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樾大声道:“臣弟告退。皇兄就等着臣弟的好消息吧!”言毕正要雄赳赳,气昂昂地迈着八字步归去。桓栉伸手折下一枯枝,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浇了桓樾一个透心凉:“去吧,朕倒是没想到,樾王与善王,倒是熟得很。”
刚才还满心雄心壮志,热血沸腾的桓樾突然觉得异常寒冷,大冬天的,冷出了一身的汗。
秦怀岳自从桓樾出去后,怎么坐着都觉得坐不安生,索性从后院翻墙出去,到处逛逛。一路上秦怀岳低着头,像做贼一样,生怕被人发现有两个樾王爷。待走到城门口,忽而一愣,之间那城门口上吊着一具尸体,也不知道风吹日晒了多少时日,早已经不成人形,看着衣衫依稀辨出是个女子,指不定这是善王哪位家眷。
秦怀岳暗忖,自己带兵打仗那么些年,从来未曾以这种手段对付战俘。如今城墙头挂着的,算不上皇帝的血亲,至少也是个沾点边的亲戚,果然皇帝的心思不是他这等带兵打仗的粗人可以理解得了。
胡思乱琢磨着,也就出了城,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当日自己被伏击的树林。秦怀岳百般滋味在心头啊,见四下无人,忍不住破口将派遣杀手的狗小子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齐全。
“我X你XXX的,敢偷袭老子。害老子到了这么个鬼地方,我真他X的X死你全家。”
几句粗口说完,正觉得浑身舒畅,忽然眼前一花,一个白影从天而降。秦怀岳暗骂一声:“我X,又有刺客!”急忙向后一跃,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白衣人躺在地上,再看真切了,忍不住暗忖,原来这世界上真有天外飞仙这回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秦怀岳便开始怀疑自己被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家伙弄疯了。
躺在地上的是个女人,秦怀岳自鸣得意,一看你丫就知道是女扮男装,伸手将她扶起。在彻底看清楚她的脸后,秦怀岳只觉得月入溪水一片灿烂,雪光晶莹原来那么好看,心中那根弦,仿佛被谁拨了一下,颤巍巍地抖动。
那女子受伤不轻,脸色白的像一张纸,一朵柔唇一丝血色也无。秦怀岳不敢怠慢,当下伸手,把内力缓缓推入她体内。真气一入体。秦怀岳便觉得不对劲,可究竟怎么不对劲,也说不出来。冬日阳光明媚,照的人身上暖烘烘的,秦怀岳的一张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然后,他缓缓俯身,将一口真气,用嘴度了过去。
秦怀岳不是没亲过女人,但此刻只觉得万般缠绵绵不断,一时竟忘了松口。真气度完了仍然恋恋不舍地不肯离开。
秦怀岳发誓他不是故意碰人家美人的胸,然而不是故意的,也碰了。
几片没被秋风卷走的树叶被冬天的寒风打扫了个干净,美人儿长睫翕动,眼看要醒。秦怀岳坐在一旁,两眼发黑。
他发誓他不是故意亲起来就撒不了口,他发誓不是故意碰人家的胸部。
然而他亲了,发现很享受
然而他碰了,发现,是平的。
秦怀岳蓦地想起了那俊美得让男人也心动的孟太傅,多多少少心里竟多了几分对桓玄帝的理解。秦怀岳抬手给自己一个耳光子,你他娘的脑子被狗啃了。
那美人微微睁开眼,秦怀岳只觉得眼前金光一片,明亮得不敢逼视,心神颤动,当年面见桓玄帝都未曾有过这般感觉。那双眼,炯炯如鹰隼,凛然不可侵犯,一切污秽都仿佛逃不出他的法眼。秦怀岳心道:“倘若他一开始便是睁着眼,我绝不会将他认成女子,试问天下哪个女子,能有如此犀利一双眼。”
秦怀岳平时自觉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被这少年一看,仿佛立即矮了一截,自觉浑身都是缺点。那少年盘膝而坐,微微吐纳,显然修习的是上乘内功,不是秦怀岳这等俗人可比。半晌,那惨白的脸上稍微回复点血色,气息也顺畅起来。
少年长身而立,身量竟与秦怀岳相差无几,双手抱拳谢道:“在下梵清风,多谢恩公相救。”
第四章
秦怀岳一愣,心里想起一件事情,下意识地往怀里一摸,这才发现自己从小带的一块玉佩不知什么时候丢了。这玉佩与梵清风有些渊源,据他爹说,他出生时有个世外高人曾经来过他家,给他一枚玉佩。那名世外高人,就是梵清风。
许多年后,秦怀岳独自在鄄州守边的夜晚,看着远方成群的狼,也会想起关于梵清风的传说。
然在秦怀岳婴儿时期,曾经见过梵清风,他却没什么印象。边塞多传说,秦怀岳刚当上将军没几年,就传出军营闹蛇的传闻。
军营阳气重,蛇精最是喜欢。久不回家乡,军营里又枯燥得要命,士兵们最容易遭了白蛇采阴补阳的勾引。秦怀岳虽然对什么神神怪怪不怎么相信,也明显觉得那一阵子兵士们精神不佳。他从来不信什么神棍妖婆,却也加重了守卫巡逻,然而没什么效果。几日之后的夜里,秦怀岳独自守在篝火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个白色人影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待赶过去看个真切,发现那人影早已经渐渐远去,只在土坡上留下了一具白蛇尸体。
无论是不是真的,自那以后,士兵们逐渐恢复了元气。而秦怀岳则听说,那段时间,附近镇子来了一位名唤梵清风的高人,专门斩妖除魔,喜穿白衣,身旁常带一头小狐。
从此,秦怀岳便对梵清风其人多了许多好感。没想到相见居然在这种年代,这种地点。没想到遇见的竟然是青年时代的梵清风,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救了他,更没想到……梵清风生的如此清秀,自己竟把他当成个女子,好生轻薄。
心念至此,秦怀岳又忍不住弄了个大红脸,这一次,从耳朵到脖子根,无不通红,仿若滴血。
倘若梵清风知道他心中适才飘过的龌蹉念头,绝对一剑穿他个透心凉。但是显然,梵清风不知道他的救命恩人曾经对他上下其手,百般调戏,还连连道谢,要求这位斯文腼腆的恩公留下姓名。
秦怀岳一时语塞,不知到底告诉他自己叫秦怀岳好,还是说自己是桓樾。
梵清风见他期期艾艾说不出个真切,道他有难言之隐,不便勉强。秦怀岳见他误会,连忙道:“梵少侠切莫误会,在下并非故意隐瞒,只是这里面曲折无数,实在是难以说清。”梵清风见他的脸越来越红,倒真怕再逼下去把这位救命恩人逼出点什么病来,也就笑笑,洒然而去。
桓樾出了宫,越想越憋屈,越想越伤心。好端端一个风华正茂的王爷,放着锦衣玉食不吃,放着环肥燕瘦不抱,偏偏去招惹皇上,惹上个无妄之灾带兵打仗,还去打那凶悍残暴闻名的狼阙国!用膝盖想也知道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桓栉啊桓栉,你就剩下那么一个弟弟,也不肯放过吗。
刚出宫门,就觉得脚下踢着什么东西。桓樾一看,是一只半大不小的狗,雪白的皮毛柔软得像缎子,两个小黑豆豆眼发着光,可怜兮兮地看着桓樾。
桓樾被它看得心里发酸,回想父亲驾崩以后自己也是那么孤零零一个人,好不容易找见个秦怀岳,还每天嚷嚷要回去。一时起了同病相怜之心,将那小狗包了,放在怀中,用体温暖着。
刚才在宫内慷慨陈词,血脉里的鲜血烧得冒泡。临出宫让桓栉一吹,桓樾的血回复常温。心里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打法下人回家,自己一个在城中溜达。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集市,鸡档的后生第一次跟着他爹上工,拿着活鸡左比划右比划不知道怎么下刀子。那大母鸡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眼见刽子手犹豫不决,抓紧时机玩命地挣扎。后生手一抖,刀子在母鸡脖子上划了一道血口子,母鸡吃痛,扑腾挣脱,满大街的乱飞。
桓樾低着脑袋想着心事,没留意一只脑满肠肥的大母鸡扑腾飞来,一下子人和母鸡冲了个满怀。大母鸡撞了人,扑腾得更欢,血糊淋漓地洒了桓樾一头一脸。
桓樾满眼红彤彤,伸手一抹,全是血,顿时头晕眼花两脚发软,血脉还剩余那点热乎劲,全消停消停成了冰。怀中小狗伸出舌头舔了舔桓樾手上的鸡血,脑袋又缩了回去。
也不管的满身鸡血,脑袋乱得像个鸡窝,衣领上还插着一根鸡毛,飘忽忽地荡悠悠。
桓樾扎进了最近的春明院。
老鸨突然见一个血人冲了进来,吓得两腿发软,驮着脸上的高原红,扯着嗓子乱叫。桓樾一张银票拍过去,堵住了比杀鸡更难听的叫声。
奶奶的,还是这地方适合老子。
逃避的了一时逃避不了一世,桓樾不是糊涂蛋,身子享受着姑娘柔夷的十指纤纤按摩,脑子还转着战争铁血无情的事实。
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啊!
桓樾怎么想怎么明白,怎么想怎么害怕,浑身冷汗一阵一阵地冒,连牙根子都发麻。
隔壁一阵乒里哐啷吵得桓樾头皮发疼,一时间还以为狼阙打进春明院。平日里桓樾脾气甚好,没啥子火气,今日烦躁异常,肝火甚旺,拍了桌子就要往外冲。服侍桓樾的锦红姑娘没拉住人,拉了件外衫,巴巴地跟着出去。
桓樾敞胸露怀,穿着个中衣就跑出来咋呼。妓院老鸨见桓樾的脸都成猪肝色,以为是气的,连忙好言哄着赔不是,说是有个客人赏了一对翡翠镯子给两个姑娘,那两个姑娘非说其中一只成色好,打破了头似地抢。那老鸨赔着笑脸,道:“姑娘家家糊涂,照老奴看,那俩镯子生为一对,成色差不多,没什么不同之处。”
桓樾脑子“轰”的一声,登时豁然开朗,眉开眼笑,回头看看,小白狗跟在身后,乖巧伶俐,心中更是大大地欢喜。
秦怀岳平时一翻兵书就心静,今夜一翻兵书就心烦。
《孙子兵法》说:凡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积,三曰火辎,四曰火库,五曰火队。
秦怀岳脑子里想的就是,今天自己到底是不是被梵清风勾引起满肚子的邪火。
《孙子兵法》说:“火发于内,则早应之于外”
根本不需要有人在内部放火,秦怀岳自己就烧起来了。孙子和梵清风还有营救老爸这事儿在脑子里打得你死我活,秦怀岳扔了书,冲到内院耍了一套枪法。月华如水,秦怀岳耍得浑身大汗,畅快淋漓,烦躁也去了些。
桓樾从后门悄悄进来,待秦怀岳又练了一套惊鸿枪才呱唧呱唧地拍起了巴掌:“好!”
秦怀岳一见桓樾,登时把什么孙子,把什么断袖忘到了脑后,提了枪就风风火火地向桓樾冲来。
桓樾深吸一口气,故作深沉:“待本王告知明止结果前,想先问一个问题,何为之侠?”
秦怀岳见他难得一本正经,虽然心急火燎地想知道结果,还是耐着性子答道:“侠者,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也”
桓樾一拍巴掌:“大善!何以为将?”
秦怀岳答道:“将者,保家卫国,忠君护民者也。”
桓樾大喝:“大丈夫当为侠为将乎?”
秦怀岳应声喝道:“以将为器,以侠为骨。”
桓樾拍了秦怀岳一巴掌,震得手疼:“好汉子!现有外族扰我边境,大丈夫是否当以身报国,以扬侠风。”
秦怀岳心有狐疑:“辟辰你……”
桓樾不等他说话接着道:“我知道明止乃侠之大者,乃忠君爱国之士,如我国百姓惨遭外族铁骑蹂躏,视若无睹者,为之不忠君爱国,是也不是?”
秦怀岳道:“是……”
“咱们俩是不是兄弟,兄弟有难,坐视不理者,是为不义!父亲有难,不相救者,更为不孝”
秦怀岳觉得有点不对劲:“到底什么……”
桓樾又一声喝住,小细脖子青筋暴出:“明止可是不忠不义不孝之徒?”
秦怀岳心有不祥预感:“自然不是”
桓樾笑了,笑得秦怀岳浑身发毛:“既然如此,最近狼阙侵犯边境我皇兄以我带兵鄄州为条件交换你父亲,本王知道明止一向仁义礼智信都全乎更是孝道先行感天动地,所以你绝对不会拒绝代替本王带兵打仗。”
秦怀岳被他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一堆堵得哑口无言,话说到这份上,不帮忙就是不忠不义不孝之徒,何况此事因秦怀岳而起,总不能真看着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樾王爷横尸沙场。
第五章
桓樾看秦怀岳点了头,一双桃花眼笑得如同新月勾勾,伸手往秦怀岳怀里一塞。秦怀岳用手阻了,见是一彩本春宫,啼笑皆非。
两人正在拉拉扯扯纠缠不休之际,耳边一声风轻云淡的笑,秦怀岳如同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浑身炸毛。
桓樾闻声望去,一人站在屋顶,白衣胜雪,背向月光看不清面孔,但黑夜中一双眸子却是精光四射。那人从屋顶飘飘渺渺,云一般落下,隔在了桓,秦二人之间。桓樾被他气势所慑,不敢迫视。
“想不到恩公竟然是樾王爷孪生兄弟,想不到樾王爷几时多了一孪生兄弟。”
桓樾不知两人只见纠葛,但秦怀岳一事倘若泄露出去,传到皇帝耳朵里,那又是抄家灭族的事。
秦怀岳见他跟到此地,心中不喜,铁青着脸,道:“想不到梵兄竟然跟着回府,在下好大的面子。”
梵清风见他脸色不善,连忙解释道:“恩公误会。梵某并非这等卑劣之徒,只是梵某追一九尾狐妖已有多年,今日在林中好不容易将它打伤,却还是逃了,大意之下中了它九尾迷魂烟,有幸遇见恩公。今夜并非有意叨扰,实在是追踪那九尾妖狐,循迹而来。”
桓樾听梵清风口称秦怀岳恩公,一颗悬着的心究竟安了些,笑道:“既然认识,就是自己人。有两个樾王爷的事,还请这位大侠多多保密。泄露出去,对他,对我,都不是好事。”
梵清风显然是对樾王爷大名久有耳闻,不冷不淡地瞥了一眼,并不答话。
秦怀岳见他不是有意跟踪,脸色缓和:“既然是巧遇,便是缘分,梵兄是明事理的人,也不怕让你知道。我不是樾王爷的弟弟,在下姓秦,名怀岳,草字明止。此事说来话长,扑簌迷离,在下一时难以向梵兄解释清楚,不过关系到樾王爷一家老小,不好宣扬,倒不是故意隐匿行踪。”
梵清风傲然道:“恩公将梵某看成什么人了。”待要再说什么,轩眉一挺,眼中杀意顿现,“九尾妖狐,就在府中!”话音未落,人已出手,秦怀岳眼前一花,梵清风长剑在手,剑光掠过,院中一座假山断成两截。
那假山乃是上好的黄山石,石如卧虎,耳鼻俱全,浑然天成。价钱尚且其次,功夫却是少不了的。桓樾寻觅了三年才寻到一块好石,被梵清风一剑劈了,自然心疼得呲牙咧嘴。
秦怀岳不懂什么巧石假山,却真真切切被梵清风这手功夫折服。乖乖,自己顶多也就劈个石尖,整座假山拦腰劈断,这是怎样的神仙才能做到?
梵清风厉声道:“孽畜,出来。”
假山裂处,一白乎乎,毛绒绒的东西蠢蠢欲动。桓樾看真切些,一声惨叫,扑在毛团身上,恶狠狠地看着梵清风。
“这是我的狗,不是什么九尾妖狐!”
秦怀岳哭笑不得,那东西嘴尖尖,身细细,尾巴粗大松软,也只有他桓樾能认成是条狗。
梵清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让开。”
桓樾挡得越发严实:“娘的,这是老子地盘,凭什么你来撒野。老子的狗,说啥也不能让你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