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年又年 上————无筝公子
无筝公子  发于:2010年06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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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梵清风会意颔首。

  秦怀岳见他低头品茶,此时东风吹走了枝桠翠叶,一片枯枝,然梵清风白衣儒雅,却让这了无生机的寒冬赫然成了一幅水墨,生动起来。

  秦怀岳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不敢妄动。

  梵清风淡淡然笑:“秦兄怎么不喝茶?”

  秦怀岳回过神来,正了正颜色:“你我明人不说暗话,此番找来,可是为了王府那只白狐?”

  梵清风摇摇头:“也不完全是,那畜生虽然难缠,但未曾伤过人命,倒不是大问题。”

  秦怀岳道:“既然没伤害过人,何必抓着人家不放?”

  梵清风道:“秦公子有所不知,人性之善为天生,妖性之恶亦为天生,此时不害人,不保证她日后不害人。此狐得天地之精华,又有金丹相助,假以时日,不可小觑。如今不兴风作浪则以,一旦闹起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秦怀岳笑道:“恐怕真正原因,是梵少侠舍不得下手。”话一说出口,已经觉得不对劲,秦怀岳暗恨自己不知何时沾上了桓樾的油嘴滑舌。

  果然,梵清风俊脸一寒,瞪了他一眼。

  “秦公子莫说这等无聊话,梵某这次叨扰,主要为了秦公子。”

  秦怀岳倒有点惊讶:“为我?”

  梵清风正色道:“不错,秦公子可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秦怀岳一杯茶险些握不稳,所幸他较为沉稳,表面依旧不露声色:“梵少侠请直言。”

  “秦公子,怕是不属于这里吧。”梵清风双目如电,电得秦怀岳头皮发麻,“梵某幼师曾阅古书,书中曰有一种魂,投胎转世之时分成两边,投入人世间变成了孪生。秦公子和樾王爷,本应为孪生,然出了些错误,你与他分开,投入了不同时代。”他伸手,做了一个分开的手势,“秦公子应该听说双胞胎之间有心灵感应之说,其实乃是同一个魂魄相应之故。倘若一魂误入两代,发生的感应将更为强烈,当一方有生死大劫时,这种感应甚至可以撕裂时空,将他吸到安全的一方去。”

  秦怀岳目瞪口呆,梵清风说得一丝不差。

  梵清风继续道:“梵某不才,原本倒辨不出秦公子的身份,所幸秦公子曾将真气传入在下体内,是以才感觉秦公子的内力,似常人,却不是常人。”

  “原本还有些奇怪,直至见到樾王爷和你站在一起,才猛然想到这层缘故。本来想当日说清,然气氛不对,不好言明。”

  秦怀岳见他如此诚恳,原本的猜忌也没了七分:“梵少侠有无解决之道?”

  梵清风遗憾道:“梵某无能,古本对这事记载甚少,刚才所说,有一大半是家师相告。然家师在三年前已经仙去。”

  秦怀岳满怀希望又破灭,有些沮丧道:“没关系,至少,我知道我自己是什么东西了。多谢梵少侠费心。”

  梵清风恳切道:“秦公子乃在下恩公,如何说谢不谢?梵某当尽全力,为秦公子打探。”

  秦怀岳拱手:“有劳有劳。以后切切莫说什么恩公不恩公了,在下草字明止,以前做将军的时候,兄弟们都爱叫我一声老秦。”

  梵清风闻言一笑,眼神变得稍微柔和些,不那么慑人:“梵某听樾王爷喊你明止,梵某一介布衣不敢高攀,就喊你……老秦吧。”

  秦怀岳笑了:“就老秦。”

  梵清风大笑:“老秦!”

  秦怀岳久不闻这种称呼,热泪盈眶:“嗳!”拍案大叫:“小二,拿酒来!最好的!”那店小二见他二人气宇不凡,衣着光鲜,自是十分热忱,一会儿便取来了两坛女儿红,打开来,香味四溢。

  梵清风头轻轻一侧,有点腼腆:“梵某这辈子没什么朋友,以前师父曾唤我阿音。除此之外,旁人莫不是叫我梵少侠,要不是叫我叫我梵清风。老秦你是我第一个朋友,就随着师父叫我阿音吧。”

  秦怀岳豪情大升:“如此白白做了你师父,占了便宜,不好不好!你叫我老秦,我就叫你老梵。”伸手一拍酒坛子“老梵,饮酒不饮?今天兄弟我请客,不要替樾王爷省钱!”

  梵清风自幼被严师教大,一言一行十分规矩,出师后独来独往,行侠仗义,斩妖除魔却从未有过朋友,秦怀岳热情如火,让他心中沸腾不止:“我从未饮过酒,但……但……此番,恭敬不如从命!”

  言毕率先拿起酒坛,闭上眼睛狠狠吞了一口。

  一口酒下肚,热辣辣地从嗓子烧到了肠胃,梵清风眼睛亮晶晶,如水如梦。

  秦怀岳大笑:“不饮酒,叫什么汉子!这般才是真男人!”也举起坛子,舍了酒杯不用,就口大饮。

  两人你一壶,我一杯,从中午一直喝到暮色熹微。秦怀岳的酒量是军营里锻炼出来,自是不消说。梵清风虽然第一次饮酒,但内力深厚,是以也没那么容易醉。

  然而这一顿酒喝到最后,秦怀岳的脸越来越红,拍桌子次数越来越多。梵清风默不作声,一双眼却从金刀化成春水,很是潋滟。

  两人谈及生平往事,秦怀岳自来到四十年前,从未说过这般多话。桓樾人虽好,却懂不了他的鸿鹄之志。秦怀岳又觉他是纨绔子弟,提不起性子说什么战场往事。梵清风虽未曾上过战场,但斩妖除魔,际遇非凡,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时而谈起武功修行,时而谈及出生入死的惊险时刻,自觉惺惺相惜。

  夜半中宵之时,两人已经称兄道弟,搂成一团。秦怀岳到底还是有些神志,扶了已经浑身瘫软的梵清风,一步一步往王府挨,挨到城门脚下,便吐了个稀里哗啦。夜风一吹,梵清风内力运转,酒气退得也快,转眼消了几分。见秦怀岳满脸通红,红得快要滴血,梵清风哈哈一笑,提着秦怀岳的腰带,跃上城楼楼顶。

  此时夜已深,守夜的兵士也倦了,梵清风轻功何等高明,是以两人躺在城楼楼顶,凉风徐徐,无比惬意。此处是京城最高处,平日里繁华喧闹的城,安静得让梵清风想起了幼时练功的森林。星光灿烂,秦怀岳满面通红,伸手将梵清风一搂:“好兄弟。”

  梵清风刚才酒劲没完全消,此时的京城,又美好得让他忘乎所以,缓缓闭眼,靠在秦怀岳肩头:“嗯。”

  秦怀岳将梵清风搂在怀里,心满意足呼了口气,打个酒嗝,昏昏睡去。

  梵清风一夜无梦。

  秦怀岳一夜乱梦。

  梦见水光一片,白茫茫的不见人影。忽而那白雾中站立一人,向他挥手而笑。他忍不住行至过去,将那人紧紧抱在怀里,一会儿细看,明明白白的是梵清风。秦怀岳大惊撒手,却见梵清风变成了自己,怀中自己笑舒坦,更觉得满腔柔情蜜意,将溢未溢。

  秦怀岳情不自禁,竟就这样吻下去。口唇相触之时,只觉缠绵无限,悱恻难绝。待一吻结束,秦怀岳意犹未尽,还要再吻,却发现怀中人的脸平白如纸板,全无五官。

  第八章

  秦怀岳猛然张开眼睛,瞅见的不是白纸脸,而是自己的脸——不,是桓樾的脸。

  桓樾睡眼惺忪,撑着身子看秦怀岳,满脑门的官司:“刚刚睡下不过一个时辰,就哇哇叫个不停。”

  秦怀岳愣了愣,突然发现自己和桓樾睡在同一张大床上,他脑子迷迷糊糊,隐约记得昨夜与梵清风共饮同睡,不知如何回得王府。

  桓樾揉了揉眼睛,坐将起来:“一个时辰前,梵清风把你送回来的。”起了身,倒了两杯茶,递与秦怀岳一杯,“没想到那姓梵的喝多了以后,倒有几分小姑娘的妩媚。”

  秦怀岳接了茶,瞪了他一眼:“少胡扯。”

  桓樾坐在椅子上,笑道:“适才本王一会儿听明止喊老梵,一会儿听明止喊辟辰,不知明止梦见了什么?”

  秦怀岳老脸一红,所幸天色未明,桓樾看不真切:“梦见梵清风拿着剑,追着你砍。”

  桓樾感动道:“明止兄,想不到你在梦中还牵挂着我。”

  秦怀岳拍了拍床:“这是怎么回事?”

  桓樾道:“最近些时日,我睡地板你睡床,真真切切是感到那地板硬得不是人睡的,可怜明止你睡了那么久。”

  秦怀岳不以为然:“行军打仗之人,什么地方没睡过。”

  桓樾摇摇头:“非也非也,夜露深寒,老睡地板接了寒气,会生病的。昨日明止兄不在,本王特地叫人换了张大床。以后你我同睡,也不会觉得拥挤。”

  同睡……一张……床???

  秦怀岳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

  桓樾自顾自道:“本想等明止兄晚上回来高兴高兴,谁知道等到四更天,明止还未回来,让本王整整等了一晚上。”

  秦怀岳道:“这样不好,不好。我还是睡地板。”

  桓樾道:“明止在介怀什么,你我都是须眉男子,同床共寝也没什么关系。”

  秦怀岳浑身不自在,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别别扭扭地只是不肯。桓樾笑道:“莫非明止睡觉不安生,怕吵着本王?明止不用担心,本王从小就不怕吵闹,任天塌下来,也不怕惊扰。”

  秦怀岳再多说下去,自己也觉得奇怪。转念一想,以前行军打仗,即便是主帅大将,也没少和下属兵士同吃同睡。遇见荒郊野外没军营帐篷的,还不一样挤在一起睡地上。但如今他自己也不知为何,此时一听要与樾王爷同寝,倒狷介起来,比与梵清风在一道更别扭几分。

  桓樾不管那么许多,径自上床,钻入秦怀岳被窝,嬉皮笑脸:“本王长这么大,被窝里一向是温香软玉,与男子共寝还是第一次。”

  秦怀岳寒着脸:“如此这么一说,秦某应该庆幸?”

  桓樾咧嘴一乐:“本王庆幸,本王三生有幸。”

  秦怀岳默然不语,桓樾大感有趣。

  “明止从来都没和本王共饮。”没头没脑地,桓樾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秦怀岳随口接道:“什么?”

  桓樾转过身,面朝秦怀岳,很认真道:“明止和那梵清风很熟吗?”

  秦怀岳道:“还算……可以吧。”

  桓樾闷声闷气:“你来到这里,遇见的第一人是我,却从未与我这般畅饮过。”

  秦怀岳挑挑眉:“辟辰想喝酒,改天我们在房间里喝个痛快。”

  桓樾有些憋屈:“嗯。”

  秦怀岳摸不着头脑,扯开话题:“那胡九薇最近如何?我听说狐狸吸真阳可不是闹着玩的。色字头上一把刀,不小心能把自己宰了。”

  桓樾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九薇如此绝色,本王如何能不生出亲近之心?但绝无任何龌蹉的念头,九薇冰清玉洁,本王待她如同兄妹。”

  秦怀岳心中冷笑,用冰清玉洁形容狐狸精,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那胡九薇少说也上千年道行,兄妹,你桓樾做她几重孙子人家还嫌小哩!

  桓樾又道:“过上三日,便是大军出发之期。明止想不想临走前,见一见令尊?”

  秦怀岳一愣:“不是说家父被皇上带入宫内,如何能说见就见?”

  桓樾顿时得意起来,眉飞色舞:“九薇说她有一种法术,能让人隐身。彼时请她带你遁入皇宫,明止便可以与令尊大人相见。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可能无法交谈。”

  桓樾一脸激动,仿佛会隐身之术,能带秦怀岳遁入皇宫之人不是胡九薇,而是他桓樾。

  秦怀岳大喜:“如此便先谢谢辟辰兄了。”

  桓樾呵呵大笑:“谢倒不必谢,记得欠我一顿酒便是。”

  两人在床上谈谈说说,也过了好些时候,秦怀岳疑惑道:“适才醒来之时,已然过了卯时,为何现在天色还是漆黑一片?”

  桓樾打了个哈欠,翻了身:“每天早晨太阳照的我不好睡,昨天让人把窗户纸都涂成黑色,省的麻烦。”他合了眼,就这样准备睡去:“管他黑夜白天,困了就应该睡觉。明止,你昨晚也休息得不太好,也再眠一眠。”

  秦怀岳嘴角抽搐,不知做何表情,再看桓樾,早已梦会周公,说不定正与胡九薇在梦中翻云覆雨,巫山同庆。

  再见胡九薇的时候,秦怀岳愣了一下。满头银丝已尽数成为乌墨,顺滑地披在肩上,更衬得肤白如雪。

  尚未待他询问,胡九薇掩唇一笑:“奴家的伤已然好得差不多,因此可完全恢复人形。”

  桓樾谄媚地笑:“九薇妹妹怎么样都很漂亮。”

  胡九薇媚眼如丝,红霞满面。秦怀岳倒吃了一惊,这狐狸也会脸红?胡九薇娇声道:“秦将军可准备好了?”

  秦怀岳看了看天色:“现在?现在可是白天。”

  胡九薇道:“夜深人静的时候固然不易惊动他人,可是黑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探来何用?”

  秦怀岳笑道:“在下脑子榆木了。有劳姑娘。”

  胡九薇点点头:“秦将军乃桓大哥的好友,是自己人,无须这般客气。请秦将军闭上眼睛,九薇带你前往。”

  桓樾被那一声桓大哥叫得心肝发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九薇妹妹一切小心。明止,皇宫重地,切莫妄动,万事要听九薇妹妹的安排。”

  秦怀岳“哼”了一声,问道:“为何要阖上双目?”

  胡九薇笑道:“奴家将施展腾云驾雾之术,怕惊着秦将军。”

  秦怀岳傲然道:“如只因这般,合眼就不用了。”

  胡九薇敬道:“秦将军勇猛。”又向桓樾福了一福:“大哥请回,九薇这便去了。”

  桓樾还要依依不舍地再嘱咐什么,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秦怀岳只觉身体一轻,人已经腾上半空中,初时倒有些不适,但眼看着下面的屋子越来越小,禁不住大感有趣:“原来人在空中,便是这样的感觉。”

  胡九薇见他神色如常,大感敬服:“九薇修行多年,载过几位凡人上天,从未见过如秦将军这般淡定自如。”

  秦怀岳笑道:“辟辰是否也是九薇云上客?”

  胡九薇脸一红道:“桓大哥说他自幼就怕高,连城楼也不敢登。”

  秦怀岳道:“也是辟辰的性子。辟辰兄最大的有点便是有自知之明。”

  胡九薇掩唇一笑:“桓大哥的优点,其实很多的。”秦怀岳见她提及桓樾便两颊绯红,两眼放光,狐疑道:“胡姑娘莫非真的爱上辟辰了?”

  胡九薇羞涩道:“桓大哥与旁人不同,自奴家出世以来,从未有人像桓大哥这样奋不顾身地保护奴家。即便知晓奴家是妖,也从未改变对奴家的态度。”素手抚过长发,胡九薇满脸红霞,“若说奴家对桓大哥毫无感觉,那是不可能的。”

  秦怀岳心中暗道:“只要是漂亮的,母的,桓樾的态度一向很好。”胡九薇道:“秦将军莫要不以为然,桓大哥的心,很是善良。比大多数凡人,都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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