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玄珠之几番谷雨透春衫+番外————偷眼霜禽
偷眼霜禽  发于:2010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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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流水叫道:“玉楼,你走错路啦!”

白玉楼头也不回,道:“没错,唐州湖阳。”

任流水赶上他,奇道:“姓庄的在湖阳?”

白玉楼道:“我料想多半如此,便是不在湖阳,也不会太远。只是他必定不在皖南。”

任流水不懂内中关窍,但想到白玉楼几世都靠这个吃饭,于此道比自己精通得多,也不再多问,只是跟着他走。

路上鞍马劳顿,诸事不便,与扬州白玉楼里的安逸豪奢相较,直是天差地远。饭食粗粝,房室简陋,都是寻常之事。白玉楼大是不惯,也只是皱皱眉,并不说什么。

一日两人贪赶了几十里路程,天黑时候,离前后的市镇都远得很,四下里也找不到投宿之处,只得拾了枯枝生火,找了个背风处露宿。任流水拴好了马,打了两只野兔来,剥洗干净了,架在火堆上烤,他久在江湖上行走,烤兽肉倒是练出纯熟。那兔肉渐渐熟了,肉皮烤得油黄透亮,香气十分诱人,油脂滴在火里,滋滋直响。

任流水割下一块兔肉在秘银刀上挑着,送到白玉楼嘴边,道:“小心些,别割了嘴。唉,没法子,缺盐少油的,凑合着填填肚子吧,别饿坏了。”

白玉楼就着他手咬了一口,道:“手艺不坏。”

任流水喜道:“真的?”忙忙撕了一条后腿给他。

两人吃饱了,倚在一处烤火取暖。白玉楼看着他身上衣裳,道:“你冷不冷?”

任流水道:“没什么,比这更冷的时候我也在外面睡过。”

白玉楼脱了身上的白狐裘,道:“你再靠近些。”

任流水向他挨近了些,白玉楼将狐裘横过来披在两人肩头。那狐裘虽然宽大,终究裹不住两个人。任流水伸手抱紧了他,勉强将狐裘合了起来。两人面对面地贴着,任流水低头瞧着白玉楼,红艳艳的火光映着他白皙的脸颊,平日冷淡淡的神色似是都被这火光融化了,难得的温柔秀美。不由得心里痒痒的,凑过去吻他,低声道:“玉楼……”

白玉楼知道他的意思,不待他说完,扭头道:“冷。”

任流水软磨硬泡道:“也有不冷的法子……”将手伸到他衣裳里,一层层地解开搭扣衣带,摸索着向下。

白玉楼脸上一热,道:“你混帐……”也别别扭扭地将手伸到任流水衣内。

不日赶到湖州,进了城门,任流水问道:“咱们去哪里找他?”

白玉楼道:“你去打听‘许源’是人还是镇子。我饿了,先去吃点儿东西。”指了指前方一家酒楼,道:“你问明白了,到那里找我。”

任流水答应了,自去打探消息,一面小声嘀咕道:“我也饿啊。”

7

两人约莫正午时分进了城,白玉楼在那家酒楼里吃过午饭,直等到日落西山也没见到任流水的人影。他出手大方得很,打赏也丰厚,虽然白白坐了半日,店伴反倒端了茶水蜜饯供他闲饮消遣。

天黑时候,任流水啃着包子走进来。他在外奔波半日,探问清楚了才买了两个包子垫饥,此时在白玉楼面前坐了下来,一面吃一面说,道是城中共有四个叫做许源之人,城外西南方一百一十三里之外有个小镇子也叫许源。

白玉楼听完了,点点头不说话,瞥了几眼任流水虎吞狼咽的模样,叫过店伴来,冷冷地道:“上菜。”

两人在城里住了半月,将名叫许源之人挨个暗暗探查一遍,这四人年貌各异,却都是寻常百姓。若是任流水一人,至多只要三日,白玉楼比他细致得多,留心追踪了十几日,却也没发现什么端倪。两人便往许源镇打探。

许源距湖阳城有百里之遥,一来一去就是大半天,居民不过百十人,散居在山岭上,镇上也无客栈。两人问起镇上可有几年前搬来、爱舞刀弄枪的人家,被问之人却都是一脸惧色,连连摇手说道不知。两人大觉蹊跷,心知多半找对了地方。任流水拿出银钱来给了一户卖草席为生的独居老者,在他家中借住下来。

一日午后,是冬季里难得的晴天,日头暖洋洋的,晒得檐下冰棱渐渐融下水珠来,滴答作响。早晨时候白玉楼说道仍有些疑心,回城里去了,不许任流水跟着碍手碍脚。任流水便在院中帮着主人江老丈编草席,他手脚勤快,嘴又甜,几日下来,便同江老丈十分亲热。此时两人聊着聊着,江老丈抬头看看檐下新挂上的腊肉,叹道:“老汉我年轻时候,撵得野猪满山跑,如今老了,编几张席子,饭都吃不饱,想几块肉吃更不容易了。”

任流水笑道:“往西走不远有道小山岭,那里野味多得是,老丈闲了做个套儿,捉只兔子轻巧得很。不然下回我再来,抓几只野鹿孝敬您。”

江老丈浑身一抖,脸上顿时变了颜色,道:“是西南三十里那座小南山?那里去不得!”

任流水奇道:“那山岭在五里之外。只是这小南山为何去不得?”

江老丈脸现惧色,道:“这……这可不敢说,不敢说。”

任流水登时想起庄凰尾之事,笑道:“这是为何?难道小南山上住了一只妖怪不成?”

江老丈连连摇头不答,任流水一再软磨硬泡,江老丈终于开口道:“妖怪,正是妖怪!小南山本是块宝地,兔子獐子四下里跑,十几年前,山上忽然多出一座庄子,镇上后生再去那里打柴,便去得多回得少,家里人去寻,也一样没了踪影!你想想,要不是妖怪,没有法力,怎能凭空多出一座庄子来?”

任流水道:“有人见到过妖怪没有?”

江老丈道:“没有!看见了妖怪,哪里还能有命回来!”搔了搔稀疏雪白的头发,又道:“老汉我头发还花着的时候,后山王猎户家那口子说过,她男人追一只鹿追到了小南山上,在庄子外见到一个妖怪变成的人,是个一手提溜一根棍子的老头,力气比壮后生还大,一棍子把人腰那么粗的树打断了!”

任流水笑道:“这可奇了,老头砍树不用斧子,偏偏用棍子!”心中却禁不住一跳,那庄凰尾正是手使双拐。

傍晚白玉楼回来,任流水悄悄将江老丈的言语同他说了,道:“我猜那庄子里藏着的十有八九便是庄凰尾。只不过他长什么模样,你知道么?可别杀错了人。”

白玉楼沉吟道:“我手里只有一张他中年时候的画像,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便是见过他人,如今也早已认不出了。那庄子很是可疑,今晚且去探一探,若果真是庄凰尾,总该还有些其他踪迹可寻。”

夜里两人吹熄了灯烛,悄悄跳窗翻墙出去,施展轻功往西南方奔出三十余里,果然隐隐瞧见前方一片房屋。月色里瞧得清楚,数十步之前的林间白雾飘散,恰恰绕庄一周。任流水心道:“这雾有点儿古怪!”拉着白玉楼停住脚步。白玉楼轻声道:“这里怎会有雾?”身子忽地一晃,便要软倒。

任流水急忙扶住了他,道:“怎么?”一跃后退数丈。

白玉楼胸中窒痛,几乎喘不过气来,低声道:“胸口……难受得很……你……你不觉得?”他被任流水扶着,忽觉任流水身上传来淡淡药香,胸中顿时舒畅,伸手到任流水怀里一探,摸出来的却是他从赤水玄珠谷得来的锦袋。手指捻了一捻,那袋子内外两层之间果然夹了些碎末,不知是什么灵药。

任流水恍然道:“是它!你拿着,多嗅嗅。”

白玉楼“哼”了一声,道:“想不到多亏了这东西……”喉头一甜,吐了一口血。他摸出火刀火石,打了火去看那血是黑是红,忽地嘿嘿冷笑两声,道:“这人不是庄凰尾。虽不知是谁,却必定是那五人当中的一个,迁到这等穷乡僻壤是为了躲避赤水玄珠谷的后人。”一边将袋子凑在鼻端,深深吸了几口气。

任流水见他吐血,忙道:“你别多说,既然不是庄凰尾,咱们回去便是。”便要转身下山,他听得此处与赤水玄珠谷有关,不由得关切,问道:“是哪五个人?他们同赤水玄珠谷有什么仇怨?”

白玉楼不动,道:“你瞧瞧这血。”

任流水蹲下去细看,见血色鲜红,内中里掺了丝丝黑缕,也是鲜血凝成,吃惊道:“怎会如此?是什么毒药?”

白玉楼道:“像是无生门最得意的‘缠命丝’。二十年前以无生门主为首,五人合谋做下一件恶事来,怕人报复,无生门主曾将此毒制法分赠其余四人,这庄子的主人定是其中之一了。”他说起他人之事,却大有咬牙切齿之意,这倒十分少见。

任流水担心他身子,道:“这毒药着实厉害,等你将养好了,我们再回来报仇不迟。”

白玉楼擦了擦嘴边鲜血,冷冷地道:“我没事。谁害我流一滴血,我教他呕一斗出来。”将那锦袋系在衣带上,道:“我去杀了他,你在这里等我。”

任流水心知拦他不住,道:“你定要去,把袋子给我,我去就是。”

白玉楼甩开他的手,道:“少啰嗦。”身子一纵,转瞬消失在夜色雾气中。任流水追之不及,他没了那锦袋,不敢深入毒雾,只得等着,时时侧耳细听庄里有无兵刃之声传出。

8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任流水听得一人向自己奔来,心里一跳,不久果然见到白玉楼跃到自己身前,脸上神色颇有些古怪。

任流水忙道:“怎样,伤到没有?”

白玉楼摇摇头,道:“没有。那庄主竟然是花半,当年他也参与赤水玄珠谷一事,这我居然不知。”

任流水吃了一惊,道:“那不是从前名震中原的惜红庄主么?你……你这样快就胜了他?真的没受伤么?”

白玉楼摇头道:“这就是古怪之处了。我不识得此人,适才潜到庄主卧房,点了房中人穴道,问了他一些事,这才觉出此人正是花半。以他的功力,便是被穴道被封,问答之际也该自行冲开了。我试他脉象,他身上竟然半分内力也没有。”

任流水吃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玉楼冷冷地道:“不知道,我怕夜长梦多,杀了他便出来了,花半使的是剑,我在他庄上搜了个遍,连双拐的影子也没见到。今夜若不是这锦袋,你我只怕就葬送在此地了。那姓江的是存心要我们来送死。”

任流水道:“不错!如今想来,他提起小南山颇有些牵强。这么说来,我们这几日岂不是骑驴找驴?”

白玉楼道:“也未必就是庄凰尾,但总之是敌非友,去诈他一诈。”

两人回了江老丈的住处,只见窗纸透着黄澄澄的油灯光,里面传出编草席的窸窣之声,与平时全无二致,十分安宁。任流水与白玉楼对视一眼,一脚踢开了门,舞个刀花护住身前,一跃入内。

那江老丈眼也不抬,道:“你们回来了。”房门被踹,来人持刀,他只当是没听见没看见。

任流水全神戒备,踏上一步,道:“姓庄的,你将我二人骗到那庄子里,想要借刀杀人,打得好如意算盘!”

江老丈深深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任流水,道:“你用刀,是替你师祖谢云报仇来了?”言下自是承认了。

任流水道:“不错!”

庄凰尾道:“你们如何会找到此处?”

白玉楼冷冷开口道:“此中机密,不足为外人道。”

庄凰尾看了他好一会儿,道:“我初见你时,便觉得有几分眼熟……你……你是顾碧水的儿子?”

白玉楼盯着他道:“我母亲之死,是不是你暗中算计?”任流水隐约知道白玉楼之母死于非命,此时蓦地听他亲口说出,不由吃了一惊,转头看他。

庄凰尾摇摇头,道:“不是我。那时顾女艳色轰动江湖,倾心者大有人在,求之不得的又何止我一个?”吁了一口气,道:“我隐居在此二十几年,想不到还是被仇人找到了,可知天不欺人。”低下头去仍旧编他的草席,神色安然自若,似是全没看见刀剑寒光。

任流水喝道:“亮兵刃,你我一决生死!”

庄凰尾道:“当年崤山一战,你师祖丧命,张陵泉断臂,我重伤后武功全失,动不得兵刃。你要报仇,动手就是。”

任流水大步上前,刀尖向他胸口挺进一分,却再难深入。若庄凰尾武功高强,任流水自不惧他,但如今他不过是个武功全失的老者,手中秘银刀便有些刺不下去。白玉楼却没这些顾忌思量,手起剑落,立时血溅三尺,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滚到任流水脚下。

白玉楼道:“这人害死你师祖,又险些害死我们,报仇是天经地义,又有什么可犹豫的?”

任流水道:“话虽如此,他毫无抵御之力,杀了他总觉着心里不安。”

白玉楼冷冷地道:“心里不安,若我不出手,你便不杀他了?”

任流水挠挠头,道:“还是要杀的。”

白玉楼道:“呸,那你又装什么慈悲?哪一日若我捅你几刀,你一样也要报仇。”一面还剑入鞘,手指微微发抖,被拿惯了的长剑割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任流水道:“若是你,莫说捅几刀,便是取我性命,我也随你。唉,大仇已了,咱们将他埋了吧。”

两人在床板夹层中寻到了庄凰尾的兵器,削下杖头凤凰作凭据,便回扬州去。路上白玉楼时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任流水笑嘻嘻地贴上去,常被他踢到一旁。将到扬州时,白玉楼忽道:“流水,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任流水道:“什么?”

白玉楼欲言又止,看看扬州城门就在眼前,道:“回去再说。”

任流水道:“好。”

片刻驰到楼前,白玉楼下了马,看见门边柳树下坐着两个乞儿,也不在意。他牵了马往里走,忽听“扑通、扑通”两声,有人呜咽道:“任恩公!总算等到你了!”白玉楼微微一惊,回头见两人跪在任流水面前,细看之下才发觉这两人竟是一对龙凤胎,十四五岁的年纪,女孩儿略大些。虽是衣衫褴褛,满面灰垢,却不掩清秀之色。若是好生收拾一番,纵无十分颜色,也教人八分动心。

任流水也是一惊不小,道:“你们怎地到扬州来了?”又向白玉楼道:“玉楼,你家中店铺多,给他们安排个差事做成不成?”

白玉楼“哼”了一声,扫了那两人几眼,道:“那也……”

他话没说完,姐弟二人一齐道:“我们只愿侍奉恩公,为奴为婢,听凭恩公处置。”

任流水暗叫不好,忙道:“我一个人惯了,不用人侍奉。你们好好地……”

白玉楼手一伸,抓住任流水衣领将他扯到自己面前,两人鼻子几乎碰在一处,道:“任流水,你可千万看好了这对小美人。”

任流水道:“玉楼,他们是三个月前……”

白玉楼不听他说什么,冷冷地道:“你转一转头,我就叫人宰了他们。”转身进去,喝令道:“关门!”

任流水急忙跟上去,道:“喂,玉楼你蛮不讲理,我可没……”只听“啪”的一声,那门严严实实地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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