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气————钱夫人
钱夫人  发于:2010年04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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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喜欢的人?原来衣裙有了喜欢的人了吗?那么为什么他那时要跟自己说喜欢他呢?为什么要吻他呢?福气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变重了,原本在胸口的呼吸变得好沉。每吸口气就更深一些,更重一点,重得他要喘不过气了。好难过,衣裙为什么耍他?骗他很好玩吗?他要气死了。
结果那一整天,福气显得魂不守舍的。脑中胡思乱想,都在想书秦是不是个大美女,到底衣裙为什么要骗他。为了要让自己振作起来,他最后决定,将那个吻的事、衣裙的事,全部都埋藏起来,他不再去想。他将他们埋得好深,就这样沉到最深的角落去。
□□□□
朱衣裙离开约半个月,有天夜里,朱恭神情沮丧地来找福气。他喝了些酒,来到县令府便吐了。
「你怎么弄成这样?」
恭吐得说不成话,整个人狼狈不堪。
时间晚了,福气便没找下人帮忙,他拿了毛巾和水帮朱恭清理干净,拿了贾贵的干净衣服借他换上。他坐在床边照顾朱恭,看见朱恭脆弱的一面。朱恭表情空洞,有气无力地,彷佛已经将全身力气吐光。福气静静等着他,他这时才说:
「我收到一封信,我父亲死了,母亲病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
「他们没钱,没有人帮他们的忙。他们找不到我,没有钱看医生。结果我父亲……我父亲他……」
朱恭没再说下去。福气紧握着他的手,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朱恭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抬眼看福气:「福气,如果我想要你和我一起回去,你愿意吗?」
「什么?」福气不太明白,这什么意思?
朱恭闭上眼睛。
「教会里的修女去我家募款,才发现我母亲躺在床上,好几天没吃东西。她把我父亲亲手埋在院子里。然后就自己一个人在家里,躺了好几天。她没钱吃饭,没钱看病,就只有她一个人。」
「恭,你……」福气担心地看着他。
「你知道,我一直看不起他们,一直觉得他们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会。我想离他们远远的,越远越好。我跑到中国来,我在这里过得快乐消遥,我以为看不见他们也没关系,他们会在那里等着我。等有天我想回去再回去,等我玩够了再回去。我想我会看见我父亲仍然是个烂赌鬼,而我的母亲,还是会愚蠢地抱着我,说爱我……我不知道他们会生病,会死,我不知道他们不能没有我,我不知道我不能没有他们……」
他蓝色的眼珠,像是大海般涌出潮水。
强壮的恭,像个孩子般地开始蜷曲着哭泣。福气弯身抱住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朱恭紧紧抱着福气,彷佛在向他发出求救讯号。福气不忍心放开他,他伤心欲绝,几乎崩溃了。福气曾经失去他的家人,他知道那是怎么样的锥心之痛。朱恭放声哭泣,直到睡着才安静下来。他睡着了也没放开福气,福气任他抱着,也沉入梦乡。
等他醒来的时候,恭已经恢复冷静的模样,坐在床边看着他。
「对不起,那么丢脸。」恭红肿着眼睛说。
「没关系。」
朱恭凝视着福气,眼神专注而坚定。「我喜欢你,福气。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便深深爱上你了。我是个不爱女人的人,我只爱男人。我本来不想说的,因为我知道你喜欢女孩子,我如果说了,你会怕我,会讨厌我……」
「不会的。」
听到朱恭表白,福气并没有产生强烈的反感。这像是很自然的事情。朱恭一直以来都对他那么好,好得让人无法相信那是单纯的友情。今日朱恭说了这番话,福气反而有种原来如此的理解。
朱恭叹了口气。又说:「其实,我感觉得出来,即使你不排斥,对我却也没有喜爱的感觉。我本来想要再继续努力,直到你喜欢上我的那一天。但是……」
听见朱恭的那个“但是”,福气很不安。他昨天就在担心了,只怕今天他担心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朱恭看了他一眼,说:
「我决定要回去我的国家。我这个浪子,离家也够久了。这一趟回去,我就不会再来……」
果然如此!福气紧紧捏着朱恭的袖子,像是要将它扯破一般。
朱恭说:「我……舍不得你,舍不得衣裙。但我还是要走。我想要你跟我一起回去,但我想那是不可能的。那么至少,能不能在我离开之前,多陪陪我?」
朱恭伸出右手轻碰福气的脸颊。福气忍耐着眼中的酸涩,抓住朱恭的手。他不知道要怎么办,朱恭是他这一生最珍贵的朋友,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他不想跟他永别,但他又不能不让他回家。他抓着恭的手,却觉得自己什么都抓不住。
「我已经写了信给衣裙,请人快马加鞭地送去。等他回来,跟他见一面,我就要走了。他从洛阳回来,至少也要十天。在那之前,还可以先给你过生日。春花告诉我,你的生日就要到了。」
恭笑着,福气看着这笑容,忍不住便哭了。
「再哭,我可要亲你了。」
福气止不住泪水,在他泪眼迷蒙间,他看见一个熟悉却模糊的脸庞渐渐靠近,直到唇上感到一个轻微的碰触。那是一个吻,除去当初恭曾经趁着福气睡着时偷吻他,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那么地轻、那么小心,就如同朱恭一直以来对待福气的态度一般,那么深情,那么宠爱。
福气原以为自己会排斥,但竟然一点也没有。上次衣裙吻他,他吓坏了。这是第二次,他除了一点点紧张,已经不会害怕。他感受到恭的深情,没有推开他。福气闭上眼睛,接受了恭的亲吻。他不想离开他,如果这样就能让他留下来,他要他留下。
□□□□
数日后。
「贾贵,算我拜托你吧。不要再给我介绍姑娘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才想问你为什么呢!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你一天帮我安排两个姑娘相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有什么毛病,急着娶老婆呢!」
福气和贾贵坐在前厅里,桌上还摆着刚才客人吃剩的茶点。刚才来的姑娘,福气已经忘记她姓什么、长什么模样了。最近这一阵子,贾贵忽然发神经似的替他安排相亲,也不顾他的意愿,就非要他挑一个姑娘来结婚。不是他想要拒绝贾贵的好意,但他在短短几天之内,几乎已将整个长安的女孩都相光了。再继续下去,他怕以后走在路上,每个人都知道他是“求妻若渴”的王福气。那可就很难看了。
「贾贵,我实在很感激你这么替我着想。但实在是不需要。」
「福气,你……你真的不再喜欢姑娘了吗?」
「你说什么?」
「这……」
贾贵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他欲言又止的,话就是说不出口。他要怎么说呢?说他看见福气跟朱恭,在接近深夜的时候,两人坐在花园里,靠得好近好近、手牵着手、头碰着头吗?这话他哪里说得出口!他还没讲,就已经鸡皮疙瘩掉满地。他会这样近似逼迫地要福气相亲,便是因为这理由。但这要怎么说才好?
贾贵不知道福气和朱恭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亲密,但他确定福气已经开始走向毁灭的道路。那一夜,他看见了令他震惊的画面,他没有勇气继续偷窥下去,匆匆跑开了。然后,他开始不间断地安排相亲,只为了让福气不要一错再错。天涯何处无芳草,福气呀,千万别被异国的迷香草给熏得昏头了啊!
「福气!我来了!」
贾贵才烦恼着要怎么劝戒福气,外头便传来朱恭喊叫的声音。贾贵一听见这声音,肚子又隐隐作痛起来。最近他老犯胃痛,唉,他要怎么办?
「贾贵,我和恭出去一会儿。」福气说。
「别去了。」
「为什么?」
「这……新的县令过不久便要来了,我想把一些公文赶完,届时好交接给他。」
「今日我相亲之前,已经处理了四十几份公文。足够了吧?现在我要休息了。剩下的明天再说。」
「明日是你生日,没有空啊!」
「那就后天吧。」
「可是……」
「贾贵,我不喜欢你找些有的没的理由来阻止我跟恭见面。你应该知道他不是坏人。」
「这我知道,但……」但他是男人!!
……唉!还是说不出口……
「不必等我们吃晚饭了。我们会在外头吃。」
「福气!」
贾贵眼睁睁地看着福气跑出去与朱恭会面。他的肚子又更疼了!
「恭。」
在花园里找到恭,两人肩倂肩地出去了。朱恭带着福气到一间酒楼去吃饭,他请里头最擅长弹琵琶的姑娘一边给他们演奏,他们一边吃饭。酒足饭饱之后,朱恭支开了弹琵琶的姑娘。在舒适的包厢里,朱恭环抱着福气,福气渐渐便有了睡意。朱恭心满意足地看着怀中的人,他轻声说:
「想睡了吗?」
「嗯。」
「那就睡吧。晚些我再叫你。」
「好。」福气翻了个身,找了个舒适的角度,躺得舒畅。
「明日是你的生日。是吗?」恭说。
「是呀,时间过得好快。」福气睁开眼睛,眼里写着落寞。「太快了。」
「……」
朱恭不语。他爱怜地看着怀中的人,替他盖上一件外衣。帮福气将绑着的发结散开,梳理他黑亮的发丝,福气闭上眼睛,接受朱恭温柔的抚触。恭看着福气表情安恬的脸庞,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吻了福气。福气闭着眼睛没有张开,顺从地迎接这轻描淡写的柔情。
这是第几个吻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够接受男人的亲吻?好象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福气闭着眼睛,想起朱恭对他表白,想起这几天的相处。其实除了多几个吻,朱恭对他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也一样。这就是恋爱吗?福气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恭要走了,而他不想放开他。
□□□□
翌日。
「阿吉。」
清晨,长安县令府里,提着水桶正匆匆走着的仆人阿吉忽然被叫住。他回头一看,连忙放下水桶。
「贾大人。」
阿吉说话时,口中吐出白色烟雾。天气冷,每个人体内的暖热一呼出口,全都变成白色的雾。
「阿吉,我叫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贾贵也吐着白雾说。
「好了。天还没亮,一班人马就已经在园子里候着了。台子架好了,座椅也都已经摆上。」
「天气这么冷,你请厨房煮些热食,好好招待他们。别让人感冒了,弄哑了嗓子可不妥。」
「是。」
「我先去叫福气起床,还得等朱恭过来。我想将近正午才会开始,若客人需要休息,你安排他们到后方厢房去。」
「好的。」
「那就麻烦你了。今日是福气的生日,要让他尽兴。」
「知道了。」
贾贵转身往府邸的另一端走去。他缓缓地走着,沿途欣赏着冬季萧瑟的庭院。早晨的霜把整个院子给铺了一层新色,纯洁的晶莹剔透,也许和这个日子是正合衬的。虽然凋零的植物看来显得沧桑,但那经由几番季节交替而生成的枝干,在这冬季北风中格外显得坚强,别有一番的风味。一阵北风忽然冷冽地吹来,贾贵缩了缩脖子,快步进了福气的卧房里。
房里显得昏暗。天气冷,贾贵命人在窗边都钉上帘布遮风,如此一来,光线几乎都被遮住了。低温加上黑暗,让人特别好睡。福气自从入冬以来,每天都睡得很晚,贾贵每日来叫他起床。
贾贵揭开福气床边的帐幕,坐在床沿。看着福气安详的睡容,心里既疼惜,又担心。伸手轻轻抚过福气饱满的额头,冰冷的手似乎让福气有些瑟缩。贾贵笑了一笑,正要开口唤醒尚在梦中的福气,下一刻,却被福气口中溢出的声音给制止了。
「唔……恭……」
贾贵愣了一下,本要缩回的手也僵住了。凝视着福气忽然紧缩的眉头,贾贵不禁也皱起眉头。
「……恭……别走……」
贾贵困扰地叹了口气。唉,他怎么也没想到,福气竟然会染上像朱恭那样的恶习。贾贵既懊恼又担心,他不敢开口向福气询问此事,只好想办法让福气回头。贾贵拼了命地帮福气安排相亲,只求能有个女孩像刘家姑娘那样吸引福气,好让他回到正途。然而天不从人愿,到目前为止,他似乎没有半个看中意的。唉,为什么会这样呢?
「贾贵。」
「啊,你醒了。」
「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我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你都没发现。」
「没什么。」贾贵说:「你快起来吧,今日是你的生日,不要睡晚浪费了。」
「嗯。」「……啊,等等。」
福气说着,右手伸到自己的脖子与背脊间,像在摸索着什么。
「怎么了?」
「好象有东西刺进皮肤里,刺刺痛痛的。」
「被小虫螫了吗?」
「不知道。我看不见,你帮我看看。」
「嗯。」
福气背转过身让贾贵为他检查。贾贵轻轻拉开福气后颈的衣服,正要向下看,却被一声巨响吓了一跳。碰的一声,伴随着门被大力踢开,朱恭喊叫着闯进来:「你这家伙!你在干什么!」
贾贵还未来得及回答,朱恭已经一伸手,将他拉了开来。一个踉跄,贾贵不及站稳,便跌坐在地上。
「唉哟!」
「恭!你在干什么?」福气大叫。
「福气!你真是个傻瓜!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让别人看你的身体?」
「他背后被虫子螫了,叫我帮忙看看,这又怎么样了!如果你不放心,那你自己看好了!」
「喔?是吗?你不是想要……」
「我又不是你!混帐!」
贾贵听出朱恭没说出口的那些话,气得整个脸都涨红了。
「我又怎么样?」恭不服气地说。
「今日是福气生日,我不想再跟你吵了。你快点帮福气看看,让他快点起床。还有许多节目,别浪费时间了。」
「哼。」
福气的背上黏了一根细小的尖刺,恭粗枝大叶地,弄了半天拔不出来。最后还是贾贵借了春花的针,才轻轻将小刺挑了出来。
福气梳洗更衣,又花了些时间,才到餐厅用饍。贾贵一路陪着他,朱恭忽然间不见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直到用完早餐,福气听见一阵奇妙的乐音。
「那是什么声音?」他问。
福气转头看贾贵,发现他也是一脸茫然。
那彷佛瓷器互相撞击产生的清脆声响,如同击鼓般重复的旋律,以一种异国的音律演奏着。听得出是一首简单的曲子,但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乐器演奏的。让人想要随之偏偏起舞的轻快,虽然少了中国音乐的激越凄美、浓重口味,却有一种让人神清气爽、耳目一新的感觉。福气忍不住,朝着音乐的源头走去。贾贵也跟着他。
走过长廊,越过书房。在大厅旁的客厅里,声音从那儿传出。门外已经围了一群人,大家都是目瞪口呆地聆听着。福气和贾贵挤过人群,走进房间。在里头,朱恭一头金发背对着他们,他坐在一个形状奇怪的黑色大木柜前,手指在上头敲打着白色与黑色的瓷石,声音便从大木柜里流了出来。恭回头,看见福气。他没有停手,一边敲打着瓷石,一边说:
「好听吗?福气。这是我刚来中国不久时,特别托人从我的国家运过来的钢琴,是西方的乐器。我现在弹的这曲子,便是西方人在祝寿的时候弹奏的曲子。我弹得不好,只是最简单的旋律。我没有真的学过弹琴,就只能这样了。」
「这台钢琴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我会教你几首西方的歌曲。这样你以后就能够弹给别人听了。」
房间里,钢琴的音符撞上了墙壁又弹回来,整个房间充满了嗡嗡的琴音。伴着这样的旋律,朱恭用他的语言,唱了一首没人听得懂的歌。他说那是生日快乐歌,是唱给寿星听的。福气虽然听不懂,但他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
歌曲结束后,屋里传出如雷的掌声。但朱恭不是为了其它人表演的,他只为了一个人。他拉着福气的手,趁着贾贵对钢琴好奇、在那儿试弹的时候,他带着福气跑到没有人的书房去。关上书房的门,朱恭紧抱福气,在他耳边悄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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