阉奴 中————天使J
天使J  发于:2010年05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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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生一惊,主子若外出,说不得准何时回府。「那么生意......」
「让旗下的人打点。」
「您最近交涉的一块地,对方约了时间和地点,届时......」
「我顺道处理。」话落,他旋身跨入大雪纷飞的夜里。
三个月以来,他派人几乎找遍了城里的食馆,就是没找到小家伙的踪迹,到小家伙的家乡打听消息,得到的线索仍无关下落。
彷佛大海捞针,若要动用官府追缉,必须安上个罪名,他顾虑姓杨的厨子若是被逮着,小家伙也会跟着受累,尤其是那低贱的身分一旦曝光,人尚未送到手,那条小命也被底下的人给整死了。
实在恼!心底泛起一丝苦涩,不禁自嘲:「呵......谁道我无情。」

忙了一日,不断洗碗、跑堂,乔宝儿的一双小手几乎冻得僵直、红肿。食肆打烊后,仅剩他一人在擦地板。
浑身腰酸背痛,他提着水桶站起身来,几欲挺不直身子。咬着唇,他使尽残存的力气,晃晃然地走往厨房。
收拾该做的一切,他神情黯然地环顾四周,想着平日厨子大叔和元计忙得不可开交,煎、煮、炒、炸半点都马虎不得,而他坐在脚边的矮凳上清洗碗盘,一有空档,厨子便会教他一些厨艺。
三人时而有说有笑,厨子大叔总是称赞他勤劳。
轻轻地放下桶子,将搓洗干净的抹布勾挂在墙面,他提来一盏灯,悄然离开厨房,轻手轻脚地拾上转角阶梯。
回到卧处,简陋的房内仅有一张床和一只矮柜搁放物品,探手摸至枕头底下,取出今日发放的薪俸藏入衣襟内,他已收拾好几套衣裳,偷偷摸摸地从食肆后门离开。
走在小巷道内,他频回首,依依不舍。
因目不识丁,无法留下只字词组,道出他对厨子的感激之情。
黑夜里一抹小身影愈走愈远,浑身颤抖着,怀中的包袱渐渐染上小脸滴落的泪......

翌日,菜贩商眼看无人来搬运食材,他猛敲门,不一会儿便惊醒厨子和元计两人。
厨子率先下楼,开门让菜贩的小哥进屋。
「奇怪了,那位小伙计呢?」
厨子愕然,小宝儿一向早起,从不偷懒。他抬头吩咐:「元计,你去看看小宝儿是否睡过头?」
「喔,我马上去。」元计转身又上楼,不一会儿,他在楼梯口大喊:「师父,小宝儿不见了!」
厨子心下一惊,「怎么可能!」
元计暗叫一声糟,隐约察觉小宝儿近日之内的话少,彷佛藏着心事。「师父,小宝儿该不会听见前几日您和大哥的争吵?」
「吓!那就糟了!」厨子立刻奔出后门外,直冲至小巷子口,放眼所见一片灰蒙蒙,天未亮,街道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小宝儿──」他拉拔着嗓门吼,四周兜绕了几回,最后杵在原地等了好半晌,始终没见到小宝儿的身影出现。
怔了怔,脸上充满复杂的神色,缓缓地回头,只见元计站在食肆后门外,朝他摇了摇头。
「别找了,我瞧过屋内一遍,确定小宝儿拿了几件衣裳,他已经走了。」

离开食肆,乔宝儿茫然地走在街头,眼看两旁的商家、食肆一一开业,而他连落脚的地方都不知在何处。
他好想家......
抬首,雪花瓣儿落在他脸上,微微的刺痛透入心底,轻颤的眼睫敛下,遮盖了那泛红的眼眶。
他以为自己够坚强,以为尚有余力可以继续走,以为能辨明清楚方向,可是他除了茫然之外,还是茫然。
浑身几欲冻僵,耿耿于怀一身渺小的存在竟是带给他人麻烦。
渐渐撑开眼,他不知自己还能上那儿?
伫立在路旁,紧搂着唯一的包袱,不由自主地忆起曾经──有人在耳畔提醒:「你最好是看清楚该怎么走回府,以后若出门,可别绕错路。」
「我不要回去......也迷了路......」
他神情黯然地垂首,恍若无魂般地走向一处小巷子内,贴靠着墙,缓缓失坠的身子蹲在角落不断发抖,埋首于膝上,泛白的唇发出喃喃低语:「我讨厌你......」
蓦然,脑海缭绕着一声低浅的温柔,「小家伙,别睡太久,我会对你好。」
是谁......是谁说过这句话......
混沌的意识溃散成一缕轻烟,丧失知觉之前,他喃喃地呓语:「我好冷......」

「他醒了吗?」
「还没呢,小姐。」
喜儿略皱眉,低头翻找搁在腿上的包袱内,仅有几套衣裳,嘴上不禁嘀咕:「他是偷跑的奴才么,还是离家出走的少年......」
芙蓉轻关上房门,莲步轻移至床沿关怀道:「他睡好久了呢。」
「将近两个时辰。」
主仆俩互看了一眼,须臾,视线一致瞟向软榻上仍昏睡不醒的小少年;脸色苍白,肌肤薄透如纸,两颊略凹陷,浓密的眼睫下有一层阴影。
他蜷缩在床榻上,显得脆弱且死气沉沉。
房内,搁着一炉炭火,上头煨着一小锅热汤,等小少年醒来可以果腹。
「他好瘦......」
「小姐,您带回一个麻烦哪,我担心他死在这儿就糟了。」
「别胡说。」芙蓉倾身探了对方薄弱的鼻息,「他一定是病了。」
「不只病了,也很穷。」喜儿翻找出他身上的银两,小纸袋内,仅有几个碎银。不禁摇了摇头,小姐平日打赏给下人的银两都比这些还多。
芙蓉一拧眉,斥道:「喜儿,快把银两放回他身上,妳不该乱拿别人的东西。」
「我只是找找嘛。」喜儿仰起脸来,眨着眼儿一副好生无辜。「这人来路不明,我总该先摸清楚他有几斤几两重?」不过,她摸到几根肋骨,好似啃得仅剩骨头的鸡胸。
「等爷回来,八成又会端着一张严肃的臭脸,小姐总是带回一些来路不明的乞丐,供吃、供住、供银两花用,爷的别馆有十二所,都变成济善仓了。」
「我做善事嘛,夫君不会说话的。」她的理由是广积阴德,也许能保佑她平安顺利的产下孩子。
「爷是嘴上不说,都直接表现在脸上了。」她戳破主子娇软的借口。爷是宠小姐才顺着;做善事是一例,生孩子也是拗不过小姐的央求,妥协让小姐跟着来城里洽商又是一例。
「爷为了您打破不少规矩,等爷回来,就带您回娘家了,我求您行行好,别再出门捡回一些乞丐啦。」人还能塞到那儿去?安排工作、打杂的活儿几乎都满了,没缺。
她忍不住一直碎念:「您饶了我吧,爷舍不得骂您,但是他会骂我陪着您出门。」她是帮凶,小姐是罪魁祸首。
人是千金之躯呢,弱不禁风,以往在娘家有王爷宠,嫁出门了,有丈夫宠,却倒霉了她──没人宠,唯有让人赏白眼的分。
芙蓉睨了她一眼,嗔道:「妳比夫君和哥哥都还要啰唆。」
喜儿一翻白眼,疾呼:「我能不啰唆么?您怀着身孕,半点儿都出不得差错,我拜托您别再出门,若要给爷送鸡汤、送暖裘、嘘寒问暖的事等爷回来了再做,省得您在路上又瞧见哪个乞丐,顺便带回来养着。」
「......」她闭嘴,毫无任何架子,贴身丫鬟喜儿像是老妈子。
训斥了主子一顿,喜儿随手将小纸袋放回少年的衣襟之内。
乍然,芙蓉惊呼一声:「慢着!」
「呃?怎么了?」小姐见鬼啦?
芙蓉好生吃惊,轻掀开小少年的衣襟,这会儿连喜儿都惊叫一声:「啊!他身上的坠子......」
手指头抖啊抖地,喜儿惊愕地说不话来。
「是芙蓉石......」芙蓉信手捻起,晶透的玉石坠子散发温润的光泽,与她一双水灵灵的双眸相互辉映。
「他......这少年的身上怎会有芙蓉石?」喜儿瞠大眼怪叫:「我适才没注意到。」
芙蓉仔细端详那锁骨上的红色结绳,以及确定芙蓉石的色泽和款式无误。「我明明还给哥哥了。」细致的柳眉一拧,不禁纳闷小少年的身上怎会戴着芙蓉石?
「啊,他一定是贼!」喜儿的脸色一变,当下起身拽开包袱,一口咬定,「小姐,这个人是贼!」
芙蓉怔了怔,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芙蓉石为什么会在小少年的身上。他曾经待过王府么?
是否伺候过哥哥......他是不是手脚不干净?为什么沦落到街头,差点冻死在外......
搁着满腹疑问,她将小少年的衣襟扣好,咬着水嫩的唇,心里头不希望这名小少年如同喜儿所说,是贼。
眼神一暗,她道:「喜儿,咱们先别妄下定论,等他醒来再问。」

怯生生地,乔宝儿紧揪着领口,不断强调:「小石头是我的,是我的。我没有偷、没有抢,它是我的!」
他惊慌失措地望着床边的两名女子,其中一名的脸上怒意横生,另一名则是一脸狐疑,似水的眼眸直勾勾地回望着。
「走开......妳们别抢我的小石头......它是我的......」
喜儿呿了声,「作贼心虚!什么小石头,那是芙蓉石,不是你的!」她双手叉腰,气呼呼地叫:「小姐,他说谎!」
「我没说谎!」
「你有!咱们要报官府,把你逮去割舌头,砍掉手脚!」她威胁。
脸色煞白,乔宝儿压根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什么他人指责他作贼,为什么别人都觊觎他的小石头。
他辩驳:「我没有偷......」
「你有。」
「我没有。」
「有!」
乔宝儿使尽浑身的力量吼:「我、才、没、有、偷──」
「哇──你凶什么!」喜儿猛搓揉耳朵,脑袋嗡嗡嗡地作响,好难受。
脾气一来,她也不客气地拉拔嗓门叫:「你说没偷,那么小石头是打来的啊──啊──啊──」语音拉长,气势不落人后。
乔宝儿被轰得耳膜嗡嗡作响。
芙蓉摀住双耳,紧皱眉头。
待尖锐的余音尽散,乔宝儿脱口而出:「是......」
「是什么?」芙蓉一脸凑上前,好小声地问。
他一瞬住了口,紧咬着唇,岂敢说出身上发生过什么。
紧张兮兮地掀开被褥找寻自己的包袱,他要离开这儿,有钱人都会欺负人。
喜儿仍不敢放过,凶巴巴地怒喝:「还不说!」
「刷」地,脸色比适才更白,额际渐渐渗出冷汗。「我......我......」他低垂头,抡紧小拳头隐忍一股厌恶感。
「哼,我什么?还不快说!」
「喜儿,别问了。」芙蓉拉了拉丫鬟的衣袖,示意她适可而止。
「小姐,他又不说芙蓉石是谁给的,摆明就是偷来的!咱们干嘛不抓他去官府?或派人扭回王府去?」只须喊一声,房外全是自个儿的人。
「这......」芙蓉于心不忍,一旦将这少年送去官府或扭回去给哥哥处置,无疑是死路一条。
吓!一听到王府两字,简直是噩梦缠身。乔宝儿浑身抖啊抖地,缓缓地抬起脸庞,神色惊恐地在这两名女子身上穿梭,她们认识以前的主子么......她们俩是不是听说他被撵出府......
「走开!」他惊喊,随手抓起棉被、枕头丢向她们俩。
吓!主仆俩瞠然,立刻闪开些距离。
乔宝儿紧张兮兮地跳下床,骤然撞上搁在床沿的椅子,整个人摔至地面。「磕!」一声,下颚一痛,「噢......」他咬到了舌头。
眼看他唇角渗血,主仆俩又吓了好大一跳。
「喂,你......」
「怎这么不小心......」
乔宝儿一见到地上的包袱,立刻捞来身上搂着,不断喃喃念道:「我没有偷东西......小石头是我的,是我的......」
他爬起身,含冤莫白地看了她们俩一眼,头一撇,脚吃痛,跌跌撞撞地奔出房外。
喜儿怔在原地,「小姐......那名少年好像见鬼了......他......怎怕成这样?」
芙蓉望着那扇晃动的房门,回头瞧床榻旁,留下了一双鞋,小少年竟然吓得连鞋子都忘了穿。
「他是不是认识哥哥......」

没头没脑地逃出一座大宅子,乔宝儿抹了抹嘴角的血渍,一瘸一拐地走在雪地里,神色茫然。
走了好一段路,甫安定了心魂,他开始挨家挨户地询问商铺、食肆,是否缺人手打杂、干活儿。
别人瞧他长得瘦弱又一身狼狈,抬手挥了挥,嘴上吆喝着要他滚远些。
时至半夜,他又累又饿,双脚冻得几欲失去知觉,终于找到一处肯收留他做些洗碗、打杂之地──暖春阁。

孟焰一身轻便装束,外罩一件黑色披风,刚毅挺拔的身形跨坐在一匹骏马之上,好不引人注目。
连日来,他逐一查找大街小巷的各家食肆与酒楼,不动声色地入内观察,以免打草惊蛇,让有心人躲开他的视线搜寻范围。
他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一隅品茗、用膳或饮酒,无视于进出食肆的宾客,不着痕迹的眼神盯着掌柜、伙计的活动,每回都待上一、两个时辰才走。
结帐前,他便招来伙计询问厨房所在,然后目中无人地入内进行搜索。
只消几回,街道上,开始传言他怪异的行径,人们纷纷绘声绘影的形容──一名俊逸挺拔的男子,不知其究竟是什么来头,似在寻人。
然,他从不开口说出所寻之人的名字、相貌与年纪。
他也不理会他人的阻挡,无论是食肆、酒楼老板、伙计或闲杂人等,只要出面干涉,那无疑是找死,下场通常落得哭爹又喊娘。
尔后,惊动了官府,岂知衙差们一来,无须多久,一个个都像见到老祖宗似的又跪又拜,恭敬地将人送出大门外。
一脸寒憎,孟焰至今尚未找到小家伙的下落,心急,却也莫可奈何。
入夜,他便找处客栈休憩,严禁他人打扰。
怀中空荡荡,他思念小家伙,却不知他身在何处,在做什么,睡了吗......
他吞药后伤及骨质的身子能否挨过寒冬,可有人带他去找大夫医治,有煎药滋补那瘦弱的身子......
辗转难眠,怀抱着寂寞,他低唤打从心底的在乎:「小家伙......」


第十八章
碗盘彷佛洗都洗不完,一桶见底,另一桶早已搁满了油腻的杯碗汤杓,偶尔传出厨子或端茶送水的丫鬟催促,所幸他的动作还称得上利落,在紧凑的时段应付得来。
工作几日,乔宝儿终于明白暖春阁是有钱的爷们找乐子的地方。他坐在厨房一隅,时而听几位厨子们谈论阁里有哪些姑娘生得标致,哪位大爷散财为谁着迷等等......
有几回,丫鬟差遣他帮忙送酒、端菜至姑娘的厢房或花厅,他看见爷们对姑娘们搂搂抱抱,又亲又摸......丫鬟们似乎见怪不怪,而他总是显得不自在。
避开那些爷们淫秽的嘴脸,他蓦然忆起一道伤人的言语:「你让谁玩过?」
心一抽紧,泛起阵阵闷痛;在有钱人的眼里,玩弄与欺负都算是找乐子么?
曾经,有人赏给他银两;为了恶质玩弄,当他是条狗般地对待,以为他犯贱......
「欺负我,很好玩么......」他喃喃低语,不禁想着自己和阁里的姑娘一般境地,为了贫困而被卖,必须赚钱养家糊口。有钱人怎明白穷人的苦日子是如何过。
尝尽受人瞧不起的滋味,那些鄙夷的脸比利刃更伤人,但又有几人肯将他当人看?
低头洗碗盘,他彷佛是一道安静的影子,轻易地让人忽略他渺小又瘦弱的存在。
处在不同以往的环境,日夜颠倒,他渐渐适应。吃住皆在此地,暖春阁的嬷嬷安排一间房给他,见他的衣裳少,也没鞋穿,不吝买给他两双鞋、两套厚衣裳保暖。
阁里的人待他还称得上友善,知他流落街头而来洗碗、打杂,也没再过问些什么。
每到傍晚后,工作一忙碌就是好几个时辰,愈渐接近凌晨,他便开始收拾厨房,将该添加的柴米油盐、瓶瓶罐罐弄妥;扫地、擦地、清理垃圾、厨余等等,以免让人嫌弃他无用,甚至赶他出去。
仍要养家,尽管到天亮才能回房休息,他也不嫌苦。
满脸倦态,蜷缩在床的身子隐隐泛疼,无须多久,早已透支的体力令他沉入黑暗。
微薄的光线透进小窗棂映照那苍白的小脸,随着时间流逝,悄然蒙上一层晦色。
门,戛然开启──几双贪婪的眼神穿梭在床榻上的人儿,「啧啧......」公子哥们发出不善的讯息,垂涎三尺,盯上了暖春阁新来的打杂工。
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一个比起上次那一个打杂的年纪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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