张子念的声音因吃惊而略微抬高,“我还以为,你是对周大哥抱有怨气呢。”
  “我当然对他抱有怨气!”提起周慕晖,秦想就气得直拍床,“要不是他,你也不会忘了给我写信!”
  张子念赶忙哄他道:“我没忘,没忘,我就是……”他想到秦想会把一封信看得这麽重,一下找不到说辞来。
  但秦想却不追究这个:“那个周慕晖,什麽时候走?”
  张子念松了口气,又想了想,说:“周大哥来一趟不易,你好歹容他多住几天。”
  “哼……”
  秦想不言语,突然翻过身去一把抱住张子念,贴了上去:“我明天就塞两盆牡丹把他打发走……”
  随著周慕晖拍屁股走人的日子越来越近,秦想的心情也渐渐好起来,但他仍看周慕晖很不顺眼,见他换了绸缎衣裳甩著折扇走在张子念身边的样子,活像一个风流成性的纨!子弟,而张子念就是被他骗进圈套的猎物。
  猎物……?
  秦想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了。
  周慕晖……似乎没有表露过要把张子念怎麽样的迹象啊……?而且张子念是个男孩,又能把他怎麽样呢?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幅荒唐又下作的画面。
  秦想再度被自己吓到了。
  秦想,你一定是疯了,那是张子念,和你一起长大,睡一个被窝的张子念呀!
  虽然这样责骂著自己,但那幅不堪的画面却像梦魇一样缠著他,盘踞在他脑海中。
  周慕晖,张子念。张子念,周慕晖。
  秦想只觉一阵燥热,他冲下山坡,想让山风吹醒自己的脑袋,但往往越不想在意什麽,就越难以忽视什麽,身上、心里,都像是著了火。
  当那幅画面渐渐变成他自己与张子念时,秦想忽然觉得身上某处从来未被自己在意过的地方,正一点点肿胀起来,让他不自觉想要伸手去抚慰。
  羞耻的感觉蒙上心头,他终於跑下了山坡,不顾一切地“噗通”一声,跳进虎牙溪中。

  焦骨04

  【四】
  张子念觉得,最近秦想看他的眼神很怪异,也说不上是哪里和以前不同,但他那半低著头,微微眯缝著眼睛的表情,总能将他看得心里毛毛的。
  “秦想,要入秋了啊……”张子念觉得气氛尴尬得紧,忙找了个话题。
  但秦想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只是点头附和:“嗯,我知道。”
  “那、那你晚上记得多盖点被子,别著凉了……”
  此时张子念与秦想已经不再睡在一起了,否则秦想真想象不出自己会不会在冲动之下,把那天脑海里的荒唐画面变成现实。
  想到曾经和张子念睡在一起抱著他的样子,秦想心里一阵痒痒的。
  “子念,你有没有过……想要……”秦想突然不知该怎样形容,而张子念正充满好奇地看著他,白皙的脸上有著一丝红晕,秦想看了,强忍住冲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念头咽了咽口水,扭开脸,“就是那种……想要抱著什麽人的想法……你有过麽?”
  张子念站起身来走到秦想身边,认真地看著他的眼睛:“你怎麽这样问?”
  秦想无从解释。
  他不敢告诉张子念自己曾对他有过那种奇怪的冲动,他甚至不知道这种冲动是否正常,因为他从未把张子念当做过女人来看待。
  “秦想,自从周大哥来过後,你就一直怪怪的。”张子念见秦想不说话,心中微微担忧起来──从前的秦想向来是想到什麽说什麽,毫无顾忌,何时有过现在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现在周大哥也走了,若你还有什麽心事,就好好与我说一说吧。”
  “我说了……”秦想把脸转向窗外望著牡丹花田,尽量不去看眼前站著的张子念,又重复了一遍,“你有没有……想过要抱什麽人?”
  “可是好好的,为什麽要抱别人呢?”
  是啊,好好的,为什麽会突然那麽想要拥抱著面前的这个人呢?
  为什麽看到他与周慕晖在一起,自己会那麽生气呢?
  张子念见秦想看著窗外出神,只想他是不愿意把心事告诉自己,便也不再追问,顺著秦想的目光望了出去。
  整个山坡上蔓延的牡丹花早已零落成泥,只剩下大片大片的绿叶还盎然著夏日的最後一点生机。
  等到了秋天,又要收花籽了。前来求花的人很多,有意要买花籽回去亲手试种的人也不在少数,他师徒三人采摘时,还要细心分辨那是哪种花的籽,免得客人来买时,给错了花。
  每年都要这麽来一次的一项大工程。
  一想到这个,张子念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来告诉秦想,过两天师父要带他们下山,去洛阳城边的一个小镇里取新品种的牡丹植株的。这种事往常都是宋单父自己去,从来不带他二人,这次三人都去,看来是要搬很多回来了。
  去的路上,一定会穿过洛阳城的吧,自打上山以来,他就没回过几次城里了,上次匆匆去送秦想看病,没心情也来不及好好逛,不知道变成什麽样子了……
  张子念正想著这些有的没的,完全没有注意秦想的目光早已经从窗外的牡丹落回他身上了,只觉肩头突然被一股力道拉了一把,脚下一个不稳,结结实实地跌进了身前的怀抱中。
  他还没有从采籽取花洛城的琐碎念想中回过神来,秦想已经将他牢牢地锢在了怀里,本来环著他双肩的手臂缓缓滑下到腰际,又是一紧,将两人贴近得密不可分。
  秦想从小就比张子念要高,这些年来个头更是蹿得快,如今已比他高出了一个头,身体也比他要结实一些。
  “子念……”
  张子念清楚地感觉著脖颈间温热的呼吸,其实小时候也并不是没有被秦想拥抱过,但不知为何,这次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与尴尬。
  “我就是想……抱著你……”
  有点孩子气的乞求语气,在他耳边低喃著,让人不忍心拒绝。
  张子念不知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场面,而秦想心中所想,他也猜到了七八分。
  不……不能这样!
  这样乖乖地被秦想拥在怀里半晌,张子念脑海中突然像是闪过了一道闪电,被触头了似地反手将秦想推开,後退几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我……”他像是想要解释什麽,但看著秦想的脸,却又什麽都说不出来,只能似笑非笑地牵扯了一下唇角,慌慌张张却又故作淡定地走了出去。
  一直走到牡丹花田里,抱著膝盖蹲在半人高的花丛中佯装除草,张子念这才敢去回想刚才发生了什麽。
  他只觉自己的心到现在还在剧烈地跳著,全身僵硬。
  秦想著实吓著他了。
  但他似乎……并不讨厌秦想的拥抱。
  张子念一直躲著秦想。
  其实他几乎没必要这麽做,因为秦想似乎也尽量与他绕道而行,就连师父带他们去花田,也是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
  秋分那一天,宋单父雇了辆马车,载著二人下山了。
  宋单父与车夫坐在外面,车厢内便只有秦想与张子念二人,气氛可想而知地很沈闷。
  马车一路从洛阳城北直穿到南边,秦想趴在窗边看著外面繁华的城市。
  高大的城门,熙熙攘攘的街道,各式各样的小贩与店家,还有路边敲锣打鼓卖艺的。过惯了北邙山上清净的生活,他一下被这热闹的场面所吸引。
  “那边……是我家。”
  秦想突然听到张子念的声音低低传来,回头一看,他正爬在自己身後,眼神眷恋地看著外面。
  “你……想家了?”
  秦想这话问得有点涩,若非孤单,又怎会想家?若非自己那日一时冲动,他二人又怎会陷入这个尴尬的局面?
  但张子念却摇摇头,又坐了回去:“我更喜欢邙山上的生活,把你和师父当做亲人。”
  他有意无意地在“亲人”二子上加重了语气。
  秦想自是明白这话的意思,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酸涩感。
  亲人。
  无论他做了什麽事,对张子念抱有怎样的感情,张子念待他还是不会变,他们还是亲如一家的。
  但也只能是亲人了,秦想再清楚不过──张子念向来循规蹈矩,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又怎会如自己这般,荒唐地喜欢上一个男子。
  他自嘲地摇摇头,闭上眼睛靠在车窗边,却还想象著张子念会不会在自己闭上眼睛的时候瞧著自己,哪怕只是一眼。
  马车一路颠簸,秦想慢慢地睡著了,还乱七八糟地做著梦。梦里有人把他的头轻轻扶到自己的肩上,他觉得踏实,便大大咧咧地靠了上去,闻到一阵熟稔的牡丹清香。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秦想?醒醒,到了。”
  恍惚间他只觉得那个声音很温柔,睁开眼睛看时,恰好看到张子念消失在车帘下的衣摆。
  揉揉脑袋──自己适才……靠著他睡了一路?
  秦想跟著也下了车,走到宋单父身边。
  “来来来,跟我来,今天带你们看的这花啊,可有意思了!我打算把它弄回北邙山上养去。”宋单父兴致勃勃地说著,回头看了一眼正一左一右跟在自己身後的两个徒弟。
  其实他早也瞧出了这二人之间的不对劲,便只是以为又是小孩子心性,闹了别扭。
  “子念,你拉著点秦想,他好动这里人又多,别把他给丢了。”
  张子念看了看这条街道,路边正稀稀拉拉地走著几个人,一片秋叶打头顶飘落:“师父……”
  “师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用不著别人照顾!”
  宋单父的话说得秦想心里一阵不舒服,一边觉得师父这样的叮嘱很多余,好似自己是长不大的孩子一般,一边又怕张子念会真的过来拉他的手。
  他不想让张子念觉得自己有多稀罕、多渴望和他相碰触。
  不喜欢,那便罢了,他秦想绝不会去自作多情地多做纠缠,更不会做出那种疑似是“占便宜”的举动,即便是迫不得已或者其他。
  面对秦想的抗议,宋单父也只能耸耸肩,给自己打了个圆场:“那你跟著点,我还要用你帮我搬花呢。”
  三人一行在小镇上走著,两个小辈的沈默使得宋单父有意调节气氛的笑话听起来像是无聊的自言自语。好在目的地终於到了,宋单父松了一口气──否则自己还不知道要这样傻乎乎地自娱自乐多久。
  他一步跳进一家院落内,匆匆溜进房里:“你们在这儿等我。”把秦想和张子念扔在了院中。
  没了宋单父,本就不轻松的氛围顿时又冷下七分。
  秦想的眼睛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扫来扫去,却难免会和张子念的所碰撞。
  干什麽……好像偷看他一样。
  他这样忿忿地想著,转身站到了墙根去。
  “二位,请进来用些茶吧?”
  秦想回头,一位穿著粗布衣服的姑娘走了出来,正笑语盈盈。
  “不劳姑娘费心,”张子念拿出一贯彬彬有礼的风度对姑娘笑了笑,又指了指地上的一排花道,“这牡丹是姑娘养的?”
  秦想往那边瞧去,果然看到了一排绿葱葱的牡丹叶子,却不知是什麽花。
  姑娘笑道:“这是荷包牡丹,我娘养的。”她走过去,蹲在张子念脚边带著一抹浅笑抚著花叶,“说起这荷包牡丹,定然是所有牡丹中最美的一种。”
  秦想在一旁听了,不由觉得好笑:“姑娘,各花入各眼,这都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你这麽说,未免不公平了些吧。”
  “小女子这样说,自然是有缘由的。”姑娘不慌不忙道,“在我们镇上,有一个习俗,当哪家的姑娘与人家订了亲,必要亲手绣一个荷包送给她的心上人,当做定情信物。”
  听到心上人这个字眼,秦想不自觉看了张子念一眼,又赶紧僵硬地扭开脸。
  姑娘继续道:“从前啊……这里有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子,叫做玉女,全村的年轻人都爱慕著她,但她偏偏爱上了一个即将出征的征夫。後来,玉女的心上人去了沙场,许久都没有回来过,玉女便每日都绣一个荷包,挂在窗外的牡丹花枝上聊慰相思。久而久之,那花枝上的一串串荷包,竟纷纷变作了牡丹!”
  说著,姑娘看了二人一眼,脸上露出憧憬的神色:“所以我才说,这由相思的定情荷包所化的荷包牡丹,才是最美的了。”
  秦想愣了一下,继而低下头揉了揉鼻尖。
  还算有那麽几分道理……
  不由得,又想到了张子……
  “秦想!子念!来来来,来帮师父搬花!!!”
  宋单父的声音适时地在里面响起。秦想响亮地“噢”了一声,跑进屋内。

  焦骨05

  【五】
  宋单父带了二十多株荷包牡丹回来,乐颠颠指使著两个小的,纷纷给它们入了土。
  “等到了明年秋天,就能落籽啦!”他象征性地抹了一把额头,好像自己干了很多苦力一般。
  “今天就放你们一马,跑去玩去吧!”他一心指望两人能像小时候那样,像得了什麽特赦一般“哄”地跳起来,手拉著手跑进北邙山的绿色中去。
  然而这次,张子念和秦想连看都没看彼此一眼,一前一後低著头走回了花田边的小屋里,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各自回房去了。
  宋单父有点看不明白。
  “两个小兔崽子……长大了啊……”
  长大了。掐指算来,三个人在这邙山上已整整生活了五年。
  秦想与张子念之间的话慢慢多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无话不谈的时候。
  但这中间改变了什麽,二人之间忌讳了什麽,他们心底里却清楚得很。
  转眼间又到了年末,紧接著就是春节。
  宋单父像往常那样把两人送下山,回家过年去了。
  秦想从未有过地觉得日子难挨,他从未去过张子念的家,也只是上次路过时,他在马车上模糊地指了一下罢了。
  可即便知道了方位,又能如何呢?
  “子念,陪我出去走走吧!”
  从前常常挂在嘴边的话,现在竟变得如此难以启齿。
  分离的时间越久,便觉思念越深。秦想已经彻底不习惯没有张子念的日子了,这个年也过得索然无味。
  好容易终於过了上元节,正月十六那天,秦想早早地便爬了起来,却又强忍到了下午才离开家往山上走去。
  才不会有人那麽迫切地想要去见另一个人呢。
  秦想这样想著,在山路上飞快地跑了起来。
  过了年後两月,便又到了牡丹花期。按照惯例,宋单父又要检验二人栽种的牡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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