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必要这么做。」然突然开口,打破了昊的妄想和刚刚弥漫在空气中的宁谧与温馨。
「可他骂你。」昊根本忘了他其实没有说这话的立场。
「那是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但......」昊还想分辩,却被然的话打断。
「我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昊的心被刺了一下。事实如此,他没资格插手管别人的事,他早就知道的啊!为什么,心仍是毫无防备似的痛?痛极,昊冲口而出:「那你现在在干嘛?我受伤又关你什么事?」话一出口昊立刻就后悔了,却也收不回了。他气自己,气自己干嘛把气氛搞得这么僵!
然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抬起头瞟了他一眼,又继续帮他处理伤口。仿佛过了一世纪那么久,然终于包扎好了,站起身来,才撇下一句:「我只是告诉你这么做毫无意义。至于今后你要怎么做,随便你。」
然果然冷漠!甚至无情。昊的心情瞬间跌到谷底。刚刚的那一刻温柔,是他幻想的假像吗。那声「谢谢」,也是他自作主张地误解了吧!昊苦笑,真是自作多情。他,仍是在那条界线之外。也许,过了今天,他再也不能这么接近然了吧!他再也不能踏进这间屋子,不能和然这样说话,只能远远地、也许更远地看着他。他的心情,然永远也不会懂吧!虽然明白这样对然来说是最好的,虽然明白他不能自私地把然拉进入这个异于常人的世界......但,他忍不住了!很可能过了今天,他将永不再有这个机会!
说吧!
「即使你这么说,我还是......」
然忽然捂住了他的嘴,冷淡地:「别说。我不想听。」
昊如五雷轰顶,看向然的眼写满了惊讶与痛苦。他知道?!然竟知道他的心情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表现得那么明显吗?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其实然什么都知道吗?那他,不是像个傻子一样!昊咬咬牙。也好!这样就不用他多说什么废话了。
「我不管你怎么看我,无所谓也好,看不起也罢,我是不会改变什么的!」昊说完夺门而出。
然一点拦昊的意思都没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然不紧不慢地收拾着医药箱。他想着昊刚才说的话。不会改变?就是说这家伙以后还是会盯着他、跟着他?看不出来他也挺能缠人的。算了,随他去吧!只要别太烦就行。今天走得太久有点累了,睡吧!
门外,昊站在坏了的路灯下,身影溶入夜幕。直到屋子里的灯都熄了,他才低头吻了吻右肩让然包扎的地方,随即转身离去,消失于夜色中。
【第二章】
日子平平淡淡、一如既往地过着,平淡到让然忘了今天是几号,不过,却是那家伙的生日的样子。想来昊的人缘算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被那么多人逼着请客。所以他现在才会坐在饭店里和公司的同事们一起「庆祝」昊的生日。他当然是被同事们拉来的,说起来有点被强迫的感觉,其实也不能算是强迫,毕竟当时他根本也没有拒绝。社会就是这样,如果你总是和大多数人背道而驰,就会被当作异类,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所以顺其自然吧,有些事做或不做又有什么分别,没必要坚持什么,也没必要表现什么;不附和,亦不反对,随波逐流而已。他就是这样的人。
然看着昊一杯接一杯地被同事们灌酒,想着:从那天到现在算算有一个多月了吧,他们俩再没说过一句话,连招呼都没打过。这家伙还真的说到做到,忠犬似的跟着他,感觉好象雇了个保镖似的。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昊不再匆忙闪躲,而是就那样直直地盯着他,所以,每次先将视线移开的都是他。其实也没什么,他只是不想被烫着。昊太投入,太执着,直觉告诉他昊绝对会是个扯不清楚的人,所以,他不想趟这淌混水。
昊还在猛喝着,不过,已不再是被灌。然冷眼看他,他是想喝醉吧。昊的眼底有着深沈的痛楚,然心如明镜,只是选择视而不见。他绝不想再和玩不起的人玩,大学的时候碰上了两个就够倒霉了。上过床就以为怎么样了,总想对他管东管西,真是挺烦的,甩那两个的时候可费了他不少工夫。昊,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吧。其实他只是想过一个人的生活,偶尔找个人上一下床发泄而已,谁都不干涉谁。这个人最好是固定的,只和他一个人上床的--他不想得病;而且,最好是除了床以外和他没有任何交集的--他不想两个人之间扯入过多的社会关系。所以,这个人肯定不会是昊。而这样的人,勉强算是符合条件的也只有过一个......怎么又想起他了。然轻皱眉。还是,忘了吧。
然环视四周。大家都是酒足饭饱的样子,昊已经是达成所愿地醉得一塌糊涂了,迷迷糊糊地被人拽着付了帐。看看表,已经十点多了,大家也都闹得差不多了的样子,纷纷准备着回家了。
出了饭店的大门,大家就一哄而散,各走各的路了。只有昊因为醉得不行了而被人扶着。
然象征性的和同事们打了声招呼,也转身淹没入人流中。
夜风凉凉的,拂过全身很是舒服,然不禁驻足,轻轻仰起头,微闭上眼,享受这惬意。
忽地,嘈杂的背景中有个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然朝那声音望去,在川流的人群狭缝中眼尖地瞥见一个不起眼的小胡同,里面,有人在打架--更确切地说是有人在挨揍,因为是五六个人围住一个人的样子。中间的那个人任凭别人拳打脚踢,也没有还手,好象他不能还手,也不根本不想还手的样子。那个人--那个人!!然心一颤!怎么会......怎么会那么像他?!不可能,不可能!不会是他的,是自己看错了吧。
然快速收回目光,急急走开,脚步已失去往日的悠然。
匆忙中,然撞上了人。
「不好意思。」然扔下这句话就走。
「啊,没事儿。」肖揉了揉被撞得有些疼的肩膀。这人走得这么急干嘛,赶着逃难啊?回头再看,竟连个人影儿也找不着了。怪人一个。肖摇摇头,继续往前溜达。
今天他是走什么霉运,在一起八年的女朋友跟着别人跑了,他不想再在那个处处勾起他心酸回忆的、他们同居了两年的地方呆着才跑了出来,竟然连在大街上闲逛都会被人撞。
就这么逛下去吧,今天,他不想回家。很想找个人聊聊,而能和他倾心而谈的也就只有大学时的死党--昊了。偏偏今天昊这小子连手机都关了,害他死活也找不着人。明天,明天要是再找不着他人,那小子就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宰吧。
肖晃着晃着晃到了刚刚然看到的那个胡同口。
有人打架?嘿,好啊。他平时就看这种以多欺少式的打架极不顺眼了,今天本大爷心情差,等着收尸吧就!
第二天恰好是周末,肖一大早就用电话把昊从被窝里吵了起来。现在两个人正坐在一间茶屋的隔间里。
两个块头都不算小的大男人再配上处处小巧玲珑、优雅别致的茶室看上去还真不是普通的不协调。肖已经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咕哝着:「我说去酒吧,你非得要来什么茶屋。你他妈就不觉得难受啊!」怎么看这也像是只有女生才会来的地方。
「老兄,您以为现在几点啊?」昊掐着自己的太阳穴,昨晚的宿醉让他的头还有点疼。
肖真的看了看表,「八点啊。」他问这个干嘛?
昊无力地翻了翻白眼,吼出他早起的怨气:「废话!才八点!你以为现在全市有几个酒吧是开着的啊!」一碰上肖,昊就什么好脾气都没了。他这个死党,有的时候比谁都敏感,可有的时候又比谁都少根筋,迟钝得让人想揍人。
「哦。那也不用来这种地方啊!」
「这种地方怎么了?」昊瞥他一眼,喝了口茶,「我昨天喝多了,现在要解酒。」
「你小子也有喝醉的时候?」印象中从没有过呀!
「别废话了,你找我不是说这个的吧。」
肖的眼神暗了下来,「清走了。」
「走了?」
「和别人。」
这可大大出乎昊的意料。肖和清两个人从大学起就在一起了,清是他也认识的,挺爽快的一个女孩。这么多年了,谁都以为他们俩结婚是早晚的事。怎么说分就分了?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肖挠挠头,「昨天下班回家才一进门她就突然跟我说什么她爱上别人了,要和我分手,跟着那个人走。我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就拎着箱子走得没影儿了。」
这到是清一贯的风格。想象着肖当时的惨相,昊强忍着没笑出声。
肖极其不满地看着他,「嘿,我说你是什么意思?我被准老婆甩了正伤心呢,你不安慰我也就罢了,还他么给我在那儿笑!」
昊喝了一口茶,止住了笑,「话说回来,你真有那么伤心么?」他没看出来。
「废话!我当然--」其实昨天一开始的时候他真挺难受的,不过后来和人干了一架感觉就好了很多,「嗯,对了,我拣了个孩子回家。」
「啊?」昊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他知道自己这个好朋友向来是个热心肠,以前也总是干点什么见义勇为之类的事;不过这回,拣了个人?夸张了点吧。
肖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其实他也不小了,二十四,就比咱们小一岁,可看着跟十八九似的。」
「慢着慢着,你哪弄来的人?不是被骗了吧?」
「你当我几岁?」肖瞟了昊一眼,把当时的情形告诉他。
「然后你就冲上去了?」昊暗叹口气。说好听点是见义勇为,说难听点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过认识他这么长时间,已经见怪不怪了。
「对啊。」肖咧嘴笑笑,「打得挺爽的。」
「英雄救美啊你。」
「去,是个男的。」
「怎么说你也用不着带他回家吧?」肖就是太容易相信人。
「我看他浑身是伤,又好象没什么地方可去的样子,挺可怜的,再加上我昨天实在不想一个人回家,就跟他说跟我走吧,结果--」肖顿住。
「结果?」
「结果他连理都没理我!从头到尾他连看都没看过我一眼!」肖义愤填膺,「站都站不稳了还逞能的似的一个人就要走!」
「哦?」昊笑了,有点意思,「那你是怎么把他弄回家的?」
「别提了!」肖挥一下手,「我跟他废了半天话,最后都差点给他跪下了,他才吭声答应跟我走。」
昊哧笑出声,也就他能干出这种事。
「不知道是中什么邪了。」肖对自己这种用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的行为也有些不齿,「说实话当时我也有点生气了,低三下四的,我犯的着么我!好几回都想扔下他走了算了,可就是狠不下那个心,一看他那样儿就觉得不忍了。」
「你呀,滥好人一个!」昊笑骂肖,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别告诉我那孩子现在还在你家。」
「是在啊。怎么了?」
昊忽然觉得有点受不了肖的没神经,「你就这么放心他?不怕会丢东西什么的?」
「呃?应该不会吧。」
「那他是为什么会被人揍?总不是无缘无故的吧?」没准儿是干了什么坏事也说不一定。
「这个......」肖支吾了一下,「揍他的那几个人说,就因为那孩子是个同性恋,他们看着不顺眼。」
昊楞了一下。
「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
「这算什么借口?!」
「他们好象还觉得这理由挺充分的。」
「我拷!」
「不爽吧?我当时没听他们放完屁就忍不住出手了。」不过,昊会对这件事反应这么大还是多多少少让肖感到有点意外。
昊沉默不语,一脸凝重。
肖没注意到昊的异样,接着说:「这孩子是从外地来的,在这儿好象没什么认识人,钱也没剩多少了,我想让他先在我那儿住些日子,反正这回清一走,我也不想一个人呆在那间房子里了--嘿!我说你听着呢么?!」
人们总说时间能冲淡一切,看来不假。清走了才一个多星期,肖就已经不是像刚开始那么郁闷了,也多亏有那个孩子在。这些天那孩子一直在他家呆着,他伤得其实不是太重,但可能是伤口多的缘故吧,恢复得挺慢的,不过这几天也好得差不多了。想到这,肖微微地笑了下,抿了口杯中的酒。
肖此刻正坐在酒吧的吧台前,由于才六点多,昏暗的酒吧里只有他和另外一个调酒师。肖是这里的常客了,所以和调酒师也混得挺熟。这个调酒师,没人知道他本来叫什么,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多大。大伙儿都叫他「瘦」--到不是他长得有多瘦,只是因为他有事没事老是爱把自己瞎听来的一些有的没的「show」给别人;年纪么,说是二十也行,说是三十也有人信。不少人都觉得瘦到处胡说八道很烦人。不过在肖看来,瘦其实挺可爱的,瘦的那张大嘴什么都说,但从来不说瞎话。所以,瘦从不隐瞒他对男人的癖好。
肖慢慢地品着酒,瘦突然靠近他压低了声音说:「哎,听说你最近也养了一个?」
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瘦比了比小指。
「去你的!是收留。别把我想得跟你丫一样。」
「那孩子叫群是吧?」
肖纳闷儿,「你怎么知道的?」
瘦颇为得意地笑了笑,「那孩子在我们家那边可有名呐。不过他也够惨的,被人骗了还对那人死心塌地,为这个和家里都闹翻了。他在那边实在是混不下去了--好歹我们都是这样的,又是同乡,就把他弄到了这儿。谁知道这小子死活也不和我们在一块,嫌我们乱搞,嫌我们脏。所以后来我们就不管他了。最近才知道他跑你那去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不是有女朋友的么?」
肖瞪了他一眼。
「嗨,别这么看我,不然我爱上你怎么办?」瘦嬉皮笑脸的。
「那个人是谁?」
「什么人?」
「骗了他的那个人。」肖发现他挺在意这个人的。
「是个男的。」
「废话,叫什么?」
「这个......」瘦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另一只手伸出来,五个手指头乱晃;仍是嬉皮笑脸的。
肖塞给他五十块钱。
「他叫然。」
从酒吧里出来,肖径直回了家,一进门就看见群正在收拾东西。
「你这是干什么?」肖皱起眉。
「我的伤已经好了,不能再麻烦你了。明天一早我就走。」群继续收拾着。
「走?你还能去哪儿?」
「去找份工作。」
「那你住哪儿?」
「......」群低头不语。
「留下吧,你可以住这儿。」
群摇头,「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世界--那绝不是同一个。你知道的。」
肖忽然觉得很烦躁,「我知道,你想去找然。对不对?」
群惊得抬起头。
肖差点给自己一个嘴巴。说什么呢他!
尴尬。沉默。
「既然如此,我更不能留下。」群终于开口。
「为什么?」
「我不需要别人同情我,可怜我!」
群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恨恨的,那一瞬间肖发现他无法承受。
「我不是--」
不是同情?肖被自己险些冲口而出的话吓得呆住了。
次日,群不在了。
肖和往常一样去上班,回家后,望着屋子发呆。
清走了,群也走了。这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就剩他一个人了,别再妄想了,不会再有别人回来了。他还像个白痴一样下了班就回家,难道还期待着什么么?犯他么什么傻啊!
肖走进厨房。是啊,他现在已经沦落到不得不自己下厨的地步了,不会再有人给他做饭了。其实,群做的饭也挺好吃的,虽然比不上清,却也比他自己做的强多了--想他么什么呢他!人都走了。
百无聊赖地,肖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开开电视,不知道是什么频道正演着一个搞笑综艺节目,那嘈杂的吵闹声在肖听来竟有些刺耳。「热闹的是他们,我什么也没有。」是这么说的吧,是小学还是中学的课本来着,记不清了,朱自清的文章。这话现在还真挺适合他的,反正他也是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