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君魅血(上)————半牙月月
半牙月月  发于:2010年05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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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到一生一世,想要把他圈在怀中永远不放手。

  苏影夜出现之前,凌宇就是一个寂寞的孩子,抬起头仰望天空,不明白天空为什么这么高这么远。

  然后,他看到了那双漆黑的眸子,有如浓得化不开的墨。

  他是喜欢这个傻子的,他幽幽地想。

  之后的几年凌宇总是意犹未尽地怀念这一刻,怀念男孩唇上残留的药味,一点一点蔓延到他嘴中,最终打成心中缠缠绕绕怎么也解不开的结。

  他听见自己闷声闷气地对惊慌不已的苏少爷霸道地说:“你的唇除了我谁也不准让碰,便是你未来的妻子也不行。”

  那时的苏影夜还不能明白凌宇的意思,他只是如往常一样听话地点头,在他心中总不愿拂逆了这位朋友。

  男孩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微笑着点在他鼻尖,宠溺地道:“阿夜真乖。”

  凌宇心中幸福一点一点荡漾开来,脸上的笑意再也掩藏不住。

  “我喜欢你,阿夜。”嘴巴微微张合,吐出的话极清极轻,他想苏少爷大概根本没有听到,摸了摸男孩被自己弄来乱蓬蓬的头,清澈的眸中倒影着烛光,便如那春日的湖面,微风一吹,就是波光粼粼……

  5.一切都已远去

  京城的“一品居”是个丝毫不显眼的小酒肆,店外挂着白底黑字的旗帜,微风一吹,就轻轻飘扬。

  午后,刺目的阳光照进沉闷的酒肆,凌宇轻轻抿了口酒,抬眼便见苏少爷托着腮望向窗外,竟是少有的安静。

  “阿夜,你在想什么?”

  苏影夜回过神来,不经意间对上凌宇清澈明亮的眸子,眸中两三点笑意,似是盛着漫天星光。转开头,呐呐嗯了两声,“发呆罢了,没想什么。”

  这一年凌宇爱上喝酒,尤其喜欢这里的“缠秋”,一点一点喝下去,酒味缓缓地蒸发出来,缭绕成氤氲的气,给白皙秀美的脸朦胧上霞雾般的红晕。

  苏少爷沾酒便醉,可即便不喝,仅仅闻着凌宇嘴中吐出的酒香,他的脑袋也会莫名变来昏沉迷糊。

  “哎哟……”苏少爷捂住被揪了一下的耳朵,见零零星星的几个客人都看了过来,俊脸刷地变来通红,埋怨地望向罪魁祸首,“又怎么了?”

  凌宇翻个白眼,哼哼道:“谁叫你大少爷不理我。”

  “阿宇……”苏少爷忽然轻声开口,桌下的手不受他控制地颤抖,“阿宇……”

  “到底怎么了?”凌宇十分不耐烦,这呆子一天都不正常,不时偷偷地盯着自己瞧,想到这里,少年心里竟掠过一阵甜蜜,转了转酒杯,垂下眸子,“阿夜,你想说什么就说,我听着便是。”

  不知什么时候起,凌宇已经不再凶巴巴地叫他苏影夜,而是唤他阿夜,苏少爷觉得少年的声音是如此的柔软缠绵,像是要化到心里去,有些时候他又忍不住想大概是自己一点一点变来温软,他总是无数次地怀恋少年冰凉中带着几分温润的指间,怀恋指间梨花的香味。

  他想说阿宇,我要走了,爹爹让我离开京城,这一走,大概就不能回来,如果回来,那个时候很多事都会不一样。

  他又觉得要是这样说,凌宇会很难过很难过,他不喜欢凌宇难过,凌宇难过的时候他会觉得全世界都灰暗了,这种感觉太过糟糕,糟糕得苏少爷不愿去尝试。

  “你还记得‘鲁鲁’吗?那只小野猫,就是我捡到后送你的。”

  凌宇点了点头,他很讨厌猫,它们诡谲的眼睛阴戾邪恶,可是他喜欢鲁鲁,喜欢抱着它时温暖的触觉,后来它死了,被他几个堂兄活活踩死的,红色的血和黄色的毛凝固在一起,那个时候凌宇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抱着鲁鲁走遍了上京的大街小巷,直到黑夜将整个城市都淹没。

  苏少爷找到他的时候,凌宇蹲坐在寂寥无人的小巷,夜风卷起落叶,孤寂的少年看起来如此落寞,苏少爷心里狠狠抽了下,第一次发现了人生中的无力和悲哀。

  “鲁鲁死的时候,我告诉你,你要是喜欢猫,我可以送你很多很多,便是皇上的御猫我也能想办法给你讨来,可是你说鲁鲁死了便再也没有鲁鲁了,哪怕再漂亮的猫你也不会喜欢。”

  “阿夜……”少年的脸深深埋下,凌宇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他能感受到他身上一点点流出的悲伤,它们如此猝不及防,如此不知所措。

  “后来,你还是把鲁鲁忘了。”

  “我没有忘,”凌宇似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其实……只是不愿再提起罢了。”

  苏少爷勉强笑了一下,努力压抑住胸中某种酸涩的不能明白的情感,终于若无其事地说:“阿宇,这几天我比较忙,大概不能出来了。”

  凌宇怔了怔,这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能忙什么?

  ……

  苏影夜转过街头,阳光照不到的小巷,冷肃的男人骑在高大的战马上,手中执着的长剑重如山岳,见到少年,立刻恭敬地低头。

  少年沉默地站在马前,他最后向后面望了眼,却再看不见飘着旗帜的酒肆,他想凌宇应该还在那里等他,可他已经无法回去。

  “少爷。”男人递出自己的手,“主公在城外等候多时了。”

  男人的手上戴着黑色的护套,这是只握剑的手,刚硬似铁。

  父亲的野心,家族的责任,所有一切在瞬间倾巢而出,苏少爷其实什么都明白,他只是忍不住要去想,想究竟为什么?

  “少爷。”男人沉声催促,皇帝已经发现一些苗头,他必须立刻将少爷带离京城,这是苏家唯一的血脉,不能有任何闪失。

  苏少爷点了点头,乖觉地握住那只手,身子一轻,已被提上马背,男人搂住他腰,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奔跑起来,踏得青石地板微微震动。

  苏影夜轻轻闭上眼,想起的却是那只白皙修长的手,软软的,凉凉的,最后融化在了澄澈的月色之中……

  马蹄声震耳欲聋,凌宇猛地放下酒杯冲出酒肆,长长的街道早已没了人影,少年不快地咬咬唇,走了也不知道说声。

  “公子,你还没付钱。”伙计追出来,忐忑不安地望向少年。

  “那个男人你认识吗?”凌宇忽然问。

  伙计愣了下,方才明白对方是指刚才带走他伙伴的男人,嬉笑着道:“小的怎么认识那样的人,想来是哪位军官吧。”

  “军官?”凌宇皱了皱眉,他忍不住抬起手遮在额前,午后的阳光原来如此刺目……

  ……

  定帝二十七年七月初三,苏家举起反曲大旗,赤潮般的军队直导京畿。上京城外七日血战,荒寂的原野上尸体堆积如山。

  后来的人们回过头去时才发现,混乱的年代从那个时候起已悄然拉开序幕。

  哭泣者擦干眼泪,懦弱者举起长刀。

  从此,命运挣脱缰绳轰隆隆地转动起他庞大的齿轮。

  从此,黑暗的潮流席卷一切生者,狮子自沉睡中醒来,站起,睥睨世间,姿态高绝。

  而扬名史册的苏贼之乱以苏家败北告终,苏氏族人被抓者三百二十一口,集体斩首,淋漓的鲜血染红了上京街头,久久不能褪去。

  行刑的那刻,苏影夜缓缓抬起头来,正午的阳光照得人生寒。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热闹,难道死亡的瞬间让他们兴奋?

  他忽然想,凌宇是否也在这茫茫人群中,冷眼看着这出闹剧。然后很多年以后,在某个浴血的黄昏,怀念起他这个被砍头的朋友。

  那时的凌宇是怎样,他身边会不会有个人像自己这般纵容他宠溺他,他还会不会在如月的勾檐上悠悠地望天,一双寂寞的瞳灿若星辰。

  他想要找到凌宇,可是他不敢,颠沛流离和牢狱生活让他浑身褴褛,比乞丐还不如,他害怕被他见到如此狼狈的自己。

  周围人声越来越大,在苏影夜心中,总存在一个念想,会不会突然有个人跳上来拉着他跑,跑过这森严的屠场,然后微笑着说,“阿夜,你真呆,是我啊,凌宇,我来救你了。”

  他挺了挺腰,想让自己有尊严些,这样凌宇才不会笑话他没骨气。

  凌宇……耸拉下脑袋,他终于又绕回这个名字,胸腔里有气息缓缓起伏,像是即将脱缰的骏马,如果凌宇在身边,他一定要很凶很凶地叫他不要把他忘记,他要告诉他这是他对他唯一的要求。

  “苏家这小孩倒挺镇定的,还真是可惜了。”

  苏少爷有些好笑,他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蓬乱的发挡住了表情,可是他知道自己在发抖,旁边威猛的刽子手让他冷汗涔涔,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凛然的杀气。

  “时辰到,执刑。”

  脑中轰地一声,监斩官的声音冷漠地响起,然后木牌落地,苏影夜忽然觉得世界离他而去,不安与恐慌不可竭制地袭来,他想象着自己尸首分离,颈脉的血奔涌而出。

  他想仰天大喊,可是喉咙像是被卡住了,胸膛里闷闷地鼓着气。

  头被凶狠地压在木槽里,苏影夜忽然用尽全力挣扎,巨大的力量让压制他的人显些失手。

  他想他就要死了,他不会来救他了,但他要找到他,他要见他最后一面,一面就好。

  肋骨被背后的人压断,却感觉不到痛楚,找到他,找到他,这疯狂的念头让他如困兽犹斗般不顾一切。

  族人的头已经一个一个落地,苏影夜仍旧在反抗,囚链的倒刺深深勒进肉中,渗出鲜血,小小的少年神情疯狂,有如修罗。

  他耳中嗡嗡地响,然后他终于看到他。

  那是很玄妙的一刻,也许就是宿命了吧,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他唯独见到他的眼,明亮如昔。

  在喧嚣的潮流中,他们久久地对望。

  一瞬间的寂静,岁月打开闸门,过往洪荒汹涌而来,几乎让人不能呼吸。

  苏少爷安静下来,他忽然明白了心中那些缱缱绻绻的纠结,那些缠缠绵绵的眷念,他想说凌宇我们两个就这样一起一辈子吧,他想说凌宇,你对于我是不一样的,那么我呢,我之于你又是什么?

  可是来不及了,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刽子手恼怒地踢碎了他膝盖骨,让他趴跪在冰冷的地上。

  凌宇总是无数次地想起这一刻,那时的他尚是掌握不住命运的孩子,站在杂乱的人群中,眼睁睁看着那道刀光,不留丝毫情面地撒下。

  喷薄而出的鲜血蒙了他的眼,染红了岁月中黑白色的画面。

  将手狠狠捏在胸前,心里痛到不能自已——可那个时候,他没有寒冽似冰的长剑,没有火红如焰的战马——有的,只是朦朦胧胧不可言说的爱恋和悲哀。

  他想起少年浓烈似墨的瞳,想起少年嬉笑的嘴角,如今,一切都已远去……可以怀念,却终究无法触摸……

  微微抬头,冰冷刺骨的阳光迎面扑来……阿夜……他低声叫着……任凭黑暗的潮流无声地将自己吞噬。

  (世事如鸢,谁人执线(上))

  6.邪明宫

  山的那头,还是山,可是天的那头呢?

  凌宇躺在山坡上,静静地抬头,天空广阔得没有边际。

  五年了,若你尚在这紫陌红尘我自然要把你寻找,可你若是在碧落黄泉,我该去哪里才能找到你呢?

  晚夏的天空已带上萧瑟而凄凉的韵味,间或有孤独的鹰盘旋而过,山坡上的草也开始干枯,长长叹了口气,春夏秋冬,来来去去,皆是无法逃脱的轮回。

  凌宇知道这是自然的法则,知道其实错的不是季节而是自己,可他就是忍不住要去殇在春天融化的雪,在夏天凋零的花,在秋天飘落的叶,在冬天光秃的丫。

  一切都在改变,然后重新出现。晨曦中的星辰落下了,晚上照样会升起,他看不透猜不透,只因再也找不到那颗昨夜的星辰。

  感应到主人的心情,伏着的马儿亲昵地拿头蹭向凌宇,凌宇笑了笑,“寂离,你可有思念的人?”

  寂离拿眼睛瞅凌宇半饷,终是缓缓点了点马头。

  早对寂离能够通灵见怪不怪,凌宇笑着把压在身上的马头搬开,“你也是匹可怜的马啊。”

  望着渐渐灰暗的天空,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寂离,我怎么又想他了。”

  一两点雨滴落在脸上,凌宇伸手抹掉,方才明白竟是下雨了,厚重的乌云堆积在远方,一如冥冥中那只手,操纵着这苍茫大地。

  ……

  苍言大陆上有两大强国,天晁和大堰,两国明争暗斗不断,却从未爆发真正的战争,全因传言中天下第一教钧天从中制衡。

  钧天教,大陆上最古老的教派,有指是神仙在凡界的代言人,连皇室都对其畏惧三分。

  然而十年来,大陆上竟出现了可与钧天抗衡的势力邪明宫,尽管被认做邪魔歪道,邪明宫还是以不可思议的势头迅猛发展,宫中弟子遍布天下,严重威胁着钧天教的地位。

  有知情人称,五年前大堰的苏贼之乱其实是邪明宫和钧天教的第一次正式交锋,最终以钧天教支持下的苏氏败北告终。而历史真实的面目,总是掩埋在层层叠叠的迷雾中,令人无从得知。

  ……

  邪明宫。

  华贵的帷幔被轻轻撩开,林一缓步踱入,见到端坐于正中的男人,眉端微跳,随即毕恭毕敬地屈膝半跪。

  从下方的视线可看见男人下摆处暗金刺绣的花纹,男人一身墨衣冷冽如冰,可真正让他恐惧的还是男人拇指处一枚紫玉扳戒,此时他正漫不经心地抚摸着,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男人极少笑,当他笑的时候,眉眼会弯成月牙状,貌似和煦,但那双黑瞳,仍是冷,冰冻三尺,无处瓦解。

  “听说你掌握有凌家私通天晁的信件?”男人语气傲慢,英挺的眉眼极为乖戾。

  林一低头敛目,大堰首贵凌家的主母是天晁公主,本来与娘家通信无可厚非,但此时天晁与大堰关系极为微妙,这封信若处理得当,害凌家落个满门抄斩也不是不可能。

  屋内气氛似凝滞了些,林一赶紧道:“属下得到此信全是机缘巧合,目前已急令手下送往上京李府,不出十日,定能到皇帝手中。”

  男人狭长的眼微微闪光,“这事有多少人知道?”

  心中突地打了个寒颤,“五人。”

  男人伸出手抚摸他头顶,语气温和,“下去领赏吧。”

  “紫使大人……” 林一眼角剧烈颤抖,伏地叩拜,“属下何错之有?”

  瞳孔倏地一沉,男人冷笑连连,阴沉的脸森森然透着股阴狠。

  啊……林一突然面孔扭曲,剧烈抽搐起来,他将手死死卡住喉咙,面上红得滴血,血管也跟着突突地跳动。双目圆睁,嘴巴大张,却仿佛失音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大人……

  无力的手拉住即将离去的男人衣摆,林一无声哀求。男人厌恶地将人踢开,似是厌血一般退了两步。

  待男人离去,地下一滩血水触目惊心,屋外刮过一阵微风,烛火摇摇晃晃,终是熄灭,只余一缕白色的轻烟寥寥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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