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小凉正紧张到丢三落四,点柴的火愣是好几次都没能升起来,听到丁九的要求,略加思索也就同意了。
好吧,他承认能够缓一缓让自己松了口气。他乌龟,他害怕,他在自欺欺人……可是计划好的事情今天一定得做!他暗下决心。
和丁九在家里换好泳裤,俩人出门走下山坡来到玻璃屋正对的海边。这里原本是礁石,区小凉在建房时让石匠凿成了几级台阶,从这里下水最是方便。
提到泳裤,那还是区小凉大力提倡的下海专门服装哩。现在锁琴的岛民入海捕鱼时,都穿着这种缝制简单、行动无阻的四角泳裤,甚至还有女装版的连身泳衣。
当初他请金锁锁做泳衣时,着实让金锁锁吃了一惊。得知他要穿着这个怪东西下水,所有人都讶异地合不上嘴巴。
岛民戏水,都穿长衣长裤,只是剪裁得比常服略紧身而已,哪里见过他这种几乎全裸的?一时恶评如潮。
不过也有胆大好奇的年轻人想要尝试,偷偷做来穿。后来尝试的人一多,终于晓得了这怪东西的好处。它不仅比他们祖祖辈辈穿的服装跟身,还毫不影响划水的动作及速度,使他们的身手快捷灵活了不止一个档次。
于是,泳裤在岛上大行其道。后来有大胆的渔女气不过,找上门来兴师问罪。指责区小凉只顾着他们男人不管她们,他难道不知道女人也在捕鱼干活吗?强烈要求他设计女装泳衣。
海岛的人,一生与海为伍,心性多豁达宽广,一旦接受外来新生事物,往往不太会顾忌繁文缛节的约束,这些渔女的表现只属平常。
区小凉虚心接受批评,很快推出几款女式泳衣。新颖别致、鲜艳热烈的泳衣问世后,虽被个别顽固脑筋斥责不成体统,却为渔家姑娘所钟爱,以至到最后几乎人手一条。
金锁锁看到商机,和区小凉商量批量生产,又推敲泳衣品牌名称。
对她这个主意,区小凉倒是很赞同,还兴致勃勃地提议叫“锁情”。其实他起初是想取名锁琴的,借鉴的自然是比基尼的流行。不过考虑到锁琴不宜过于宣扬,这才改“琴”为“情”。
谁想人算不如天算,日后锁琴名噪天朝内外,竟仍是因为“锁情”泳装的原故。不过人们只知道“锁情”出自锁琴岛,其他的情况倒没有几人留意。
对此,区小凉实在无语,唯有感叹:性相近,习相远。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不论现代古代,人类的认知似乎总有某些共同点。
区小凉和丁九眼下就穿着“锁情”先后顺台阶扑入大海。
他们在水中欢快地嬉戏,一会儿打水仗,一会儿比赛游泳,一会儿又潜入水下借着微光观察各种海洋生物。
俩人不时爆出尖叫和笑声,谁也没有注意到天空刮起了阵风,一场暴风雨就要降临了。
经过一个白天的照射,海水温热,泡在里面很舒服。区小凉紧张的情绪渐渐放松,大笑着和丁九打闹。丁九露着白牙,同样笑得声音很大,起劲地反击,海面上水花四溅。
在区小凉又一轮猛烈的攻势下,丁九抵挡不住,一个猛子扎入水中不敢再冒头。区小凉趁胜追击,笑着去抓他,手却意外地抓了个空。
撸撸脸上的水珠,区小凉感觉海浪有些汹涌,不禁看看天色。
绚丽的晚霞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乌云滚滚和满天惊飞的水鸟,风吹得树林发出巨大的哗哗声。
知道要变天,可是丁九仍不出来,区小凉有些焦急地喊了几声他的名字,随即想到他还在水下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连忙深吸一口气,潜到下面去找人。可是一口气用尽了,竟然没有找到丁九!
想想丁九不见的时间已经超过了正常的时间段,区小凉的内心忽然升起巨大的恐慌。他又吸了口气,潜入水下摸索。
刚才每次潜水,为防意外他都拉着丁九的手。可是刚才丁九突然甩开他,让他根本来不及实行任何安全措施,现在他后悔得恨不能就此在海里憋死。
大雨落下来了,豆大的雨点夹杂着海浪打到区小凉脸上,带着刺痛。可是他完全没有感到这些,他的大脑已经恐惧到无法正常思考。
他不停地潜入海底,一寸寸摸索直至肺中空气用尽才快速升到海面。可是丁九,依然没有踪影。
四周和海底一片漆黑,区小凉的心越来越凉,他绝望地一次比一次停留在水里的时间长。因为上浮太快,他甚至能觉出有股腥腥的味道在自己口腔中漫延。肺泡肯定是破了,再继续下去他会受内伤,可是他停不下来,仍是一次比一次上浮的迅速。
他一定要找到丁九,不能让他因为自己的疏忽就这样轻易死掉。
他要丁九活着,冲着他微笑!
如果……丁九不在了,他……也去死吧!
区小凉大脑乱哄哄地想,不顾暴风骤雨,一刻不停地搜索。
再一次绝望地上浮,区小凉真想就此深陷海底,再不呼吸。
突然,他的右手食指似被什么东西轻轻缠了一下!他浑身一颤,冒着溺水的危险停止上浮的动作,右手向下一探。
细细韧韧的长丝,是头发!
区小凉的肺几乎要憋爆了,他毫不犹豫地张口吞进一口海水,抓紧那束头发向海面上升。
很快升到海面,迎接他们的是倾盆大雨。区小凉拼命将丁九拖出水面,抱住他无力的身躯向岸上玻璃房的灯火游动。
绝望恐惧下的区小凉浑身居然充满了力量,几下游到海边,抱着平日根本抱不动的丁九快速爬上台阶。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看不到丁九的表情,可是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已经停止了,身体软绵绵地瘫在草地上。
区小凉拼命拍打他的后背,按压他的胸口。雨水瓢泼般浇在他们身上,区小凉不知道丁九肺里的积水有没有出来。
拍打一阵后,他抬高丁九的头开始做人工呼吸,同时配合着持续做胸外压。
丁九的嘴唇冰冷,没有一丝生气地躺地雨地里,一动不动听凭区小凉抢救,却一直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又回到五年前初到锁琴的状态。
区小凉全身精湿跪在丁九身旁机械地做着人工呼吸,大脑一片空白,除了正在做的事情,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到处全是水让他的眼睛睁不开,不知道流在面上的是雨水、汗水还是他的眼泪。
大雨一刻不停地哗哗下着,天空中不时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海风呼啸着肆虐将树木连根折断。
漆黑的夜晚里他什么也看不到,包括丁九的脸。可是手下的这颗心脏依然沉寂,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区小凉动作不停,心却越收越紧,绝望渐渐将他压倒。
不知道过了多久,丁九的心脏忽然微微动了一下。但在区小凉心里,却不谛于春雷炸响。他像是也活了过来,开始大声喊着丁九的名字,继续按压他的前胸。
丁九的心脏又跳动一下,比刚才那次有力了些,接着头一歪似是在吐积水,然后就有了自主呼吸。约一盏茶功夫,他的心跳和呼吸渐渐规律,但比平时要弱上许多。
区小凉停下手,再也忍不住一头扎到他身上,喜极而泣:“小九,对不起。你能活过来,真是太好了!”
他抱住丁九的身体,全身打颤,两条胳膊勒得死紧,仿佛想要和他揉到一起去似的。
丁九没有回应,也没有如往常般回抱他,而是依旧平展展地仰躺在草地上,好像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仍处于茫然中。
鼻涕眼泪地痛哭了一阵,区小凉终于发泄完心中的后怕恐惧这才发现丁九的异样。
他凑近去想看看丁九的表情,可是天色实在太黑,根本什么也看不到,却不经意地碰上了他的嘴唇。
区小凉脑子一热,压下去轻轻一吻,担心地在他耳边问:“怎么了?小九,为什么不说话,哪里痛吗?”
原本没有任何动作的丁九忽然身体一颤,似是被他的举动惊吓到,手抬起来扶住他的双臂想要推拒又有些迟疑地停下,却仍是一言不发。
“小九,说话啊,告诉衣衣哪里不舒服?”区小凉撑在他身体上方,替他挡住雨点,更加温柔地问。
刚才丁九一定吓坏了吧?所以才会躲避他的触碰。他难过地猜测。
风渐渐稀了,雷声也不再响起,四周的安静下去,虽然雨点仍在下天也依旧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丁九还是不吭气,就在区小凉想要再次追问时,他忽然咳了几声轻声说:“刚才有水压过来,我的腿很痛。看不到衣衣,我很害怕,以后我再也不要放开衣衣的手。”
“嗯,咱们再也不放手了。”区小凉听他将心声讲了出来,不禁惊喜交加地连忙答应。
丁九伸手怯怯地搂住他,怯怯地摸到他的嘴唇,怕冷似地颤抖着将自己的唇印上去。
区小凉回抱住他和他亲密接吻,全然不顾天上仍在下着大雨,身周一片汪洋。
又可以吻到他的小九,真是太好了。
于心脏乱跳中,区小凉感觉眼泪又流出了眼眶,和着雨水将他们相贴的脸沾得更湿。
64.吾爱,吾爱(上)
虽然丁九一再说他没有问题,但区小凉终究是不能放心,连夜冒雨敲开百草农的家门。
被人打断清梦百草农很是恼火,不过在看到他们的狼狈相后,他顿时释然还露出一脸终于玩出火看你们再玩的不屑。
区小凉讪讪地厚着脸皮将事情经过大略说了一遍,请老先生帮忙。丁九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如梦游般跟在区小凉身后,听任那俩人折腾。
“你小子要想死,吱一声就得,不用那么费事弄个气胸出来!喏,你们的药,一天三次,每次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他喝三天,你喝十天!”百草农扔给他们一堆药,挥袖赶人。
“哎,不对吧?是他溺水,不是我啊!”区小凉大为诧异,以为百草农还没睡醒。
“废话!他只是溺水。你是气胸、心律不齐、肾虚阳亏,再不治等死吧!快走,不要烦我!”百草农关门,不理会外面仍是风雨交加。
跑进家门,区小凉仍在疑惑:气胸是因为在海里上升太快,心律不齐那是吓的,可肾虚阳亏是怎么说的?他只和……他不禁扭头望了眼丁九。
只一眼就让他的脸有些作烧。丁九也正在看他,可是他的目光很奇怪,似乎已经明白他的心思。
他们最近的确做得有些多,大部分原因在丁九,小部分则是因为区小凉。丁九还没有学会控制自己的欲 望,平常的接吻也会激情四射。欲
望释放后他又尽职尽责地帮助区小凉,因此俩人都有舒解。
不过丁九被区小凉养得很好,身体可比他的小破身体要强壮多了,所以丁九才会没事,有事的偏是区小凉。
不过,按理以丁九的智力不可能会想明白这些的,他一定是做贼心虚眼花了罢。
区小凉心里有鬼,不敢再看丁九,忙忙地烧水煎药。
喝药后俩人上床休息,柔软的床让区小凉惊吓后的神经很快放松,不久即沉沉睡去。
丁九却意外地清醒,当区小凉睡得浑身生香时,他仍然大睁双眼呆望着他,目光里有困惑有不敢置信,更多的则是深深的爱恋和狂喜。
他看着怀中这个不时乱动、流口水的人,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仿佛要把他看进自己心里去。
一盏琉璃灯的芯子堪堪燃尽,跳了一下灭了。
面前的人忽然变得模糊,丁九吃了一惊,本能地抱紧区小凉。
区小凉无意识地哼了一声,在他怀里蹭蹭找到新的最舒服的姿势继续呼呼大睡。
丁九适应了变化,稍稍松开他些,目光停留在他的面容上。细长的眉、浓浓的睫、挺直的鼻梁,还有薄薄的嘴唇,都让他着迷心跳。
他一遍遍地端详着区小凉的睡颜,柔情万千地轻抚他的长发。
再看片刻,他试探地贴上去,去亲吻对方的脸。
从额头一点点亲到嘴唇,轻如蝶翼的吻饱含着无限的爱意。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唇温热清香,睡梦中的人习惯地回应他,呢喃:“……小九……唔……”
两颗滚烫的泪滴坠落在区小凉的眼睑上,他慢慢转动一下眼珠,仍旧没有醒来。
丁九珍而重之地搂住他,将头埋进那头浓郁的乌发中,身体微微颤抖,不可抑制地轻轻抽泣。
“……吾爱……”
他含糊地低吟,眼泪成串地渗入到区小凉的发丝里。
区小凉睡梦中忽然“咯”地笑了一声,然后表情重又恢复平静,丝毫不知道有个人正在因他而落泪。
他梦见和丁九坐在白云上,那云居然是棉花糖做的。他们大把地抓来吃,吃够了又将云团成球互掷。
甜丝丝的白云、甜丝丝的空气,还有甜丝丝的他们,实在是……好甜啊,他不禁笑出声来。
第二天区小凉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丁九那双大熊猫眼,他大叫一声差点滚下床去,幸亏丁九及时拉住了他。
忙三慌四地切柠檬片给丁九敷眼圈,区小凉又托来吃早饭的两位老先生代丁九向李维先请假。
谁知丁九就此再也没有去上学,哪怕是在他的眼圈被区小凉敷得都泛白了后。区小凉很觉奇怪,问他为什么不想去上学。
丁九笑笑说,他不愿意,所以不去!
区小凉几乎被他的这个回答弄得背过气去,苦口婆心的威逼利诱都不管用,丁九就是不肯去,再说急了就以吻封缄。
被吻得晕晕乎乎之际,区小凉也就忘了劝说的事。不过在事后他常想到,丁九的吻技怎么一下子提高得这么快?到底谁才是师傅啊?
他总觉得自溺水后,丁九变得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刚失忆那会儿,丁九常常发呆,后来慢慢变得活泼一刻也不安静。
现在他又有点发呆,经常一个人坐在天台上一待就是半天。他的笑容也像是少了些,不再一天笑到晚。不过也并不是不快乐,和他在一起时,笑容依旧很灿烂,但对其他人……
再来是对他的态度也有了根本性的变化。
虽然亲吻仍很多,甚至有时区小凉正忙着,丁九也会忽然抱住他,亲个天昏地暗。可是他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冲动,身体一直很安静。他也不再索求区小凉的身体,连沐浴都和他分开进行。
最后是两人的相处模式。
过去拿主意的都是区小凉,丁九从来没有提出过异议。可是现在,丁九居然敢和他背道而驰,常把区小凉气得翻白眼。
可是在生活细节上,丁九却开始变得对他相当体贴。他会学着做家务让区小凉休息,还会在饭桌上将过去区小凉对他的照顾全部还给他。
区小凉第一次被他代擦了嘴上的汤汁,竟有半刻怔忡,然后满脸黑线地担心丁九是不是把学样的本事又扩大了。
可是,变化了的丁九注视他的目光却始终喜悦而迷恋,最近还增加了热切。每次和他这种目光对上,区小凉都会没来由地心乱跳几拍,呼吸也不稳,脸上还会莫名其妙地作烧。
这目光,常让他回想起那个在热气球上亲吻他的丁九,从而猜测是否因为极度缺氧,让丁九恢复了记忆。
可是,他的猜测却在听见丁九喊他“衣衣”时而完全放弃。依从前丁九那个别扭的性格,是绝对喊不出这个称呼来的,估计只要是听到都会恶心闪人吧。
不过,不管丁九有没有恢复记忆,他始终都是那个对区小凉全心全意的丁九,也是区小凉现在认定了的人。他对这一点坚信不移。
楼春深总算从温柔乡里爬出来,满怀期待地跑回快活湾验收成果。
得知俩人因为溺水正事耽搁了不说,关系竟不进反退,楼春深不禁大为挫败。也不住区小凉家了,跑去和黄龙子挤,把个老先生喜得立马将他捉回家谈天说地。
区小凉觉得有点对不住楼春深,特意用心做了几个好菜去慰劳他,以安抚他那颗受伤的小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