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臣 上+番外————红糖
红糖  发于:2010年0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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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也没料到,一直静若磐石的人会忽然出手,一时有些惊骇。

这也太尴尬了!

堂堂四品官员因为激怒囚犯被袭……只怕还是当朝第一人……从没这么狼狈过,最心爱的浅色袍子沾着水渍和杂草,而他本人则像只大号蛤蟆一样仰面朝天躺着。

“你你你你……你大……胆……大胆!”

当然大胆了,还用你说么?人家是敢行刺皇帝的主儿,顾慨然绝对是气糊涂了。

可恶的是,那人几乎没怎么动,除了攥着他脚腕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外,全身上下都懒洋洋的,连回头的动作都那么慢。

居高临下的漠然。

络绎转过头来,直视顾慨然。

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似的,皱着眉盯着自己的手,想了一会,慢慢把手松开,嘴唇动了动,却有些张不开。

顾慨然承受着他笔直的目光,等他说话。

“我……”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住,喉结吃力的上下滑动,好像被什么卡住了似的,气流经过喉管吐出时,很痛。

“我……不是,等他。”怕他不明白似的,又恨认真的补充道:“我……真的没有,等他……我只是,等死。”

被饥饿折磨过度的脸庞消瘦得可怕,顾慨然很难从这张脸上找到那种足以魅惑君主的资本,也许,除了那双眼睛。

只有说到“死”时才透出微茫的眼睛。

看着你时,让你觉得是在被全部心神注视着的眼睛,不用眼角,不用余光,看着你时就只看着你一个人的眼睛,不会拐弯,没有掩饰,瞥或斜这种动词通通见不到的眼睛。

逼得你不得不同样与之对视的眼睛。

真是一双好眼。

顾慨然暗赞。

这么一会功夫,络绎已转回头去,不再理他。

他说他在等死……可是,他不像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很多年后,顾慨然为自己的判断自豪。

即使在那个一心等死的时刻,叫做络绎的年轻人,身上散发的也是与年龄不相符的坚硬气息。

但这种坚硬,也很容易令人联想到另外一个词,不怎么美好的词:刚极易折。

“你……恨那个人吧,因为那人杀了你全家。”顾慨然抖抖衣袖站起来,退到十步外,“可是那都是十几天之前的事了,为什么现在才开始计较?”

“我猜……你一直不知道吧?现下知道了真相,所以才……”虽然没有旁人,但提到天子还是要含混的用“那个人”代之。

“但你也太意气用事,那案子,是登基那天当日审,当日结的,圣上就算有心包庇,也拗不过文武百官的劝谏……”

“咯……”轻微的,拳头捏紧的声音。

“难道我说的不对?”顾慨然一边说一边跃到牢门旁。

“不是……”络绎猛地回头,“不是那样的!”

“如何不是?难道你不怪他抄你全家么?”

“我不怪他严办……犯了重罪,该当的。”

“那你就是怪他瞒了你。”络绎的反应令他欣慰,能发脾气就好。顾慨然眼珠转了转,又道:“也许……圣上没寻到合契的时机告诉你,恩,新帝登基,挺忙的,又不是什么好消息,可能就拖了……”

“其实……圣上也有苦衷的,那个……令祖父实在犯了太多条,条条都是死,一牵扯出来就是斩立决……圣上他根本来不及……”见络绎没吱声,他继续揣测圣意。

“别说了!”

“……嘎?”

“再说……我就揍你。”络绎忽然站起身,向他走了几步,边走边说:“我连皇上都敢捅,你要不要试下?”

“你你……你……”这个人变脸也太快了,屁 股还在隐隐作痛,顾慨然迅速摸了钥匙将牢门打开,蹿了出去,合上时才啐道:“不知好歹!”

站在门外还心有余悸,牢里的人站得笔直,看起来仍杀气腾腾的。

…………

听到通通通的脚步声跑远,络绎才退回到先前的位置,顺着墙角,慢慢坐下。

那点虚胀的杀气褪去后,身体比之前更不堪。

……请留给我一个恨他的理由吧。

只有恨他,拼命的恨他,才能安心的死去。

不留恋,不后悔。

用饥饿折磨身体,让它没有多余的力气思考,没有多余的力气回忆,只剩浓浓的恨。

但身体已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被叫做苏霁的人刻了痕迹。

像挨过刀伤的树木,再怎样努力生长,那些记号只会随之拉长,变深,最后融进纹路里,变成树干的一部分。

苏霁浅浅的笑,在乳白色的晨光里,说:“我也喜欢你,络绎。”

在弥漫着高贵香气的雾里,他说:“我想给你一片天地驰骋,但又怕你跑远了回不来……所以,只有牢牢抓住权势,站在最高的位置……这样,无论你跑去哪里,我都能看得到。”

后来呢?

后来他握着他的手说:“…………你明白吧?

…………你爷爷也有份,而且还是重罪。

你会明白吧?”

…………

是的,我明白了,当时你小心翼翼抽丝剥茧般想要告诉我的真相,我现在全明白了。

那时你想说,他们都死了,对不对?

但,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不说下去?

二十六

站在紧闭的络府门前,他都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他站立,只觉得心脏轻得要飞出腔子,身体又被什么东西整个灌满了,看着门上交叉贴着的朱红色封条,只有些茫然,那种沉甸甸的情绪是什么,是爱,还是恨。

原来他们早就死了,登基大典当天的事,而他,却不知羞耻的陪在那人身边,一日一日,积攒着罪恶,糊涂着幸福。

那个人答应他会放过他们。

他就心安理得的相信。

那些个日子,像蒙着眼睛被他牵着走,不知道哪一步是万劫不复,但因为这个人对他说喜欢,所以即使犹豫,也选择相信,虽然战战兢兢的,但到底还是在跟着他往前走。

那种小心翼翼的幸福,现在想来,又算什么呢?

…………

回去的时候,手里就藏了薄薄的刀片。

他注定做不成忠臣了,他也压根不是什么三代忠将的后代,络家没有了,还有谁会用竹尺抽打他的手心,逼他背臣子三戒?

还有谁会在入睡前给他讲《忠烈传》?

再也没人逼他练功,更没人会蒸软糯的白玉糕偷偷包在油纸里塞给他。

哦,对了,他的白玉糕,就是在那个门槛前摔掉的。

被贴了朱红封条的大门。

而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而且,曾经有的也是假的。

忠将是假的,贤臣是假的,信念是假的,连喜欢都是假的。

喜欢一个人,会想把最好的给他,会想让他快乐,会希望看他笑……至少,他曾经是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但现在……那种沉甸甸的痛苦又是什么呢?

是爱,还是恨……或者,两样都没有了。

四年前,他是尊贵荣宠的太子殿下,四年后,他是登临帝位的皇帝陛下。

而他络绎,从最初到现在依然什么都没有。

不,也许曾经是有的,当年被爷爷领着,迈进天晴殿时,他是得意洋洋的三代忠将之后,是敢对太子挥拳头的野孩子,是只识得“霁”字的小侍读……青草一样的年纪,却被皇家的风雨催促着,背负着虚无缥缈的信念,莫名其妙的长大了。

…………

在和鸾殿等待时,竟然不敢点灯。

不敢看清那张龙床,那袭寝帐,以及那扇巨大的华丽的雕花窗框。

熟悉的,甜美的,可耻的景象却一遍遍疯狂窜入脑中,展现着他们曾拥有过的一切,纤毫毕现。

听到那人的脚步声,手心就开始出汗,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出手,快到让苏霁感觉不到疼,然后他再自裁。

反正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不必忌讳连累谁,还拉了天子垫背,一起去阴间也很有面子。

如预想的一样,很轻易就制住他,苏霁一向懒惰,手无缚鸡之力,络绎不愁他反抗。

他扑过去,紧紧箍住他的胳膊,让他无法脱身,下一秒就划破他的喉咙。

他是这么想的。

但苏霁却出奇的安静,温顺的任他搂着。

贴得紧紧的胸膛里,有颗小心脏在扑通扑通急骤的跳着……他在期盼什么?

络绎心下苦笑,难道他感觉不到吗?

天晓得他用了多大力气,更何况他扣着他背脊的手里还夹着一柄三寸长的刀。

以为我在跟他调情不成?

“络绎……络绎?”两人静静贴了一会,苏霁开始不安的唤他的名字。

苏霁喷出的气息凉极了,隐隐夹着淡淡的花香。

外面很冷吗?

什么花这么好闻?

是冰凉的,四季海棠的味道,络绎早上还削了一枝送给他。

“络绎,为什么身子这么烫?生病了吗……”等了一会,苏霁又问。

该死,他还在用他惯用的伎俩,丝丝入扣的体贴态度,迷惑我么?

几乎是咬的,狠狠堵住他的唇。

络绎对这种技巧一向没天分,每次都是由苏霁带着,吸 吮,摩擦,缠卷……然后卷着卷着,就把魂丢了。

他的家人被问斩时,他的魂是不是正荡漾在和鸾殿的某处?

这么想着,动作更加狠霸。

咬下他半截舌头更好!

“唔……痛……”苏霁轻呼。

很好,原来你也会痛?

一只手继续钳制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在身后抬起。

刀刃夹在指间,被汗水浸得湿滑。

苏霁,很快就不痛了

……沿着他的脊椎上擎,用最轻柔的动作,对准脖颈……第三节颈骨……刀片在指间翻转,微斜……只一下就好……

“不,不妨事,不是很痛……络绎,你怎样我都是喜欢的。”声音里带着微醺的质感。

手突兀的停住。

……还在骗人,真的我怎样你都喜欢吗?

早上我说要回家看看,你说什么来着?说等你腾出功夫,便接我的家人来宫中小住是吗?

你什么时候腾出功夫?

你接什么回来?

一堆牌位吗?!

…………

“别!”他按住苏霁伸向灯盏的手。

他没伤过人,有些怯场了。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看清苏霁的脸。

“是我……”

是我,你口口声声说无论怎样都喜欢的络绎呀。

如果让你痛,让你痛彻心扉,甚至比我还痛,你还会不会喜欢?

苏霁松了口气,黑暗里似乎还微微笑了。

…………

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他有多粗暴。

因为只想让他痛,再痛一点。

他肯定,他在苏霁身上留下的伤,绝对要比苏觞留下的,深重得多。

动作的时候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无休止的黑暗,情 欲的味道比平时浓烈数倍,因为参杂了太多与此情此景不相容的极端情绪,都是些络绎叫不上名的高深词汇。

他只看得到那片浓烈的黑,在眼前上上下下剧烈跳动着。竟无端想到,如果苏霁此时睁着眼的话,那么这片黑就像极了他的瞳色,幽深的,让人难以望到底的黑,也许还涌着水汽。

他恨他,也爱他。

身体是欢愉的,心里却痛不欲生。

苏霁终于发出低低的声音,琐碎的,哽咽的声音。

他哭了吗?痛到他哭了?

想低头吻他,想爱抚他的身体,想把他缠在肩膀上的发丝理顺……就像他们曾经做过的那样……可是,做不到!

像是被诅咒了一般,手指接触到湿滑的皮肤就变成了用力掐进的动作,他捏着他的胯,抬起他的腰,更深的律动,只为激起他更多痛苦的呻 吟。

可是苏霁,苏霁,他从头到尾都没说“不要。”

…………

快感劈里啪啦在耳边爆炸,有些东西却在离他远去。

刀终于抵在他的脖子上,身体还赤 裸的契合着。

“我就是要你痛……为什么……骗我?!

……你好狠,络家三十六条人命,你拿着不扎手么?

我恨你……苏霁。”

以最残忍的动作说最残忍的话,真爽。

其实不该说这么多,就是怕听他解释。

他舌灿莲花,他诡言善辩,他声音醇美,再蹩脚的谎言他都能编得绘声绘色。

记得夏天某人贪凉导致胃痛,却死也不认错,只赖赖的贴在背上对他小声嘀咕:“我真的没有喝井水呀,真的呦,如果喝了会腹泻的,可我只是胃痛呀。”

然后,他就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解释呀,用你那灵巧的舌头解释呀……

粘稠的血涌出来,很快晕开,沿着肌肤的纹理,在月光下美的渗人。

他恍惚记起好像也是一个腊月天气,他跪在雪地里,嘴角的血落下,一滴一滴,如一朵朵红梅初放,裹在朱红雪氅里的少年,冲他文雅一笑,递来一方帕子。

他赫然抬起头,对上苏霁的眼。

记忆里的那个少年,哪去了?

月亮好像忽然间就升高了,在他们都无从察觉的时候,光芒开始刺眼。

苏霁的脸很白,眼睛红红的,刚才果然哭了。

“络绎,你这么恨我吗?”

点头。

手不能抖……不能抖!

“可你为什么要哭呢?”

哎?我哭了吗?男儿有泪不轻弹,从小我就不能哭的,哭了要挨揍的。

他骗我,还在骗我……只是眼睛瞪得太用力,有些发酸而已。

“我第一次见你哭,为什么要哭?”说着,他竟无视抵在颈间的刀,伸手过来。

细长的手指终于摸上络绎的脸,颈间的伤口不可避免又深了几分,拿刀的手下意识向后缩,血却已经汩汩冒出来。

手指在鼻翼旁拂过,果真有水样的东西被抹开,然后,那手在脸颊处捏了捏。

“你比我更疼吗?眼泪怎么比我还多。”苏霁一副不解的样子,微微笑了。

我哭了吗……

刀不知什么时候从手中滑落,掉在两只玉枕的夹缝里,发出“叮”的一声。

“络绎……你这么恨我?”苏霁喃喃的,血还在从刀口里冒着,停不下来似的,和他的温柔一样,怎么消耗都取之不竭。

“……你杀了我吧。”络绎拾起那把刀,塞进苏霁手里。

“我企图弑君来着,但现在没有家人可以诛连九族了,随便你怎么处置。”

只要再也看不到你。

“真的吗?”苏霁看着手中的刀,轻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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