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听闻黑风抓了只肥羊,似乎还是朝廷的人,立即炸了锅。李缺当机立断,联同其他大大小小几个寨子,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趁着夜黑风高好动手,一举攻破黑风寨,剁了乌冥,抢了肥羊,占了山头,从此这一带称霸王。
黑风寨平日里在这一片作威作福,一向没把其他山寨放在眼里,白土寨此番连同各寨,倒真打了乌冥一个措手不及。
乌冥看见曹二当家的尸体,气的发抖,远远看见一片火光,更是内火烧的比外火更旺。带了全部兄弟,站在山寨口。天色黑蒙蒙一片,看不真切,只觉得漫山遍野都是敌人。乌冥大喝一声,提着鬼头大刀率先冲了出去,黑风寨的山贼们,一见老大冲了,自然也不甘落后。血拼血,肉打肉的一通厮杀,然究竟人数悬殊,黑风寨死伤惨重,乌冥口中打了个呼啸,退回寨内。关了寨门,弓箭手站在高处,一有人靠近就放箭。李缺眼见差点可以将乌冥活捉,又错过,攻又不好攻,气的直跳脚。两边僵持,你进不来,我也不出去。
秦怀岳跃上屋顶,遥遥地看了一阵,翻身下房,穿衣束发。桓樾巴巴地赶过来问:“明止,现在情况如何?”秦怀岳一边把乌黑的长发束好,一边闲闲道:“收拾收拾东西吧。”
桓樾一时没明白过来:“收拾东西?”
秦怀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莫非你还想一辈子住在这儿?这时候不走什么时候走?你皇兄叫你出来可是去打仗,不是当山贼。”
桓樾结结巴巴,指着门外:“可是,你不是说乌冥有麻烦了?”秦怀岳打个大大的哈欠:“但凡这种麻烦,都是山寨之间火拼。”抬手理了理外袍,道“我猜这次火拼的原因就是樾王爷你这位大金主。山贼抓了人,一般都是要赎金,你猜猜,樾王爷你值多少钱?”
桓樾闷声闷气:“本王无价,千金不换。”
秦怀岳一声冷笑:“你值一万朝廷兵马,平了黑风寨。乌冥倒不一定为了钱,来了这些时日,除了叫我离开,倒没怎么提赎金。”摸摸无须的下巴,倒有些想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我不清楚,不过来找事儿的,就一定是为了钱。估计只是知道乌冥得了个大人物,还不知道大人物是樾王爷你老人家。”
桓樾喃喃道:“明止,你就这么丢下黑风寨不管了?”秦怀岳懒懒道:“我是将军,你是王爷,都不是山贼头子。若不是乌冥非要逼你我上寨,恐怕也惹不出这事端,依我看,这才叫自作自受。”
说话间,白狐甩了甩尾巴,靠到了门边。秦怀岳向桓樾打了个眼色:“有人来了。”桓樾急急忙忙将面具戴好,秦怀岳坐在椅子上喝茶,对外面发生何事,装作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满脑袋血的乌冥。乌冥进了门,也不问好什么的,直接便道:“二位快走吧。晚了怕来不及了。”乌冥来得匆忙,屋子里没有点灯,也没留意到贾大人那张脸眼眶脱落,黑洞洞地两个洞洞,看不清眼珠子。
秦怀岳无意一回头,看了一眼桓樾,吓了一跳,暗中踢了一脚,佯装无意地抚了抚眼睛。桓樾心领神会,转了身子把眼眶归位。乌冥道:“实在对不住两位,原本请两位上来,是指望王爷知难而退,莫去边疆。”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有些尴尬道,“原道王爷是那纨绔子弟,绣花枕头,去了只会让边关兄弟枉送性命。此番相见,方知传言有误,鄄州有王爷这等忠勇之士,实乃百姓之福。如今小寨外敌入侵,还请王爷快快离开,免伤玉体。”
秦怀岳原本打着主意离开,听他这么一说,反倒坐下了:“本王在这里住了些时日,多有叨扰,不如临走前送乌寨主一份大礼,助你退敌可好?”
乌冥擦擦脸,心中叫苦:“小祖宗,你别捣乱了行不行。”脸上惨然道:“草民多谢王爷关心,只是这次来者不善,人数比我寨兄弟多了一倍有余。草民已经抱了破釜沉舟之心,全寨兄弟誓与黑风寨同生死,怕只怕连累了王爷。”
秦怀岳顺手点了蜡烛,淡淡道:“外敌人多是有些麻烦,但还不至于到破釜沉舟的地步。不过有得必有舍,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就看乌寨主怎么想了。”
乌冥见他胸有成竹,心中浮起一丝希望,抱拳道:“还请王爷指点。”
秦怀岳道:“还得听乌寨主一句话,要人,还是要寨。”
乌冥心有点酸,陆鼎正走后,寨内一盘散沙,险些散了。如今得以鼎盛,完全是靠着乌冥一点一点打拼回来。这些年来,黑风寨积蓄不少,不少到让周围各寨眼红,也是乌冥凭着一身血汗换来的。
秦怀岳见乌冥默然不语,起身道:“若是乌寨主信不过本王,也就算了。请乌寨主指条明路,贾脸,我们走。”
乌冥双膝一跪,只觉肩头沉甸甸:“黑风寨上下三百多名弟兄性命,就交给十三王爷了。还请十三王爷尽量保其周全。”
秦怀岳挑眉:“这么说,要人不要财了?”
乌冥咬着后牙堂:“是!”
秦怀岳坐了,说得风轻云淡:“那么,就请乌寨主告知各位弟兄。我们,弃寨不要了。”
桓樾的眼睛瞪得老大,胡九薇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乌冥愣在原处,半晌艰难吐出一个字:“好。”
秦怀岳笑了,一脸的老谋深算。
黑风寨的人,一夜之间,全撤走了。只留下偌大的空寨子和寨子里搜刮来的财宝。
李缺乐了,盼了多年的黑风寨啊,终于栽在本大王手上了!其他寨的寨主也乐了。天狼寨的寨主老泪纵横:“父亲的遗愿,孩儿总算完成了!”地火寨的寨主喜极而泣:“总算有出头之日了。”一切似乎无比美好。
但凡美好得不像真的物事,一般就不是真的。
但凡恶劣到不像真的遭遇,偏偏就是真的。
黑风寨的兄弟们对后一句话,应该深有同感,原本誓死包围寨子的好汉,被赶到山顶一洞内,远远地看着多年积累的心血被一群饿狼挥霍,气得快要吐血。
乌冥也快要吐血,一方面是被樾王爷气的,另一个比较重要的方面,是撤退的时候肋骨中了一支流箭,算是重伤。有人请缨出战,秦怀岳抱着带上来的一坛酒,不疾不徐:“再等等。”
黑风寨的山贼全急疯了,要不是看在乌冥的份上,早就联手将这王爷剁成肉酱。
桓樾也着急,暗中催着秦怀岳好几次,凑着耳朵道:“你会亲自带人吗?”
秦怀岳点点头:“身先士卒,是一定的。”
桓樾道:“我和你一起去。”
秦怀岳摇摇头:“乌冥和九薇留下来保护你。又是死人又是血,怕你受不住。”
桓樾一脸憋屈,缩回角落,逗狐狸玩。
第三天夜里,秦怀岳出了洞,看了看将圆的月,掐指算算,点点头,向乌冥道:“要人不要寨,可是乌寨主自己说的。那还请乌寨主将尽数弟兄交给本王。”
乌冥捂着伤口,愤然道:“此话是本寨主说没错,可是如此苟且偷生,还算是人吗?”
秦怀岳挖挖耳朵:“倘若本王帮你擒杀李缺,灭了白土等寨,你当如何?”
乌冥道:“若真如此,乌冥愿拜在樾王爷麾下。”黑暗中,桓樾清清楚楚地看见,月光下的秦怀岳露出一个奸诈得不能再奸诈的微笑,一双眸子突然精光四射,犹如修罗。
李缺的日子并没乐呵多少天,烦心事儿就接踵而来。先是地火寨的陈耳说兄弟们死伤惨重,要分三成的财宝,然后天狼寨的寨主说自己弟兄出力最多,这年的利润要抽五成。两人为谁家兄弟功劳大的问题在主堂大打出手,李缺发了火,出手制止,被陈耳错手打了一掌,肋骨隐隐作痛。
这是第一桩闹事,紧接着,人数较少的怒熊寨与恶狗寨发生了冲突。有山贼不服恶狗寨的屋子比怒熊的好,于是又一团骚乱。到了第五日,陈耳说李缺处事不公,好屋子好东西白土寨自己都贪了,还偏向天龙寨和恶狗寨,于是伙同怒熊寨的山贼,卷了银子闹散伙。
李缺彻底火了,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你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
地火寨寨主陈耳,白土寨寨主李缺,对峙在河边空地,刀戈箭弩,谁也不让着谁。时值晌午,两边人都没吃饭,饿着肚子拿着刀子,准备与昔日战友,一决生死。
秦怀岳仰头看看太阳,一个冷笑浮在唇边:“一群饭桶。”
第十八章
第一刻钟,白土砍死了地火十个人,自己死了七个。第二刻钟,陈耳发狠话,谁打死李缺,赏十两银子,于是一群人一堆兵器呼啦啦地全往李缺身上招呼。李缺舞动双刀,饶是战得英勇,肩膀还是挨了陈耳一棒子,疼得呲牙咧嘴。
留下两个当年参与修水坝的,秦怀岳带了五十个山贼,提着长枪绕了过去。虽然是冬季,但上游水势凶猛,冻不住,每逢十五总有汛期。守坝的山贼看着秦怀岳越走越远,算着时候点,开了闸。
大凡坏得不像真的,一般都是真的。
李缺陈耳俩人撕打正酣,听见有人喊:“水!水!水!”
李缺一边拿剑捅陈耳,一边骂:“宰了这老小子,本寨主赏你一百桶水。”陈耳提着狼牙棒,往河边那么一望,拔腿就跑。李缺回了头,只见万丈白浪汹涌来,浪花杀尽无人在。李缺不是傻子,气凝丹田,一声怒喝:“水啊!”跟着陈耳就往高处跑。
若是换了夏季,这河水泛滥起来能把黑风寨淹了,冬天没那么大水势,不过淹河边打架的,还是很足够。
两支敌对的,突然有了同一目标,都撒丫子跑。
秦怀岳站在山坡,带着五十个凶神恶煞,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白土肉的山贼,笑嘻嘻地等着他。李缺陈耳吓得两股战战,硬着头皮,扯着嗓子呼唤那些已经溃不成军的残兵败将。
秦怀岳两眼放光,一柄钢枪遇神杀神,见佛杀佛。远远地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一回头便呆了。地上残雪未消,那人跑一步一个踉跄,然还是那么跌跌撞撞地冲入人群中。手上拿着个粗木棍,不分敌我,胡乱打着,眼睛却瞅着秦怀岳。
乌冥跟在那人身后,肋间伤口崩裂,一片鲜红,挥着鬼头大刀,边骂边砍。寨子里剩下的山贼听到了动静,大多涌将出来,与秦怀岳等厮杀成一片。秦怀岳一声暴喝,连砍数名山贼,欺至那人身边,将刺过来的长剑挑开,怒道:“你怎么来了!?”
桓樾带着贾脸的面具,一双眼睛亮晶晶:“明止,本王不能舍了你一个人冒险。”秦怀岳愣了愣,一股暖意缓缓入了心间,脸上的颜色缓和了些:“这里山贼太多,你我说不定葬身与此。”桓樾用木棒敲晕一人,回首一笑:“我不怕。”
秦怀岳气沉丹田,一声长啸,啸动山林。早已埋伏在寨子附近的山贼听的讯号,从两翼斜插而出,冲散了白土众人。李缺陈耳见状不妙,也不管什么内讧,各带着三十来名兄弟,冲回寨中,闭了寨门。
乌冥捂着伤口,脸色惨白,找块石头坐了。黑风诸人围了过来,对乌冥嘘寒问暖,不少山贼看向秦怀岳,一脸钦佩敬仰。秦怀岳见桓樾浑身脏兮兮,不是土就是泥,从未有过这般邋遢,不禁好笑:“添乱。”
桓樾伸手抹一把脸,刚想说句俏皮话,冷不防地上滚过来一个东西,定睛一看,是一个人头。什么话也不用说,什么话也不用讲,两眼一翻,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那人头滚到桓樾头边,被他一阻,定着不动。活人头和死人头挨在一起,倒也相得益彰。
桓樾摇摇头,环顾四周,不见了胡九薇,想是不肯伤人命躲将起来。伸手将桓樾扶了靠在自己身上,掐他人中。乌冥哆嗦着唇,想来伤口疼得厉害:“十三王爷计略过人,乌某佩服。依十三王爷看,如今是闯进去,还是?”
秦怀岳道:“你黑风寨守备牢固,依我近日所看,光箭楼就有三座,还有刺栏等物。本王再问你一句,要人还是要物。今日本王带你们兄弟作战,可没死一个。”
乌冥对秦怀岳佩服得五体投地,咬了牙:“要人!曹二当家已经去了,我再不能允许任何一个兄弟死在那群杂碎手上。”
黑风寨众人闻言拜倒:“誓死追随乌寨主!”
秦怀岳露出招牌奸笑:“中午请他们喝了一顿,定然冷得很。晚上,不妨烤烤火,暖和暖和。本王用兵,一向不喜过多死伤。”
那一天,大火烧了一整夜。乌冥颤抖着,亲手点了第一支火把。黑风寨的山贼,无不一边泪落一边将手中火箭射出。过了今晚,从此真正要流落江湖,再没有家。火光熊熊,黑风寨成人间炼狱,白土地火的山贼生了怨气,认为是李缺导致今日之祸。可怜李缺被一群手下从被窝里提溜出来,一刀砍了,脑袋扔出寨外。
秦怀岳拾起李缺的脑袋,递与乌冥:“杀降不杀?”
乌冥听着寨内撕心裂肺的喊叫,悲愤交集着不忍涌上心头:“都听樾王爷的。”秦怀岳拿起李缺的脑袋挥一挥,斜着瞥了一眼刚缓过劲的桓樾又咕咚一声晕了过去,朗声道:“灭火。”
火烧得旺,灭起来也难。
待大火扑灭,黑风寨已成一片废墟。地火白土死伤无数,生者寥寥,陈耳被活活烧死在屋内——此人倒是个汉子,死后尸体屹立不倒,誓不肯降。余下生还的山贼,无不拜倒投降,有无知的,悄悄传说樾王爷乃是天上神仙,派下来收人的。
乌冥等黑风众人,看着断壁残垣,欲哭无泪。
秦怀岳拍拍手,弹了弹身上的灰:“乌寨主,本王的礼,你可喜欢?”
乌冥咬着牙,默然不语,许久,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乌冥愿誓死效忠樾王爷。”回身对愣在一旁的黑风众人道:“从此,江湖再无黑风寨,乌冥愿为牛为马,一世效忠王爷。你们愿意跟着就跟着,不愿意的,就散了吧。”
黑风寨山贼面面相觑,半晌,纷纷扑倒在地,效忠王爷之声起伏一片,连绵不绝。地火白土等愚众当这十三王爷是天人下凡,更是争相拜倒。
秦怀岳眼睛微眯,站在他一旁的桓樾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丝狠劲缓缓退去,恢复平和。秦怀岳扶起乌冥,蔼声道:“如是这般,本王废话不多,但跟的本王便如同从军,从此以后尔等便不是山贼是兵士。那般动辄动刀杀人,蛮横无礼的山贼习性统统给本王丢了。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谁若犯了,莫怪本王无情。”他声音虽然柔和,却大有一股威严之期,仿佛正统领千军万马,冲向敌营。桓樾心道,原来明止当年在军中,便是这样一副德行。心中也升起些豪情壮志,誓要与秦怀岳并肩作战。
秦怀岳将军规一一列出,包括不得随意斗殴,不得酗酒,不得见财生意等。众山贼虽然心里暗暗叫苦,但慑于秦怀岳的威势,也甘心拜服。
是夜,敌寨余众带众人到最近的地火寨休息。胡九薇不知何时钻了出来,蹭在桓樾怀里,嘴角一点紫光,不仔细看却看不清晰。秦怀岳跳入河中痛痛快快洗了个澡,赤裸着上身回到屋内。一见桓樾便皱了眉头:“这般肮脏,还不去洗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