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做错事情吗?我明明就没有,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
说着,福气哽咽了。心酸化作泪水滴落在被单上,留下较深色的水渍。再也控制不了失望难过的心情,任由满腔的压力从眼眶尽情的宣泄。这是第二次,他在衣裙的面前,脆弱地伤心哭泣。
曾经,也是这样的情景。朱衣裙松开抱紧的福气,任他福气瘦小的身躯靠在他的怀中,放声哭泣。
「你怎么总是这样?」朱衣裙无奈地问。
为什么总是在自己面前哭呢?为什么他一哭自己的心就一抽一抽地像要发病了似的?难道他,真的喜欢他吗?喜欢这个小鬼吗?
「不要哭了!」朱衣裙喝令。
福气的头靠在他胸前,抽动的骨感身躯紧贴在怀中。好舒服,抱着这家伙的感觉,意外的好。怎么办呢?真不想放开他!能不能就这样抱下去?
此刻朱衣裙有一点点的幸福、一点点的甜蜜、和一点点心酸的感觉,融合在胸口。温度、声音、触感,原来只需要一个人的存在,就能有这么多的感动。
「福气……」试着叫他的名字。原来连叫他的名字都能这么愉悦。朱衣裙连叫了几声。「福气……福气……」
那声音就像是安魂的低鸣,当旋律一再地被吟诵,听见那声音的人们都会变得迷醉。被迷惑的人忘记烦恼和伤心,变得只想专注地听那股声音。
渐渐地,福气感觉到一股安心,有什么似乎环绕着自己,像是保护的城墙,将一切嘈杂混乱隔离在外。哭泣渐渐地止住了。
「……福气……」
听见衣裙小声地呼唤自己的名字,福气抬起头,轻轻推开衣裙的拥抱。
「为什么每次都被你看见最惨的样子?」
「我怎么知道。」朱衣裙伸手抹掉他的泪水,下意识地。
「我自己擦。」福气推开衣裙的手。
「没关系。」衣裙还是执着地用手抹他的脸,他动作粗鲁,福气脸都被弄红了。
「不用了啦。」福气再次将衣裙的手推开。「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你帮忙。」泪痕已经差不多干了。
「哼。不是小孩?大人会哭成像你那样吗?十五岁就是小孩。怎么,你好不好意思了?」
朱衣裙像平常一样说着话,但他的手却温柔地摸摸福气的头,像是在安抚一个小孩那样。福气皎洁的眼光凝视着衣裙,忽然之间,感觉很亲近这个总是与自己斗气的人。
「衣裙。」试探地呼唤。
「什么事?」
福气看着衣裙,这个人,总是表现着任性和专横的人,今日似乎比较不同。
「有事就说出来吧。闷在心里不好。」连朱衣裙都很惊讶,自己竟说出这么体贴的话。他拉张椅子坐在桌边。桌上空荡荡的,刚才两人胡闹一通,将茶杯茶壶都扫下地,一地的碎片,白花花地散开。
「你才不管我心情好不好,你才不关心。」
「谁说我不关心?」
衣裙边说,伸出右手摸上福气的脸。平滑的触感,传进他的手心。新生儿一般的肌肤,衣裙的指尖恋恋不舍地游移。怎么会这样?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好象在心疼着他。
「做什么?」
福气皱着眉头。衣裙的手掌很热,温度贴着他的面颊,并不太舒服,也不太习惯。他甩甩头,不让衣裙的手靠着他。
「我关心你,虽然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没发现,但我其实很在意你。」朱衣裙老实说了。
「胡说八道。」福气从鼻尖不屑的哼出这几个字。
衣裙的手还是在福气脸上逡巡不去。
「放手呀。」福气拉开他的手。他这手,弄得他好痒。
「我也不相信我会这样将你放在心里,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真的很奇怪……我本来就在怀疑,现在是确定了。真无奈呀。」朱衣裙苦笑说。
「别胡说八道了。」
朱衣裙的眼神专注地凝望福气。福气却浑身不自在。
「把你的手拿开!你在干什么?我现在没有心情跟你玩,大老爷。」
朱衣裙收回他的手,但没有收回他紧迫钉人的目光。他吸口气。说:
「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我要说我这几个月来的感觉,你听我说,然后你得给我答案。」
福气皱起眉头。
「我今夜不想跟你打哑谜,也不想玩游戏,更不想回答问题,我什么都不想。你今天先回去吧。」福气别过脸。
今夜的他们都有些奇怪,他的失望与沮丧、痛苦和悲伤,像是暴风忽然刮起,混乱一片。他现在心里有个奇怪的空洞,空洞不会让他痛苦,只是有些凉、有点冷清。但是即使如此,他也不想在此时,轻率地让衣裙来填补那个洞。他不明白衣裙想要讲什么,总觉得他今夜像自己一样的怪。若说自己是个待填的空,现在的衣裙则相反地似乎有些反常地满溢。
那奇怪的说话方式、过多的肢体接触。这并不是他所认识明了的衣裙。他所认识的衣裙是更加粗暴、大喇喇的、不柔情、不细腻的。也许衣裙也经历了什么、也许他也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不过无论如何,今夜的他们都不是他们该有的样子。两个失常的人,不应该在失常的时候冲动地去做任何他们不该会做的事情。
「我说了我不是玩游戏,当然我也不是要猜谜。」朱衣裙说。
「无论是什么,我现在不想听。」
「你一定要听,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衣裙提高声量。他略显暴躁地一把抓住福气细瘦的手臂,将他拉近自己。
「我喜欢你!而且我决定你要跟我在一起。」
朱衣裙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从不是。他的个性急躁、不顾旁人,有的时候比身为外国人的朱恭更加严重。衣裙同时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商人,他的血管里流着功利的血,所作所为,总是为了要以最有效果、最快速的方式达到目的。
他一确定自己的心情便决定表白。福气没有断袖之癖,衣裙深知这点,他轻松地想,一个人如果没有那种经验,只要让他有,他渐渐就会认识那个新的世界。所谓强迫成习惯、习惯成自然。要让福气接受,他个人认为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就是直接进攻。没有什么好试探的,该说的就直说,他不像恭那样畏缩。
「什么?」
福气只吐出两个字。然后接下来,他都呆楞着没反应。朱衣裙放开手中变成傻瓜的人,看他楞在那里的样子,衣裙瞪着他,再说一次。
「我说,我喜欢你,我决心要让你和我在一起。」
「你、你在讲什么?」
「福气,你今天有点反常的笨。」衣裙皱眉。
「你才反常!你神智不清醒,生病了吗?快回家去。」福气说着,推开衣裙。
「我说了我要坦白,还有我要你的答案。你的回答呢?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或是你要跟恭在一起?你比较喜欢他吗?」衣裙说着,两手紧抓住福气的两臂。咄咄逼近。
「你知道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无论答案是什么,你今天要告诉我你的想法,否则我无法安心。事实上,我已经无法安心太久,不能再这样下去。给我个结果吧!好或坏,我要尘埃落定!」
「你发疯了!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我听不懂!我不知道!」福气推拒着衣裙,他忽然害怕起来。
他对眼前的情势感到茫然无措,他们怎么会讲到这么奇怪的事情?是他误解了衣裙的话吗?还是真的像他想的一样,衣裙正在说着一桩违背伦常的诡异事?衣裙中邪了不成?衣裙丧失心性了吗?福气颤抖。一下子,其它的想法都拋出脑外,只剩下害怕。
「你不懂我说什么?」
在福气耳中,衣裙的声音听起来显得阴森森的。福气听得直打哆嗦。
「我不晓得!你不要再说奇怪的话!你、你、来人啊!来……」福气不顾一切大喊起来。
衣裙在声音传达到远方、召来闲杂人等之前,他用自己的唇舌堵住福气的嘴。
他发现他想要这么作,想很久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衣裙发现自己对于福气的感觉是不同的。他并不真的把他当成奴仆看待,就算是福气是个奴仆,也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奴仆。当福气住在他朱家大宅中的时候,他很习惯每天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他倔强的表情、看见他跟恭形影不离。
虽然衣裙总是跟福气斗嘴、总是你来我往的毫不相让,可是这些剑拔弩张的情势在福气离开之后,竟然化身为无法忘怀的回忆,在衣裙脑中盘旋不去。他一直不相信自己竟会对一个毛小子动情,但是当他一日一日开始为见不到福气而更加毛躁,他开始怀疑,也许感情就是这么发生了。他为了确定,今日直奔县令府,结果他发现,自己真真切切地为福气牵动了感情的丝弦。
当情不能消解,当一脚踏入一条情路,就衣裙的性格,他不会费心去让自己回头,相反的,他勇往直前、毫无所惧。虽然他很清楚,福气必定会抗拒这种感情;虽然他很明白,争取福气是对不起恭;不过,他更不愿意忽视自己的心情。
同在此时,在长安大街上,有两个外表突出的外国人正并肩走在一起。他们操着外语交谈,旁若无人。这两个外国人,就是先前在酒店喝得酩酊大醉的恭和尼尔。此时他们已经酒醒,正要结伴去吃饭。一路上,两人闲话家常,岂料竟然能聊出与他们的命运休戚相关的重大问题。
「等等,你是说,你喜欢的女人已经有你的孩子,然后是她要嫁给福气?哪有人这样的?都怀孕了还嫁给别人?根本就是骗子!」恭生气地说。
「这么说,那个可恶的王福气就是你喜欢的人?他和你不都是男人吗?阿戚竟然要嫁给一个变态!」尼尔做出呕吐的表情。
「你!我宰了你!」恭无法原谅批评福气的人,更不能原谅别人说同性爱是变态。
「你!狗娘养的!我要你好看!」尼尔听见有人说阿戚是骗子,顿时气往上冲。
同乡的情谊在与爱情抵触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剩余。两人剑拔弩张地相对站在街上,好似下一刻就会扭打在地、拼个你死我活一样。夕阳斜照,金色的发丝染上鲜艳的橘,刺目的颜色和他们的心境相当。尼尔的火气首先爆发,他猛力挥出一拳正对恭的面门,恭在尼尔的拳头挥向他的鼻尖时轻松闪过,他的神情态度相对于尼尔显得冷静许多,不过一想到有架可以打,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尼尔没学过任何武术、拳击,他只是一个劲的胡打,对恭来说,这样的对手几乎不能算是对手,恭只是慢条斯理的左跨一步、右弯个身,尼尔碰都无法碰他一下。
根本打不起来嘛!恭渐渐失去了打架的兴趣,冷静下来之后,他想起重要的事情。
「尼尔,等一下,我们晚点再打。」
「臭猪公!想逃吗?」
尼尔浑身是汗、气喘如牛,他气急败坏的,并没有将恭的话听进去,他挥出一个慢条斯理的右勾拳,又被恭躲开。
「我为什么要逃?你又打不赢我。」
「可恶!少瞧不起人!」
「我是实话实说。」
「看招!」
尼尔伸出左手要抓恭的衣领扭住他,瞬间,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尼尔伸到半途的手腕、如同鹰爪般紧扣住,然后恭右手用力一带,左手将尼尔的身体转过押住,速度快得让尼尔还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就已经像是个逃犯一样被架住,一点也动弹不得。
「你这叫什么招啊?」
「痛啊!!」
尼尔的手被恭扭在背后,肩膀关节被压制着,感觉像是在拉筋抽骨似的酸疼。
「还打不打?」
「我知道了!我放弃!快点放手!我的手要扭坏啦!」尼尔满面通红地大叫。
恭松手,尼尔得到自由,扭动着受制后受到折腾的臂膀关节。
「你真没用,才这样就认输了,难怪你妻子要嫁给别人。你有没有认真去争取啊?」
「少啰唆。」尼尔像只斗败的公鸡,有气无力。
「不要生气。我下次再跟你玩,现在我们有更要紧的事情。你忘了他们俩人就要结婚了吗?我们应该先阻止他们结婚。」
恭一手揽住尼尔,拍拍他的肩安抚他。
「下次我教你一点。我们两个应该是站在同一边的才对。」
尼尔重重叹了一口气,他现在完被击溃,提不起一点劲。
「我们去找贾贵吧。」
尼尔听见贾贵的名字,像是被电击一样弹跳起来,他涨红脸咒骂着。
「贾贵!?那个可恶的王八蛋!就是他、就是他逼阿戚……那个狗娘养的!婊子生的!」
恭见尼尔的反应如此激烈,安抚着:「冷静点!其实我不认为这些事情是贾贵的主意。虽然我不喜欢他,可是他还不至于是坏人。」
「你认识他?你跟他是一伙的是不是?亏我相信你!亏我相信你!」
尼尔转向恭,他气得要跳脚。
「我说过我不喜欢他,怎么会跟他是一伙的?」
「亏我相信你!你!你这个叛徒!」尼尔扯开嗓子大喊。
「跟你真是讲不通…反正我们去找贾贵就对了!」
说着,恭拖着仍然抱怨不休、胡乱发飙的尼尔,径往县令府去。
而另一边,就在恭想要尽力争取福气的时候,『他的』福气现在已经快要变成别人的了。福气躺床上,他被衣裙抱紧压着,唇被堵塞住说不出话。实际上,他并没有抵抗衣裙,也没有尝试着说话,因为当衣裙吻他的那一刻间,他就吓傻了。
如果有人有遇鬼的经验,或是曾经被鬼压过,或是受到一个忽然的惊吓,或是曾被色狼非礼……大概就能够了解现在福气的心情,那就是一片空白。
人遭受突如其来的惊吓时,常常会楞在当地动弹不得,明知道应该要做些反应,明知道应该要逃跑或者求助,可是往往知道归知道,当场却无法思考,只能任由惊吓过度的空白占据自己的思维。而遽然被吻的福气,现在正是陷入空白的困境。
衣裙不只想要吻福气,他想做的事很多。既然被害者不反抗,歹徒也不会考虑自己的行为是否太过分。衣裙持续吻福气,然后一手游走到他的腰际,那里有一个结,打开之后,里面有更加令人神往的甜美等着被摘取。
空洞的白全盘占据福气脑海一段时间,直到衣裙的手不安分地靠近他的腰,福气才因为搔痒的感觉而回神。驱逐遮盖脑海的白,福气终于能灵敏地感觉到周遭发生的事。
衣裙的唇还贴在他嘴上,软软的、湿湿的感觉、在舔舐着他的是舌……男人的、男人的舌!?
「不!」
福气闭上眼发出尖叫。然后随即紧闭自己的嘴,双手奋力一推,把衣裙猛然推开。当他再度睁眼,他的眼眶里泛着泪水。他吓坏了。
「……」
朱衣裙无言地看着福气。他所喜欢的人,现在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泪光闪闪地望着他。福气用衣袖擦他吻过的唇,泪水滴上袖子。朱衣裙不语,福气也不说话,他只是以袖子不断地擦拭紧抿的唇,而泪水,越来越多,泛滥成灾。
朱衣裙的心瞬间打了个结,紧得都痛了。心痛,为的是福气的眼泪,还是他猛擦嘴唇的行为?
嘴唇上柔嫩的表皮,几乎都要擦破、流出血。福气从静静落泪,转变为发出声音的呜噎。
朱衣裙恨恨地瞪着福气,他是那么柔情地付出一个吻,结果却被视为骯脏的昆虫爬过嘴边吗?他终于确定的感情,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不知为的是愤怒或是同情自己的可悲。衣裙忽然火上心头。
他对着福气声嘶力竭地吼:
「你哭什么!你就这么伤心,这么难过!就这么讨厌我吗?你哭什么哭!」转过身,一脚扫过刚才自己坐着的椅子。一张结实的桃花木椅,被他一脚踢成支离破碎。朱衣裙不再回头看哭泣的福气。他毅然地走出房间,满心都是被福气的泪水刺伤的坑洞……被拒绝……心头的伤口比他想象中还痛。好痛!好痛!怎么会这样呢?他怎么会心痛?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不过就是那个不投缘的小奴才,他痛什么?有什么好痛!
衣裙今日之所以来,本来只是想要一解连日来的不安和烦躁,他以为只要有个了结就够,不论是好是坏,只要能够结束,终究他能够回到以往的心绪,能够再度得到平静。然而,似乎毫无疑问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