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同一个时候我看见了安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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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同一个时候我看见了安德烈。他也在跑但脚下明显不太灵活,任谁被捆在床上基本没有下地达三天之久都不能一下子健步如飞。但我们之间的距离原本就不是很远,以他的速度再有一分钟也就到了。安东尼开口了:“走!”
螺旋桨一直没有停止转动,此时轰鸣声猛地加大,安东尼那个扮大夫的手下立刻转身跳进舱门等着亚当。亚当越跑越近,眼看着只剩下五步之遥的时候斜插过来一个人,他突然身体一晃向前踉跄了两步就倒了下去,后背划开了一道血痕。他挣扎着向前爬,而安德烈的手下绕过他扑向舱门。他们没有枪,因为安东尼已经收缴了皇家玫瑰自备的枪支,但再不起飞就来不及了。直升机开始缓缓升空,安东尼手下拔出枪对着已经够到门边的那家伙开了火,我看见那个人额头正中裂开一个小孔然后整个人向后倒去。亚当跪在地上仰着头绝望地看着这边停止了爬行,那种灰败的脸色令我不忍目睹。螺旋桨的噪音中安东尼夺过枪一枪命中亚当的胸口,亚当的身体震了震歪倒在地,临死时脸上恢复了平静。我扭头看见安东尼死盯着亚当半晌才别过头去。亚当一定不愿意在安德烈手中等待最后的解脱,这算是安东尼对这个忠诚的部下最后的褒奖了吧。直升机里无人开口,我靠在窗户上俯视皇家玫瑰,那真是一艘美丽的邮轮,一个月后她会迎来正常的游客,他们会住进现在的“鱼缸”,那几个倒映了男男女女不堪身影的泳池将跳入活泼可爱的孩子在此嬉戏,而此时,安德烈站在停机坪上仰首望着我们,脚边倒着两具尸体,正有人走上来准备将尸体扔进大海。
直升机飞到最近的港口,我在那里拿到补发的护照和安东尼搭飞机回到意大利他的家中。安东尼和安德烈之间的战争已经开始,因为安东尼不在天堂之剑起初吃了不少亏不得不暂时缩小势力范围以避免更大的损失,而当安德烈被囚禁后安东尼就组织了一系列反击,哪一边则由于失去安德烈的指挥消停了下来,一众试图趁火打劫的帮派此时聪明地选择了作壁上观。
回到大宅我惊奇地发现里奥的旺盛精力转向了当地一位议员的女儿正狂追不舍,为了讨那女孩欢心还买了一只布鲁塞尔犬靠那张滑稽的猴模狗脸勾搭小女孩,可不过三天那女孩去了巴黎留学撇下一人一狗唏嘘不已。里奥素来没长性,这只狗也被他丢到了一边,安东尼当然不会多瞅它一眼,倒是我闲着也是闲着不时跟它玩玩于是成为家中它最喜爱的人物,我给它起了名字叫“布丁”。里奥对我还是存了那么一点小念头,说不过我打不过我又被其兄严厉告诫过不敢再动手动脚,偶尔找机会凑过来还要被布丁轰。这孩子本性不赖,布丁咬坏他裤脚他也只是恶狠狠地将小东西拎到一边威胁几句而已,在外面喝酒泡妞也都你情我愿。安东尼也说如果里奥真的对哪个女孩子霸王硬上弓一定打断他的腿,这孩子只是在失去了双胞胎姐姐后太寂寞。
现在我还真不敢离开,谍报人员出身的安德烈不会找不到我,我又不愿意因为他而躲到哪个孤岛上度过余生所以心中极为焦虑,只能等待哪一天双方和平谈判抹掉我这一笔,而看着安东尼书房里人员的频繁进出这一天的到来还很渺茫。
随着时间的流逝里奥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少,我知道事情不妙了。安德烈最大的武器就在于毒品,这样大的诱惑太难抗拒,就连天堂之剑内部也开始动摇,有人试探着提出既然这潮流不可抗拒我们为什么不分一杯羹而要死守。如果天堂之剑肯松口自然有其他地方的毒枭会跟安德烈抢食,那些帮派中也会有相当一部分重新回到安东尼这边来,天堂之剑在欧洲的势力将得到巩固。
一天夜里安东尼从书房出来拉着刚遛完狗的我去花房。他很疲惫,年轻的脸上布满倦意。这花房是按照他母亲的喜好建的,里面装了一架秋千,地方窄荡秋千不可能,坐在木制带靠背的秋千架上倒很舒服,因为没有其他可坐之处我们两个大男人只好并排坐了上去。满目都是郁郁葱葱的花草,不远处有鸟虫的鸣叫。
安东尼静了半晌才说:“我一直笑话我母亲活在童话世界里,可像我这样坚持是否在别人眼里也是一样的?我不是因为妹妹惨死才不肯沾毒品,我只是秉持天堂之剑一贯的原则,西西里的老百姓一贯遭受公家权力的蹂躏,我们想替他们说话就得靠权力得到话语权,哪怕这种权力来源于暴力,我们从中得到了好处可原则不能变,如果我们容忍了毒品的流通就等于蚕食自己的根本。我有我自己对‘干净’的定义。”
他一定承受着来自内外的巨大压力,这个整个欧洲都不敢小觑的教父不过二十四岁,他的决定却将要改变很多人的人生。他从来没有流露出这样脆弱迷惘的神态,这使他看起来像一朵忧郁的黑色郁金香,也许是“午夜”的香气太有诱惑力我糊里糊涂地凑过去吻了吻他的面颊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安东尼回过头来带一点惊奇地注视我,我不好意思地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揽了过去,他试探地吻我的嘴,嘴唇柔软清凉,我回吻了过去。
夜凉如水,花房里的温度却急剧增高,我听到自己和他的心跳,快而有力。没有了初次接吻时的慌乱和急躁,这一次我们充分享受其中的乐趣。我们互相解着对方的衬衫扣子,安东尼翻身单膝跪地环着我的腰从我的胸口一路湿漉漉地吻下去,我抚摸着他光滑紧绷的肩膀闭了眼睛仰起脸急促地喘息,就算这样也似乎能看到满天星光耀眼的明亮。安东尼轻轻一带让我也跪在了地上,解我牛仔裤的扣子时微微顿了顿,我吻他的胸膛暗示他继续,他滚烫的手掌终于按住了我暴露在月光下的臀部迎向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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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与他都衣衫半褪,他胯下的欲望展露在我眼中我才后知后觉般突然想起他也是个男人。安东尼意识到了我的动摇和退缩伸手握住了我不受主人意志控制已经很兴奋的家伙,那双比星光更璀璨的眼睛紧锁住我的视线,他的身体每一分都那么有力而形状优美,其中包裹着一颗强大而无法捉摸透的灵魂,而现在这具身体和其中的灵魂如此地渴求我我又如何能抵挡如此惊人的诱惑?我从来不滥交但决算不上循规守矩,没有在自己心里刻上对同性的禁忌,只不过向来喜欢泼辣张扬的美女而已,安东尼的确是我生命中的意外,怪就要怪今夜月色太美花香醉人。我们用手和彼此的摩擦释放了各自的激情后安东尼拉着我从侧门溜进去回到他的房间,两人翻进浴缸洗掉一身的汗水粘腻,洗着洗着又变了调直弄得满地淌水才嬉闹着滚到床上。安东尼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用舌头在我胸前轻舔,头发上的水滴仿佛一落在我肌肤上就被蒸发掉了。我摸着他的后背和手臂因为痒而忍不住笑出声来,安东尼笑着试图按住我却被我一把掀翻在侧,与我鼻尖对鼻尖又吻到了一堆。欲望在花房和浴室里其实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满足,我们不舍得放开彼此却对最后那一步同时放弃了,原因有点可笑,因为两个人都努力爬到对方身上而又不愿强人所难。两个人最后也觉得小孩子般的扭打很是有趣,结果热烈的长吻变成细碎温柔的短吻,空间变得无限小,小到只容得下两个人,时间变得无限长,长到完全不需去考虑。我从未经历过没有真正的身体结合而如此放开和畅快的体验,更不会想到这般美好居然来自和一个男人的缠绵。闹够了扯过滑落一旁的浴巾草草擦过头发,我们就这样拉上床单相拥而眠。
早上安东尼先醒了过来,也不叫我只望着我出神,在这样的目光下我醒了过来,抬眼看着他不动。阳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彼此看得太过清楚反而不像昨夜那么真实。
安东尼用手指拨弄着我的头发说:“我从没有梦到过有个男人在我的床上醒来,可是你躺在这里却好像天经地义。”
我乐了:“我倒觉得自己现在好像做梦。”
安东尼凝视我说:“很多事我在做以前都必须考虑清楚,可是和你的关系我一直理不清或者说下意识地不去理清,我可以不结婚不要孩子但我不可能让别人知道你我的这种关系,我不想骗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点头:“你是天主教徒,你的教徒也是,你的威信会因此而坠落,你的盟友会不再支持你,如果要爱你只能爱女人,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们并没有相爱,你也能控制住你自己,对吧?”
安东尼轻声说:“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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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只要有人在场我和安东尼就保持一种半疏远的安全距离,他的事情很多原本也没有多少闲暇更何况眼下是非常时期,我把大多数时光奉献给了布丁,看书喝茶脚后跟都有它扑来扑去。里奥逗布丁玩的时候开玩笑说:“本来买你就是要送美人,目的总算达到了。”布丁不理他。
我用MSN给霏霏发邮件告诉她我这个暑假可能回不去了,霏霏很失望发给我一堆近照让我睹物思人别忘了多买一点礼物补偿她那颗破碎的心,每次看她带点小得意地炫耀自己功夫上的进步我就忍不住想笑。霏霏的理想是当像母亲那样优秀的警察,最好能成为国际刑警,这一点可不好笑。
两个月过去后安东尼明显轻快了些,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度过的难关,但警戒松了下来,最显着的变化是里奥晚上往外跑的次数增加了。安东尼终于能够抽出一些时间和我下棋喝酒聊天,隔三岔五会在夜里来我的房间,他和我都不是禁欲派但每次都没有做到最后那一步,我们似乎将它视为了一道门槛,只要不跨过去就觉得可以回到从前。
十月中旬安东尼告诉我一个消息,安德烈因为胃口太大和俄国国内另一个毒枭发生了冲突暂时收紧了战线扭头先保住老巢那边的利益,这样他可以得到时间作好防御。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很欣喜但事实上听到这些我心情很复杂,一方面自己能够出去透口气当然是好事,但另一方面毕竟还不自由,而黑帮之间的利益争夺为我所厌恶。更令我不舒服的是因为我喜欢安东尼而不能像以前那样对此无动于衷,我陷入内心的争斗,于是向安东尼要求回佛罗伦萨住几天。安东尼愣了一下答应了,派了四个人护送我回去并说好五天后让他们再接我回来。
回到佛罗伦萨我先看望了薇拉,薇拉给我做了糖醋鱼却不问我任何事,这是她一贯的风格。一段时间不见薇拉似乎衰老了一些,挺直的腰板让我想起了安东尼的母亲凯瑟琳。我只在家里呆了两天就找了一间坐落于佛罗伦萨市中心的老房子改造的旅馆居住,白天四处转转傍晚推开窗看窄巷里的光影,翻路边小摊掏来的画册,到了晚上就去酒吧消磨时光。因为住的地方是天堂之剑名下的,酒吧就在附近,安东尼手下也就没有盯得那么紧。
这一天是我返回西西里的前夜,我照常到那家酒吧点了威士忌独饮。只是今天心情不好,中午从蒂莫西那里得到消息,安东尼和美国金融巨头詹姆斯·伊顿二十岁的女儿珍妮佛·伊顿秘密订婚了。这明显是一桩政治联姻,詹姆斯·伊顿在美国国会拥有秘密渠道说话举足轻重,他的巨额资本投放到世界各地如同蚂蟥一般贪婪地吸取着更多的金钱,得到他的支持天堂之剑内部的反对之声当然会消失,而天堂之剑的地下势力自然也将有力地为詹姆斯铲除异己开平道路。这实在是一笔好买卖,这对男女论家世容貌都配得过没准有望白头到老,而安东尼走出这一步不值得惊奇,我更没有理由惊奇,但正是因为这样我情绪低落。我干不出与订了婚的人保持性关系的事,也就是说我们结束了。我不知道是该恨他还是感谢他,他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多半就是怕我们弄到不可收拾。
喝到第二杯的时候身后产生一阵不小的骚动,接着一阵乔·梅尔特公开发售的名为“特洛伊”的玫瑰基调的香水味道飘了过来,我旁边坐下一个女郎,火红的包身超短裙黑色的宽腰带一头蜜色短卷发衬出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妆化得不浓但眉毛浓密嘴唇鲜艳身材是一顶一的好年纪又轻,所以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我知道她不是高级妓女,因为那包裹在黑色镶水晶的高跟凉鞋里的是一双保养极佳的脚,纤尘不染。这女孩子眼中虽有野性但举手投足毕竟烙上了从小灌输进去的教养,估计是谁家叛逆少女出来偷得一夜狂欢。她点的也是威士忌,有几名男子买了酒送她却被一律拒绝。这种事常有一般男人们也就一笑了之,偏偏有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已经喝到七八分顶着一张油亮亮的脸过来搭讪见美女不理竟然伸手揽她肩膀,那女孩子大怒立刻一掌拍开。中年男子嘴里开始骂骂咧咧字眼够肮脏低俗,调酒师听不下去劝了两句也被他兜头臭骂,这男人更乘着酒兴掏出警官证非说这女子是流莺要带她回警局。
我在一边看他丑态百出心情更糟于是起身一拳招呼上他的下巴将他放倒在地。那男人没料到有人敢对他动手竟然去摸腰里露出来的枪,我伸脚朝他便便大腹就是一下,趁他捂肚子呻吟的机会丢下钞票拉了那女子就跑了出去。拐过两条巷子听身后没有动静我停下来,倒佩服踩着那么细的跟这女孩子居然也能大步流星且毫不惊慌。见她只一袭红裙裹身天气又凉我脱了外套给她披上问她住在哪里,这一带出租车来不了,来酒吧的大都是附近居民或住在这里的游客,我想她也不例外。果然她说的旅馆离我住的地方不远,我就好人做到底送她过去。佛罗伦萨老城区的夜很静,窄长的街巷上方是拉长的那一角夜空,两边住家的灯光投出一点点光影,空气里残留着几百年前的余韵,这些都是我和安东尼最爱的景色,我们曾商量一起在此散步,如今走在边上的却换了一朵火辣辣的玫瑰般的女郎,高跟鞋踩散了我心头那一点憧憬。
一般来说有如此美人在旁单身的男士们总会献献殷勤也不白英雄救美一场,可我却一路无言闷头走路,这叫那美人有点沉不住气了。眼看走到了旅馆门口侍者已经拉开了门,美人拉了我的手臂问:“要不要上去喝一杯?”
这其中含义我当然懂得,灯光下那女子面目晶莹风姿楚楚正是我喜欢的类型,有点野但不太刁够漂亮但不过傲,大方不扭捏又有品位。如果在以前我会追求她,可今天我只需要一夜放纵以平复受了打击的心灵,这女孩子一看就知道是玩得起丢得下的人,那为什么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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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了她进去,进了房间她却似乎犹豫了,我当然不愿勉强马上就表示要走,这女孩子偏又拦阻弄得我有些糊涂。
我轻声对她说:“以后没这个意思别随便带男人回来,毕竟被人看见,没有的事也成了有的。”
她怔了怔眼圈突然红了,眼见大滴眼泪往外冒我不好拔腿就走赶紧绞了湿毛巾递给她,她接过来捂了脸干脆号啕大哭如同五岁小孩,肩膀一抽一抽分外可怜。我只好化身邻家叔叔轻轻拍她肩膀。这样哭了二十分钟无征兆地泪水突然止住,女孩子自顾自走进洗手间洗了脸出来从冰箱里拎出两瓶啤酒递给我一瓶。
半瓶下肚她才又开口,声音微哑:“我刚被男友甩了所以心情不好。”
我笑着说:“哪个混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过我也刚被甩,咱们算是一对倒霉蛋。”
她惊讶地看我一眼说:“哦?原来也有女人这么蠢?你不是为了安慰我吧?”
我苦笑:“可惜不是,我喜欢的人和别人订了婚。”
“她一定会后悔。”
我没有出声。
女孩子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说:“她未必会后悔,也许很快就把和你在一起的快乐丢到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