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薇拉平素为了不吸入油烟而敬而远之的糖醋鱼我心情好了很多,反正也不剩几天了,不是说客人的安全得到保障么,安德烈还能拿我怎么样?
次日晚上我又去吉姆那里喝酒,两杯下肚心血来潮我问他会不会调“少女峰的雪”,吉姆愣了愣带了歉意说他只听说过而已。我有点意兴阑珊转身离开了酒吧到船尾兜风却看见前日晚间被拍卖掉的那个男孩子正伏在栏杆上看海,身边站了两个身高马大的船员显然是看着他的。听到我的脚步声三个人都回过头来,船员向我点头致意,那男孩子却盯着我的脸瞧了半天随后露出一丝嘲讽的表情又掉过头去。我呆不住赶紧往回走,快到门口的时候发现安德烈靠在墙上,雪白的衬衫黑色的西装,正是迪奥新出的男装,看上去很有模特的派头但没有模特的潇洒,他就算是靠在那里也像一头随时准备往外扑的狼。
我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问:“等人?”
安德烈点头:“等你。一直没时间聊天我可是觉得颇为遗憾,不知道你肯不肯赏光到我那里坐坐?”
我很想说不愿意但实在没有必要激怒这个睚眦必报的男人只好答应下来。安德烈住在走廊尽头的38号房,里面布局摆设没有什么特别。他倒了两杯白兰地一杯递给我,我哪里敢喝他的东西,只推说胃不太舒服放在了一边,安德烈也不勉强只笑了笑。
安德烈斯斯文文地坐在那里尽管表情柔和我的心脏还是觉得负荷太大,有了他做比较我发现在潜意识里自己从没有真正畏惧过安东尼因为安东尼对我明显是雷声大雨点小,如果做个比喻那么安东尼是午夜的雪峰,安德烈则是黑暗中的洞窟。
见我坐得规规矩矩安德烈微微一笑:“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我咬牙说:“记得,你戴着我本来要送人的面具。”真不是什么可爱的回忆。
安德烈遗憾地摇头:“我想你大概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香港的戒毒所,你在那里做志愿者。”
我大惊,仔细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却找不到这个人。
“两年前我去香港拿货,就住在戒毒所里,有趣吧?那几天很无聊我就观察你们和戒毒的那些家伙的谈话。你年纪最小偏偏装出老练的样子干活非常认真,而且你比谁都耐心,笑得特别动人。你不太往我这边看我可是看了你三天呢。”
我记起来了,有那么几天我一直感觉有两道侵略性的视线逡巡不去又找不到来源还以为是自己累糊涂了,原来本尊就是他。
我感叹说:“你怎么没有受到感化呢?”
安德烈笑了:“哦,天使感化恶魔的老戏码如今不时兴了,况且我自认为是个场面上很过得去的守法公民,你不这么认为?”
我暗自感慨,他都算守法的好公民那这世界可真就没救了。
安德烈前倾了身体靠近我兴致勃勃地说:“我当时没想到以后会再见到你,可你居然就出现了,命运很奇妙啊。”
“可你对我并不太友好。”
安德烈眼睛暗了暗:“我低估了你的道德感,里奥真是个幸运的家伙。”他交叉了手指自信地说,“我相信努力加一点运气就等于成功,我够努力也有那么一点运气所以今天能够坐在这里来和你谈谈你我之间的事。”
我警惕地问:“你跟我之间有什么事?”
“我知道你在帮着安东尼对付我,这并不奇怪,你们家族斗不过他。可如果我答应蒂莫西夺得意大利的第一把交椅你说他会不会答应把你送给我来表示诚意呢?就像海因茨送给波提切利家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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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试图打消他这个念头:“这个可能性当然是有的,但我毕竟顶着迪肯这个姓,将我当作礼物对于迪肯家来说很丢面子,如果你希望得到一个让你放心的盟友最好不要让对方心存恨意。”
“他们把你送给安东尼的时候你怎么没有用这套说辞说服他呢?”安德烈眯起眼睛。
我恨不得大叫一声“我们是清白的”但还是咽了回去只解释说谁让我们都中了你的圈套所以不得不把我送过去做人质。
安德烈冷笑了一声说:“理由这东西我可从来不缺,你要我也可以给你找一个。”
我搜肠刮肚地说:“你看,我帮不上你什么忙,至于容貌我承认自己长得还算不赖,可比我漂亮的并不难找,昨天那个男孩子就远胜于我,你为什么不要?”
安德烈轻轻笑了笑:“那个男孩子嘛的确比你精致也很聪明,但你身上有一种特质很对我的胃口。我仔细查阅了所有能找到的有关你的材料,克里斯,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人。你父母离异父亲惨死可你却拒绝回到疼爱你的生母身边,真的只是因为舍不得薇拉吗?难道你没有在心底憎恨你母亲抛弃丈夫的绝情?杀死你父亲的那个贼因为有后台被保外就医然后逃之夭夭,你从没有质疑司法的不公?你关心刘霏霏的同时难道没有嫉妒她父母双全抢走了本应属于你的亲情?你考大学时本来打算报的是法律专业却转到了建筑设计,难道不是因为你将法律程序视为律师之间的游戏?”
我不出声,只觉得血往上冲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安德里停了一下继续紧逼:“你帮刘霏霏打抱不平,积极参与戒毒所等处的义工活动难道不是在靠着制造公正来压抑自己对公正的怀疑以及靠着救赎别人来救赎你自己?克里斯,你太聪明,世界的本质你真的看不明白吗?你为什么要休学?难道不是因为你伪装不下去了因而试图逃避以卸去你公子哥的假面具?你的道德良知……”安德烈伸手点住我的胸膛说,“不是每天都在折磨你不许你说出真心话来吗?”
我盯着他嘴唇发苦感觉到冷汗流了下来,安德烈靠得很近,他的眼睛像闪着银光的河流看得久了觉得眩晕却又忍不住要注视下去。当他握着我的肩膀吻上来的时候我没有反抗,因为我觉得冷,而他嘴唇的温度让我恋恋不舍,他的吻是疼痛的,而我需要疼痛来缓解心头的痛苦,当他用牙齿咬噬我脖颈胸口的肌肤时我轻轻呻吟伸手按着他的后背无声地鼓励他咬得更狠一些。我脑海里翻腾着往昔的记忆:坚定地对父亲提出分手的母亲,名古屋雨中放声哭泣的父亲,还有太平间里流干了鲜血变得冰冷僵硬的尸体,听到凶手逃脱的消息的那天扑天盖地的黄沙,法院旁听时看到的律师们虚伪的辩护,美国大选时背后的一幕幕交易,我需要更大的疼痛来平息深埋的愤怒。等到安德烈动手解我的皮带时我压住他的手说:“到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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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抬起染上情欲的眼睛哑声说了一个字“好”就从我身上直起身并动手拉我,我吐出一口气用左手拉住他右手欠身而起在起身后的瞬间抬左肘猛击他肋骨,右膝抬起直击他河蟹词语。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这两下攻击,安德烈吃痛弯下腰去,我毫不迟疑地一个手刀砍在他后颈看他晕了过去,算是报了当日他手下打晕我的仇。随后我抄起茶几上的青铜花瓶对准他额头。如果不杀他日后我经不起他的血腥报复更无力与他抗衡,所以尽管杀了他怎么办我还没有想好却已经动了杀机。尽管是第一次杀人我发现自己的手出乎意外地没有颤抖,不由得暗自苦笑。然而就在我抡起花瓶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确定安德烈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我蹑手蹑脚跑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却看见了安东尼,我立刻开门放他进来。他见开门的是我也很吃惊马上用眼神询问安德烈的下落,当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到了他惊讶地又望了我一眼,立刻说:“捆住他。”
看到我没有放手的花瓶他连忙说:“不能杀他,原因一会儿再告诉你。”
我放下花瓶和他将床单撕成条将安德烈捆成了大粽子往他嘴里塞了两双袜子后把他抬到床上。我们看见靠近舷窗的地方竖着的衣架上摆放的正是他拍中的那件婚纱,近处看来果然豪华奢侈做工精湛。
安东尼关上卧室门后回头瞧瞧我身上的斑斑咬痕终于忍不住问:“要上药吗?”
我尴尬地合拢了已经迸飞两个扣子的衬衣摇摇头。
安东尼脱下外套丢给我说:“在船上我安插了人手,得知你安德烈带走了你我就过来了。”
看得出他是真的为我担心,我尽力平复自己的呼吸缓缓解释:“酒吧的吉姆应该是安德烈的人,他在我酒里下了药,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但它令我心脏跳动加快还有一点催眠效果,安德烈和我说话的时候我才觉察出来,只能假装被他说动找机会动手。”
我没有说明的是我需要靠他的啃咬制造的疼痛来使自己保持清醒,因为他说的话的确打开了关在我内心的黑暗之窗,要将这扇窗重新关上需要相当大的毅力。
安东尼没有问安德烈都说了什么,不过看他神色似乎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仔细观察了我的瞳孔听了听我的心跳而后舒了一口气说:“没有大碍,这应该是去年研制成功的D12,用来扩张血管,但达到一定药量会导致心跳过速和产生幻觉,因此没有投放市场。安德烈怕穿帮只用了一点,再过一个小时药效就差不多过去了。”
我问他为何不能杀了安德烈以绝后患,安东尼反问我:“你看见卧室里的婚纱了吧?”
我愣了愣:“那不是他拍得的吗?”
“按照皇家玫瑰的规矩是回去后专人送货,所以我的那对袖口并没有拿到手,可为什么婚纱已经到了他的手里?这说明至少安德烈跟船长做了交易,甚至可能控制了这条船,这也是为什么他突然敢对你下药的原因,据我的推测他是准备在船上干掉我,只不过要你和杀我之间摆错了顺序。”
我思索了一下果然是个好时机。没有了通讯设备天堂之剑就失去了指挥,船上12天足够他们完成一系列计划,只怕意大利那边已经出了乱子。如果安东尼死了那些小帮派更无所畏惧,自然会站到安德烈那边帮他控制西欧的毒品与军火市场以分得巨大的利益。佛罗伦萨暗焰又何尝会错失这个机会?可安东尼难道没有想到过这个危险性?
安东尼沉声说:“我不会把自己放到悬崖的边缘所以在上船以前已经买通了副船长得到通讯设备的使用权保持和岸上的联系,我不知道安德烈都跟谁做了交易,如果现在杀了他恐怕会有别人乘机干掉我渔翁得利,所以得留着他,至少在这里不是杀他的好地点好时机。我通知亚当传信给岸上派直升机来接我们,就说是突发急病。安德烈留作人质,你盯着他。”
到了傍晚安德烈的手下来找他,亚当正好在就模仿安德烈的声音装作正沉浮在欲海之中叫他一个小时后通过电话联系。一个小时后果然来了电话,亚当在安东尼的指示下应答如流,取消了对天堂之剑几个重要人物的刺杀计划以及和荷兰、德国两个黑手党教父的秘密谈判。安德烈的积威使对方虽然不解但不敢反驳,可我们知道再过两天就很难瞒下去,不过是拖时间而已。
安德烈早已苏醒,阴恻恻地注视着坐在床边沙发椅上充当看守的我。安东尼在做什么他当然清楚只是苦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我没有给他食物,只在第二天早上灌给他两口水,但经过袜子的过滤有多少被他喝到就难说了。他尽管被捆绑得不能动弹其气势依然极强,保持着镇定,在黑夜中看到他瞪着我的目光我还是会浑身发冷。我有一个很糟糕的预感,如果这次留下他的命,总有一天我会死在他手上,而且死相必定很难看。恐惧通过身上的伤口钻进来捏着我的心脏,看守不比囚徒煎熬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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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去了两天,既然不能杀他我又没有虐囚的坏习惯每天喂两次面包补充几次清水的活我都揽下了,他没有喊过,因为墙壁隔音效果不错我又威胁说敢喊就宰了他。我没有解开过捆住他上半身的绳子只松开下面的方便他解手,当然,因为具体操作原因我全程服务。亚当不能总在这里,安东尼也有必须他亲自去做的事,这两天只有我和安德烈形影不离。
安德烈的手下明显开始怀疑,亚当不在的时候我不敢接电话,也不敢逼着安德烈接,也许一两个我听不出来的字眼就能让他的人了解他的处境。在焦虑中安东尼带来了好消息,直升机将在次日早晨抵达,带上我们三个人离开。
清晨来临前最黑暗的时间段里我对安德烈进行了一番长谈,安排在这个时候是让他冷静两天后多少能听得进去些,这是我为自己以后从他那里多得一点生存希望做尽可能的努力。
我推推已经半醒的安德烈说:“你对我调查得很彻底,而我也曾看过关于你的资料,可惜它们非常不完整,想必是你做了处理,可凭着这点零星碎片我大致拼出了你的心结。”见他一脸不屑我笑笑继续说:“你父亲早死母亲带着5岁的你改嫁,继父已经有三个儿子,最小的都比你大了三岁,你继父爱喝酒在你13岁的时候喝醉了冻死在雪地里,他的三个儿子在随后的十年里也都因不同的原因早死,其中只有大儿子结过婚,生了一个儿子也在被拐卖后不知去向。你从小成绩就非常优异读大学期间被克格勃秘密招揽,其后成绩斐然。如果不是那件事你会升得更高。我一直在想你继父一家为何如此短命,理由都很说得过去,可我不相信。你的继父醉酒倒下的地点离家门不过三米远却是在楼与楼的夹道里所以被及时发现,问题是他去那里做什么?”
安德烈盯着我不动。我看着他说:“我有一种猜测,他是在家中酒醉后被人拖到那里去的,而杀人犯就是你,或许还要加上你的母亲,凭你一个人未必能抬得动他那么重的人。他没什么钱,不为财那为的是什么?再加上你三个哥哥的死至少能推断出你跟他们有仇,而你热衷于性虐和摧残男童的做法或许是因为你有过同样的经历。让我来猜一猜:你们先干掉了大的然后在你加入克格勃后除掉了三个小的。正因为你饱受寄人篱下的折磨所以才对我感兴趣,可是安德烈,我不是你。我承认你遭受的伤害比我重得多,可你杀掉他们以后为什么还是没能走出阴影?不断地攫取权力如果是为了不再受到威胁你夜里为什么还做噩梦?就算你掌握了这世界的权力法则也还是永远不能释怀不能安心,那你又要权力何用?我不做这样的傻事,我不相信伤害别人就能快乐,我休学是因为这世界有太多美好的角落需要慢慢探寻,没有我世界上不会少建一座楼,可我花时间多看看没准能在哪个街角找到属于我的幸福。安德烈,你为自己规划的人生前景中有幸福这东西的位置吗?”
窗外的天色开始亮起来,我起身离开了他。安德烈依然一动不动。
半个小时后安东尼和亚当进来了。按照计划我假装高烧不退所以安东尼手下冒充救护人员来接我们离开,前提是我要先回到自己的房间。此时天色刚亮,客人们经过夜晚的狂欢基本上都还没有起床,我们三个人由安东尼打前锋带我悄悄溜回5号房间,而亚当则留在安德烈的房间继续监视他,等直升机来了再寻空和我们会合。
这三天我只睡了几个小时,安东尼的脸色也不是很好,想也知道我们的处境多么危险,他在外面一定做足了戏。安东尼用冷水洗过脸换了衣服,我为了装病到可以利用现在这副憔悴样,还在脸上用热毛巾敷了半天,不久船上一个医生跑来通知说飞机来了,就用带来的轻型担架和安东尼一起抬了我出去。有几个客人听到响动开了门凑热闹,见我一脸通红烧得似乎已经不省人事未免惊讶一番。到了停机坪,一个大夫打扮的男人赶紧上来接手。安东尼先上了飞机从里面把我往上抬,我半垂的眼睛四下扫了一圈却没有看见亚当,眼见我人已经躺到了飞机自备的担架上,亚当还是没有出现,安东尼皱起了眉头。据说亚当从上一代教父起就为天堂之剑做事,未必是最能干的却是安东尼极为信任的,把他丢下就等于放弃了他的性命,但这样耗下去绝对不是一个办法。驾驶员已经在等候指示,假扮大夫的男人正跟船上的医生了解我的病情已拖延时间,透过机窗我看见亚当飞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