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向冯子成示意，他便退了出去。

从客厅出来，不想再去书房，直接去了猗兰轩。

一零八

“今天好象很早？”龙行天起身相迎，不免有些奇怪。

“来了几个客人。”将他两只手握进掌中，凉得让他微微拧了下眉。

“客人？”看样子，不会是一般的人。

“算起来是我的舅父、舅母。还带了个女儿。”

“哦。”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些端倪，龙行天抬起头看着他：“怎么，你觉得可疑？”

“身份不假。只时间未免太巧。”这个多事之时，什么人都不能轻易相信。

点点头，不打算多问什么。想起下午收到的传书，拿过来给他：“秦叔来信，说大概在腊月二十二到达。”

“那好，我这就命人去安排。”正好赶上今年的祭祖。

门被轻轻叩响，冯子成走了进来。

“堡主，属下已经飞书到庆州，大约三天后便可有回音了。”庆州，是罗氏夫人的故乡。

“好，你再去交代一下，芙蓉阁同迎祥院两处要严加戒备。”

“是。”

吃过晚饭，东方英奇照例去静室坐息，龙行天带了小杰，跟云浩等人在房中说话。

冯子成好象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看在龙行天眼中，心中不觉起了几分警觉。

把小杰拉到面前，冯子成笑道：“小杰，冯叔叔问你一个问题，你告诉叔叔好不好？”

“好啊，叔叔要问我什么？”红红的脸笑得一派天真。

“小杰喜欢过年吗？”象是在逗孩子玩，却偏偏问得一派慎重。

让人意外的是小杰当下便苦了脸：“不喜欢!”说得干脆异常。

看似随意地揉着小杰的头发，“为什么？过年很好玩呀，可以放花炮，领压岁钱，还不用去上课，怎么不喜欢过年呢？”

垂下头，不吭声了。

龙行天眼神闪动，向冯子成一笑：“冯护卫，天不早了，让小杰回去休息吧。”这人分明是知道什么，却不想由自己说出来。

第二天找了个机会，龙行天把小杰带进了房间。

“小杰告诉叔叔，平常过年都做些什么？”

“嗯……就是玩嘛。有时候会跟爹爹出去拜年。”偏着小脑袋想了想又道：“对了，还要祭祖。”脸上敛了笑。

看来问题只怕就在这祭祖上。

“祭祖都有些什么人呀？”慢慢剥着手里的松子，把松仁放进一个小盘子。

“有叔公、叔婆、伯父、伯母、叔叔、婶婶、姑姑，还有堂哥他们。嗯，还有奶奶。”盯着盘子里的松仁：“叔叔，可不可以吃？”

轻笑：“别都吃完，留一点叔叔明天给你炒菜。”

“小杰，你叔公他们，喜不喜欢你？”

象个小大人似的皱起眉头：“喜欢，不过好象不是很喜欢……我也说不上来。”脸上有些困惑。

这么说应该不是他们……

“那奶奶呢？喜欢你吗？”除了远来的这些人，应该就是那位夫人了。

“不喜欢。”笑容一下子全没了。闷闷地把松仁一个个往嘴里塞。

手上停了下，又开始剥。“不喜欢？她说过不喜欢你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呢？”

嘟着嘴咕哝：“反正她就是不喜欢我。”

好笑地轻刮他的小鼻子：“我看，是你自己以为她不喜欢你吧。”即使没有血缘关系，至少也会做做样子。

“才不是。”努力地想要证明自己的话，边想边说：“每月初一我都会去给奶奶行礼，可是她每次都只是挥一下手叫我起来，理都不理我。佛堂里黑黑的，好怕人。”

点点头，不打算问得更多。小孩子，还是不要知道太多成年人的事比较好。

“冯护卫，我有件事情想要问你。”龙行天叫人把冯子成找了来。

“是，龙门主请说。”

微微一笑：“看冯护卫的样子，是早知道我一定会找你了。”

“不错。冯某这两天一直等着龙门主。”冯子成神色肃然地看着龙行天。

轻扬起眉，等他把话挑明。

“事实上，冯某曾对龙门主动过杀机。”

唇角微微向上一弯：“这并不奇怪。”忠心耿耿的手下，当然不想看到追随之人对个男人动了心。

“但当冯某见到龙门主之后，便打消了念头。此番龙门主造访本堡，冯某深庆自己没有看错人。”深深一礼：“堡主这些天常见欢颜，当是因龙门主而来。”

一零九

悠然一笑：“冯护卫，我想问你的是，祭祖的仪式上，是不是会发生什么事情？”

低头道：“冯某并不能参与祭祖，但龙门主听子成说件事情，可能就会明白了。”

“冯某七岁时选为公子伴读,堡主被带来之后，冯某一直没有离开过他。那个时候，他就是个很不快活的孩子，常常一整天都听不到他讲几句话。”

“记得那是他入堡两个月后，一天深夜里大家都睡下了。因是盛夏，门窗全都开着。只是天气闷热已极，睡得并不安稳。”

“隐约间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还以为是外面值夜的人路过。但不过一会便听到有人走了进来。子成当时已经有了些武功底子，反应自比一般人快些。那人没看见门边还有一张床，径直向睡在里面的堡主走过去。从身形体态，看得出是个女子。”

“她走到床边，扬起右手，手中好象还抓了什么东西。正打算一下扑过去，一道电光划下，映得房中如同白昼。那人一惊之下回过头来，子成人在暗处，看得一清二楚，正是夫人!她长发披散，脸色可怖，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发簪!”

冯子成深吸一口气，眼中透出一惊悸：“子成当时就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回了下头又转过去，再次举起手。不知是不是天公示警，一个惊雷平地炸响，仿佛就在耳边。夫人似是吓了一跳，忙收手走了出去。过了好久，冯某还是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第二天冯某将事情告诉父亲，从此处处小心提防。后来倒也没出过甚么事，但只有一处是防不到的，便是祭祖。”

皱起形状优美的眉，龙行天脸上现出深思。

“所以你怀疑，罗夫人会在祭祖中让英奇吃苦头？或是当着众人让他下不来台？”

“子成只知前年祭祖夫人捧烛时跟堡主靠得太近，引着了堡主的衣袖，慌忙间抓了个杯子便浇上去，岂料那是一杯烈酒，当下火直冲了一尺多高。在旁的小杰吓得又哭又叫，就那样堡主还是硬撑着行完大礼，才找王老施治。”

难怪小杰说到祭祖就是一付心不甘情不愿的神气，只怕原因也是在此。

送走冯子成，龙行天不禁替那个威名震天下的男子感到难过。

庆州的回信还没来，罗夫人却已经有了动作。

“她说，想亲上加亲，将罗明珠嫁给我。”

晚上，东方英奇向龙行天说起，脸上神色显得有些异样。

龙行天眼神闪动：“她不是向来同你形如陌路？”

“不错。我看她那堂兄倒也平平，真正厉害的只怕还是罗明珠。”小小年纪，面对他却是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只这份镇静功夫，便不可多得。

点点头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东方英奇淡淡道：“你别费神了，我会解决这件事。”

想了想道：“人家怎么说也不过十几岁，你可别太狠了。”这人的性子向来是说得出做得到，既然跟自己这么说，只怕是心里已然有了打算。

隔天午后，龙行天正在房中教小杰下五子棋，东方英奇走了进来。

“行天，庆州的回信到了。”

“哦。”看着手中的信，龙行天轻轻一笑：“这姑娘倒是不简单。”信上说罗家在当地早已势微，两个儿子都不成气候，目下仅余的两处生意都是罗明珠在暗中主持。

东方英奇转头看着他：“她只怕还没这个胆子来动我的念头。”罗知善来此之前，曾有人去向罗明珠提亲，但没有成功。那家乃是当地一霸，本是打算强抢的，却有个路过的外地商人替他们解了围。

将信折好：“你觉得那个行商可疑？”

“太巧了。那人在罗家住了三天，离开之后罗家人便来了永昌。”

背着手在房中踱步，缓缓开口：“行天，现在还有另外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什么？”

“日前主持弘州生意的周掌柜来信，说有人想和本堡合作，经营出海贸易。本来这的确是条财路，但我分析之下却是有待商榷。”

从怀中摸出一卷纸札递过：“你看，这是对方送来的计划。”

接过来瞧了瞧，笑道：“商业上的事情我可是一窍不通，还是你说给我听吧。”

点头道：“好，我便大致说一下。他们的意思是两方合作，他们出船只，我们出人手。货物各自备办，在明年的三月起程，经大明湾出海，前往异域以物易物，再返回销售。物以稀为贵，收益自是可观。”

“这计划乍看之下大有可为，但细察却有不少漏洞在内。首先对方那个德瑞商行，虽是关中一带数得上的大商家，但既有这等雄厚财力，早该不止目下的规模才对。”

“其次，德瑞商行并非第一次同本堡打交道，这么大的计划，为何不直接送来本堡，却要绕个弯子，由周掌柜转逞？”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样的一支远洋船队成行，要用的各种人手不在少数。而且一路上所需防备的不止是风浪之险，更有可能遇上劫船的盗匪。也就是说，负责此项的本堡，须得尽出精锐，作为护船之用。”

眼中闪过一缕精光：“这样一来，堡中势必变得空虚。若有人乘此机会大举进袭，本堡可能全无了还手之力。”

一一零

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你肯定这计划是个陷井吗？”

点点头：“至少有八成把握。就不知罗家人此来，是否与此有关。”

“你觉得他们是为了这个计划来的？”

“有可能。罗明珠若成了东方堡的堡主夫人，就有机会说服我同意这个计划。但那罗明珠强煞了也不过才十六岁，只怕想不出这等厉害招数。而且本堡落于人手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益处。我看，后面只怕还有高人在出谋划策。”

眼神闪动：“那个行商？”

“可能是他。我已经叫人再追查下去，那人是从何处而来，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两件事情，到底有没有关联？”

轻轻咬了咬唇：“那个周掌柜，是否可靠？”

“他在我手下也有不少年头了。人倒是信得过，只多少有些好大喜功，只怕人家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才会让他送交。”

捧起茶杯在手中暖着，思忖着问道：“周掌柜是不是同德瑞打过交道？他如何肯定，提出计划的就是德瑞商行？”

心中一动：“你怀疑有人冒名？”

龙行天淡然一笑：“我只是想，你方才说德瑞商行在关外也是数得上的，那该是有名有姓，有地方可找才对。东方堡雄视商界已有百年之久，根基岂是一朝一夕便能撼动的，难道不怕害你不成，反被你找了去么？”

点点头，眼中似有所悟。

“不过，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德瑞，本身便有问题。你看这样好不好？叫人走一趟关外，暗中摸一下底。对方订出的时间是明年三月，应该来得及。”

“你说得有理。”起身道：“小杰，你别老缠着叔叔陪你，要让他休息一下知道吗？”见儿子答应了，又向一旁的龙毅和云浩点了个头，便要转身离去。

“英奇。”龙行天想起一桩事来，叫住了他。

“嗯？”

“我想，下午去见见伯母。”龙行天笑得好不温柔。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听得一怔：“伯母？什么……”倏地明白过来，登时皱了眉：“写张帖子送过去就是了，何必要自己走一趟。”

知道他心中隐忧，只淡淡一笑：“只是问候一声。毕竟我是晚辈，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尽到的。”见他不语，便道：“我只说几句话说走，成么？”

轻叹：“好吧，你小心些。”龙行天看起来随和得很，处理事情却没一丝折扣好打。

带了些茶叶、香料之类的做为礼物，龙行天去拜访罗氏夫人。进去之后便见到一个韶华少女偎坐在她身边，形容甚是亲热。

“行天见过伯母大人。早该前来拜见的，但伯母一直深居简出，未便打扰。”命人捧上礼物：“些须薄礼，不成敬意。”

“龙门主太客气了。”罗氏夫人已年近半百，眉宇之间，依稀可见往日风华。“老身虽不闻世事，却也听得龙门主智计过人，揭穿了亡夫被害真相，老身感激不尽。”

“夫人太客气了，此事本门亦有干系，行天自是不会袖手。”

一名中年侍女送上香茶，让龙行天有些意外的是罗明珠竟然毫不见一般少女惯常的羞缩之色，言笑间显得落落大方，还亲自为他捧来茶点，俨然有几分女主人的架势了。

罗夫人含笑坐在一旁，显是对她十分满意。

随意说了些话，龙行天便起身告辞。罗夫人直送到外面，方才回去。

当晚东方英奇问起，龙行天将经过说了，又问：“英奇，你大概多少天去一次佛堂？”

想了下道：“不一定，多则半年，少则一月。”去了也没什么话好说。

“那平常有人去陪她吗？”

有些奇怪地看看他：“她那里有人侍候。”

摇头道：“我只在那里坐了一盏茶的时间，便能感觉到她其实很孤单。吃穿用度你自是不会短了她的，但未必有人想着去问问她想要些什么。我瞧见堂上的幔帐都发黄了。”

倾身给他一吻，柔声道：“英奇，或许她真的有过什么不该有的举动，但岁月已经将怨恨与不平变成了无奈和认命。现在的她，也不过是个孤独而寂寞的妇人。”

神色渐渐变得有些复杂：“行天，你似乎并不觉得应该对她有所防备。”

静静看着他：“英奇，我前日听人说了件事。那年祭祖，你的袖子被烧着，你觉得是偶然呢，还是有意为之？”

默然片刻才道：“以当时的情况来看，的确只是意外。这事只有子成会跟你说，但他当日并不在场。不过也难怪他做此想法，就连我自己都曾这么认为。”东方寿去世后罗夫人脾性越来越古怪，渐渐谁也不想去接近她了。

“我明天会再带小杰过去，可能会多留一点时间。”暗暗摇头，这家子没准从当爷爷的开始都得了“情感表达缺失症”，幸好小杰还来得及，不然长大了只怕也是一个样。

“你想，她成日只对着那两个侍女，又不出来走动。除了念经，没有别的事情来排遣孤寂。我猜她会想将罗明珠嫁给你，一来罗小姐是她的娘家侄女，可以藉此拉近与你的关系，二来也是想留住一个能说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