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倾听风声死的,周瑜沉默了很久之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脸转向窗外,玻璃窗上反射出周瑜异常平静温和的脸庞,“我也想见他,但是……”轻扬起嘴角,他泛着看似单纯,却复杂的笑容,“他现在不会见我。”
“呵,别告诉我你们闹翻了,你鬼话太多,我一个字也不信!”尹正冷冷地讽刺。
周瑜依旧是长叹:“你不信,还来问我干什么?”他转向尹正,染成茶色的头发在天边射来的第一丝曙光中闪闪发亮,黑黑的两只眼睛,却像两个深洞,“狂,你跟我去一个地方,然后,我告诉你怎么找到皇未寂。”
“你不是说你不知道吗?”
“那么,你去,还是不去呢?”周瑜微微地轻笑,仿佛是纯真烂漫的少年,却隐藏不了眼中的罪恶。
周瑜把他领到一栋地处偏僻的别墅,四周环绕着密林,深深的庭院令人失去耐心,只有种了分不清是玫瑰还是蔷薇的那片花圃比较赏心悦目。
花圃的中间是一条铺了圆形石子的小路,走在小路上,就像走在一片花海之中。
尹正看见远远的花田里,有一名白衣青年正提着水壶给花圃浇水,初看觉得他像园丁,可是看了一会却发现,他蹦蹦跳跳,手舞足蹈的动作异常别扭。
尹正盯着那个青年愣了很久,正想冲过去时,被周瑜拦住。
“你这样过去,会吓到他的。”周瑜淡淡地说。
尹正猛然瞪向周瑜,眼神既有愤怒,又有吃惊。看着他眼底的激动,周瑜轻轻一笑:“我没有杀他,不过,他失忆了。现在的他,谁也不记得,思维就和两三岁的孩子差不多,而且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不会成长。”
周瑜慢慢地沿着岔路,穿过花海,白衣青年看到他后,便挥舞着手,兴奋地扑进他怀中。
他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却笑得很幸福。
之后,周瑜留尹正一起吃晚饭,说是陪乐竹,饭桌上,只能听见乐竹傻傻的笑,以及诸如把米粒沾得满嘴都是的傻样。
尹正看着周瑜为乐竹擦掉嘴边的饭粒,一边哄他,一边开玩笑说他不乖,他心里却惦记着周瑜身上的伤。
伤成那样,却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吃饭,到底想干什么?!
不久,乐竹吵着说困,周瑜唤来管家松,带走乐竹后,他一手扶着脸颊,一手轻轻用手指敲打桌面,眸神飘渺淡定,仿佛完全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
“我从六岁起,就跟着皇未寂了,皇家看中了我异于常人的头脑,把我收入‘无限度’,从那时起,我就是皇未寂的人。”周瑜顿了顿,原本漫不经心的视线朝尹正瞄了瞄,“认识你,是七岁的时候。”
尹正冷哼:“那时候你已经是‘无限度’的杀手了吗?”
周瑜突然笑出声:“六岁就当杀手,你以为写小说啊。”
看似活跃了的气氛,却在下一刻立即沉入死寂,一旦谁也不说话后,餐桌上的气氛就极其尴尬。
最后,还是周瑜打破沉默,“不过,从那时候起就决定了,我一辈子都是皇未寂的人,我不能违抗他的命令。”
尹正犀利地看向往昔的青梅竹马,尖刻地质问:“皇家有这样蛮不讲理的规矩?”
“皇家不是一向蛮不讲理吗?”周瑜笑得心平气和,弯起的眼眉和以前一样人畜无害似的,“‘无限度’的每一个人都是从小开始培养的,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植入了追踪器,一辈子也逃不掉。”
这一说,尹正顿时倒吸一口气。
而在此时,周瑜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皮质的手链,上面串着两个银色的字母:Y和Z。
“你当初从我这抢去的这个皮手链里,也有追踪器,这是‘无限度’成员的识别物。我们就靠这个,来辨别同伴。”周瑜的声音轻柔虚幻,紧紧地捏住皮手链,神色深邃惆怅,“不对,那根本不叫同伴吧。”
尹正暗暗咬牙,对于周瑜的话,他不敢轻易相信。所以他沉默地听着,不做任何反应。
周瑜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目光会溶在烛台的火苗中,被照暖的脸泛着淡淡的,虽然是笑容,却令人觉得悲伤的表情:“就算我告诉你这些,你也不会原谅我吧?”
仿佛是哀求的寻问,尹正听了却徒然怒火中烧。他再也沉不住气,愤怒地跳将起来,伸手便是一把漆黑的手枪,对准了周瑜。
“我不能因为这样,就忘记叶子和叶律的事!还有温宝宝,戎逸,所有苍岚号舰上的人!你和皇未寂,害死了太多人!”
周瑜漠然低下头,任阴影遮没眼睛:“狂,我知道你以前喜欢过我,我也……曾经喜欢过你。”
“呵呵,什么时候又编了这么狗血的谎话?”尹正冷冷嘲笑,把枪逼近周瑜。
周瑜却无动于衷地,继续缓缓低喃:“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会走到这一步,我希望我们能永远做最好的朋友,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是皇家的人。可是,皇未寂的命令,我不能不服从。提议让君文乙轩住进乐竹的房间,诱导你喜欢上君文乙轩,在体育馆后门出现,把你们接回宾馆,让温宝宝和司徒空发生冲突,让叶子来向你求援,于是让君文乙轩知道司徒空也在宾馆……我只是个傀儡,只能依照皇未寂的指示行事,包括他让我在你发现秘密时,和你决裂……”
“还有呢?!你还有什么要编造的!”尹正高声讥讽。周瑜抬头,看着他,也看着面前的枪口,“皇未寂的目标不是你,你只是他用来实施报复的其中一个棋子。”
“哼,皇未寂的报复对象是谁?!”尹正将枪口抵上周瑜的脑门,就在他提高嗓音质问时,刹那间也想到了答案,“难道……”
“我告诉你吧,”周瑜带着令人寒意遍体的淡淡笑容,说,“那天,在金陵城,君文乙轩失踪时,你来找我陪你一起找。后来,我们在一条巷子里看到他倒在路边。那条巷子不是我凑巧拐进去的,而是我的同党告诉我的。他们到金陵城,就是为了给君文乙轩注射一种叫做【IS神经破坏源】的药剂,那是一种毒药,普通人服用后,三天内就会癫狂致死。不过,对于常生家族的特殊血统来说,是一种激发双向人格的催化剂。君文乙轩是第三个实验者。”
周瑜轻柔温和的声音像一种催眠咒语,使得尹正渐渐看到身体越发沉重起来,眼前的人影摇晃不停。
周瑜的声音继续回荡在他耳边:“常生家族的人都有双向性人格,和人格分裂不同,他们生来就隐藏着第二种截然相反的性格,且那种性格狂暴,嗜杀。所以,他们根本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恋爱,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极其危险的存在,一旦爆发,谁也不是对手。君文乙轩的母亲有常生家族的遗传,所以他也等于有这种特行,本来,这种病不一定会发作,但是皇未寂给他注射了IS,一旦精神受到强烈冲击,就会爆发出隐藏的性格。”
“IS是一种像毒品一样会让身体上瘾的东西,君文乙轩以后再也不能脱离这种药剂,他只能留在皇羽门。”
尹正忽然觉得双脚发软,跌撞在餐桌上,想勉力撑起身体,却办不到。
食物?!
“皇未寂的背后,是一个很大的组织,凭你们的力量,不可能对付得了他。最后,你们只能任凭他摆布。”
感觉到身体失去了重心,尹正怒目瞪向周瑜,周瑜却冲他笑:“狂,把你带到这来,是皇未寂给我的最后一个命令。我不希望你死不瞑目。你和君文乙轩注定这辈子做不成恋人,希望你们下辈子,可以终成眷属……”
“竹子写的结局,我看了……书里的杨水清最后忘记了一切,依然可以留在皇未寂身边过他天真快乐的日子,可是我……只有到地狱去赎罪了吧。”
尹正控制不了身体的乏力,倒下去的时候,他记得周瑜接住了他。
然后,他因为感到一股难以忍受的燥热,而努力试图摆脱黑暗,当他发现自己睁开了眼,眼前是熊熊火势,正吞没整个房间。
他惊愕地挺起身子,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可以行动了。
但是,他才动了一下,就又僵住了。
他依然在和周瑜吃午饭的地方,只是窗外的天色已暗。周瑜还是坐在原来的位子,只是趴在桌上,任他怎么推都一动不动。
血,已经沿着他的身体,到椅子,到地板,流淌遍地。
“鱼!”他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却无法再喊出第二声。
去了地狱的人,应该无法再听到他的呼唤吧?如果当初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还会不会做朋友?
空空的心只余下叹息的回音,周瑜这个人,他始终不能了解。
火已经从他脚下钻了过来。
脑中的声音一闪而过,他暗暗惊道:小银!
后来……
后来,他发现门并没有上锁,他在火势吞没自己前,逃离了那栋别墅,背对身后已然渐渐冲上九霄的火海,他头也不回地,告别葬身在火海中的,十二年的朋友。
[“那个女人生了一对双胞胎,一个留在了皇羽门,一个她自己带走了。”]
[“我父母据说都是军队里的人。”]
[“我和我叔叔一样……他留给我的遗言,就是想告诉我,我们流着一样的血!”]
[“常生家族的人都有双向性人格,和人格分裂不同,他们生来就隐藏着第二种截然相反的性格”]
[“如果是强制性分裂人格呢?”]
[“身体是一个,灵魂也是一体的哦。我们共有相同的记忆。”]
在余晖落幕之时,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登上九灵山,在逐渐下山的稀少游客的怪异目光中,若无其事地一步步爬上最高的山顶,虽然疲累,却仿佛在心里注入了无穷的动力,充满了强烈的期待,和不安。
他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夕阳落日,看着游客离去,沉静在只剩下夜色呵护的山顶,俯瞰沉默于黑暗中的,那些遥远的星星点点。
即使我们此生无法做恋人,我也要永生看着你的脸,让你成为我眼中最美的景色。
山上的温度在夜间骤然下降了十几度,冻得他躲在树下哆嗦。刚开始还能跑跑步热身活血,可是抵抗不住疲累后,他只能无奈地坐下。
一个人在夜色里思念恋人,这种感觉曾伴他熬过无数的夜晚。
过了午夜12点,他拿出小P,在静悄无声的山顶上,播放悠扬抒情的伴奏乐。
挣扎着依靠大树的支撑而慢慢站起来,笑了笑,取出一只烟当作麦克风,轻轻唱起他们都很喜欢的那首歌。
那首歌,曾在某次叶子组织KTV活动时,他唱过。
君文乙轩说他唱得很好听,说他喜欢那个乐队的名字,是让人憧憬的美好。
L’Arc~en~Ciel,法语中“在天空中的桥”的意思,即是“彩虹”。
那首歌,叫《My Dear》——
尝试着去寻找爱吧,穿越那深邃的森林
real love,my dear,is not for sale.
虽然一直目不转睛,我却从未找寻到
real love,my dear,is not for sale.
我保证,即使世界被罪恶污染
与你相牵的手也永不会分离
只要相信这些就够了
终于伸手抓住了你,欣喜地拥抱
real faith,my dear,is far too fake.
然而一切是那样短暂,立即又枯萎腐烂
real faith,my dear,is just a dream.
若是在世界都与喜悦邂逅时
遇见了你,那无法停止的悲伤
绝不会让你看见
Where can it be……in my heart.
我保证,即使世界被罪恶污染
与你相牵的手也永不会分离
即使这份思恋,被认为是虚幻
向着你的光芒也会永远照耀
只要相信这些就够了——
一遍又一遍,直到他自己都数不清唱了多少遍。
不断的重复,不断的循环。
即使筋疲力尽,也不会停止。
闭上眼,享受区别于眼睛所能见到的黑暗,那清晰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温和笑容。
他始终记得,那双褐色的眼眸,很温暖。
然而,那一天直到迎来黎明曙光,他却没有等到他要等的人。
思念如潮水泛滥,汹涌地冲垮堤坝……
他像疯子一样,白天躲藏起来,晚上就到山顶上唱歌。
总是,只唱那一首歌——《My Dear》。
相信那一句:我会听着你的歌声找来的,不管发生什么事。
即使声音已经嘶哑难听,也还是没有停止。
即使泪已涌满眼眶,却还是紧紧将之强忍眼中,不让它落下。
因为他有期待,有盼望,有美好的憧憬。
直到七天以后,他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却还是没有放弃……
我说过,等不到你来,我就从悬崖上跳下去。
我没有跳,是因为,我相信你会来。
所以,我会等……
后来,清晨,早起的和尚在打扫寺庙庭院时,发现一名少年倒在龙桦树下,身上的衣服脏乱不堪,面黄肌瘦的模样像尸体那么可怕,手里却紧紧地握着一只白色的PSP,即使在昏迷中也没有放开。
和尚立刻叫来其他人,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少年曾有一时恢复了意识,无论他们问什么,他都只答一个字,声音沙哑得比百岁高龄的老人还吓人。少年被抬上担架时,还死死拽住和尚的衣服,嘴里还是重复念着那一个字。
最后,和尚只能把衣服剪破。
他说的那个犹如禅意一样的字,后来和尚们无趣闲聊时,终于琢磨出。
少年当时一直叫着的,银……
第七十七章:微笑
感觉到光线,君文乙轩睁开眼,诧异地发现,自己竟在房间里。
色调温暖的格子拉门在视平线之上,透过磨砂的玻璃到达屋子里的光线其实已经很微弱,不过对于刚刚醒来的他来说,刚好适宜。
整齐的方格既有一种严肃,又有一点雅致,说不出是令人恬静还是压抑,他慢慢起身,发现自己躺在木质地板上,铺了薄薄的毯子,身上盖的是很女性化的花瓣图案的被子。
一席长发因为许久没有修剪过,而渐渐快要垂至腰际了,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慢慢地披散,虽然没有刻意去梳理,却很柔顺。
以前,时常有不少女军官说他的这头长发很女性化,垂落在肩头,修饰着他原本英挺的双肩,映入眼帘就是柔美婉约。
最近这段时间,他经常任由其披散,由于五官本就温润柔和,更是衬托得细腻妩媚,眸神的淡雅以及清澈,在别人看来便如谦谦公子般儒雅。
再加上如今的郁郁寡欢,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个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