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尽处————月名
月名  发于:2010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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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花尽处 八

  未见夕阳,天空已让乌云遮蔽,三人用膳之时,窗外已是风狂雨骤,雨滴拍打著窗,雁离点起几盏灯,总觉得下雨的夜晚特别黑暗,若伤了眼便不好了……於是他移动一盏置於正在拭剑的陆眷风身旁,又捧起一盏靠近看著卷宗的恒罪月,桌上已没有放灯的地方,他便静静站著,恒罪月看得很专心,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举动,直到陆眷风一声咳嗽,他才抬起头来,看著光影之外的雁离,无奈的笑著,三两下便整理出一块桌面,并接过雁离手上的灯,本想叫他在身旁坐下,但雁离却又转身离开,恒罪月单手支颊,笑看著雁离端过一壶凉茶,倒了一杯递给陆眷风,又见他倒了一杯,双手奉至自己面前。
  「坐吧。」接过凉茶,他指指身旁的空位,雁离依言坐下,手却不停的开始整理恒罪月已批阅过的卷宗,看著他的动作,恒罪月终於忍不住笑出了声。「雁离,你停停,别忙了。」
  将手上的卷宗放至一旁,看著大略清空的桌面,雁离将手放在膝上,静静地看向恒罪月,後者仍是一手倚桌支颊,另一手则端著凉茶,掌心传来一阵凉意,就像雁离的眼睛,烛光映照下,明明是一双那麽漂亮的眸,为何却总是冷冷淡淡的,他突然想要伸出手去抚摸那眉眼,於是他放下茶盏,并无法自制的开口:「雁离,你……」可有任何希望得到的、是否有任何事物可以点燃那眸中的火花?
  「庄主?」
  即使空出了手,他仍然没有抚摸的理由,而那问话亦太过了,他不该问,敛下双眸,恒罪月轻声一笑。「雁离,可否帮我取地图来呢?」
  雁离取了地图,并帮著在桌上展开,恒罪月看著图,却是不言不语,雁离极少见恒罪月露出这样的表情,踌躇、犹豫,止步不前,於是理智上明明知道不该多话的,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庄主,我们不是要待在这儿等九公的消息吗?」
  恒罪月如梦初醒,看向他,笑意浅淡。「是啊……但九公那儿也需要几天的时间,我想,或许我们还可到其他地方去一趟。」
  「有什麽急事吗?」
  「急事?」恒罪月一愣,笑著摇头。「不,也不是什麽急事……雁离,你若累了便先就寝吧,我还有些事要想想。」
  「是。」他并不累,但却可隐约察觉到恒罪月希望他离开,於是他转身上床,并吹熄床边的烛火,许是怕扰了他,陆眷风亦吹熄一旁的蜡烛,於是,他的身旁便是一片昏暗,他在宁静之中闭上双眼,却久久无法入睡。
  恒罪月知道雁离并未睡去,雁离总是很难入睡,也许下回见到白少邪该让他为雁离诊脉配药才是……将目光放回眼前的地图,看著其中一个定点,他却迟疑了,但却连自己都不懂理由为何,只是……就在方才希望触摸雁离的那一瞬间,或者,在他发现自己不该这麽做的同时,他突然想起那个地方,其实不需要寻找藉口,只要他愿意,天下之大,他哪儿不能去?
  不知为何,他转过身,看著烛光之外的雁离,他背著身子,於是恒罪月仅能看见被外披泄的黑发,良久,他伸手捻熄了微弱的烛火,房中终於一片黑暗,而紧闭的窗外,风雨声仍未停息。
  已近辰时,然天色仍是微暗,骤雨方歇,恒罪月打开窗,窗外传来雨的气味,街道上小贩的叫卖声稀疏零落,看著小二整理桌上用过的早膳,雁离背对著那沈静的水蓝背影,什麽也不敢多问,陆眷风仍是坐著,似乎正在等待恒罪月接下来的指示,风起,恒罪月的黑发随风飘飞,他终於转过身子,俊逸面容上的笑靥未有丝毫改变,爽朗依旧,他轻启折扇,对著两人笑道:「走吧。」
  没有问要去哪儿,雁离静静地跟著陆眷风收拾行囊,将东西都放上马车後,自己也进入车厢,帘外,恒罪月正低声的与陆眷风商量去处,不久,车帘掀起,恒罪月落坐於他身旁,习惯的拿出瓷瓶并递给他一颗糖球,含著糖球,雁离静静地看著恒罪月又拿出永远看不完的卷宗,因天色稍暗,因此车厢内也不如往日明亮,於是雁离取出了怀中的火折子,半跪起身意欲点燃车厢上悬挂的琉璃灯,但车身突然一个摇晃,他无法稳住自己,见状,恒罪月连忙撑起身子,一手拉住雁离的衣袖,一手环上他的腰间,将人拥入怀中。
  靠得太近,几乎连对方的心跳声都能听见,雁离一愣,水蓝衣衫占据了他所有的目光,知道自己靠在了恒罪月的胸前,不自觉地抓紧眼前的衣襟,很紧很紧的,不想放开!
  雁离的身子那样温热柔软,叫人不忍放开,而鼻间则盈满那一把长发的香,雁离现在会是什麽样的神情,是否依旧淡漠冷静?太渴望知道答案,於是他抬起了雁离的脸庞,那双美丽的眼眸中倒映著他的身影,长睫颤动,呼吸缠绕著彼此,彷佛连急促的心跳声都一样,再也分不清是谁的,无法克制,明明应该要放开了、应该要放开了……
  多麽美好的情景,就彷佛夜夜的梦境一般,但梦就该是梦,一时,风吹得狂了,斗大的雨珠打在车厢上,突来的声响令人清醒,雁离推开了恒罪月,退至一旁。「对不起、对不起……」
  凌乱的发掩盖了雁离的表情,恒罪月什麽也看不清,却只觉怀中怅然若失,他看著自己的手掌,似仍出神,却又听见雁离一声惊呼,顺著声音看去,才发现原来雁离本拿著意欲点灯的火折子竟落在了自己随意置於一旁的折扇上,虽未烧起,却烫坏了扇面的描金绘饰,接过雁离递上的扇子,恒罪月愣愣地看著上头焦黑的痕迹,一时之间,竟只觉内心五味纷杂,说不出个所以然,像是失落了什麽,却不仅仅只是这把扇子。
  「庄主,对不起,真的很抱歉,都是我的错。」
  雁离低著头,声音有些颤抖,绞著衣袖的手指看起来竟是可爱又可怜,恒罪月忍不住轻轻一笑。「这有什麽呢?不过是一把扇子罢了,不必挂心。」
  「但……」
  「横竖近日总是阴雨,也不需扇风散热了,一会儿到下榻之处後,你便替我丢了吧。」又将扇子放回雁离手中,恒罪月轻道:「雁离,我说不必挂心,知道吗?」
  捧著扇子,雁离看看恒罪月、又看看手中的折扇,才终於点头,见他点头,恒罪月轻轻地抚上他的发,又笑了。

  繁花尽处 九

  多少事物总是不在手上了,才发现将之搁在心头……不知是第几次找起手中的扇子,恒罪月轻轻地笑开,真是没记性,都忘了那扇子早已不在身边,望望房里,庆幸雁离准备晚膳去了,要不见了他的动作必又要怪罪自己了。
  会习惯的,他总是会习惯的,恒罪月这样告诉自己,於是,日子像是一如往常,他没有问过雁离是否已将扇子丢弃,只是在寻找扇子的时候笑一笑,然後请雁离取来他并不需要的东西作为掩饰,而奔波数日之後,他们终於抵达目的地。
  送上拜帖後,眼前的漆黑门扉很快开启,他们被迎入华丽的大厅,无论是引路者或是一旁洒扫的人无一不是身著奇异的服饰,雁离看著,只觉新奇,此时,珠帘声响,一名男子缓缓走入,男子面貌秀丽,却似身有残疾,拄著拐杖,但他笑著,雨过天青般的清朗。
  「恒罪月拜见阁主。」恒罪月站起身,拱手为礼。
  男子坐上主位,身後的随从也都身著外族服饰,恭敬的随侍在旁,男子单手支额,像是忍俊不住的笑了开来。「好了好了,盟主这般大礼,我哪儿生受得起?」
  「阁主说笑了。」
  「许久不见,盟主近日可好?」一摆手,美貌侍女便奉上香茗、点心,男子捧起茶碗,又笑了。「既是盟主来访,怎还端上这茶,怕盟主喝不惯,快撤下吧。」
  恒罪月笑著摇摇头。「欸,入境随俗,阁主还是别忙了。」
  「好个入境随俗。」男子又一笑,摇了摇头。「还是叫我竹风吧,阁主二字听著总是别扭。」
  「竹风,一年未见,你过得可好?」恒罪月从善如流,态度亦确实轻松许多,捧著茶碗,他笑著问道。
  「还好,就是这几日天气不稳定,脚有些疼罢了。」乐竹风指了指一旁的拐杖,笑容却是惬意。「好险盟主是这会子来的,若早两天,我可还在关外。」
  「置办贡品?」
  「正是,我又找到许多新玩意,等会儿让你开开眼界。」
  看著乐竹风爽朗的笑靥,恒罪月也忍不住笑了。「竹风,天地甚广,而你是自由的,对吗?」
  闻言,乐竹风一怔,像是强撑著想笑,但清亮黑眸却是水气氤氲,这是乐清文临终前对他所言……低下了头,声音却是有些颤抖哽咽。「盟主心细,竟还记得。」
  恒罪月敛了笑,却不再多说什麽,只是低头喝茶,良久,才听见乐竹风轻道:「是的,天地无限宽广,而我是自由的。」
  「恒罪月总算不负鸣麒庄主所托。」他笑著,如释重负。
  看著指上的鹰状指环,乐竹风接过随从递上的手绢,拭去眼中打转的泪水,淡淡的笑了。
  「是了,怎不见咏歌呢?」
  乐竹风却在此时站起身,缓缓地走出了大厅,恒罪月等人亦跟在身後,未时将尽,天色已是稍暗,远方乌云沈沈,此处却还有些阳光穿过云隙,乐竹风带著众人走入遍植奇花异草的花园,手轻扬,一干随从便退至十步之外,恒罪月只是看著,仍让雁离及陆眷风走在自己身後,乐竹风也没有多说什麽,只是走到一树花丛之前,花丛上开满了不知名的红色重瓣花朵,花朵硕大并盈满馨香,随手摘下了一朵,他终於轻轻的开口:「盟主可知花时一过,便再无法追回?」
  恒罪月却没有开口,只是接过了他手中的红花,看著那张若有所思的神情,雁离不自觉的抚上胸口,想起怀中藏著的那把描金折扇。
  「咏歌他……一年前便离开了,现下身在何处,我亦无从得知。」乐竹风仰起头,唇角溢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曾经,他的爱如同眼前红花开得疯狂灿烂,却不得心中的爱花人眷顾,而当花时一过,纵使千般浇灌,那时的花朵也不再盛开了。「我与他,终究错过了。」
  「竹风……」眼前的乐竹风笑得释怀,他却不知该说些什麽。
  「盟主不必担心,咏歌离去之前,我与他谈过的,我们都明白这并不是谁的错。」他笑著,复又问道:「盟主迢迢而来,不会只是为了问我咏歌的事吧?」
  「其实,我是想来告知你,我们已经找到慕吟。」
  听见熟悉的名字,乐竹风却无丝毫反应,只是怔怔地看著恒罪月,良久,方才彷佛欣慰的笑了。「是吗?这麽说来,大哥与慕吟终於重逢了。」
  「是的。」恒罪月点点头,也跟著笑了。
  「那麽,不知他们定居何处?」
  「百日谷。」
  「百日谷?好陌生的地方。」
  「那是能够远眺无圣盟遗迹之地……而且,不瞒你说,那儿早在数年之前便已纳入鸣麒产业,鸣麒庄主的确深心。」
  乐竹风看向远方,关於久远之前的那些故事,他听恒罪月说过,记得甫听闻时,他又气又慌,气的是为亲娘不平、慌的却是为爹亲怜惜,久了,却也懂了,懂得为何娘亲临终之前会握著自己的手,笑著哭著的说她真的很幸福,又说爹亲是个大傻瓜所以永远也不会懂,要他好好照顾爹亲……
  「多谢盟主为我带来家兄的消息。」停了停,他又开口说道:「还有,竹风要为至今所拥有的,感谢盟主。」
  恒罪月连忙止住他的深深一福。「这些都是鸣麒庄主本所拥有,是你们兄弟应得的。」
  「但若非盟主,我又怎能一人撑起天涯苍鹰?」三年前,若非恒罪月,他绝不可能顺利成为天涯苍鹰之主,而对於商道几可说是无知的他,若无恒罪月的鼎力相助,亦不可能维持这天下第一商队。
  「要谢,便谢鸣麒庄主吧,其一手创立天涯苍鹰,首先抢占了中原向外的沙漠之路,并眼光独到的互通有无,这些,都让恒罪月难以望其项背,并深深折服。」
  听著,乐竹风忍不住笑了开来。「哎呀,这样听来,某人仍是对我爹亲有些微言哦。」
  「能让我这般服输,鸣麒庄主可是第一人,要说心下毫无气愤,那可便是自欺欺人了。」单是想起当年方才质疑鸣麒财力根本无法支撑庞大的情报网络之时,便在乐竹风身上发现天涯苍鹰之印,乐清文确实龙非池中物,不仅瞒过众人创立暗麒麟这样的组织囊括正道的情报,更掌握先机以天涯苍鹰这支商队独步中原,以此二者相辅相成,若不是乐清文千般作为只为一人,这武林盟主哪儿轮得到他?如此说来,他这武林盟主当得实在窝囊!单是这样想著,便不知让他暗暗的折断了几把扇子!
  闻言,乐竹风更是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听著他的笑声,恒罪月无奈之际,也只能跟著笑开,谁让人外有人、天上有天,这一场,他的确输得心服口服。

  繁花尽处 十

  「能让盟主认输,竹风感到与有荣焉。」
  恒罪月无奈的想以手中折扇轻敲他的额头,算是小小泄愤,却又在抬起手时才发现手中空无一物,只有一朵红花,待要发作,却又不舍得手中娇豔的花朵,终究仅能轻叹一声,伸手揉乱乐竹风一头黑发。
  一面闪躲,乐竹风一面笑道:「就说盟主看来差了什麽,原来是少了那把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扇子。」
  「不过一年不见,跟谁学得伶牙俐齿?」
  「不就是盟主吗?」
  「你!」
  「哈,好了好了,我不闹了,还请盟主高抬贵手。」乐竹风指了指恒罪月身後的雁离。「倒还没问你,这人是谁?」
  「让你闹得都忘了,雁离,快来见过阁主。」将雁离带至身前,恒罪月笑道:「这位阁主与你可有渊源,正是花当家之弟。」
  「雁离见过阁主。」
  「原来是那个雁离,家兄受你照顾了。」乐竹风一笑,随即弯身行礼。
  「不敢!」雁离连忙又低身还礼。
  明明看著雁离,乐竹风却不知是对著谁说道:「希望,大哥能够过得幸福……」
  「会的。」回应他的,却是恒罪月。
  乐竹风微微一笑,也许,总算能将过去的都抛开了。「盟主不介意替我带些东西给大哥吧?」
  「这是自然。」
  「那好,我这就去准备。」乐竹风唤来了随从。「用膳之前,先带盟主前往库房参观,好生招待,知道吗?」
  随从低下头,一手置於胸前行礼。「是,主人。」
  看著乐竹风离去,恒罪月不置可否的摇摇头,回过身对著雁离笑道:「雁离,我们一同去开开眼界吧。」
  天涯苍鹰的库房确实不枉天下第一商队之美名,内中物品琳琅满目,令人观之目不暇给,各式各样的外族物品无不新鲜有趣,看著雁离绽开笑靥,恒罪月也忍不住笑了开来,用膳之时,席间更是出现许多不曾见过的菜式,乐竹风出现之时,见众人吃得趣味,更叫人搬出了葡萄美酒,盛於夜光杯中的紫红酒液香甜顺喉,就连雁离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而外域的陌生音乐伴著婀娜舞女翩翩起舞,热闹景致彷佛连月亮都要探出沈沈云层,窥看这一场宾客尽欢。
  「那麽,便麻烦盟主了。」天涯鹰阁之前,乐竹风拱手为礼,笑语盈盈。
  「改日得空了到我那儿走走吧,也好让少邪帮你看看脚。」
  「这伤早已不碍事了,你放心。」乐竹风一笑,手轻拍,随从便奉上一只木盒,自盒中取出一把玉骨描金折扇,乐竹风双手奉给恒罪月。「还请盟主笑纳。」
  「这……那我便却之不恭了。」收下折扇,恒罪月紧紧地握住乐竹风的手。「竹风,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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