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瞧冯子成那张脸就知道你之前跟他怎么说的。

手上玩弄着精致的瓷杯，估量着在现代这只杯子能值多少钱：“好啊，你说吧。”

“我很感激你的心意，但世上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行天，你这份情我会长留心中，但我不能将你拖入万劫不复之境。”

漫不经心地轻笑：“万劫不复？何至于此？”困难是不少，但你也想得太严重了吧。

有些黯淡地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龙家仅你一子，香火传继，血脉延承，都在你一人身上……”

“那又怎样。”意态悠闲，好象听到的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放下杯子拿起旁边雕出镂空山水的笔筒，这古代的能工巧匠就是多，一只竹制品也做得这么精致。

轻描淡写的回答竟让素来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人惊得一颤，犹豫了下又开了口：“你接任门主还不到一年，立身未稳。本堡与龙门一向分庭抗礼，隐有两雄不并立之势。就算现在有所缓和，但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万一引起门中弟子对你不满，你甚至可能因此失去门主之位。”甚至……有性命之忧。

“那又怎样？”只轻轻挑了下眉。想把我扳倒可没那么容易，要我的命？先问问影堂众弟子答不答应吧。真要是哪天我不当门主了，就连你这个堡主一起拐走，去周游天下。

“龙门是江湖中最具实力的门派之一，你身为门主，一举一动都会招来万人瞩目。你跟我走得太近，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也会令众多同道关切，何况是……”

“那又怎样？！”扬起一抹傲然的笑，眼中是志在必得的决心。

九十九

望着他坚定的眼神，一上午想好的说词全数飞到了九宵云外。怎么会以为自己能说服他呢？让自己千回百折，裹足不前的理由对他来说似乎根本不值一提，这个人，在貌似文弱的身躯里隐藏着的却是如钢铁般的意志。

看着他站起身向自己走来，看着那抹似乎永远挂在唇边的笑意，他该说些什么的，可是心好象被一团乱麻塞住，什么也想不起了……

贴上他的唇，感受他在瞬间似欲退缩又似欲迎合的复杂情绪。双唇移向耳边，似微责，似轻呓，似自语。

“为我顾虑了这么多，怎么就不问问我自己的想法……”

你总是为别人想得太多，为自己想得太少……

让他就此死去吧，在这一生最美的梦境中。

他，已经很累、很累……

轻柔如蝶翼的吻，绵绵密密地落下。心底满溢的柔情，藉此传递。“我以吻为誓，从此刻起，所有的重量都有我和你一起承担。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这个卓然不群的男子，多少人心甘情愿拜伏在他面前，只为求得一丝庇佑。而此刻，他近在咫尺，自己却只想将他拥入怀中，细细呵怜。

他，吃了太多的苦……

“行天，我、我不能……”兵败如山倒，仅余的一丝理智试图苟延残喘。

轻轻一叹：“英奇，我能留在这里的日子并不多，此番一别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面，你打算把时间都用到讨论这些事情上吗？”

心中猛然一震，迷乱的眼神转为清明。神色复杂地望着龙行天，欲言又止。

暗暗叹了口气，向他淡淡一笑：“好吧，我先回去了。”多年来他都是为别人活着的，长久的压抑让他惯于漠视自身的感受。不能把他逼得太紧，该说的已经说出口了，现在要做的就是等他自己想通。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英奇，人生不过短短百余年，这一生你已经为他人付出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不管你最终的决定为何，我都希望你能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今晚，我会一直等你。如果你不来，我便不会再向你提起此事。”不过，你可别以为我会就此放弃。

东方英奇心头一凛，看着他的背影从眼前消失，竟有种他会就此一去不返的感觉。

侍女进来点上灯，然后行礼告退。

“我这儿没什么事情了，去休息吧。”

伸手在腕上搭了下，还好，没什么异常。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提前服下了两粒护心丹。

方才小杰赖着不肯走，要在平时龙行天一定会让他再多玩一会儿，但今天不行。好在这孩子也很贴心，不会胡搅蛮缠，冯子成只说了句“龙门主累了”，他就乖乖回房，还在他脸上留了团口水。

拿了本书靠在床上看，自己也知道只是在装样子。他会来的，只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今夜起风，肯定比昨晚还要冷，那个人不会让他独自捱过。

门被打开又闩上的声音传来，灯光将影子映在地上，拉得老长。龙行天嘴边扬起一抹隐约的笑，放下书走了出去。

东方英奇负手站在外间，一脸的心事重重。只回头微一瞥视，便将眼光转开。“这么晚了，去睡吧。等下我再进去。”

呵呵，看来还没转过弯来啊。

稍稍向他靠近了些，便见他侧身向旁让去。眼神闪了闪，“好吧，我先去睡。”

刚在床上躺下，局部冰凉的触感让他轻轻吁了口气。

理智告诉自己不能一错再错，双脚却不由自主地移动。东方英奇只能在心中苦笑，所有的抗拒和迟疑，都在那一声浅叹中化为无形。如此简单，如此……轻易。

罢了罢了，这人是自己命中的魔星，从相见的第一眼起，今生，便已注定。

皱着眉把自己蜷成一团，真是的，以前大冬天他都只盖一床被子，至于电热毯热水袋什么的更是做梦，还不是一觉睡到饱。现在可倒好，两床丝被外加两个汤婆还怕冷到这种地步。

感觉被子轻轻揭开，身边传来的温热气息让他忍不住地扬起了嘴角。刚想翻个身同他说话，眼前突地一黑，那人已经隔空发掌将灯打灭。

唉，看来他还有得磨。厚着脸皮伸手放到他腰上，不意外那人顿时僵直了身子。

静静地闭着眼睛，就在他以为这一夜会就此过去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

“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起，我就学会不要去妄想得到任何东西。因为，我不是一个在上天许可下出生的孩子，得不到它的眷顾。在我来这个世上的时候，就背负了满身罪孽。”

“祖父带我回堡之后，曾请相师为我批命。相师说我注定风云一世，但也因此与亲近之人相克。父亲，母亲，都应验了这句话。”声音平淡，龙行天却听到了其中的丝丝苦涩。“他命人传授我一切身为继承人必须掌握的东西，但也仅此而已，我从不被允许靠近他。”

“饶是如此，他还是在九年后离世。然后我娶了慧娥，虽然不是心甘情愿，但当时我是真的想要同她做一辈子夫妻。三年中平安无事，圆房后不足一载，她便走了。”

语气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有些激动：“行天，我不是想将你拒之门外，但我无法想象任何你可能会遇到的事情！”那会让我心痛至死……

一百

在黑暗中瞪大了眼，虽然没什么效果，但他还是忍不住想看看身边这个人的脑袋是不是榆木疙瘩旋出来的？

沉声开口：“英奇，你听着。如果你的拒绝是因为你下午在书房里说的那些理由，那么不仅是我，你同样要面对这些，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但是，如果只是为了刚才的话，我只有四个字回答你：无稽之谈！”

“而且，你休想我会为了这种荒唐的想法放弃垂手可得的幸福！”说来说去，归根到底是为了这个？真是……他是不是该找根棍子来敲醒他。

“什么叫‘不是在上天许可下出生’？！你来到世上并且长大成人了不是吗？”

“你爹会死是你的错吗？你娘早逝是你的错吗？你爷爷是被陆凤鸣害死的，小杰的娘是死于意外后的难产，难道你也全堆在自己头上？！”

身边的人震了下，没有出声。龙行天的语气渐渐变得柔和：“我一直相信，上天做每一件事都有它的理由。你和我，今生注定相遇，但只有这样的你，能够让我心动。过去种种，都只为造就你的现在。”

“将来的路，的确困难重重。但对我来说，这些远比不上错失一份真情意的痛苦。”

一手轻轻抚上他线条刚毅的面庞，“大千世界，人海茫茫，我们好容易才找到彼此。英奇，你要我……就这样和你擦肩而过吗？”

现在我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代，因为有你在这里……

移身过去，双唇印上他的眉心，想熨平岁月留下的印记。然后，轻触他的唇。感觉他有力的臂膀，带着几分迟疑，几分忐忑，轻轻回拥住自己。

行天，行天……既然你甘愿陪我堕入深渊，那么我会在粉身碎骨之前，将你保护周全。

唇齿相依，极尽缠绵……

远处的鸡鸣惊动了向来浅眠的他，慢慢掀开眼帘，映入其中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庞。看着那人噙着一丝微笑的唇，他只觉整个人都浸在一泓温泉中了。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低柔悦耳的声音流过心底，让他不由自主地展开一微笑。

如果有人在这时看见他，一定会大为惊讶，这向来冷漠淡然而又威严凛肃的男子，也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颜。

伸手轻扶那人腕脉，见脉象平和，便放下心来。

想让那人多睡一会，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快速地着衣齐整，向门口走去。

“英奇……”身后传来含着困意的轻唤，让他昂藏的身形倾时停顿。

飞快地回头望了一眼，迎上他满是温柔暖意的目光，可怜的一堡之主顿时成了刚出锅的龙虾。

“我须去武场了……”

龙行天披衣起身，走到他面前。眼中隐约有着不舍：“今天就看他们练，你自己别练了，好吗？”

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东方英奇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你别担心。我习武多年，这点痛，不算什么。”困难地将话出口，话音刚一落地，就看他人似出弦之箭，一闪而没。

龙行天怔了下，唇边扬起一抹温柔笑意。

煮了锅鱼茸粥，搭配上小巧的刀切馒头，然后是几碟小菜。

一进厨房便看见龙行天正在忙碌，冯子成跟云浩龙毅都在旁边。小杰手里捧了碗粥，大概很烫，他一边吃一边发出“咝咝”的声音。

象是听到他的脚步声，龙行天抬起头，给他一个微笑。看得他心里一跳，感觉脸上热了起来。

“爹爹来了！”小杰第一个叫了起来，放下碗跳到他身上。

从跟着龙行天走了一趟丹碧山庄，小杰变得开朗许多。这种动作，以前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现在，他才真正象个七岁的孩子。

“爹爹爹爹，叔叔煮的粥好好吃哦！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粥！”

伸手揽住儿子，向那个银白色的身影看去。

龙行天擦擦手，来到他们旁边。微笑地看着这对出色的父子，“来吃饭吧，粥凉了味道就差了。”

从厨房出来，冯子成突然象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看着东方英奇：“堡主，你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好象，多了点人气，少了些冷冰冰的感觉……

“没有。”心里“咚”地跳了下，他看出什么了吗？

“堡主，好象这几天你全住在猗兰轩？”

东方英奇转头看他一眼，答非所问地道：“子成，今天有什么安排吗？”再问下去，他怕自己会露出破绽。

冯子成顿时脸色一正：“书房有些账册要请堡主看了再发回去；弘州的周掌柜来信说有人想和本堡合作海上生意，获利极丰，要请堡主示下；帐房已经将年末红利结算的帐目送到，请堡主核准发出；还有……”他突然顿住了。

一零一

东方英奇回过头看他一眼：“怎么？”

“呃，还有，刘府的老太爷过七十大寿，请你明天去赴宴。”

“哦。”继续向前走：“叫他们备一份丰厚些的礼送过去，就说我年下事务繁忙，无暇应酬。”去赴那种无趣的寿宴，他岂不白白错过一次同龙行天一起用饭的机会。

遥望高天流云，看见的却是一双眼睛，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唉，想想自已还真是大意。从他到了东方堡的那天，这种眼神便时常出现，为什么直到此刻才发觉？

“堡主……”冯子成脸上现出一丝异样。

停下来看着他：“有什么问题吗？”自己的得力助手出现这种表情，一定是有他无法掌控的情况出现。

“那送请帖来的管家说，请堡主务必前去。”冯子成显得有些犹豫地道：“听口气，可能是要为刘家三小姐选婿。”

东方英奇登时皱了下眉，有些不悦地看向冯子成：“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不过……”

“有话便说。”他今天是怎么了？吞吞吐吐的。

施了一礼，冯子成定定地看着自己一生效忠的人：“堡主恕子成无礼，自从夫人过世之后，这样的事情就一直没有断过。若在从前倒也不算什么，但眼下情景有所不同，一旦传入龙门主耳中，只怕会有不妥。”

异样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逝，快得仿佛从未出现。冯子成早就知道龙行天对他的意义非比寻常，但说得这么明显却没有过。他发现什么了吗？

“堡主事情太多，对这些向来不去留意。每年各种名目请堡主去做客的帖子不下百十张，不少都是存了这种意思，只是堡主威仪太盛，那些人怕碰钉子，不敢当面提出，背地里却拐弯抹角，变着法子来试探。这些事若是让龙门主知道了……”

看着心腹手下踌躇的样子，东方英奇不禁有些不解：“他不是心胸狭窄之人。”有那么严重么？

冯子成啼笑皆非，敢情堡主还不当一回事？

“堡主莫要忘了，再过几日，前来祭祖的各房宗亲就会陆续到达，哪年没有几个表小姐？哪年不是一住两三个月，镇日跟在你后面给你送这送那！”想到东方家那群“亲戚”，冯子成只有摇头。

东方英奇听得皱起眉，有些狐疑地道：“是吗？怎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冯子成摇摇头道：“堡主成日忙得不可开交，哪还有心思注意她们。只是这帮人花样不少，要是闹到龙门主那里，可就麻烦了。”

龙行天整人的本事实在不是一般的可怕，万一他发起狠来堡主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东方英奇失笑：“子成，你被蜂子蜇怕了吧？他跟我说过，其实只是想吓你一跳的。”

冯子成有些怕怕地缩了下头，“属下只是为堡主着想。再通达的人遇上这种事情也很难不放在心上的，龙门主若不开心苦的还不是堡主么？再说，”他看了看东方英奇：“那些人求的只是找一门有财有势的亲戚，以龙门主的身份，可是一点也不比堡主差。”

听得心头一凛：“你说他们会去打他的主意？”

冯子成低下头：“那是肯定的。属下这几日便常见堡中几个有些姿色的丫环在猗兰轩那边张望，只是还懂规矩，不敢乱闯罢了。外面的人，可不会管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