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为这样,你母亲才把你弟弟留在了皇羽门,而把你带走了。可是……”
皇刖冉勉力挤出喉间的哽塞,双手缓缓握了起来。
“她不知道,皇羽门训练继承人的方式有多残酷,你弟弟在皇羽门待了十几年,十几年里一直都很恨你的母亲……还有你。”
皇刖冉叹了一声之后,转身回到屋子中央,心事重重地坐下,在喝了几口茶后,方才下定决心般,郑重其事地说:“你弟弟脱离皇羽门,我想,一方面是为了躲避继承家族,一方面,很可能是为了向你报复。他在外面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势力,甚至带走了大部分‘无限度’的人,你最好小心一点。至于这孩子……”他看了看瑟缩的男孩,无奈摇头,“当初的确是想通过软禁他的孩子,逼他回来,不过现在,我想没必要再用这种手段了。”
君文乙轩蹙眉不语,警觉地盯着皇刖冉,对那一席惊世骇俗的话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皇刖冉应该没有理由撒谎骗他,在他面前做戏,但是……
“我们找这孩子找了那么多年,你却突然把他带来,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了一些事,才会找上门来的吧?”皇刖冉心平气和地说,“你母亲当年把你带走时,你还未满一岁,后来,我听说你母亲参军,当了一名军医,跟随部队上前线,死在了战场上。这么多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活着,如果知道,早就把你接回皇羽门了。”
“你一看到我,就知道我是……”君文乙轩悄悄捏紧拳头,内心的纠葛无以复加。
皇刖冉轻声叹了叹,看着君文乙轩,却像是在看另一个人:“你这张脸,我看了十几年,怎么会认不出……你和你弟弟,简直长的一模一样。”
君文乙轩不由将小雨按入胸怀,心里豁然明朗的一些事令他更加害怕接受事实。
难怪小雨会对他如此亲近,难怪他一到首都,小雨的身周就出现了杀手。
如果皇刖冉所说的确有其事,那次演唱会后出现的狙击手恐怕根本不是皇羽门派出的杀手,也不是因为小雨,而是冲着他来的!
那么周瑜呢?潜伏在尹正身边多年的周瑜突然翻脸不认人,也是因为他出现在首都的关系吗?
空岛的捉迷藏游戏,七戒死里逃生却恰巧用他带到双子月的“阿尔法”企图杀掉他身边的所有人,还有尹正无论如何都必须死的原因……
仅仅是因为,那个人恨他吗?!
【这个隐藏在他和他之间的秘密,终于有一天,让他们发现,最亲密的人,同时也是最痛恨的人。】
“皇未寂……是我的,孪生弟弟……”君文乙轩充满怀疑地,却又十分肯定地轻轻低喃。
皇刖冉定神,慎重地问:“继承皇羽门的主人,必须牺牲自己的一切,不管是为了你弟弟,还是为了这孩子,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接任皇主人之位。你也不希望你弟弟恨你一辈子吧?我想,这可能是让你们兄弟和解的唯一办法,虽然,对你来说可能有点残酷。”
“唉……如果你母亲还活着,肯定不会希望看到你们兄弟俩这样……”皇刖冉重重地叹息。
小雨很乖地把头深埋在君文乙轩的胸膛里,不出声,而君文乙轩下意识地捏紧了小雨的肩头,在寻找情绪寄托的同时,冷笑道:“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还有这样一个弟弟,不知道他居然恨我到这个地步!不知道,他和我长的一模一样,却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把我身边的一切破坏得所剩无几。”
如果不是他,周瑜是不是会继续隐藏身份待在尹正身边依旧保持死党的关系?后勤部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么多变故,尹正也不用被迫离开首都,到边境吃苦?七戒或许就不会使用“阿尔法”杀了那么多人?
难怪,七戒后来看他的目光会那么怪异,因为当初在海轮上,七戒见过皇未寂,见过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七戒看着他时,是不是想起了当时在船上的情景?想起了将他们每个人玩弄于股掌的皇未寂!
他不禁怨恨老天爷如此喜欢捉弄他,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却是杀害他义父的仇人,他的孪生亲弟弟竟用尽一切手段折磨他和他身边的人,他和七戒就这么被生生拆散了。
这个事实,他多么希望是一场恶梦。就像他的生日,4月1日愚人节,一切都只是谎言。
夜黑,无星,风冷,影孤。
雨过之后,潮湿的空气格外清冷,淡淡的土壤味依稀留恋不散,只是将人的心境感染得更为凄凉。
坐在回廊通往庭院的台阶上,不顾萧瑟的风钻入衣领中有多冷,君文乙轩还是木然地望着一池沉入夜色中的红莲,一边让小雨在他怀里安睡,一边回忆着过往发生的种种。
当周瑜看过他的档案后,凭他的聪明,自然很快就能将他的身世联系到一起而猜透一切,那么,皇未寂也就知道了,他的哥哥还活着。
此后,便是一系列的报复行为吗?
无风不起浪,周瑜什么都听皇未寂的,所以,他和尹正翻脸,也是皇未寂安排的吧?虽然是尹正先发现了《疯狂的微笑》那本书,从而知道了周瑜欺骗乐竹的事,看似好像是他主动去找周瑜摊牌,但当时的周瑜又有什么打算呢?如果他想继续隐瞒,还是有办法蒙混过关,让尹正相信他的吧。
不,说不定,会安排他住进乐竹当年居住的房子,也是皇未寂周密部属的其中一环,是一切的开端。
如此想来,他这个弟弟,实在太可怕了!
木质地板突然震动起来,他低头看见震动的原来是搁在脚边的手机。
这是一个他等了许久的电话,所以他不暇思索地接通了。
“小银,情况怎么样?你现在在哪?!”电话里的声音很焦急,形成反差的是,他却冷冷淡淡的:“我在皇羽门,事情谈得很顺利,不过我想……再陪小雨一晚上。”
电话里沉默了半响,很久才传出干涩的声音,充满悲哀:“你还是放心不下小雨吧?把他带回来吧,我不想把他交给皇未寂,而且,我也很担心你留在皇羽门会不会有危险,我现在来接你吧?”
“不用。”君文乙轩毫不犹豫地回绝,“按照我们原先计划的,等明天天亮时,我再给你打个电话。”
“小银!你不要一个人胡来!”
“不会。”他依旧是沉着声音,淡淡地说,“你放心,我答应过会留在你身边,等这件事结束后,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我们可以一起照顾小雨。”
“我不会让皇未寂带走小雨的。”最后一句,他十分用力地说出,安抚小雨的手赫然停止,有些局促地握了起来,“你……相信我,好吗?”
良久之后,他才听到电话里清晰的声音,“好,我相信你。其实我已经不在乎和周瑜有没有了断,不过你执意这么做的话,我当然全力支持你。但是你一定要记住,我们约好了,后天晚上的12点,我在我们当初许愿的龙桦树下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等你来,如果天太黑你找不到我,就听我的歌声,我唱我们都喜欢的那首歌,好不好?”
君文乙轩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强力地制止了眼中的湿润,虽然没有意义,却依然点着头,“嗯,我会听着你的歌声找来的,不管发生什么事。”
电话里,传来一声清澈的笑声,尹正似乎在开着玩笑地说:“等不到你,我就从悬崖上跳下去。”
君文乙轩淡淡地笑了一下:“不会,你说过的,我们以后要一起去旅行,坐火车从辉夜出发到首都,如果买不到一起的座位,你就强行霸占我身边的位子,告诉那个位子的主人,我们是一对。”
“嗯,我会一直握着你的手,听音乐,看书,吃饭,还有上厕所,都不放开。谁敢笑我们,我就扁谁。”
君文乙轩哭笑不得,轻轻地笑了声:“你不是还说,要联机打《怪物猎人》吗?一只手握着,怎么打?”
电话里,干涩的声音也笑了起来:“可以用一台小P嘛,你来操作方向,我来放技能,你来补血,我来打怪,我们夫妻搭档,所向无敌。”
“呵呵,谁跟你夫妻啊~”他轻轻笑着,心中却苦叹。
都说鸳鸯戏水,比翼双飞,那是世间凡人难以修得的福分。如果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那么,是不是五百世的擦肩而过,能换得今生,我们彼此凝视相望?可是历史有多长,够不够几百世的轮回,让我们曾经无数次在对方身边停留,才能相守这一辈子。
何况,为谁夫?为谁妻?
渐渐浓了的夜色,已经让人几乎联想不起光明为何物。
躲在阴暗里的皇刖冉悄悄窥视着庭院里模糊的人影,只有那一头银发泛着苍白的光泽。
他也在等一个电话,为了那个电话,他才会站在走廊里,默默地抽烟。
当他看见庭院台阶上的年轻人似乎正在打电话时,他也等来了那个重要的电话。
“未寂。”两个字,他压着嗓门,极轻极小心地念道。
电话里却是清澈,但显得冷漠孤僻的声音:“哥哥他还好吗?”
“嗯,他今晚住在这里。”
“他相信你了?”寻问的声音小心翼翼,让人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但是,却也不禁忌惮。
“应该是吧,他很好骗,基本上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皇刖冉在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如鹰一般盯着庭院里的年轻人,心里想,这兄弟俩实在是天差地别,“他应该相信了,我希望你们兄弟俩能和解。”
“嗯,那么,他应该会继承皇羽门。”
皇刖冉无声地叹了口气,撇嘴冷笑:“你啊,真的打算就这么把你的亲生哥哥推入万丈深渊?他看起来单纯得像一张白纸,这种人绝对适应不了我们皇家肮脏龌龊的生存方式。他如果真的当了皇主人,早晚有一天被逼疯吧。”
“白纸不会永远都是白纸,再干干净净的人进了染缸一样变黑。所谓的‘妖孽皇帝’其实本来就是两个人,只不过‘妖孽’很喜欢隐藏起来而已。”皇未寂在电话里轻轻笑着,冷澈的声音比夜幕下的寒风更刺骨,“我很想看看,这个外在性子温和善良的‘妖孽’能撑到什么地步,他疯了又是什么样子。”
世人都是傻子,竟会认为“妖孽皇帝”是一个人。
不过,我们既然有着相同的容貌和声音,或许本该就是一个。
哥哥,我好恨你,就像恨我自己一样。面对镜子,每天都能看到自己痛恨的那张脸,好痛苦……
第七十六章:彩虹
从双子月回来,尹正在接到晋升为上校的命令同时,得知了另一件事。
周瑜被东方军司除名了。
原因很容易猜,无非是周瑜身份暴露,该亚·烈因从来不是会留下后患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他烧掉了自家的房子,销声匿迹。
尹正知道,周瑜一定是和皇未寂在一起。
在网络上利用个人站和邮箱广告的形式散布向皇未寂挑衅的消息,这是君文乙轩出的主意。半个月后,尹正的邮箱收到了一封邮件,周瑜约他见面,地点是金陵城郊。
君文乙轩本想利用反追踪找出周瑜发送邮件的地址,但是对方同样也是电脑天才,早已在编码源中动了手脚,一旦进行追踪,便会中毒瘫痪。
合两人智慧,一致认为皇未寂不会和周瑜一起现身,周瑜分明就是皇未寂丢出的烟雾弹,来试探他们的。
君文乙轩坚持,要和尹正分头行动。
十二月末的空气,寒冷刺骨,猎猎大风刮在脸上像刀刃。可是这种刺痛却丝毫没有让尹正动容。
开着租来的车奔驰在通往金陵城的高速公路上,在经过市郊的坟山时,他顺便探望了兰华夜的墓。
没有墓志铭,没有名字,没有棺,只是一块石碑,几乎被杂草淹没。
在凄清的寒意中,尹正蓦然想,自己如果死了,是不是也会这样无声无息地被人遗忘?
他稍稍除去了一些杂草,犹豫了半天,还是对兰华夜拜了拜,然后下山,继续朝城市里飙速。
围在脖子上的围巾滑落后,他却无动于衷地任寒风刮着锁骨,清瘦苍白的脸因黎明的昏暗而泛着青蓝色。
意外地,开到公路闸口竟碰上了堵车,排队等候安检的时候,他用熟练的动作点起一支烟,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冷漠深沉的黑眸,一直望着遥远的地平线,一点也不觉得乏味。
本想打开音乐,却发现播放器坏了,连广播都听不了。
好在,还有小P。
白色的,壳子有点脏,他小心仔细地用袖口擦去了一些灰迹,像宠爱动物一般抚摸着,浅浅地笑了。
显示屏上有了一道裂痕,虽然还能用,什么时候有空去换了吧。
他一边想,一边沉醉在自我的催眠中。
闸口围了许多警车,过安检的时候,警员在车子边盘问了很久,什么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到金陵城,路上有没有发生特别的事,准备在金陵城待多久,等等等等。
大概是这附近发生了什么案子吧?尹正敷衍完警察,通过安检,猛力踩下油门,将那些烦人的警察甩在身后。
之后,开了大约5公里,路边有一个人招手打顺风车,他不暇思索地将车子靠边停,让那人上了车。
那人如果不是周瑜,他根本不会理会。
“我以为,你会用车子从我身上碾过去。”说笑的周瑜靠在副驾驶座,脸上的笑容就和以前一样阳光率真,然而尹正不经意地把视线往下移,却看见他的外套里,是一片血迹。
“那些警察是抓你的?”像调侃一般,尹正点了第二支烟,而之后是第三根,第四根,一直没有停过。
周瑜闭上眼,全然不在乎他们如今敌对的关系,轻轻笑了下:“你说呢?”
“皇未寂在哪里?”尹正很快切入主题。周瑜却故意沉默着拖延时间。
“你不说,我就把你供出去!”
“呵呵,”周瑜的笑声,冷得令人战栗,“像我这种人,无非就是两种下场——”
“不,只有一种。”尹正打断道,“死,毫无尊严地死。”
“嗯,尊严么……”周瑜喃喃自语,歪着头似乎在认真思考,“那种东西我从来就没有,狂,你不知道么?”
“哼。”
像如今这样对话,似乎和从前彼此闲聊互损没什么不同,一个总是坚决狂妄,一个总是云淡风清,从小就有人认为他们俩能成为死党很不可思议,总是一个嚣张,一个忍让,一个犹如暴风骤雨,一个却是小桥流水。
难怪乐竹说他火热张扬,说周瑜清清澈澈。
可是,朋友做到这个地步,到底是一种缘分吧?
“我再问你一遍,皇未寂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