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环顾了四周,他有些莫名。
记得昨天晚上他应该是抱着小雨在通往庭院的台阶上入睡的,现在,小雨不在房中,他自己也记不起什么时候进屋来的。
房间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家具饰物,四四方方的空间里,只有铺在地上的床铺,以及对面墙上挂着的一件完全铺展开的白色和服,古朴素洁中,金色的点缀又让它显得隆重华贵。
这唯一的物品在空阔的房间里显得突兀而诡异,使得君文乙轩久久注视它,呆了很久。
为什么要在房间里挂这样一件衣服?
叹了口气,他不愿多耗费脑力,接下去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最心烦的就是关于皇羽门的事,如果自己确实应该担负起整个家族的责任,他虽然昨天才听说了自己的身世,照道理没有那么容易接受,可是,却也无法做到将之轻松抛下。
和司徒空那个讨厌的家伙突然有了血缘关系,这件事已经令他的心情难以承受,而想到皇未寂时,就像吞了个核桃似的难受。
他从来没有亲情,现在,忽然由外人之口加诸在他身上,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如果是弟弟,并且是痛恨自己的弟弟,应该怎么去处理这矛盾而极端的感情?
他本来两袖清风,无牵无挂,现在却徒然多了那么多负担。
家族,亲人,还有……尹正。
所有的情感织成了一根又粗又重的绳子,绑得他无法动弹。
而他,又不知道要不要去用力挣脱,如果那样做,是不是最后,绳子没断,他自己却支离破碎了?
满溢而不能负荷的情绪在他脑中不停徘徊,伴随着他沉重地踱向拉门的脚步,最后挺在门前时,汇聚成了一种情绪。
震惊。
他伸手扶在门上,却发现无法打开它。
门锁住了!
他又用力拉,门只是微微动了下,却拉不开。
看了看上下两排门闩,他呆住了。
“喂!喂!外面有人吗?!”他着急地拍打门扉,吼了好几声,却听不到屋外的任何动静。
“喂!开门啊!开门!!”
他没有一直吼下去,因为心里已经明白,自己被锁在房间里了,锁他的人当然不会轻易开门。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用力咬唇,开始端详房间的结构。
除了拉门以外,四围都是统一的格子装饰墙面,看起来是木质的,但是他拍了拍,却发现里面是钢筋结构。
也就是说,除去蒙蔽眼睛的木色装修,其实就是个铁笼子。
整个房间里没有一扇窗,甚至找不到任何有机可乘的缝隙,密封性极好的构造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在没有任何工具的情况下,他被关在里面,插翅难飞。
当然,他没有那么容易放弃。绕着房间四角转了一圈,摸索有没有可以破坏的地方,但是转了三圈左右,他陷入困苦中。
除非他用蛮力去撞开门,否则他别想离开这样的“铁牢”。
他用理智压抑了心里的困惑和愤怒,回到房间中央静坐下来,视线又被挂在墙上的衣服吸引住。
那套全段的服饰看起来既素雅又隆重,似乎在暗示他什么,让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它挂在房间里,是有特殊目的的。
在房间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觉漏进屋子的光线慢慢强烈了一些。他轻叹了一口气,决定先等一天看看。
看看皇羽门的人会关他多久,什么时候会有人来。
隔天,他醒来的时候,面对的是一成不变的景色。
他开始有点着急,试着去破坏拉门,去撞,去踹,但是凭他受过军事化训练的素质和经验,心里却很明白,他奈何不了这扇门。
把他关起来的人,很显然已经考虑到了他的能力。
折腾了一会,他呆呆地坐在门边,想了很久,然后又突然站起来,发疯地敲门呼喊。
但是不管他怎么吵闹,都没有得到回应。只不过是喊得精疲力竭,火冒三丈地撞得浑身骨头疼,最后也只能泄气地瘫倒在门边。
许久没有进食,让他的体力流失得很快很快,而时间越长,他就越没有力量再挣扎。
他只是间歇式地发作一下,对着门乱踹一气,然后又漠然地坐下,久久失神。
当屋子里慢慢又开始昏暗,第二夜又来临了,他的脑子里反复想着狂在电话里说的话,想着金陵城的九灵山,想着龙桦树下的约定,不断苦笑。
这又是一个骗局,他竟愚蠢到自动送上门来!
[“等不到你来,我就从悬崖上跳下去。”]
狂,不要!千万不要以为我骗了你啊!
他猛地蹦起来,疯狂地拍打门扉:“你们放我出去!有什么条件你们说,我全都答应,放我出去!皇未寂想要什么,他想要我怎么样!我可以任你们摆布,求你们现在放我出去啊!”
他一直一直声嘶力竭地吼叫,直到双手因为不断敲击拉门,而血肉模糊。
喊得虚脱昏倒,醒来了又喊,再虚脱昏倒,如此周而复始……
然后,漆黑的屋子里,原本倒在门边的君文乙轩突然睁开眼,闪过妖异的冷光。
“笨蛋!这样就放弃了么!”
死死咬住唇,虽然已经感觉到体力的透支,不过如果是“他”,能轻易地站起来。
和君文乙轩那个笨男人一样折腾了一会之后发现无计可施,此刻掌控身体的小轩抬头往天花板上望了望。
屋子里没有灯光,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他嘴角还是微微一笑。
“哼,你们能关得住他,可关不住我!”
每一道墙的木格子其实都只有极其狭窄的边架,怎么看都只能把手指尖搭在上面而已。但他却凭借惊人的毅力,让身体的重量全部施加在十根手指尖和十个脚趾尖,像壁虎一样贴墙往上爬。
一次次在爬到一半的时候摔下去,撞得浑身骨架都像被割断,却若无其事地继续爬,反反复复。
他的举动根本不像一个人类,甚至连疯子也做不到如此疯狂的行为。
只是最后一次,他摔下去时把手肘撞得骨折了,然后便无论怎么挣扎都动不了,一只手根本不可能往上爬。
“讨厌!起来啊!起来!十几年的军事训练就这点能耐吗!这个废物!”
他想把骨头接好,却做不到,于是爬到门边,努力地挺起身体,用一只手去死命掰动门锁。
“你们放我出去!不放我出去,我变成鬼,咬死你们!”
“你们这帮杂种!让皇未寂出来见我!”
“你们告诉皇未寂,他如果不放我,我把他的肉全啃干净,让他生不如死!”
“呵呵呵呵呵,你们最好别进来,进来一个我杀一个,我会啃你们身上的肉,拗断你们的骨头,把你们活活折磨死!”
夜晚,鬼魅的笑声遍布皇家古老的宅院。
早上醒来,君文乙轩差点以为自己疯了。
拉门上全是斑斑鲜血,不仅如此,他几乎刚醒不久,就差点被浑身的痛楚折磨得又昏过去。
就好像在他昏迷时,有别人动过他的身体,让他留下无数内伤。
这一整天,他都只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死死盯住门上的血,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会神经绷断,彻底疯掉。
往后的每一天早晨,他醒来就会发现自己身上多了新的伤,门上的血迹也越来越多,几乎构成了一副恐怖的画。
他明明没有动过,但这个房间里却好像有另外一个人存在。
他疯了吗?他是不是已经疯了?
疯子会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是不是眼前的景象,只有他一个人看起来是这样的?!
他……疯了吧!
七天以后,君文乙轩已然变成了一个胆小如鼠的疯子,缩在角落里不敢乱动,即使听到外面突然有了脚步声。
“你想出来吗?”
他像一直受惊的小仓鼠,拼命蜷缩身子,发红的眼睛战战兢兢地盯着门的方向。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一遍遍重复,除了发抖,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我现在跟你说的,你照做,好吗?”门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温柔,也很有礼貌。
不过此刻,他的脑子已经分辨不了。
“你做完了我告诉你的事,我就放你出来。”
“好!”他咽了口气,扯着已经发不出声音的嗓子,尽量喊出来。
“你现在,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所有的。”门外的声音强调着。
君文乙轩刚把手放在衣领上,突然紧紧地揪住。
他知道自己没有疯,意识还很清醒,还是个正常人。他不想照那个男人吩咐的做。
“脱掉了吗?”门外的男人高声质问。
他松开衣领,一件一件地,把衣服全脱了,光着身子,不自在地往角落里缩。
“放心,我不是要看你的裸体。脱完了,把墙上的衣服穿上。”
他抬头,呆呆地看向那件已经看得连每一个花纹都能记住的和服,然后爬过去,慢慢地扯下来。
以他现在的身体,穿上这样一件衣服,需要费很多时间。
“我……穿好了。”
“你很听话。”门外的男人笑了,“明天,会有人送吃的过来,一天送三顿,你好好养着。半个月后,会为你举行继承仪式,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闭紧嘴巴,不然我就杀掉尹正。”
他吸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又努力咽下。
他知道,自己在这七天里,精神折磨已经让他丧失了以往临阵杀敌的勇气和魄力。他现在只懂得屈服。
半个月后,在皇家本宅举行了皇主人的继任仪式,由于他的伤未好,是由皇刖冉抱着他走入祠堂。仪式上,他没有挣扎,没有吭声,始终一脸漠然,接受侍奉皇家的尊老洗礼,在家族众成员的注目下脱去和服,他的身体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被在场所有人参观。
仪式结束,他又在皇主人专用的房间里静坐三天,不吃不喝,不与任何人交谈。
就在这三天之中的某个晚上,他听见一串利落清脆的脚步声,反应过来时,面前已经站着一位身姿挺拔的年轻人,那头银发和那张脸,天天见年年见,熟悉到每个细节都心知肚明,又陌生到每个神态都别有洞天。
“恭喜你,哥哥。”年轻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可是脸上没有笑容。
两边的烛光照暖那张冰冷的脸孔,反射着焰火绯红的眼,看不清是什么颜色。
但是君文乙轩,却似乎想起了什么。
“未寂……”虽然是第一次叫,却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这就是血脉的力量吗?他很困惑。“你非要逼我到这个地步吗?”
在他面前的年轻人淡淡地笑了一下,站在台阶下,虽然他是跪着的,但视平线还是比对方高。
因此,年轻人往台阶上走了几步,在持平的视界中,凝望他:“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好骗。”
君文乙轩漠然地坐着不动,一脸肃然。
年轻人又淡淡地笑了笑:“我让你做这些事,就是想捉弄你,折磨你,看看你什么时候会发疯。而每一次,你都会上当。”
君文乙轩还是保持端坐的姿势,像尊雕像般纹丝不动,除了嘴:“我没你聪明,我斗不过你,也不想和你斗。”
他微微抬起一些视线,看着对方那张每当照镜子,便会看见的脸:“你有办法让我痛不欲生,你有办法让我发疯,你只要略施小计就能凌辱我,让我忘记男人的尊严是什么。我已经如你所愿,继承了皇羽门,像行尸走肉一样活下去。我已经向你投降,已经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你现在还想做什么?”
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脸孔和声音的年轻人,他的弟弟皇未寂,微微昂头,清冷而蔑视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能被任何人凌辱的可怜人:“你想让我放过尹正,对吗?”
君文乙轩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对,我哪也不去,留在皇羽门,接受你曾经经历过的试练,一辈子当皇主人,直到我死,都不会见他。你放过他。”他闭上眼,强忍下一切。
然而,安静了片刻之后,皇未寂却冷笑:“你还是那么天真,和十三年前一样,一点长进也没有。”
君文乙轩错愕地看向弟弟,看到那张脸上浮现出的讥讽,就像看着自己一样。
皇未寂带着胜利的姿态,讽刺地笑着:“十三年前,我就知道你还活着,你的义父是我推下去的,你当时明明亲眼看见了,后来却把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当成凶手恨了十几年。你认为上官七戒和你分配到一组,是缘分吗?在情报领域,操纵这样的事不费吹灰之力,上官七戒曾被你认为的仇人强暴过,这样的关系,你却完全当作是巧合,于是,你就更加恨那个人,几次三番想杀了他,只不过,我没有料到你会失手。”
皇未寂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冰色的眼眸,令君文乙轩想起了当年在修罗竞技场看到的那双眼睛。
“如果你杀了他之后,才知道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知道他其实并不是凶手,那多有趣?”
“不过没关系,我准备了很多诱饵,上官七戒也是其中一个,然后是尹正,让你在两段感情里难以抉择,让你被所爱的人抛弃,然后,又去伤害深爱你的人,这出戏比我预料的还好看。”
“哥哥,你很可怜,上官七戒爱的是司徒空,你心里知道却不肯承认,尹正那么爱你,你却狠心一次又一次伤他,结果上官七戒选择了司徒空,你情何以堪?你在受伤的情况下接受了尹正,又一次伤害了他,你却能做得无动于衷。这样的你,不是更残忍吗?”
“你优柔寡断,摇摆不定,既不敢爱,又不敢接受爱,你有什么资格幸福?”
“和你的另一个性格比起来,你根本就是个废物!”
皇未寂又往台阶上走了几步,逼近君文乙轩,他的身体挡住了照在君文乙轩脸上的光,让君文乙轩陷入一片黑影中。
他伸手好像在做着抚摸哥哥头发的动作,却突然往上一提,拉直了,逼得哥哥不得不挺起身子。
但是即使这样,君文乙轩还是没有反抗的动作。
“哦,对了,大概你还不知道。”皇未寂微微俯身,戏谑地在哥哥耳边轻轻说,“你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妖孽,那家伙比你能干多了,尹正见过他。他敢爱敢恨,从来不会逃避不会放弃,长此下去,说不定慢慢的,在尹正心里,他会取代你的位置。”
“你确定,你还想去见尹正吗?还有勇气留在他身边吗?”
弟弟提出的尖锐问题,君文乙轩确实没有勇气开口。
皇未寂轻扬嘴角,鄙夷地看着哥哥:“其实,你另一种性格的存在感非常强烈,时间长了,说不定会取代你。常生家族的血统就是这样,只不过会不会‘病发’,因人而异。在你之前,君文吏昂就是原本的人格被后来爆发的人格取代的例子。”
叔叔……?!不,不对!
常生家族的继承人,那不就是他母亲的弟弟吗?也就是说,不是“叔叔”,而是“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