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陌度阡 下————河马凉
河马凉  发于:2010年06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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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子信的区别就在於,我顶多拿鸡血吓唬吓唬别人,他却活生生割了范承!的鼻子;我自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他却只认为自己是对的。而他的“对”,并不代表著正义和公理。我永远都无法看透,他的微笑下隐含著什麽。
  我伸手拽著他的阔边白衽领,揪得那细密的布纹皱起难以抚平的褶皱:“子信,你的确比我精明,但我希望你知道,我们是人不是神,你我皆是肉体凡胎,那些人欠下的债自有老天去清算,再怎麽著也轮不到咱们来管。”
  他的手指附上我的手:“我倒是想干干净净地抽身,可他们得能容得了我就这麽躬耕垄亩、隐归南山。宦海无边,但凡是淌过这趟浑水的,谁的脚上没有沾著泥?既然走不脱,不如就跳下去。”
  也许他说得对,他不掌控别人的命运,那麽别人就会来掌控我们。许多事儿,原来由不得自己选择。
  皇帝陛下委派魏丞相率百官,专程出城三十里迎接凯旋的队伍。梁守澄难得也不愿坐轿子,骑著匹骟马在军前溜达。京师的百姓箪食壶浆,凑热闹般地跪在道路两旁,看见高车骏马,就不住地喊:“胜啦……胜啦……天下太平……”
  崔一鸣一路跟著我,精神游离在觳觫不止和亢奋不已之间,时不时用草叶子擦著手,弄得满手绿晃晃的。
  我问他:“回了京城想干什麽?”
  他说:“寻筱凤去,我虽说瞎了一只眼睛,现在好歹也算是个牙将,能配得上她啦。”
  我又转头问小狗子:“你呢?”
  “俺拿著小於哥你给的赏钱去找师傅,把他也接过来享享清福,以後俺们就不用再靠偷的来谋生计了。”小狗子难得说的很认真的样子。
  子信回到府中,一反常态,闭门不出,任何人前来拜访皆是概不接待。忙了两天,拟出一张足有几丈长的折子,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有死人的,比如说范承!;也有活人的,比如说我。折子报到兵部,兵部开列出参战各将士的功绩;之後转给吏部,吏部按著例法,申报勋爵职名,然後送达礼部、户部,礼部户部的官员再出具赏格,筹划大典,递交中书省仔细修阅;最後将折子呈到皇帝面前的时候,年轻的君主只在上面用朱批写了一个“准”字。
  这工序看似繁复,但其实都是有律可查,只要步步就搬并不会有什麽大的差错。可是除了坐在中书省的魏老丞相,这些衙门里头,总还是有人头疼不已。要说最为难的,恐怕就是户部的尚书邱大有了。
  明眼的人都知道,连年的岁帑和两场征战,早已掏空了本就不怎麽殷实的国库。朝廷的面子又不能损了,可是这捷归的封赏大典和新晋的进士受礼实在是让他捉襟见肘,於是他只好硬著头皮建议将两个典礼合并在一起举行,还编了个好听的借口,说是这样可称得上是喜上加喜。谁知到草案备好,上面没怎麽修改就答应了,乐得他一口气喝了两壶绍兴老酿,直醉得第二天早上差点没办法参加朝会。还是夫人操心,早就让下人备好了醒酒汤和苦茶,让人灌著喝了下去,才勉勉强强没有误了时辰。
  子信在府中摆下宴席,请的是自己兵部的将领和朝中的一班重臣。席上他挨著给众人敬酒,只有一个人推著杯盏称不胜酒力,已经醉了。
  子信那天似乎也喝了不少,当著众人的面竟把我搂在怀中。
  毕竟在这种场面,光明正大地向大家宣布,我是被当今势力如日中天的权贵所蓄养的男宠也不是件什麽光彩的事儿,我便有意挣脱,可他却越抱越紧,醉眼朦胧间还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我坐在他腿上,看见文臣们拿袖子遮著脸,把嘴巴附在身边人的耳朵上,说著些什麽,而武将们却只在乎席上的鸡鱼。松鼠桂鱼在他们的竹筷下满身金黄的伤疤,不一会只剩下一个肥硕臃肿的鱼头和一片单薄清秀的鱼尾。
  子信将酒杯送至我的唇间,他身上的气味混著米酒的芳香使我心神波荡,不记得宴席是怎样散去的,不记得为什麽园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玄武岩砌成的假山,在月下躲躲藏藏,一池的残荷交颈而眠。子信褪了衣衫,取了束发的璎珞冠,发尾正垂在裸露於空气中的尾椎处。离得太近,我稍抬起头便瞧见那张造化天成的面孔。他的唇颜色极淡,在这月色清辉下更显得水泽方润。
  他说:“自己上来。”
  我面对著他,缓缓坐下。待到进入之时,免不了皱著眉抽气。他扶著我的腰,手上加了力道,人贴过来,含住我的唇舌又是一番嬉戏。
  我喘息道:“涩得很,怕是不能……”
  他听了这话,便松开手,扶著我再慢慢站起来。我的腿悬得有些麻了,脚面刚挨著地,感觉便像是有无数的牛毛般的细针在扎。
  他拿起一只玉颈青花薄釉酒瓶,一仰头将酒液全含在口中,然後捏著我的下巴,猛灌进来,绵软的舌还故意纠缠著我的舌。
  我哪里能一口喝入,淋淋的酒液大多顺著唇角倾泻而下,直淌的胸腹之间润泽一片。好容易被他放开,咳著喘了两口气,看见他又从石桌上拿起一瓶酒来。还没来得及摇头,仍旧是那样灌了进来,渐渐的,我和他的下腹抵在一起,皆已经水光银银。
  他用询问的目光看著我,我侧过脸,点点头。
  他颇有些怜惜地吻了吻我,我带著醉意和刚才酒液的润滑,一点点试著再次与他交 合。酒液是凉的,但是他那里却是热的。我的下面也半抬著头,无奈两手圈著他的脖颈,自己没法办,只得尽力靠近他的身子去蹭,人软的靠在他身上,为了不出声而咬著唇,不觉间鼻息在他的耳边也愈发的重了。
  他被我蹭的燎火,干脆按著我腰癫狂起来。
  “嗯……慢一点……慢一点子信……”
  他却说:“不用再等了,什麽也拦不了我们了。於旻远……是我的,为了你,我纵便是背负了天下所有的骂名,也心甘情愿!”
  水尝无华,相荡乃成涟漪;石本无光,相击而成灵光……
  最後身体早已瘫软如泥。
  贪欢终一晌,销魂当此际。
  我和他的甘露融汇在我们交融的地方,每一次退出,都像是在极力地挽留;每一次进入,都被他撑的层层绽放。
  那一刻,我恍惚觉得自己和他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体,永不分离。

  越陌度阡 第三十五章(上)

  第三十五章
  街上寂静无人,只有仆役们手里灯笼的光晕在地上漂浮。
  跟在我们身後如影随形的轻微脚步声,就像一粒粒小石子节奏分明地掉入一口深井所发出的响声。
  先皇病危时,曾传下口谕──“顾淳郁特许其给火入朝”。故此,每日朝会都有许多大臣,跟在顾府的车辕轿马後借光而行。
  黑暗里的身影,鬼魅一般尾随著我们,往日追随在子信身边的那几个亲兵将领却不知踪影,而子信则仍旧是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态,靠在对面小憩。
  适才临出门之前,他独自一人恭恭敬敬地在祖先的灵位前上了香。他神情肃穆,静静地跪在那里,看著香慢慢燃尽,谁也不敢上前打扰。灰色的轻烟像宫墙缝隙里钻出的蚯蚓一样啃噬著线香,一截截死去的香灰折落在香炉中,发出房屋坍塌时般的轰鸣。
  可能因为是生在北方的缘故,马车的晃动比在船上的感觉更容易让我困倦。我靠在车厢里里打著盹,尽管很疲乏,却怎麽也睡不著。今晨的大典,使我兴奋了整整一晚,现在上了马车,心里反而开始莫名的忐忑。
  人总是这样,在享受突如其来的幸福时,免不了会不安与惶恐。忍不住苦笑……真是卑贱的天性。
  百无聊赖,偷偷地半睁著眼睛去看坐在对面的子信。
  他头上那顶通天冠,只有朝廷大典时,他才会命人从箱中捧出,然後亲自戴上。上一次见他如此打扮,还是在大败北邺献俘阙下的初春三月。左匀翊曾经告诉我,这冠上附蝉十二梁,黑介帻、白玉簪,象征著晨昏相隔的是二个时辰。以前我总想不明白,为什麽人们总要弄出这麽多繁复的礼制来。但是今天,我终於想通了。这些,就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就好比老百姓要是穿了明黄,那便是要在菜市口杀头的,因为那个颜色,专属於帝王。
  假寐中的子信穿著件大袖缘边绛纱袍,腰上的绶带缀著六色丝穗,衬著他嘴角倨傲的笑意。不知怎的,望著他,我就不由地想起刘瞎子与人看卦时所讲述的一个故事。据说,凌阳的子明在旋溪垂钓,竟然钓得一只白龙,他施礼於龙并放走了它,三年後白龙复归,子明乘龙而去得道为仙。总觉得子信就是那样,骨子里带著驭龙乘风的潇洒,可要是不说,谁也看不出来他里面竟还穿著一身白色的丧服。出门也曾劝他把丧服换下来,他不肯,却也不说为什麽。有时候,我发现这麽久了,我还是搞不清他的想法,也无法理解那份隐忍的执著……
  他仿若知道我在打量他,徐徐睁开眼睛,笑著开口道:“很闷?那小於你干脆给我说说看,昨天刘忠秀在方大人园子里的戏法,到底是怎麽变的?”
  自从那日刘瞎子给陆统驱了鬼,就有不少达官显贵找上门来。大鸿胪方如松的府上据说是夜夜闻哭,厨房还有摔碟子的声音,於是去求半仙捉鬼。刘瞎子在院子里上演了一出早就熟记在心的戏码──下油锅,就是赤著双手在滚油中而毫发不伤。这招百试百灵,唬得京城上至皇亲下至百姓,各个都佩服的是五体投地,真以为是神仙附了刘瞎子的体。一时间传得大街小巷无人不知,就连子信都知道了。
  他这麽一问,我立马来了精神,压低声音说:“其实呢,那锅里不只是油,还有醋。醋比油沈,会沈在锅底,而且只要稍稍加热就会煮沸,不一会儿便翻滚起来。下面的醋一烧开,搅合得上面的油看起来也像开了一般,但温度并不烫。把手放进去的时候只要悠著点儿,别触著锅底,绝不会受伤。”
  子信点头:“高明。”
  “那是,这全是我教他的!”我炫耀。
  “你也就这点小聪明。”
  “怎麽放在别人那儿就是高明,到我这儿便只是小聪明了?”
  “过了今日,你就要入朝为官,这点心思,怎登大雅之堂。”
  我狡辩:“谁说朝堂之上不需要耍些小心眼,难不成带著乌纱的官老爷各个都是真人君子。”
  他笑:“诡辩。”
  我转过头,掀开帘子往外望,看见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厮正在扶著套马的辕头快步跑著,他见我伸出脑袋,连忙弓著腰问:“爷有什麽吩咐?”
  我盯著他的脸,心情忽然大好起来。这不就是前阵子我在顾府看著眼熟的那个孩子吗?我终於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了。原来,我第一次跟著子信回府,追著他的轿子跑了一路却被关在顾府门外的那次,也是这个孩子扶的轿杠。可今天,他仍就是随行的小厮,而我,却坐在了子信的马车上。
  因为是封赏大典,皇极门前早早聚集了许多大臣、将士、还有新进的士子,比平日朝仪竟多出上百人来。可没想到,第一个进宫的却是一架骡车。那车载著活猪两口晃晃悠悠从人群中穿过,据说这猪是专供坤宁宫祭神之用的。
  我和子信下了马车,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有躬身作揖的、有嗤之以鼻的、有笑脸相迎的、有怒目而向的、有默然而视的、有拂袖离去的……一个身材瘦小的年纪老迈的文臣坐在只胡扎上,垂著头,两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他并没有看向人群这里,只是无声无息地望著日出的方向,最後说了一句:“大邗的灾难就要降临了。”
  大喜的日子讲出这种话来,这老头还真不怕触了霉头。待到人群散去,我抬手指著角落里的那人问子信:“他是谁?”
  子信想了好一会儿,回答说:“陈汝才。”
  一位身著百褶蟒袍的司礼太监,手中拿著把金漆龙头一丈三尺黄丝静鞭,踩著官步踱出来。他走至丹墀一角站定,挥起静鞭在空中盘旋几圈用力一抽,鞭声清脆响彻云霄。广殿前立刻寂静无声,仪仗森森,气象肃穆。
  人们按著品阶排成两行,我慌里慌张地去寻找自己的队伍,我的前面站著个身上有股焦油味道的地方军职武将,他的大耳朵上面布满了毛细血管,就像一张红色的蛛网。我正盯著那耳朵正觉得有趣,子信却走过来拉著我的手道:“随我来。”
  於是我出现在只有在京三品官员才能站的位置上,身後有许多绿色的目光,但是再嫉妒也没有任何人开口斥责,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老爷们很注重体制,不过他们更明白要识时务,所以只是用怨恨的眼神望著御史,御史大人却只是看著前方,对眼前有违礼制的景象熟视无睹。
  三通鼓响,宫门大开,御道之上排列著头戴金额襆头脚踏皁纹靴的内卫,他们看起来就像是皇陵里高大的柏树。
  白泽旗迎风而展,百官沿著白石铺成的大道默然前行,面见君主。刚才陈汝才那悲天悯人的眼神,和新科状元满含朝气的脸比起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内殿大得仿佛能容得下整个天下,巨龙盘在殿柱上,口中的金丝的龙须微微颤动,无风而游,御座高高在上,高得超出我的想象。
  那位曾经用脚勾著我下巴的小皇帝此时坐在上面,遥远地让人看不清他那张模糊的脸。
  仪表堂堂的方如松大人履行著大鸿胪的职责,高唱:“如班行礼……”
  我被子信拉著的手有点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站在轩宇殿上朝见帝王。
  皇帝优雅的声音从高处飘落:“自朕登基以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总是以尧舜之心为心,务使仁德被於四海。但国事杌陧,外患侵扰。好在有一班重臣辅朕振刷朝政,燮理阴阳,如今内忧外患,皆以平定。百姓们便可安居乐业,早登衽席,天下太平,朕心甚慰。”
  朝臣们整齐地跪下,把脑袋扎在双腿间山呼万岁,“陛下天恩浩荡!”的呼喊就像排练了很多遍一样,声震天宇。远远望去,就像一堆色彩鲜豔的蛤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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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在忙迁居

  越陌度阡 第三十五章(下)

  第三十五章(下)
  朝臣们整齐地跪下,把脑袋扎在双腿间山呼万岁,“陛下天恩浩荡!”的呼喊就像排练了很多遍一样,声震天宇。远远望去,就像一堆色彩鲜豔的蛤蟆。
  陆统站在皇帝的身侧,他是唯一一个可以立在御座之侧的人,这正是因为他皇帝家奴的身份。他扭动肥胖的身子,在皇帝面前展开一张长长的折子放在御案上。我知道,那上面写著今天受赏的人的名字和嘉赏的官职。
  皇帝点了点头。
  丹墀下的一个太监尖声朗读起一个个名字,这些名字有跪在大殿里的人,也有远远的跪在午门外的人。总之受封的人很多很多,以至於我的腿都麻了,还不见他有要结束的意思。时间变得漫长,似乎凝结了一样。
  我漫无目的等待著煎熬的结束,好回家摆上几台花酒来庆祝。可是没想到,戏却提前开锣了。忽然间,隐隐有嘈杂的人声从承天门外传来,中间还夹杂著哭声,一直传到了大殿之上。
  我好奇地偏过头,想一看究竟,却听见皇帝朗声问:“何人在宫外喧哗鼓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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