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时间过去,他却仍然占据着自己心里那个重要的位置。衣裙生气又难过,他讨厌自己懦弱的心,更气愤为何福气拒绝他却接受了恭。失去恭,他会难过,但他晓得自己可以调适过来,他会用怀念珍惜的心情去想念他;但失去福气,他是既不甘心又悔恨的。他想要重来一遍,也想挽留,但一方面他也清楚,如今一切都太迟了。
怀着如此的心情,衣裙迅速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他想,这样就是了,结局便是如此,他们两个会顺利离开,再想也无用,徒增伤心而已。他坐在大厅等朱恭回来,压抑不住郁闷,便开了酒来喝。他想,就算他喝不醉,至少那微醺的气味能够稍微麻痹痛苦的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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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朱衣裙一样,朱恭原以为所有的事情就是如此,不会再有异动。他想,一切都安排好了,还能有什么变量呢?没想到,他这肯定的想法,在他到了县令府之后,被严重地推翻了。
「你说福气和贾贵不在?」
「是。」府中的余师爷说。
「他们去哪儿了?」
朱恭猜想,他大概和贾贵去吃饭了。心里也不以为意,但却听余师爷说:
「贾大人没告诉我。他昨晚匆匆出门,只有他和福气少爷两人而已。贾大人说,他们可能过一阵子才会回来,要我代理事务一段时间。这可真不凑巧,后天白大人就要来了呢!」
「过一阵子才回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朱恭脸色铁青,大声地说。他不禁担心起来,难道是福气改变了心意,不跟他走,所以趁夜离开?
「这我也不知道啊!贾大人什么也没说。」余师爷见了朱恭愤怒的样子,受了惊吓。
「那么福气他离开前可有说什么?」
「没有呀。」余师爷说:「福气少爷是在睡着的时候被抱上车的,他哪里会说什么。」
「睡着的时候?!」
「是呀,贾大人说要赶路。就没叫醒福气少爷了。」
朱恭顿时明白了。是贾贵在搞鬼!他咬牙切齿,握紧拳头。
「贾大人有对我说,你一定会来找福气少爷。他要我转交封信给你。」
朱恭接过余师爷递出的信,紧紧捏着,却没打开来看。
「我不相信!我要找找!这一定是贾贵又在骗人!」朱恭忽然怒叫一声,便气冲冲地往府内跑。
「咦?朱先生,等等……」
余师爷跟着他,还来不及阻止,朱恭已经跑进里头的长廊。他一边跑,一边喊着福气、福气的。他一间一间地找,花园、书房、寝室、厨房、客房、柴房……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他的声音回响在偌大的府邸内,却没有人响应他。他最后捏着信跑了出去。直接奔回朱家,一路上心里想的,便是对贾贵的咒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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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衣裙听见福气和贾贵不见的消息时,他既吃惊又心虚。说不定就是因为自己昨日去找他,才让他警觉到事态有异,因而发现而将福气藏起来。他接过朱恭手中的信,仔细读过后才松了口气说:
「福气太不小心了。他留书给贾贵,结果信放在他书房的桌上,被贾贵看见了。」
「怎么会这样!」
「贾贵说,除非他确定你已经离开长安,否则他跟福气不会回来。」
「可恶!他是趁福气睡觉时带他走的,他根本不顾福气的意愿!这个臭家伙!我真是该再修理他一遍!」
朱衣裙耸耸肩。信中有些其它内容,他没读出来。贾贵在信里明白地说了,他会倾全力阻止福气和恭在一起。他不能让福气『误入歧途』,这次他铁了心,绝不让恭有机会带走福气。衣裙读着这段话,发觉自己心中竟有一丝丝的喜悦。也许福气不能跟着朱恭离开是命中注定的,谁也没办法改变。这样的话,他就有机会了。衣裙随即甩甩头,将这想法逐出脑中。
「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东西都已经运出去了。」衣裙问。
「我不能不走,已经拖了那么久了。我不能让我母亲等太久。她生病了。」
朱恭垂头丧气地。
「要不然你先去广州,你一离开,我想贾贵就会带着福气回来了。到时候我再去找福气,带他去跟你会合。」衣裙诚恳地说。
朱恭摇摇头。
「贾贵不是笨蛋,我想他不会让你跟福气见面的。」朱恭叹口气,说:「拜托你,衣裙,派人出去帮我找一找。我再等两天,如果这两天等不到,那……」
「我知道了,我马上去安排。」
「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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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朱衣裙安排了众多擅长打探情报的探子四处查问,但在贾贵的细心布局之下,最后他们仍然落了个徒劳无功。派出去的探子都有情报回来,但所得的结果却是这样的:
探子甲组:「我问了城东守门的人,他们所搭乘的马车的确是从东门出去的。出了东城门之后,便直直向东而去。」
探子乙组:「不,我所找到的资料不是如此。城西守夜的人告诉我,那一夜,他的确看见贾大人亲自驾车从西边城门出去,出去之后便转向东北方。」
探子丙组:「你们都搞错了,他们是乘船离开的。他们搭乘今天一早出发的水龙王号,直接前往洛阳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我还在港口找到他们的马车。」
探子甲组:「你一定搞错了,我所得到的情报一定正确,至少有十人以上告诉我,在城东外看见他们!」「你们胡说!」「你们才骗人!无能就撒谎骗人!」「说什么?我们可是长安第一流的密探!」「自己吹嘘的吧。」「你们!」
众人在朱家厅堂上吵成一团,都坚称自己的消息是正确消息。
「够了!」朱衣裙脸色不快地喊。「统统闭嘴!我心里已经有底。你们可以回去了。」待众人走后,衣裙转身对朱恭说。
「看来,贾贵故意安排假的消息,这下子要找他们可能不是很容易。」
「怎么会这样……」朱恭神情失落,郁郁寡欢。
「贾贵在长安担任总管和县令已经好几年了,他的人面之广、管道之多,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他若要藏,恐怕长安城内加上附近区域,至少有上百个地方能去。那可能是市井小民的家,或是地方官吏的寓所,有太多的可能性……」
「我懂,不必再说了。」
朱衣裙拍拍朱恭的背。他替好友感到难过。胸口隐约另有一阵雀跃。但他故意忽略那种感觉,因为那是不对的。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要等吗?」朱衣裙问。
朱恭摇摇头。「我明天就走。」朱恭叹口气,难掩脸上的哀伤。
「帮我告诉福气,我很爱他,我会回来找他的…….不,我没把握……请他不必等我了,连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朱恭的眼睛红了。朱衣裙心里油然而生强烈的罪恶感。他心底那份对福气无法忘怀的眷恋,也许永远都会是他对这位挚友的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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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天未亮时,恭最后地闯了县令府一遭,他翻遍整个县令府,闹得整个府内上上下下鸡飞狗跳的。最后还是余师爷低声下气地求他,「朱大爷,拜托你不要闹了。明日是白大人要来的日子,大伙儿得养精蓄锐接待他,实在没空陪你。贾大人和福气少爷是真的没有回来,我不会骗你的。」
回到朱府,衣裙为他准备了酒菜饯别,朱恭不能喝酒,喝得不多。倒是朱衣裙一杯接一杯地喝,如同牛饮。送朱恭上马前,他说:
「你这一去,我是绝不可能去找你的。我只能在心底常想着你,期盼你有天会回来,我们兄弟俩能再相聚。我祝你一路顺风,希望你母亲早日康复,你快快地去,快快地回来,不要让我们等久了。」
「衣裙,你也保重。」
「我本想送你一程,但你不肯。」
「不必送了。你喝了那么多酒,摔下马可就不好了。」
「我是千杯不醉的。」
朱恭笑笑。「那么,福气就交给你了。请帮我照顾他。」笑容里,满满落寞。
「我会的。」衣裙点头。
「再见。」
朱恭说完,策马奔驰,金色的发丝在空中飘扬飞散开来。迎面而来,冷冽的空气冰冷又尖锐地划过他的脸庞,风如刀,霜如剑,但真正在痛的、在冷的,是被温暖的貂裘大衣包裹住的心。
目送朱恭离去之后,朱衣裙转回宅里,继续喝酒。晶莹香醇的饮料落入喉间如同一把烈火燃烧起来,吞入腹中仍然带着余烬,苦涩又强烈地,将烦恼思绪都焚尽。
第八章
那一日,福气睡得特别沉。就连醒来的时候,人还是迷迷糊糊的。头脑里千万的蝴蝶在飞舞,闪光不断,他在晕眩之中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贾贵担忧的脸。
「贾贵?」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也异常难听。
「你总算醒了。你吓坏我了,我还以为你就此醒不过来了。」贾贵难掩激动地说。
「我?为什么?」福气抬起头,却发现全身骨头发酸,动弹不得。「贾贵,拜托你扶我一把,不晓得为什么,我全身酸疼得要命。」
「好、好。」贾贵扶着福气坐起身。福气全身发不出力气,只能任贾贵扶着他。
「咦?这不是我的房间。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睡了那么久,肚子饿了吧?我去拿碗粥给你吃,你等等。」
「欸……等等!我问你这是哪儿啊……算了。」
剩下福气一人留在房间里,他打量着四周。奇怪,这里究竟是哪里?他怎么会在这里呢?这不像是县令府里的房间,外头的庭院也不一样。阳光真强烈,晒得外头一片光亮。约莫是中午了吧?他好象睡了很久。朱恭呢?不知道他准备好了没有?
「唉呀!糟糕!」想起朱恭,福气叫了一声。他们今日要走,他怎么还在这儿呢!如果朱恭到了县令府找不到他,说不定会以为他失约背信了。那可不行啊!
「贾贵!贾贵!」他扯开嗓子喊。
没有人应声。福气不知道贾贵去哪儿了,他不等他,自己便撑着身体下了床。踩到地板的那一剎那他差点栽跟斗,膝盖无力支撑的情况下,他只能用尽全身的力量,抓着、扶着桌子、墙壁,这才得以前进。颤颤巍巍地推开门,走进院子去。当福气看见种了满园的梅花时,他「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这里是……
「福气!你怎么跑出来了?你的身体……」
「贾贵!这里是皇上长安的行宫吧?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里是皇上在长安的行宫。地点就位在长安城内,离县令府车程约一个时辰可到的距离。这便是贾贵想出来的点子,他并没有带着福气离开长安,反而是躲在长安城里。皇上的行宫一向是由县令来管理,而且这里通常不会使用,只有清洁的人员固定打扫、维护庭院。
福气察觉了事情的异状。「贾贵,你是要让恭找不到我,是不是?」
「……」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我要回去了!」福气说着,步履蹒跚地移动身躯,欲向大门方向移去。
「你不能回去!」贾贵一个箭步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臂。
「做什么?!」
「已经来不及了。你睡了三天三夜,朱恭已经走了。你就算现在回去,也找不到他了。」
「什么?你胡说!怎么会这样!」
「福气,清醒点。他是男人呀!你想要跟他一起到哪里去?到他的家乡去吗?那些化外之民居住的地方,你到时候会遭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根本完全无法预料。更何况你不会说他们的语言,又只认识朱恭一个人,如果有了急难,要怎么办呢?」
「放开我!我要回去!我要去找他!」
福气没想到贾贵竟然知道了此事,那么他果真是为了阻止自己跟恭会面,才带他来这里的。这下子福气急了,他想甩开贾贵,但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你是不是让我吃了什么东西?为什么我动不了!?」
「……对不起,我是为了你好……」
「你才不是!快点让我回去,我要回去见他!」
「他已经走了。」
「我不相信,我要亲自回去看。就算他已经离开了两天,我还是可以追得上他!你若是不让我走,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你走了,才真的再也说不到话。」
「贾贵!」
贾贵摇摇头,坚持不肯答应。
他早已预料到福气的反应会是如此,他承受着福气的怒气,心想,即使是让福气讨厌他,他也不后悔这么做。福气离开了这里是不会幸福的。更何况朱恭是男人。
「你要不要让我回去?」福气怒道。
贾贵不答。
「那好,我自己走,我慢慢走,一步一步,总会到得了的!」
「福气,你别这样。」
「贾贵,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让我成了一个不守信用的人,让我成为对朋友不义的人,我好难过!」
贾贵摇摇头。「我会守在门口,其它门口也有卫兵看着。你回不去的。」
「贾贵!」
「别说了。」贾贵说:「我把粥放在这儿,已经冷了,快吃吧。吃完随便你要做什么。别离开就是了。」
贾贵说不的时候,通常是绝对不妥协的。福气现在力气还没恢复,若贾贵要阻挡他,那他是决计走不了的。福气没有其它办法,他咬了咬牙,气愤的转身就走。他体力不济,只能勉强地前进。他才走几步便喘得不得了,他转念一想,回头问:
「粥呢?拿来!」
「你要吃吗?」贾贵喜出望外。
「你没有再加什么东西了吧?」
「没有。不会了。」
福气听了便回到房间去,他想,就算要跑,也得要有体力才行,否则岂不是两三下便被抓回来了。于是,他吃完一碗之后又添,一共吃完三碗之后,力气似乎也有点回复过来。他坐在房间里,等着,一边等待自己的身体全数复原,另一方面,也等贾贵走远。
贾贵在外看了福气几次,后来大概是比较放心了,便暂时离开了一会儿。福气抓住这个机会,忙向外头走去。此时他的体力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心里有个可以出去的方法,朝着皇上所住的寝宫方向走去。
长安的这个行宫很大,但平时若皇上没来,这里是冷冷清清的。打扫的仆役只有几个,平时只是扫扫灰尘,也没太多事做,现在接近傍晚,大概也都休息去了。福气一个人走到皇上的寝宫附近,这儿他来过几次,都是来跟皇上见面的。皇上待他很好,他常在这儿和皇上下棋、聊天、吟诗、说些国家大事。福气站在寝宫前,望着空无一人的建筑物,凝视着一如回忆中的地方,他呆了半晌,一回神,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先溜要紧。
「床边、右边……」福气喃喃自语着,走进偌大的寝宫中。他走向皇上的寝室,当时皇上一边跟他下棋,是这么说的:
「敬啊,朕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除了你之外,朕没跟别人说过。」
「那是什么秘密?」
「呵呵,如果你让朕赢你这盘棋,朕就告诉你。」
「皇上,我不作假的。」
「呵呵,朕知道。就是因为这样,才有赢得秘密的价值。」
那一日皇上赢了。皇上高兴地呵呵大笑,不断地说,「很好、很好。」福气懊恼地搔搔头说:「我使出全力了呢。」
皇上说:「这是心理,虽然你并不想让朕,但是朕说朕赢了便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心里多少是想要知道这秘密的。即使你没有刻意让,但在无形之中,你其实已经让了。」
「是吗?」福气不解地思考着。
「是啊,很多时候,当人做不到某些事情,其实不是他们真的做不到,而是他们心里其实不想做。这是很奥妙的心理,朕这么说,也许你还不懂。」
福气摇摇头。「我不懂。」
「呵呵,你以后就会懂了。来吧,朕把秘密告诉你。不过,这秘密只有你知道,千万不可泄漏给任何人。」
「是。」
「在这寝宫里,有条密道可出去。就在朕的床铺右边,你只要敲敲那板子,听那声音,便知道里面是空的。」
「空的?」
「那底下有条地道,直通到这附近的林子里。这是避免有难的时候,被敌人包围,要能从里面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