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九一直目送区小凉消失在楼梯口才继续喝粥,脸上又恢复了平静。
清晨的天台海风习习,凉爽怡人,区小凉做了几个深呼吸,顿感全身舒泰。他倒在藤椅里,欣赏小岛晨光。
一阵楼梯响,楼春深满脸笑意地步上天台,调侃:“昨天终于风侬雨侬了吧?别耍赖,你的脸上已经明明白白写着‘我被吃掉了’四个字噢!快说说,怎么样?”
“好像是五个字吧?亏你还是硕士!”区小凉漫不经心地回答,注视着海滩方向。
丁九送两位老先生到码头,忽然双手抱拳向他们跪倒,似在肯求什么。
“差不多嘛!你别那么挑剔成不?”楼春深不以为然地反驳,走过去看他在看什么。
海滩上,黄龙子扶起丁九,拍胸脯似在做什么保证。百草农长袖飘飘,拈须点头,似也很欣然。
“咦?这个丁九,出主意、提供方法用具的都是我吧,他对我不理不睬,怎么反倒对那两个老头儿这么热情?”楼春深大为不满地埋怨。
“哦?你还干了什么好事儿?”区小凉仍没有回头,冷冷地问。
“呃……没什么,我只是碰巧遇上丁九,和他随便聊了几句而已,没刚才说的那么夸张了。哎,快说说,昨天怎么样?”棂春深小心地避开关于自身的问题,转而追问他最感兴趣的事情。
区小凉见丁九正独自走回,就收回目光三言两语说了经过,然后扭头冲丁九扬手。
丁九恰走到楼前,仰头向上望,脸上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欢笑。不过在看到楼春深也在时,他的笑容明显打折,盯了他一眼。
楼春深连忙离区小凉远点,举起双手撇清:“我什么也没干,也不打算干,丁九你要相信我。”
见他状极老实,丁九想了想转头向区小凉宣布了一个大喜讯:“黄大侠答应教我武功了!百先生说再替我调理一下身子,几日后就可开始习武!”
区小凉惊喜地从榻上抬起上半身:“真的?太好了,刚才我头昏忘了说这事,现在由你本人来提反倒比我说要更好。你怎么还叫他黄大侠,他没收你当徒弟吗?”
“我只是想学他的武功,不想认师父。他也说,我的条件和他的武功不太对路子,只能拣着练,所以也不愿白担师名。”丁九解释,说话更加有条理。
“这样啊?也好,反正我也不希望你学沈笑君当什么大侠,那样太辛苦了。练什么都无关紧要,只要你自己喜欢就好。”
失去武功,对一个曾经武艺超群的人来说,应该是件很痛苦的事,所以丁九才会刚恢复记忆就急于练武。
区小凉暗自忖度,高声鼓励他。
“我收拾房间去,衣衣,你刚才吃得太少了,要不要吃点心?”丁九简洁地点头,没有再继续练武的话题,转而关心起区小凉的饮食。
区小凉摸摸肚子,好像是有点饿:“好吧,我想吃带汤水的,最好是甜的,要热的。要是方便的话,盛两碗上来,有个白吃也要吃!”他提条件,含笑冲丁九打个飞吻。
丁九紫了面皮,不自在地低头进屋。
“呵呵,丁九会害羞?真是稀罕!”习惯了丁九傻气迟钝,楼春深对他感性的表情很感兴趣。
“不问你的问题了?”区小凉躺回去,不想和他谈论丁九。
丁九是他的爱人,怎么可以随便拿来当谈资?尤其对方还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物。
楼春深马上恢复心理医生的做派,坐进一把藤椅中严肃地问:“你刚才说,没有呕吐?”
“对。一点都没恶心,嗯,我好像也没顾得上想这件事。”区小凉沉思。
“这不可能啊,没道理七只小白鼠失败,一只成功……”楼春深也沉思。
“你说什么?难道你把你的那七个夫人也当试验品了?”区小凉怪叫。
“别吵,在你这儿我不太肯定,回去后顺便又试了试,可是都没成功……”楼春深眉头深锁自言自语,显然困惑之至。
区小凉转转眼珠,趁他魂不守舍的当儿悄声问:“你是怎么试验的?谈下细节?”
“我凭什么告诉你呀?”楼春深及时回神,抬眼瞪他下结论,“你这儿也没道理成功。所以,昨天的事应该和催眠没多大关系。”
“可是,可是……”区小凉不能接受这个结论,辩解,“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不可能什么也没改变就将以前的症状克服的。”
“谁说没有改变?这个改变还很巨大,因为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对象发生了变化。”楼春深提醒他。
“是哦,人不一样了……可是,难道说我只针对那个人才会呕吐?这也太扯了吧?”提起花半羽,区小凉的表情无论如何也谈不上自然。
楼春深看在眼里,莫名地替他可惜,却仍是提醒他:“那倒也不是。你仔细想想,你和他们相处时心态是同样的吗?”
区小凉一呆,感觉头开始痛起来了。
潜意识里,他不想将花半羽和丁九进行比较。他总觉得这样做,对他们俩人都不够尊重和公平。
另外,那俩人也不存在取舍的问题,就更没有比较的必要。
最后就是,他不愿意再回忆那些不堪的往事,那段令人心痛的寿终正寝的爱情。
不过,现在他和丁九相爱了,也是到了正视这个问题的时候了,因为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勇气。
思索良久,区小凉将目光投向清晨灰绿色的海水,缓缓开口:
“我想,是这样吧。丁九所有的爱和感情都放在了我身上,很质朴也很纯粹,不含一点儿杂质。他做事总是会首先想到我,然后才是其他。他会对我脸红,心里想什么都会告诉我。我也一样。和他在一起的五年,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我却觉得特别窝心。没有什么顾忌,想笑想哭全凭我自己的心意,很踏实很放松的感觉。
“而花半羽就要复杂的多。他太美也太强,总会有人因为各种目的找上他。而他为了自己的目的,也会有选择地接受。身体和人纠缠,情感又怎会没有波动?他虽然从不对我摆什么王爷架子,可他天生的贵胄气质,无形中就让人仰视。我那时常感到来自他的压力,还有情人间不应该存在的距离和陌生。我常常觉得自己爱的是一个影子,前一秒他在我面前,后一秒他就会消失。我不知道那时的他,在干什么想什么,一概不知。
“和丁九就不同了。和他,我有一种归属感,好像我们从来都是在一起的。你知道吗?一开始和他同床,纯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他。后来他的伤好了,我却没有想过要离开他。和他在一起,似乎已经成了天经地义的事。”
他自动忽略建新居时曾动过分居的念头,后来被沈笑君给故意破坏掉了的事。那时他的头大概被门夹了,所以不算。反正也没成事,只能当未遂吧。
楼春深听他分析完毕,手托下巴若有所思地点头:
“我总算明白蕊王为什么会出局了,居然是因为他太优秀了。你这个人,太缺乏安全感,不安全的事物再好你也不敢接受。而蕊王却是太不安全了,所以你潜意识里一直在抗拒,表现在行动上就是对身体接触的极度恐惧。而这种恐惧哪怕消除了,深层次的排斥依然存在,你因此才会呕吐不止。”
“老楼,你真不愧是学精神科的,这话还真说到点子上了,怪不得怎么样都不行。不过……”区小凉迟疑一阵,终于说,“在他出征前夜,我们做到了最后。我只是恶心,并没吐,那又是怎么回事?”
楼春深失笑,按按眉心:“你个笨蛋!那是你舍不得他,就舍弃了自己,在奉献啊。而且可能还会有最初即最后的担忧吧,人家可是王爷,哪有那么容易就挂?!你倒也可笑!”
“那是战争,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我那样想也没什么错啊。”区小凉小声嘀咕一句。
丁九端个托盘走上天台,甜香的酒酿团子味儿飘到空气里,让那两个谈话暂停的家伙都扭过头来。
“衣衣,吃吧!有点烫,你当心些。”丁九将托盘放到桌上,端起一碗递给区小凉。
“谢谢。”区小凉早就迫不及待地翻身坐起,接过碗喜滋滋地说,”小九的手艺啊,味儿真不错。“
楼春深赶忙拖过剩下那只碗,边吹着热气边往嘴里送团子,意有所指地称赞:“又甜又糯,补气血最好了。”
区小凉只当他在唱歌,甩都不甩他一眼,拿起勺子就想吃,却又停下看看丁九,奇怪地问:“怎么,小九不吃吗?”
不会是恢复记忆后,嗜甜的毛病也改了吧?他疑惑。
“材料只够做两碗。我不吃,衣衣吃。”丁九眼睛盯着雪白的团子,舔舔嘴唇。
区小凉发现丁九现在仍然保留了一些失忆后的憨态,看在他眼里竟是那么可爱。他含笑舀起一只团子吹凉,说:“张嘴!”
丁九下意识地开口,那只团子就被塞了进去。
“好吃吗?”区小凉期待地问。
“嗯!”丁九用力点头吃得香甜,笑眉笑眼。
区小凉满意地回笑,自己也吃一只,再喂他一只。俩人眼对眼,脸对脸,甜甜蜜蜜地分享同样甜美的食物,彼此的柔情浓稠得外人想插也插不进去。
楼春深看得眼冒绿光,大骂老天不公。
这小子运气为什么总那么好?个个情人都对他爱得一塌糊涂。
不过他转而又一想,这家伙因此遭的罪也不少。和他相较,楼春深觉得自己似乎还要更走运些。七位夫人个个贴心不说,最重要的是又香又软如这团子。他真搞不懂,硬梆梆的男人有什么抱头。
65.与子携老(下)
沈笑君们从黄龙子口中得知区小凉和丁九的喜讯,大家都感到欢喜非常,立刻打点好一切集体回到快活湾,准备好好庆贺一番,连肚子惊人的金锁锁也在沈笑君的严密保护下来了。
好不容易摆脱掉楼春深,区小凉正想和丁九将早晨被迫中止的某项运动继续下去,沈笑君他们就大包小包地到了。
浅香头一个冲进来,“呯”地一声甩掉肩上小山似的大包袱,眼泪花花地抱住区小凉哽咽:“呜呜……少爷……恭喜你……呜……少爷啊……”
没等丁九黑脸上来拉人,区小凉早就嫌恶地一脚踢开他,斥道:“你少恶心人了!你这是道喜还是哭丧来了?我还没死呢!”
“呸呸呸!祝大哥今天好歹说句吉利话,我家浅浅那是太激动了嘛!”梅香兰抱着白芷随后进门,见状忙帮自家相公解围。
浅香闻言,得意地擦把脸,跑到梅香兰身边接过儿子,狗腿地讨好:“小兰兰,还是你疼我。少爷要嫁人了,就不理我了,我……我……”他作势又想哭。
“你说什么?!谁要嫁人了!”区小凉一听就乍毛了。
“我说的,怎么,你有意见?小丁少侠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了你吧?”金锁锁不紧不慢地说,由沈笑君小心翼翼地扶了进来。
“冰衣!你……恭喜你们,祝你们白头谐老、恩恩爱爱。”沈笑君眼里疑似有水光地闪烁,一付终于圆满的表情。
“我……”区小凉急着想问话,却再次被黄龙子打断。
“行了,行了!喜庆话待会儿拜堂时再说,你们赶快着点儿,还有一堆事呢!”老先生火急火燎地拎着两个大木箱进门说。
“可是……”区小凉听他们意思,今天这婚是一定得结了。不过他并不太在乎仪式,只要俩人情投意合就好,何必搞得那么麻烦?他扭头望丁九,想征寻他的意见。
没想到丁九竟十分赞同,他眼中闪动着喜悦,双手抱拳一辑到地:“多谢各位厚爱,有劳各位了。”
见他如此欣然,区小凉不好再提不同意见,余下众人热情更高,谦逊一番后开始干劲儿十足地忙乎。
金锁锁和梅香兰忙着给即将结婚的那对夫夫量体裁衣做喜服。梅香兰本不会做衣服,为人母后,这项技艺倒是无师自通。女强人金锁锁更是个中好手,虽因身体局限不便裁衣,飞针走线的功夫丝毫没落下。
两个妇女坐在沙发上,一边缝衣一边咬耳朵偷瞟那对夫夫,不时捂嘴偷笑,看得区小凉身上直泛恶寒。
浅香带着大小包袱一头扎进厨房,充当喜宴的大厨,积极表现他熟练新好家庭煮夫的风范。自打成婚,心疼娇妻的浅香练就了一手烹饪的好手艺,虽然水平还比不上专业的,倒也色香味俱全,很入得了口。
沈笑君爬上跳下地装饰喜堂。所有玻璃都贴上两位妇女剪的大红喜字,栏杆、吊灯上悬挂大红绸带,门前吊起两盏红纱灯,卧室的白纱帐换成红绡帐,被盖也全换成红的,龙凤成祥的大红喜烛分别在洞房和喜堂摆好。
有过一次结婚经验的沈笑君办起这些琐碎的事情驾轻就熟,很快完工不说还犹有余暇出门采了一大抱玫瑰。摘刺去杂枝,火红的玫瑰遍插区家花瓶,满室芬芳四溢。
沈笑君还趁众人不备,悄悄撷了一朵玫瑰偷偷插到金锁锁发髻中。
偏偏这个动作被梅香兰看见了,她羡慕地溜进厨房和浅香咬耳朵。浅香一听,如接圣旨,马上如法炮制。
于是,两位妇女乌黑的发上都出现了和手中红绸一样艳丽的花朵,映着她们秀丽的面容,仿佛她们才是今天的新人。
黄龙子最忙乎,他一会儿看妇女们缝衣,一会帮沈笑君装饰,再瞅空跑进厨房偷吃,没个消停,老脸笑成菊花。
百草农早晨没去锁琴,回自己家不知在捣鼓什么,此时也来了,还带只大木箱,据称是给新人的贺礼。
区小凉脸皮再厚也没有勇气顶着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当众打开百草农的礼物,只好放在墙角。
百草农一来就拉着丁九进了书房望闻切问,誓要搞清楚他恢复记忆的真相。
所有人都在忙碌,包括闻讯而来帮着抬酒上菜的楼春深,只有主角之一的区小凉无所事事。倒不是他躲懒,而是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新娘”,理应老老实实地等着“嫁人”,所以被勒令休息。
他百无聊赖地看大家为自己和丁九婚事忙得挥汗如雨,心里着实不安,可又插不上手。想和丁九聊聊吧,偏百草农又把着人不放。他只好在书房门口转来转去,眼巴巴地偷瞄。
丁九边向百草农汇报身体状况,一边也不停地向门外瞟,偶尔和区小凉对上目光就会柔情脉脉地含笑,弄得区小凉的小心肝儿就是一阵乱跳。
哪些好景不长,他们的小动作很快被百草农发现。老头儿阴着脸关门关窗拉帘子,彻底断绝了俩人的空中谈情。
区小凉跺跺脚,顶着背后几人的哄笑上楼去看白芷。
小家伙正躺在摇蓝里睡觉,几月不见体形已经大了好几圈,白白胖胖地煞是逗人。
区小凉趴在白芷旁边,闻着他身上的奶味儿看他小小的脸,心里不知怎的有些压抑。
他伸手指轻轻按一下白芷的小脸,低声说:“小东西,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有疼爱你的爸爸妈妈,还有叔叔阿姨,还有他。他可是……”
“他是谁?”丁九在门口接话,闪身进来。
“咦?你怎么来了?百先生肯放你?”区小凉吃了一惊,纳闷地问。
“他自然不肯,然后我就突然又失忆了,他只好放人。”丁九走到区小凉身边,低头轻吻一下他的脸,顺手搂住他俩人一起看白芷,“小白这么大了,嗯,和前几个月不太一样了,不过还是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