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斗的书房出来,武侯和凤雏各有心事,没有立刻就回去处理公务。两人经花园转到大殿,在在转角的地方略停了一停,这里的视野不错,很开阔。
武侯先问了:“你信那个丫头的来历?”
凤雏和他并肩站着看风景,道:“信不信也没什么要紧。就为了个黄毛丫头耽误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何必。”
“我猜陛下也没有十分信。但是这确实是北边那帮人做得出来的事。”武侯挥着羽扇,拂去衣上沾到的几点落花残蕊。
“我倒是庆幸陛下对女子没什么兴趣。”凤雏道:“且不管这丫头是不是吧,北边有证据,她不是也是了。到时候陛下就百口莫辩。要不是陛下能坚持,说不定他们还真成功了。这种狠招都有……哎,有了,他们有狠招,我们也不是傻大个呀。回去我就叫人散播流言,说曹昂那个长子曹冶和他叔父曹丕曹植抢女人,怎么样?”
武侯忍不住讥笑他:“你怎么不干脆说曹冶和他四叔抢二叔或者曹冶和他两位叔叔抢曹昂啊?”
凤雏用佩服的目光看着他:“我就说你很有天赋啊,不如我把这部分交给你?就这么定了,走走走,陪我去编故事,明天送去润色润色,作诗谱曲,传扬千里,多写几个版本,我一定要他曹魏皇室声名扫地。哈哈,我们有个向巨违,天意让他们算计落空,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谁,能把这些版本的流言全部澄清……”
半个月后千里之外的汉中,向宠入夜时分接到芫茝匆匆带来的阿斗的八个字,莫名其妙。芫茝传了信稍稍休息片刻,补足干粮饮水。向宠趁机逮着他不论大事小事都细细问过一回,知道阿斗近来一切都好方放下心,再要问得更细一些,芫茝却要立刻返回成都。此时已是深夜封城,没有向宠的令牌根本出不去,向宠一路送他到城门口。芫茝临上马问向宠道:“都亭侯有没有回信给陛下?”
向宠本要回去写信,听他一问,便直接答道:“请常侍代回陛下,陛下所幸,亦臣之幸也。今汉中平宁,百姓留处,望陛下少忧少思,行止常安。”
“小人记下了。”芫茝朝他一礼,上了马,和带出来的亲卫一起漏夜离营回都。
42.备战
芫茝回来报信的时候,阿斗正带着吉定和黄皓在花园里散步。最繁忙的春季已经过去了,现在可以稍微松懈一些,阿斗偶尔也想偷个懒。
吉定临死逃出命来,又被软禁侧殿,不知道是为什么,也懒得问为什么。阿斗隔三差五地来看她,大多数时候问一两句就得走,极少时间能留下来陪她说几句。有时逗得她火冒三丈,有时候又软语关心,有时候也会带她出门透透气。按吉定的想法,其实就是换了个地方继续蹲大牢。
这天阿斗谈笑说她做奸细很不合格,第一天就暴露了身份有可疑之处,吉定方知自己身份被泄并非黄皓告密,便问他是何处让他瞧出破绽来。
阿斗听了,笑问黄皓道:“黄皓,我问你祖父何人,你会怎么回答?”
黄皓向祖坟方向长揖三次,答道:“家祖讳林。”
阿斗又向吉定道:“你当时怎么说的?‘家祖乃太医令吉太’?喝,你知书达理,若果真是吉太的后人,就应该说‘家祖太医令吉讳太’。乖孩子,下次记得要伪装什么身份,就得把自己当成什么人。”
吉定叹口气:“不是我不够精,而是陛下太计较小事了。”
“很多事都要从一点点征兆里看出端倪。”阿斗道:“真的精明的人连这点小事都不会露出来。”
吉定还要反驳,下面有人来报说芫茝回来复命。阿斗忙先送吉定回偏殿,然后回书房坐下,紧张地抓住芫茝问:“他怎么样?瘦了?神情如何?住的地方怎么样?下属对他是不是服服帖帖?他有没有说想回来?”
芫茝沉默着等他问完,方答道:“都亭侯一切均好,并且托小人捎回答复。”
“啊,他还有答复?他说什么?”阿斗没料想向宠还会给他回信,陡然开心起来。
芫茝笑着将向宠托他带回来的话重复一遍,又道:“恕小人多言,都亭侯看起来比陛下还好。”
阿斗安下心来,不管他这僭越的话,再问他向宠近况如何,芫茝道:“陛下,小人急着回来复命,只停了半刻就离开了,时间又是深夜,哪里知道多少?不过都亭侯也向小人询问过陛下的情形,小人也回了说很好。”
阿斗听到一半失望地开始准备要翻卷宗了,听到后面又高兴起来。
向宠的信仍然一封都落不到阿斗手里,但是阿斗至少能从黄皓口中知道书信的内容,这也不错了。阿斗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一切看起来很平静。但是很快就再次紧张起来。
这年中间曹昂率军将鲜卑、匈奴全部逐到康居以西,大军凯旋。即使是武侯这样一贯反曹的人也不得不为曹昂叫几声好。叫好之后,就是严阵以待。
曹魏的西疆北疆已经平宁,接下来当然要将锋头对准南方。汉中、荆州一带,立时就紧张起来。当然曹昂刚回来,需要修养生息,肯定不会立刻南下,总算还留了些时间给蜀汉和孙吴备战。孙吴和蜀汉之间的信差如一群群的候鸟,上到朝臣下到平民,都知道必有一战——也许不仅仅是一战。
阿斗是最怕这些,不说这是内战死的都是汉人,就是他所见的不多的战争的惨象也足够让他谈战变色。但是现在已经是一触即发了。
武侯希望趁曹昂刚回来,大军疲乏之时北伐。阿斗还没来得及思考准或者不准,一直在汉中的法正却传书回来反驳。
曹昂不可能卖这么大的漏洞给蜀汉,至少曹昂部署在汉中一线的军马都一直没挪过窝。而且现在才刚大胜归来,正是曹魏士气最高的时候。而防守汉中的军队寸功未立,正是最渴望立功的时候。武侯瞅着法正送来的分析,还有司马懿和曹丕手下军队的详细的情况以及估算的需要的粮草和军用,长叹一声放弃了立刻北伐的想法。
曹魏就是人多,可以分兵,一面北逐胡虏,一面还能严守南方。蜀汉却完全不能支持两路作战。武侯从这时起,注意力全部放到了北伐的军粮和兵员筹措上,阿斗对他有时会有些过度的做法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益州世家对武侯突然严苛起来的待遇很不满,一时间弹劾他的上疏向阿斗的案头汇集如云,阿斗翻都不翻,直接交代澧兰留着,冬季当柴烧。
武侯也知道他加重赋税的做法得罪了不少世家,却并不担心。蜀汉加重后的赋税也比曹魏和孙吴的低,有本事他们就搬出蜀汉——这时候大概又舍不得了。而且刚好他可以趁机再肃清内政,在战前把可能的奸细都清查出来,不稳定的因素也要全部控制。好在益州世家为首的是太后所在的吴家,对蜀汉的王权忠心耿耿,此时也确实到了上下一心共度难关的时候。吴家做表率认了武侯的高额商税,过了段时间,反对的声音也就渐渐没了。这些世家同意了武侯定的税,阿斗没有立场反对,便通过了武侯新定的商税,颁行蜀汉。
最闹心的是刘永。这年他满了十三,太后为他看了一门亲事,就是张飞的小女儿张星。只等明年刘永满了十四就大婚。刘永却不要,哭闹着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要拒婚。张星被阿斗暗拒一次,又被刘永明拒一次,里子面子都挂不住,她却没有她姐姐那样泼爽,只在家闷着。张采不知怎么的也知道了,才不管阿斗是谁刘永是谁,直接就求见了皇太后。见了太后她也不说别的,只怀念先父,又说自己被拒那次之后的风言风语,多亏太后出面揽下所有责任,不然关兴再喜欢她,娶回去了也必然难见众人。
太后听了,把刘永丢给阿斗管教,婚事照旧。表面上像是听了张采的意见给张星面子,阿斗却知道她这是被张采气着了,否则她应该为张星圆面子而不是强行要议婚。阿斗本还想掺和一下以免结成怨侣合家不宁,一问刘永,方知他根本是到了叛逆期,就是不想听太后的话,跟娶妻一点关系也没有。张星个性温柔,阿斗看着觉得合适做刘永的妻子,也就听了太后的意思,为刘永和张星订立婚约。刘永在这里不得不从,回头就找阿斗软磨硬缠要跟着北伐。
阿斗向武侯、凤雏和法正问了时间,都说差不多要再过一年半左右才是大战之期,太早蜀汉准备不够,一旦胶着,就是败局,太晚又会给曹魏分头击破的机会。那时候刘永应该已经满了十五,他既然这么想去,阿斗便将他托给廖立、廖化二人,又书信给法正和向宠叮嘱好生教导,便放刘永去汉中。
太后虽有些担忧也没有反对。这是个远游的时代,几乎每个有财力的男子都有游学的经历,她的哥哥弟弟也都是这么过来的。中秋一过,太后和阿斗、刘理一起送走了随第一支增补汉中的军队而去的刘永。不久之后,武侯、凤雏、廖化、姜维、关兴、张苞、赵统等人,都将从各地抽出来调往汉中,之后他们怎么策划北伐,阿斗就管不着了。
曹昂的调度非常……符合历史,司马懿就不说了,史实中一直死克着姜维的邓艾也出现在司马懿的军帐里,他是被司马懿提拔起来的,阿斗曾经花了大气力找他,希望能在他被启用之前收归蜀汉,无奈一直没有结果。现在邓艾出现的时间,比历史上的出山时间早了将近十年,没准就是蜀汉的探子针对邓艾的一些列暗访被曹魏负责情报的刘晔发现了,才引得司马懿提前发现了这个人才。
那句话怎么说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果真是他的那一番动作招出邓艾,那这句话真是一点也不过分。
这一年,汉中和益州的来往也越来越频繁,各种调度的公文穿梭两地之间,凤雏等人先后离开成都与法正汇合,武侯走得最晚,一直等到方方面面都齐全了,留下李严和杨仪、蒋琬、费祎坐镇益州江州,这才与最后一支军队离开。
阿斗在城郊送走了武侯,回到宫里站在高楼上眺望汉中的方向。太后也在楼上,看他不见忧喜有些空洞的目光,道:“陛下的日子,很空?”
阿斗忙回道:“不。很忙。尤其师傅这一走,就更忙了。”
太后叹口气,拿过黄皓手中的灰氅衣亲手给他披上,系好衣带,然后道:“我是问你,你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你心里寂寞不寂寞,孤单不孤单?”
阿斗没有立刻回答。一个人坐在案前翻枯燥的上书的时候,一个人在灯下看各种文书再困乏也不能睡,一个人睡那么大的榻,冷热也无人知道,似乎确实很寂寞。
“不。我知道有人在惦记。有人会想什么时候该给我添衣,剪灯芯,。虽然不在身边,那也足够了。”阿斗道:“而且是我自己选择的,不管怎么样都得这样过下去。再说,不是有母后关心吗?”
“跟你父皇一样倔。”太后无奈地道:“早些回去,城楼风大,久立不宜。”
阿斗回道:“儿子先送母后回寝宫。”
“陛下费心了。”太后握住阿斗的手,两人并排从楼上转下,黄皓等人默默地跟上。
43.危急存亡之秋
历史上武侯北伐了多少次啊,五出祁山,现在被他压到只有两次,还是和法正、凤雏一起,阿斗总觉得很对不住武侯。不过如果能一战成功,怕是比七出祁山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更好。阿斗瞅着这次北伐的调度,那种举全国之力,像是大决战,一战定生死,大概不会再有后续的北伐了。
吉定这时候又能嘲笑他了,这次看起来是倾全国之力,但实际上只是提高了商税,加上以吴家为首的世家的支持,以及屯田上缴的部分,真正的民力其实没有调动多少。而曹魏也不是一场决战就可以打垮的。这次不论谁胜谁败,故事都还能继续,真不知道他那个一战决胜负的想法是怎么来的。
阿斗听她这一笑,心知确实是他厌战所以才一厢情愿地认为只此一战,口上却道:“就算是我推算错了吧,这也不是你自己看出来的;在我的深宫里还不乖乖安分呆着,就算不安分吧,居然还让我知道了,你这是想我把给你捎消息的小黄门抓出来?”
他把吉定留在宫中,就是怕她刺探真正的军情。不好意思,因为他天生愚钝啥事都做不了主,所以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绝对不会出现在宫里,而是在丞相和大司马的寝房。这两个地方,比阿斗的书房要安全多了。只有那些需要昭告天下的,才会出现在阿斗的案头。
吉定冷哼一声,道:“什么想法。怎么,我就不能看出这些事?”
阿斗和她并排在阶前坐下,道:“如果你什么都知道,确实有看出来的可能。不过在这里你能知道蜀汉的调度就不错了,连曹魏近年的状况都知道,难道不是有人给你通报消息?宫里的女人除了你,都在长乐宫,跑到我这来也太引人注目了。不是小黄门,难道还能是我不成?”
于是又换吉定郁闷了。
两人正在说着,黄皓接了两个内侍的传话,过来报道:“陛下,杨长史、蒋长史求见。”
阿斗起身,照样先盯着吉定回偏殿,然后去了书房。杨仪和蒋琬躬身肃立地站着,见他进来,一起见了礼,杨仪先道:“陛下,丞相传书回来,说十月初三已经向武都、阴平出兵。请陛下不要担忧,此战必胜。”
阿斗点点头,道:“既然已经全部交给丞相、大司马和大将军,就理当由他们自行做主自行决定。这个只要报给我知道就可以了。”
蒋琬复道:“孙吴大都督也已出兵攻打辽东,但是武陵蛮夷叛乱,可能还要废些心思在这边。三位乡侯的意思是,如果能帮,还是帮一把。”
阿斗翻开地图,比划一阵,道:“让江州太守廖化去吧,这个人不错,命他速战速决,江州也不安定,不能离人。”隐含的意思就是让他有便宜占一把,没便宜可占就速度找借口回去保存实力。
这个自然没有不可,蒋琬迅速记下来,等下润色之后可以呈给阿斗盖玺下给江州。
此外就是益州世家在武侯离开后开始蠢蠢欲动,阿斗一时还真找不到可以跟他们平衡的人。此时力量都压在曹魏,根本分不出可以压制他们的部分。
阿斗略想一想,笑道:“这也简单,烦二位长史带个流言出去,就说,我想选皇后了。要出身名门,千金之女,知书达理,贤惠温柔……总之怎么像他们的大家闺秀怎么成。”这个筹码发下去,不信他们不上钩不斗得你死我活。阿斗可是一个后妃都没有,谁是皇后,谁就是将来的太后,下一任皇帝的母亲。等武侯等人死了,整个朝堂就是太后的,这可比什么权势都来得重要。
蒋琬也记下来,想想又试探着问道问道:“陛下真的要……?”
阿斗瞪他一瞪:“你问我是不是真的要册封皇后?行啊,你搬到我的椒房殿,这样我不就有皇后了?”
蒋琬的脸立刻涨得通红,他素有威严,被阿斗这一问气得心火直烧。
杨仪就忍不住笑出声,慌忙咳嗽两声掩饰,道:“陛下,这是玩笑?”
阿斗向蒋琬行半礼,蒋琬回礼,阿斗又道:“长史也知道是玩笑。有的玩笑可以开,有的就不可以。行了,还有别的事吗?”
当然没有,蒋琬差点被他气晕过去,杨仪迫不及待要收拾那帮世家,当然放下抄录的武侯等人的书信就走了。阿斗暗想,看来刚才那个回答很不错,下次要是还有人来问他要不要册立皇后,他就这样回答,想来就再没人会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