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情县令(六扇门系列 出书版) BY 堕天
  发于:2010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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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闻声而出的大批衙役清场带人,原本空寂的大堂终于从破旧的老房子形象转化得有了点威严之色。

  上得堂来,座上却不见县令大人,只见内堂走出一个师爷打扮的人物,四十岁上下年纪,生得倒也儒雅斯文,见到他们扭扯着走进大堂后,了然地笑了笑,很是温文地请他坐下,示意众人把他扭送来的男人带了下去,甚至还倒了杯茶,在县官未出来之前好生招待着。

  “没想到这公堂的礼仪这么好!”那骗子青年坐下,暗忖刚刚门外的海盗男所说果然不假。既然这里官风并不彪悍,又想好了一套说辞,心里也安定了下来,端着酽酽的绿茶,带了十足耐心的微笑,等县官大老爷出来升堂。

  又等了半晌,后面帘子“哗”的一声响,身着官服的县太爷前呼后拥的出来了。

  只是那花团锦簇的官服中,一张被明镜高堂映衬得凸显正义的脸看起来有那么点儿眼熟。

  青年呆滞的眼神向下,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堂上的大老爷那眉,那眼,那壮实的身板,这不是他之前扭送入官府的某人么?

  大事不妙的预感从心底泛起,他这算不算羊入虎口,自投罗网啊?

  “下跪何人,状告何事?”

  “啪”一声惊堂木响,道貌岸然的县令大人开始发问了。

  “你……我……”

  天杀的,这里的文官长得像武官也罢了,为什么还长得像海盗?一时走眼这种糗事,撕了他的嘴也说不出来。

  青年张口结舌了半晌,还是无法说出自己编好的那套说辞。

  “无事击鼓,可是要打二十杀威棒的。”

  既然人已入了圈套,这游戏规则要怎么玩接下来由他,袁蔚中心情大好,面上却仍是努力维持住波澜不兴的样子。都说骗子口才好,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他倒想看看这骗子的功力有多深。

  “拾金不昧,也要被打杀威棒吗?”

  晃一晃手上的钱袋,那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却镇定下来了。开始动用他全身唯一的利器——三寸不烂之舌,进行保命的诡辩。

  “拾钱还钱,私下解决便可,哪需动用公堂,惊动官府?更何况你要还给的人是失主,而非本县令,击鼓扰乱公堂大是不该。”

  这下子栽赃陷害又成了拾金不昧了?有意思,如果他不承认这钱袋是自己的——反正里面没多少钱,更何况袋上被绣上了丢脸的图案,他早想找借口换个钱袋了——这骗子要如何拾金不昧?袁蔚中挑了挑眉,仿着戏台上的做势,又重重地拍了一响惊堂木。

  “……”

  这算是怎么回事?玩阴的想玩死他?

  青年头上的青筋突突乱跳,好歹告诉自己“忍”虽然是心头一把刀,可是不忍他的麻烦会更大。

  “那抱歉,可能是我认错听错,既然这钱袋不是大人的,我认扰乱公堂的罚罢。”

  罢罢罢,民不与官斗,更何况他还是个有案底的骗子!

  早早抽身退步为好。

  苦着脸站起来,把裤子褪下趴好,屁股遭殃总好过小命不保。

  “不对啊大人,我瞧那钱袋上的绣纹,的确应该是您的没错。属下还记得这个钱袋是内人所绣,上面花纹独特,应该是市面上绝无仅有的。”

  这时,旁边那留了五柳长须的儒雅师爷却插话了,带着一副“突然发现”的惊讶口吻,对着脸色刹时黑了一黑的县令如是建议,也不知道他到底帮谁。

  “……应该是世上绝无仅有吧?”

  他老婆那一手女红可真叫人不敢恭维,绣个金童玉女两小童儿,给她弄来出黄色的肉块堆栈,简直像是“妖精打架”,而且还是叫人看了会喷饭的暧昧抽象版。洪师爷自己是没勇气带着这样的钱袋满街走,却胆敢在他这县令大人二十四岁生日的时候加以陷害,害他拿着这个“礼物”就像握住了一个烫手山芋,吞不下又不敢抛开,只能收着掖着藏在衣服里——有伤风化啊!唉……

  可怜因为他们全府衙上下都要仰仗洪夫人这位米饭班主(因为只有她一个女的,兼管伙房),这口气他这当老大的也只能忍气吞声咽了。

  “你好样的!”忆起新仇旧恨,袁蔚中丢了这样一个眼神给自己的师爷,却被他用佯装不知的微笑回击。

  唉唉唉,悔不该当时一时被他儒雅的外表所迷惑,想起了自己暗恋多年的家乡私塾先生。

  自己是喜欢这类型的男人没错,可是对方却是对解剖人体,查出尸体的死因有无与伦比热情的验尸学狂人——附带说明一点:这洪师爷绝对喜欢自己的尸体多于活人,如果有一天他想与他“袒裸相见”的话,八成是在后院的停尸房里。

  只有他那同样怪僻,爱拿活人试药的老婆才受得了他。

  “那么这个钱袋是县令大人的?小的也没送错地方。大人真是品味独特,小的记下了,以后再捡到,一定不会认错,立刻送回。”

  现在是什么状况?那师爷到底是帮自己还是帮大人啊?虽然说有“帮理不帮亲”这一说的存在,不过衙门一向是黑暗的代名词,他还是不要祈求会有这一线光明才好。

  完全被这师爷与县太爷的眉眼官司弄胡涂了,但免了自己眼前就要挨二十大板的危机总是好的。那骗子顺着溜杆向上爬,居然还不忘话里话外讽刺几句,处理得甚是高明,言辞犀利,看样子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儒生学士,倒叫洪师爷出于同类相惜的缘故,对这俊秀的青年大有好感。

  “若这钱袋是本大人的,为何你刚刚却一口咬定是本大人偷了你的,还导致闹上公堂来呢?”

  给自己师爷一个不可再闹事的警告眼神,袁蔚中抢在洪师爷准备再逆转对自己有利条件前开口,总之先把这个骗子的罪定下,人扣压,要查他的来历就可以来日方长了。

  “这……”

  这主从二人一唱一和果然就是要玩死他的,青年给对自己投来“爱莫能助”的师爷一个怨恨的眼神。

  “属下明白这件案子该如何公断了。按刑律第一百三十五条:街市捡拾金银,失主发现不还者,可视同偷盗,当罚杖五十,拘禁劳役半月。这位小哥到底还是想把钱还给大人的话,罚杖可免了,拘禁以示警戒即可。”

  这骗子真倒霉,这么文质彬彬的人做什么营生不好偏要出来当骗子!不巧还对了自己这上司“独好男色”的胃口,只能自求多福了。

  洪师爷抢着开口,反正顺上司的意把人留下来也就是了,他乐得再做一顺水人情,也不必弄到这投自己脾胃的青年挨打。

  “好,这件公案就此告结。将人犯押下,拘禁十五日,罚在府衙内从劳役。”

  匆匆从箭壶里取出一只令箭抛下结案,袁蔚中对这个结果基本满意,也不打算节外生枝给来看热闹的村民们看。

  对了,弄了半天,这个骗子到底姓甚名谁来着?

 

 

  第二章

  意在沛公,鸿门有宴。

  下得堂来,师爷娘子早摆好了几味小菜,一壶好酒,好让他们主从二人对今次的案件进行商讨研究。

  不过,袁蔚中对上自家师爷探究询问的眼,背上的寒毛不受控制地一根根坚挺而起,就好比跷课孩童非常不幸地与私塾先生狭路相逢——虽然百般不甘愿,也得伸出手去让人打上几板子。

  “大人,此次若纯为您的‘个人兴趣’,我想你必须得给学生一个解释了。”

  掂着自己的五柳长须,洪师爷皮笑肉不笑,一双细长的凤眼寒光乍现。

  他是知道自己这上司的性子与喜好的,喜好男色虽然不是什么摆得上枱面的恶癖,但他也相信自己这上司除却喜好的性向不同,其它仍与自己一致,并且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之前除了云飞扬一事外,从未发生过公私混淆的问题,这也之所以,让他这已经以上司监护人自居的夫子在这次事件上未能防范于未然,有感于愧对自己的大哥,袁蔚中人生的第一个夫子的嘱托。

  “这个……也就是,咳,他当街行骗,不幸被我撞见。县官现管,一县之父母,所以就顺便插手管了一管。”

  大致是这样没错啦,除了他微不足道的一点点私心外。

  袁蔚中从小被这洪师爷的亲哥哥调教过,对着相似的一张面孔,总是情不自禁地听话得比最乖的孩子还乖。

  “我不是说过您现在已经不是捕快了吗?大人千金贵体,捉拿贼人这种小事就交由二狗他们去做。古语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这样就想混过关,未免太轻易,太小看他这全智全能的师爷了吧?

  洪天福看着开始有些眼神闪烁的上司,如何榨出他的窘来的确是他这师爷,乃至师太——师爷的太太,共同的恶趣味啊!

  “停停停!”

  袁蔚中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家已经高兴地搬出厚厚一部《论语》摆在身边,随时准备开始旁征博引、长篇大论的师爷——他就不能有个职业病发作,一时半会改不过来的缺点么?

  好歹他也当捕快近十年,要不是因为前搭档云飞扬那个家伙软硬兼施,加之许下无限暧昧的可能性,他至于沦落到这动辄让人绑手绑脚的境地吗?更可恶的是,云飞扬那家伙又早被人吃干抹净,连渣都不剩一口给他。许下的空头银票,却没有一张兑现的,害他白欢喜一场。唉,人生寂寞啊!

  像他这样的人,看见窈窕淑男,小小心动一下也不成么?那他岂不是人生全无趣味,直接出家当和尚……不,干脆直接挥刀自宫算了。

  “您的凑巧也太巧了一点,偏在不肯带我们任何一个人出门的时候就遇上了。”

  专门撇开众人好找艳遇?洪师爷在考虑要不要再次发扬伟大的长辈亲情,好让自家上司脸色灰败得更彻底。

  “好了,我招了,我是觉得他很像最近邻县发生的一起诈骗案里的疑犯。邻县那个苦主是我朋友的朋友,被骗走了一颗祖传米珠佛,不敢大肆搜寻是怕犯人毁珠自保。他骗去的东西,想办法骗回来也就是了。可怜我一片报效国家的赤胆忠心,总被你看成邪念。”

  袁蔚中举手投降,干脆了当地把自己明里暗里打的算盘都合盘托出——他也想通了,在“公”字面前,还是别打任何的私心比较有利于内部团结。若洪师爷查出这骗子真的有罪,不可再瞒,依律而办就是了。

  “早说嘛!”笑眯眯把砖头厚的书一合,达成目的的洪师爷同意坦白从宽,“你就敢说你没存着拿这个当威胁,好诱使别人就范的心理?”

  一个人查案可不是他们海宁县的作风。他们一向是上下一心,共同进退。

  身为师爷,他更有责任督促自己的上司一心为公,不能以权谋私往邪路上走。

  “……”

  知道就别说出来嘛!饶是袁蔚中自认脸皮不薄,也被说得老脸一红。不由得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师爷,唉,白面微须,儒雅大度,满腹经纶,身形高挑,正是自家喜欢的书生气质那款,就可惜看得到吃不着……

  早察觉出他的眼神有异,洪师爷临出门前杀了个回马枪,彻底叫袁蔚中绝想断念:“别看了,再看也是徒惹伤心。其实,如大人不介意做下面那个,我也不介意想象成我娇小温柔的妻突然进化成满身横肉的男人,哈哈。”

  “……”

  害怕到简直想发抖。袁蔚中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果然恶魔的弟弟也一样是恶魔。话说回来,为什么小的时候阿爹会听信小人谗言,去聘请什么扬州第一才子回来做西席呢?幼时悲惨经历的影响是可怕的、巨大的!唉,遗祸无穷啊!

  罢罢罢,少动歪念头,认命点去老实查案比较好。虽然说自家这师爷也是不错啦,奈何早有贤妻,而且按他那种百般算计的性子,就算相逢未娶,也必定会是他自己输得惨。

  看看就连晚餐都因为自己多看了师爷两眼而被泄愤地收走,袁蔚中摸着鼻子,心想等会路过厨房时不知道还能不能进去拐两个馒头裹腹。

 

  一件简单的囚衣,几许昏黄的灯光。

  除去了用来充门面的华丽衣饰后,“穷酸腐儒”是最贴切这新犯人的形容。

  唯他略带苍白的面颊微陷,眉毛秀挺却老是习惯性纠结在一块儿,形成舒展不开的晦涩。灵活转动的眼睛是他全身上下最有灵性的东西。身材嘛,虽然高,但却干瘦,弱不禁风。单薄的胸脯真真就是一块搓衣板,没准上面还有突现的肋骨以使其更加形似。

  真不明白喜欢男人的人审美观到底哪里与常人不同?就算是男人,好歹也喜欢些个漂亮、清秀、或是妖娆型嘛,大街上的象姑馆里,美丽如女子的小官可不少。瞧这书生干巴巴、平扁扁、硬梆梆、直统统的模样,既无性感小蛮腰,又没有波涛汹涌的前凸后翘,看在正常男人眼里,一只蜜蜂都比他性感多了。唉!

  洪师爷挑剔地上下打量着牢里的青年,摇头叹气地放下自己手上挽着的提篮,置好酒菜后,隔着一道栅栏试图和里面的犯人沟通。

  大家都是读书人嘛,在品酒论诗这一点上应该会有共同话题。而酒这样东西,把握好它的量是非常微妙的。

  酒名扫愁帚,又名钓诗钩,还是能让人“酒后吐真言”的自白剂。

  自古文人名士们的习惯就是都好酒,无论酒量深浅,都来上几杯,藉以起兴。一喝起来,谈得兴起,那要什么资料得不到?

  斟了一杯芳香清洌的酒在杯中,拿起来礼貌地敲了敲木栅门,他的多礼果然得到了里面那青年的回顾,沉默了一下后,嗅出他拿的不是劣质的米酒应付自己,脸色也大是缓和。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兄台,这几样小菜可是内人亲手烹饪,市上可找不到喔。”

  洪师爷随便找了个借口攀谈。他和自己顶头上司的黑脸白脸一向配合无间,既然自家上司认为这青年有问题,罪行绝不止是在海宁骗了几个商贾的小事,要套出这人资料,自然得他出马。

  洪师爷笑了笑,礼数周道,出口成章。

  “师爷客气,卿某现在已成阶下之囚,哪来的雅兴与师爷品酒吟诗。”

  瞄瞄在墙角溜过的大老鼠,和在昏黄灯光下嘤嘤飞舞的蚊蝇,现在他能想到的诗文,不是“硕鼠硕鼠”就是“营营青蝇”。

  卿,姓卿?脑子里立刻迅速回想有关此姓的惯骗惯偷,洪师爷嘴里的哈哈倒打得响亮:“哎呀,卿贤弟——看我怎么着也痴长几岁,叫你声贤弟不过分吧。我看贤弟也一表人材,怎么会沦落为诈骗营生之徒?若只是一时落难,手头艰难,愚兄可资助一二,将来金榜题名时,不忘患难交情便是了。若贤弟真有意于此,不妨跟愚兄说说你的经历和年庚,我在京城也有几个相识的朋友,修书一封便可略尽棉薄之力。”

  做好人这种事他最擅长啦,更何况是慷他人之慨。

  洪师爷掂着自己的长须,开始一心一意地设法打动这骗子青年来了。落难书生,最渴望的就是寻到捐助,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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