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樾苦着脸,干笑:“本王,本王不会水。天寒地冻的,要是没有木桶,不如,不如就这么凑合一晚上。”秦怀岳道:“山野老林,哪里去给你寻木桶。”斜眼看了看他满是血污的衣衫,叹了口气:“与我来吧,有本将在,淹不死你。”
桓樾长到二十六,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如此……坦诚。
“不如……穿着衣服洗。顺便……可以洗洗衣服。哈哈。哈哈。”
秦怀岳见他磨磨蹭蹭,不耐烦至极,上去三下五除二将那一身破烂血衣扒了,轻而易举地将桓樾扔入河。桓樾一声惨叫,也不觉得赤身裸体有什么不妥,只觉得身子一个劲地往下沉,伸手胡乱地抓,似乎抓着什么,用力一扯,便如八爪鱼一样缠着不放。
秦怀岳原本不想下河,只站在河边看着。谁料桓樾手舞足蹈那么一抓,竟抓住其脚踝。秦怀岳一个不防,被桓樾扯入河中,死缠上身。桓樾有了依附物,抬头出水,大口大口喘气,眼珠一斜,便看见秦怀岳那张一模一样,已经红得像苹果的脸,近的不能再近。桓樾头皮一震发麻,一股从未有过冲动从小腹腾起,直入天灵。秦怀岳显然是感到了什么,一张俊脸越发通红,狠命将桓樾推开,伸手扶着他腰际,气息有些不稳:“赶快洗完,赶快睡觉去。老子累了。”
桓樾胡乱洗着身子,但觉腰上那一只手如同烙铁,越来越烫,心中一把火也越来越旺,饶是冰冷河水,也浇不息。自问自己从十二岁起睡第一个女人到现在,从未有过这般需要过。且看着秦怀岳的从脸到脖子越发通红,桓樾凭了一百二十分的耐力才忍了没上去啃一口。秦怀岳浑身僵硬,愣撑着看他胡乱洗完,提起桓樾往岸上一扔,也不管许多,穿着湿答答的衣服,头也不回地回寨。
第十九章
桓樾一路上冻得青鼻涕横流,抽搭着鼻子小跑回住处,一推门,发现秦怀岳一手拿兵书坐在桌旁,面前放了一碗热滚滚的姜汤。桓樾热血直冲脑门,感动得一阵一阵晕眩,也不顾得烫喉,咕噜咕噜就吞了下去。
秦怀岳见他饮牛一般喝完,张口想说什么,被桓樾打住了:“明止,原来你待我这般好。”秦怀岳脸一阵红一阵白,被樾王爷饱含深情的回应,酸得从脚趾到脸皮,一个劲地麻。
桓樾自顾自地笑笑,暗忖不知这男人亲起来,到底是怎样一种光景。心念至此,却把自己吓了一跳。
“明止,今天这仗打得漂亮。”桓樾没话找话
秦怀岳看着兵书,头也不抬:“雕虫小技耳。”
“就是黑风寨被烧,乌冥惨了点。”
秦怀岳牵出一个冷笑,自己都没察觉:“哦。”
桓樾有些心神不定,低声道:“原来,明止是故意的。”秦怀岳抬头,有些愕然:“你说什么?”
桓樾似被人打了一闷棍:“黑风寨被烧光,明止是故意的吧。”
秦怀岳挑了挑眉,收起了漫不经心:“不错,有些眼力。烧了黑风寨,他们未必投降。但不烧黑风寨,那群山贼绝对不降。”
桓樾心中越发难受,平日里,秦怀岳一直是很好说话的人。在王府,也只有桓樾捉弄他,倒从来不生气。桓樾万万没想到,温文尔雅,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秦怀岳,居然也有如此狡诈的时候。
秦怀岳轻描淡写,完全不当一回事:“兵不厌诈。况且,当兵也不是什么坏事。”
桓樾心里塞了块铅条,这老好人,完全看不到月亮的另一面。
秦怀岳见吱吱喳喳的桓樾终于没了声音,慢条斯理说道:“辟辰衣袖上沾了块污泥,不知怎么落到了汤里。辟辰兄喝汤的时候,就没觉得有什么怪味?”
黑风寨离鄄州不算远,骑马大约七日左右,但如今拖了一堆山贼,便需得将近十五日。桓樾数数手指头,十五日后,正好过小年。
桓樾与狐狸坐马车,秦怀岳的假王爷骑着高头大马在外面。所有山贼都知道,樾王爷智谋过人,也风流过人,出门打仗还带着相好。
乌冥拍马,加紧几步赶上前,道:“十三王爷,适才鄄州守将飞鸽而来,道无暇迎接王爷,请王爷自行到驿馆。”
秦怀岳一挑眉:“谁人如此放肆?”他隐约听过守鄄州的是个眼高于顶的家伙,然桓樾糊里糊涂,话说得不清不楚,连那人名字都讲不明白。秦怀岳一向对自己自信十足,别说有守将,就是没守将他也不惧什么狼阙。
乌冥一个苦笑:“陆鼎正,陆大人。”
秦怀岳俊脸一僵,缓缓回头:“你再说一次,谁守鄄州?”
陆鼎正,陆大人。别人秦怀岳不知道,这个人却是熟得不能再熟。秦怀岳小时候没少被他修理过。
当时陆鼎正是鄄州大将,秦怀岳老爹是个副将,没怎么管过他,反倒是陆鼎正非说他是天生打仗的料,把年仅七岁的秦怀岳扔到军营里折腾,旁人做错罚一,他做错罚十。于是秦怀岳幼小的心中就问候了他老人家祖宗十八代,顺带好奇这混蛋怎么老不死。可惜,陆鼎正很长寿,活了快七十岁才寿终正寝。死前还给秦怀岳留下俩小祸害,一个叫陆弄璋,一个叫陆吟文,这二人一文一武,也就是后来秦怀岳手下的黑白无常。
秦怀岳呲着白牙,阴森森地笑。
陆鼎正,你个老混蛋,也有你栽我手上的一日。
事后,秦怀岳与桓樾说起此人,一脸忿怒。桓樾安慰道:“明止怎么还和个孩子一样,那人不过是恨铁不成钢耳。”秦怀岳冷笑:“那本将军此番也与他来个恨铁不成钢。这老骨头生前折腾我也就算了,留下那俩孙子,一个比一个祸害。”
陆弄璋,陆吟文是陆鼎正的孙子,陆鼎正儿子短命,年纪轻轻就死在战场上,陆夫人一时想不开,殉情而去,留下两个孩子,嗷嗷待哺。
陆弄璋习文,性情无比端正。
陆吟文习武,却是无比轻浮。
此二人是,一个不足成事,凑一起坏事无双。从小两兄弟凑一起就没少捣乱。陆鼎正死前,将二兄弟托给秦怀岳,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大义的话,也没管秦怀岳答应不答应,就两眼一翻见了阎王。于是此二人成了秦怀岳左右手,呃,有时候左手也会打右手。
秦怀岳说到那两兄弟,眼中浮起一丝笑意,心中满怀惆怅:“不知那两个家伙现在过的如何?本将临走前,派人托信于春妈妈,一定要给这两个家伙一个归宿。也不知如今成亲没有。”想起春妈妈那奇怪的审美,又不由自主地笑了。
桓樾见秦怀岳一脸缅怀,心中亦跟着惆怅:“明止,想家了吧。”秦怀岳笑笑:“从小就是打仗,也没觉得有家什么。不过那群弟兄,倒是真兄弟。”拍了拍桓樾的肩膀,“辟辰好福气,本将行军多年,托你的福,第一次吃到了送行宴。”
桓樾几分怜惜几分惆怅几分悲伤,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过了片刻,方道:“本王一定会为明远找到归去的法子。”
秦怀岳挥挥手:“既来之,则安之。先把老爹弄出来再说,你也莫太为难九薇姑娘。”
桓樾从怀中掏出一物,递与秦怀岳:“此乃本王自小带的玉佩,如今你假装本王,还是带着罢。”秦怀岳接了手,见那玉佩甚是眼熟,极像是自己丢失的那一块,放在手中掂量掂量:“这是,你从小带大的。”
桓樾颔首:“不错,母后因难产而死,留下与我的东西,也只有这玉佩了。”
秦怀岳满肚子疑惑,却不好说。桓樾决不是那种扣了东西不还的人,然这玉佩却又是诸多蹊跷。莫非玉佩也有精魂二分之说?
夜深寒,桓樾早就沉沉睡去。玉佩之事,陆鼎正之事搅得秦怀岳睡不安生,起身入林。遥遥月光下,一人白衣如雪,若谪仙般站在枝上,却是梵清风。
“老梵。”秦怀岳心中一阵轻松,叫道,“伤好些了么?”
梵清风从树上跃下,落在秦怀岳前:“大好了,只是不放心你。”
秦怀岳笑道:“还是不放心狐狸罢了。老梵宽宽心,那狐狸本性不坏,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梵清风皱了眉,不想与他争辩什么,从怀里摸出一瓷瓶:“这个东西,便是其中一样助你回去之物。”秦怀岳大喜,接过来仔细查看,却看不出所以然。
梵清风道:“此乃弥罗烟,是仙人身上仙气凝聚而成。须依附于带有龙脉之物方可。”
秦怀岳从怀里摸出玉佩,笑道:“桓樾刚将贴身之玉赠与我。”梵清风身子一僵:“这般贴身的东西,他都送了么?”秦怀岳道:“毕竟是假王爷,多个物事当凭证也好。”梵清风叹道:“或许,这便是天命。”
瓷瓶打开,一缕紫烟缓缓滑出,梵清风凝气于掌,将那烟收于掌心,不多时,掌心便青紫一片。秦怀岳见他握着玉佩的手越来越紧,不多时,张开手掌,只见青紫已散。梵清风将墨玉对着月光查看,见其中紫气暗涌,松了口气:“成啦。”
秦怀岳接过玉佩,觉得有些烫手,道:“有了这个,就能回去么?”
梵清风道:“这不过是其中一物,若想归去,还须寻的其他契机。老秦你不必担心,我会尽力为你操办。”秦怀岳道:“大恩不言谢,兄弟我就不说什么了。”
梵清风似乎有些倦态,摆了摆手:“一切皆是梵某心甘情愿。一切皆是……孽缘。”
秦怀岳笑道:“你我一场兄弟,乃是千年难遇的奇缘,如何是孽缘?”
梵清风默然不语,半晌才道:“这玉佩里暗含仙气,乃妖孽最爱之物。此时的胡九薇应不会伤你,但其他妖孽却不是善类。老秦带着此玉,还要多加小心。”
秦怀岳笑道:“省得了。区区小妖,本将何所惧哉。”
梵清风摇摇头:“还是小心点好。可惜……梵某要为你寻另外的物事,不能常伴你身边。嘿,苦作他人嫁衣裳。”
秦怀岳见梵清风今夜说话颠三倒四,不着边际,十分奇怪:“老梵,你这是怎了?”梵清风怅然苦笑:“老秦,倘若我有难,你可会不顾一切来助我?”
秦怀岳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上前握住梵清风的手:“你我兄弟一场,秦某定当以死相助。若寻什么契机伤及你,秦某不回去也就罢了。”
梵清风低声道:“不回去也是不行的。罢了,有老秦你这句话,梵某便不求什么。还是老话,胡九薇虽无伤人之心,终是妖孽,不可不防。”秦怀岳道:“你还是对那狐狸念念不忘。”
梵清风见他听不进去,摇了摇头,道了声保重,便洒然而去
第二十章
逐渐地,两旁的树越来越少,地越来越荒。山越来越多,土也越来越黄。桓樾每天早晨起来都觉得唇干舌躁,难受得很,喝多少水也不成。秦怀岳慢悠悠道:“樾王爷,少喝点。万一路上遇见什么耽搁,水喝光了,这地方可不好给您弄水去。”
桓樾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这世上居然还有地方喝不着水!?
赶了七八天路,总算是到了鄄州。桓樾掀开帘子往外看,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小破地方。”秦怀岳挑了挑眉,长臂一舒往窗子里探,抓了桓樾的衣领将他脑袋拉出来,指着北方道:“城是鄄州城,那边才是鄄州关。”
乌冥敬佩道:“王爷没来过鄄州,却知道得这般清楚。小的佩服。”
胡九薇见桓樾被拉的吱哇乱叫唤,瞪了一眼秦怀岳,呲了呲牙。桓樾揉着脖颈子,向秦怀岳所指方向看去。
只见看不见边的戈壁滩上,连绵不觉得的城墙中,有那么孤零零的一个关口。天蓝得刺眼,茫茫一片的戈壁上,一片肃杀,几许荒凉。
桓樾脸抽抽着,抽成一个苦笑:“那便是你我要去的地方?”
乌冥笑道:“王爷和公子先入城小住,有陆大人在,没什么紧急情况不用去。”不知何时,他已经改口叫贾脸左贾公子,桓樾听着怎么觉得像秦怀岳房里人的味儿。
秦怀岳十二个时辰板着脸孔作正经,桓樾自从知了胡九薇的心意,又不敢乱开玩笑,得闷闷地坐着。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鄄州城,果如信中所言,陆鼎正真的没来接驾。鄄州城门口空荡荡的一片,几个守城门的像防贼一样防着众人。秦怀岳怒火中烧,脸上肌肉抖了两下,就要下马呵斥,被桓樾从窗户里伸手拉住了。
“这些事情交给乌冥去干,王爷就应该坐在马上等着人伺候。”
秦怀岳冷笑:“这方面你倒是有经验。”
桓樾一听就得瑟起来:“那是当然,本人出生起就没干过别的,光当王爷了。”
胡九薇卧在桓樾旁边,低声道:“桓大哥,秦将军似乎并不是在夸你。”
桓樾瞪了一眼胡九薇:“别以为当王爷好当,当王爷摆谱也是一门学问不是。你看明止就摆不了谱,横看竖看也不像个王爷。那玩意叫什么,叫气质,与生俱来的皇家气质。”秦怀岳骑着马,眼睛看着城门口,嘴上不咸不淡道:“贾脸听令!”
桓樾手往自己鼻子上一指:“叫我?”
秦怀岳脸一下子变得阴寒:“本将不说二遍,贾脸骁骑尉听令!”
桓樾从马车上下来,装作毕恭毕敬:“下官在。”
秦怀岳伸手一指:“本王命你速速勘探进城一事,不得有误。”桓樾一抬头:“嗳?”
秦怀岳不急不缓地踢着马步,走到桓樾旁边,俯下身,低声道:“辟辰不是说,王爷就应该有王爷的架势。既然如此,骁骑也该干干骁骑干的事。”
桓樾硬着头皮跑到城门口,谁料那鄄州守卫大多是土生土长当地人,听不懂官话。桓樾连说带比划,比划了老半天,一个起码有六十岁的老兵才颤颤巍巍地从旮旯里走出来,颤着声音道:“来的,可是十三王爷大驾?”
那老兵一口土音,所幸好歹是官话,桓樾喜出望外,手舞足蹈:“正是,正是。不知接驾人在何方?”
老兵露出没牙的嘴一笑:“陆大人带着大伙儿都操练去啦。就剩下老刘我来接十三王爷。”
秦怀岳压着满腔怒火,看着颤颤巍巍的老刘带着一行人颤颤悠悠地走,桓樾拼了老命地劝阻秦怀岳莫与一个老人家动气。谁料待到了下榻的驿站,桓樾先拍了桌子。
简而言之,驿站不大,房间不多,没有烧水,过傍晚不食。
一帮山贼将近百号人,全挤在后院没房间睡。
秦怀岳一个没留神,桓樾就拍了板:“叫陆鼎正滚过来!”
老刘抖着声音道:“陆大人马上就来,请诸位稍待片刻。”
话音落了不到半个时辰,陆鼎正陆大人踱着方步,踏入驿站,向秦怀岳一拜:“下官接驾来迟,请王爷责罚。”
秦怀岳恨得牙痒痒,这般架势明显地告诉他,倘若责罚,十三王爷便是那戏文里的纨绔子弟,而他陆鼎正,则是大大的正派人士。是以秦怀岳笑道:“陆大人勤勤恳恳,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