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十八岁初次下山,武林名门出岫山的关门小弟子任流水对一名白马长剑的美貌狠毒少年念念不忘,被他看中的乃是江湖上消息最灵通之处——白玉楼的少主,老楼主爱子如命,也为他取名白玉楼。任流水痴情追随,白玉楼却不胜其烦,终于借刀杀人,以五十两黄金将任流水的行踪卖给了他的仇家。
时光荏苒,世事难测,任流水拼命为他求得救命之药,感动中的白玉楼一步一步向任流水靠近,那五十两黄金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此事被揭穿之时,两人该如何是好?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欢喜冤家 情有独钟
楔子
今春天气邪,谷雨时节,雨竟下得瓢泼一般。春寒未褪,从地底下泛起来,冷得人几乎要重新裹上棉衣。一名八九岁的孩童缩在叶子稀疏的柳树下躲雨,衣衫单薄破烂,两手捧着一个包子啃咬,白白的面皮上印着几个黑手印。他好不容易将去年冬天捡来的破棉袄典卖了十文钱,谁想忽然又下起冷雨来。那孩子打了几个寒战,恋恋不舍地看一眼已经吃掉一半的包子,咬得愈加小口。
杨柳堤岸上两个布衣男子撑着伞缓步走过他身前,忽然在不远处停下了,一起转过来看着那孩子。
“朱兄你看,这孩子体格清奇,手长,骨硬,是习武的大好材料。”
“楚兄错了,看他天庭饱满,目光明润灵动,一定十分机敏;小小年纪,在这凄风冷雨中却处之安然,最是难得。若善加教导,日后定是经略内外的大才。”
“我先看到的,归我。”
“你我二人同行,自然是一起看到的,哪来先后之说啊?”
那孩子被他两人盯着议论半晌,年纪虽小,也觉得不大自在,嘴里的包子咽不下去,睁着黑漆漆的眼睛,茫然看着他们。
那两人不理他,自顾自地商议道:“既是这样,我二人公平赌个输赢。”
“也罢。朱兄请猜,我手中铜钱是单是双?”
“单。”
那“楚兄”哈哈一笑,道:“朱兄错了。”拉住孩子的手,倏忽之间已在数十丈外。那孩童不提防,手里吃了大半的包子掉在地上,他呆了一下,不住大叫道:“我的包子!包子!”人已远去,声音犹自在包子旁缭绕不去。
一,春风十里
1
秦岭地处南北交界,巍峨高峻,纵横连绵,之中有一处山岭叫做出岫山,在江湖中十分出名,每隔百年,这门派中总能出一位在武林中叱咤风云的奇侠。这一代出岫山主人楚倦飞,便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
立夏时候,山道旁树荫方浓,残红初褪,点点红痕印在青石山路上,甚是好看。几只黄鹂在林间滴呖呖地鸣叫,不知何处山泉淙淙作响,真称得上“清凉世界”四字,与山外的炎炎酷暑迥然不同。
两名出岫山弟子将朱机送到山脚,躬身道:“前辈慢行。”
朱机点点头,一面走,却又连连摇头道:“看走眼了,看走眼了,唉……”
两名弟子立在原地,待他走远了,年轻些的才张口问道:“师兄,朱前辈连说‘看走眼了’,那是什么意思?”
“啊,朱前辈说的是流水小师叔。”
那年轻弟子大感兴趣:“怎么一回事?师兄快讲给我听听。”
那年长弟子也不遮掩,笑嘻嘻地道:“听师叔祖讲,十年之前,掌门师祖与朱前辈一同遇到了流离漂泊的小师叔,都看中了他,掌门师祖猜枚胜了,朱前辈不得已将这徒弟让给了咱们师祖。不料掌门师祖带小师叔回山时,不慎碰掉了他正吃着的半个包子,小师叔大哭大闹,定要掌门师祖赔了他整整一屉包子。朱前辈本以为小师叔是可塑之材,谁想到竟然如此……那个不堪,每次来咱们这里做客,想起前事,便不免伤心感叹一番啊。”
“嘿,半个包子换了一屉,小师叔岂不是大大的精明?朱前辈哪里看走眼了,这才叫慧眼识英才呢。”
“哈哈,朱前辈要的是经天纬地的大才,小小孩童耍赖撒泼的心眼儿,他那里看得上。听说小师叔当时连叫‘我的包子!’,朱前辈在雨里愣了足足半个时辰呢。”
“话说回来,小师叔倒是好人。”
“那是,跟咱们师叔祖一样,没架子。”
两人边说笑边走,到了山门前,忽听一人吆喝道:“两位师侄,若见了任流水师弟,转告一声:师父命他即刻过去。”
任流水正在山中抓了一把小石子打鸟,听说师父有命,忙丢下石子到了楚倦飞的书房,笑道:“师父,你叫我?”
楚倦飞皱着眉瞧了粘在他头上的鸟毛几眼,道:“上次你选的那把秘银刀打造好了,你拿了这信,去取来吧。”
任流水听说心爱的兵器造好,登时容光焕发,道:“是!弟子回去收拾了便走。”拿了那信,瞧瞧楚倦飞的脸色,小心地道:“师父,我想去向师叔辞行。”
楚倦飞早看穿了他心思,脸一板,道:“你想跟他讨迷魂香还是蒙汗药?江湖风波险恶,你道是好玩的么?你师叔触犯门规,面壁三月,不许见。”
任流水吐吐舌头,道:“弟子去了,师父你老人家保重。”转身出门。
贺归林从书房隔间里出来,年岁瞧上去比楚倦飞小许多,他看看任流水的背影,嬉笑道:“师兄,我又不吃了流水,你不许他见我做什么。咱们这些年的师兄弟情谊,你还怕我丢下你跟着这毛头小子跑了不成?”
楚倦飞不理他的胡言乱语,道:“我这好好的徒弟,给你教歪了一半。整日四处玩闹,不肯练功夫,成什么样子。”从桌上拿起一本书吹吹灰尘,又道:“叫你面壁。”
贺归林应道:“是。”扭过了头去看着墙。
任流水自从九岁上被楚倦飞带走,从未下出岫山一步,此时初入江湖,想到自己一身武功,无拘无束,不由得意气风发。一路上偶遇不平事,使出半成功夫便打得一干地痞流氓哭爹喊娘,好不痛快。虽没同正经武林中人交手,但少年心性,爱做白日梦,已瞧见自己居中而坐,众人环绕一旁,个个抱拳口称“任大侠”。
一日到了淮扬地界,忽听前面喧喧嚷嚷,任流水爱热闹,凑过去见是一名锦衣少年骑在马上与三人相斗,那少年剑不解鞘,压得那三人毫无还手之力,不出片刻,那三人都被打得筋折骨断。任流水不由心道:“这人好狠!”总算他虽爱打抱不平,却不莽撞,不知纷争为何而起,便不插手。只是颇有几分瞧不过眼,待那少年自他身边驰过时,手指轻轻一勾,将他腰间的玉佩摘脱下来。
那少年似是察觉了,回眼一笑,近了才看清他生得好样貌,如刀锋冷光流丽,秀色直逼到人眼前来。做贼的大都心虚,任流水虽然理直气壮,被他这么一瞧,也觉得心里突突乱跳了一阵,但究竟为何心跳,可实在说不好。
隔了几日,山道上忽然又遇到了那少年,任流水眼前一亮,正思量该如何搭话,那少年已笑盈盈地控马近前,任流水眼睁睁地看着他靠近,脑子里忽然空了。那少年向他倾了倾身子,口唇微张,似是要说话,忽地出手如风,接连两指封了他肩贞穴,底下一腿踢在他腰间章门穴上。任流水猝不及防,掉在马下,叫道:“你……你干嘛!”
那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嗤笑道:“我还道你多厉害,原来是个草包。”
任流水躺在地上,心中对这少年虽有几分莫名的好感,但他竟说自己草包,那是万万忍不下去的,怒道:“谁草包了,你暗算偷袭。你放我起来再打过!”
那少年笑笑不答,看神情似乎对这话大感新奇,手中马鞭虚挥一记,啪的一声清清脆脆。他侧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任流水几眼,狠辣辣地一鞭抽在任流水面门,登时鲜血四溅。那少年生了这般秀美的相貌,出手却毒得很。
任流水啊的一声,叫道:“我同你无怨无仇,你打人干什么!”
那少年冷笑道:“你偷我玉佩!”鞭子一面狠狠抽落下来,噼噼啪啪密如连珠。
任流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疼得恨不能满地打滚,苦于穴道被点,躲避不得,只得咬牙捱了,这两句话倒说得响亮。
那少年嗤嗤笑了几声,又着力抽了他几鞭,道:“没本事也敢来强出头,嫌自己活得太长么?你的刀呢,倒是拔出来瞧瞧啊。”
任流水心道:“刀还没取来!”但这话太过丢脸,万万不能说出口。那少年见他不再争辩,似也觉着没趣,随便再抽他几下,道:“小贼,若不是看你逗少爷开心的份上,今日少爷把你眼珠子抽出来。那块玉佩赏你。”说罢催马走了。临去时回头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仍旧是风华夺目。
任流水被他抽得半死,挨到天黑时候,被封的穴道自行解了,这才爬起来,找了一处溪流洗净身上血污。他自从下山以来,还是头一次摔这等大跟头。仔细想来,虽是那少年突袭在先,但若单打独斗,自己赢面也只占得五成。他再不耽搁,匆匆到七星铸剑庄取了兵器,回山埋头苦练功夫。每每想起那心狠手辣的貌美少年,便是一阵咬牙切齿。
楚倦飞料想他是在外面尝了苦头,心知目下吃点小亏,总比日后跌大跟头要强。少年人的傲气被挫一挫,非但不是坏事,反而大大有益。想到关门弟子经此一堑,将来多半可成大器,忍不住心中得意。
贺归林仍旧是整日里游手好闲,无趣时坐在一旁石头上看任流水练刀,笑问他:“我教你的东西在外面用到了没有?”
任流水一刀斜劈,劲力所至,竹叶簌簌落下,口中道:“用到了。”
贺归林一手支起来托着脸,笑道:“你还想学别的什么?”
任流水撩起衣衫下摆擦擦汗,仔细想了想,道:“师叔,你教教我怎么偷人。”
2
一转眼两年过去,任流水潜心苦练之下,功夫大有进展。楚倦飞很是欢喜,说道勤奋固然很好,少年人不骄傲,那才是难得的。
任流水有时闲暇,狠狠捏着那玉佩琢磨该怎么向那少年寻仇,想起他说“那块玉佩赏你”时候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虽然隔得久了,也忍不住磨牙,他不愿照样打那少年一顿鞭子,可是轻了又不能出气。
一日任流水在练武场上用功,一名同门匆匆走过来,道:“师弟,你瞧见师叔没有?”
任流水收了刀,抬头看看日头,笑道:“师叔这会儿多半还没起床,三师兄,你去卧房找找。有什么急事么?你脸色都变了。”
那三师兄道:“师叔没在自己房里。大师兄昨天夜里忽然腹泻不止,吃什么药都不管用,这会儿人都虚了。又不大像是生病。师叔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懂得多,或许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任流水吃了一惊,道:“有这种事?我也去找。”
他转遍了贺归林常去的地方,却都不见人影。走到楚倦飞的院子前时,忽见贺归林从里面出来,惊喜道:“师叔!总算找到你啦。”
贺归林手里拿了一只红木包金匣子,笑眯眯地十分开心,道:“怎么?”
任流水道:“大师兄病得有些古怪,师叔你快去瞧瞧。”
两人到了大弟子甘渊的房里,贺归林道:“小渊,你不舒服?”
甘渊素性严谨,虽然病得全身绵软无力,脸色惨白,仍然挣扎着坐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欠身行礼,道:“师叔。请恕师侄有病在身,不便起来行礼。”
贺归林道:“躺着躺着,你这孩子也太老实。”将手里的匣子放在一旁,去搭他脉。隔了一会儿,道:“没什么,你把这药吃了就好。”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药瓶放下。
任流水在一旁听着,大是放心,忙倒了茶水给甘渊吃药。又拿过那匣子翻来覆去地看,好奇道:“师叔,这是什么?”
贺归林道:“贺礼。有人给你们师父送了一张柬帖,他懒,要你们两个去送贺礼。”
甘渊刚刚躺下,又要起身,道:“我去……”
贺归林一掌拍在他肩头,将他拍得仰倒在床,道:“你身体不适,歇着就是。我去跟师兄说,叫他另外派人。”
不久贺归林便回来,招呼任流水打点行装一同下山。
任流水收拾停当,掂了掂那匣子,道:“这么轻巧,师叔,里面是什么宝贝?”一面打进包裹里背起来。
贺归林道:“药材。”
任流水奇道:“喜事送药材,多不吉利。”
贺归林道:“小子不懂了吧,江湖中人天天刀丛里打滚,保不定哪天出点儿事,救命的药最用得着。”
两人骑了马上路,任流水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师叔,师父既然命我和师兄去送贺礼,为何这匣子在你手上?”
“……”
“师叔你今天为何起得这么早?”
“……”
“治大师兄病症的药,你为何带在身上?”
“……”
“师叔,你给大师兄下药,等你回来,师父又该叫你面壁了。”
“……滚!”
贺归林久在江湖行走,又爱玩爱闹,对各处的美食胜景十分熟悉。任流水跟着他,风景好坏看不懂,口福却是大饱。贺归林抓着一盏鹤觞酒,半醉道:“小子,知道我为什么要出来不?山上除了你师父,可真没什么有趣的。”
一日晚间,两人在一个小镇上投宿,不巧客栈既小,客人又多,两人只得住了一间房。贺归林大是不满,抱怨着同任流水挤在一起睡了。睡到半夜,忽然听到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任流水迷迷糊糊地醒过来,道:“师叔,有耗子。”
贺归林悄声在他耳边道:“是贼。小子,快起来看热闹。”
任流水立时清醒过来,贺归林将一粒药丸塞进他嘴里,指了指窗户。任流水转头,瞧见一支管子戳破了窗纸伸进来,白烟一缕缕地散开。贺归林眼睛明亮亮地盯着窗子,鼻子里鼾声大作。任流水差点笑出声来,小声道:“师叔,你学得真像。”
贺归林笑笑道:“你也来。”
任流水道:“我从来不打鼾,不会。”
贺归林压低了声音大怒道:“屁!要不是你小子打鼾,我能半夜睡不着听见有贼?!”
此时窗格微微一响,两人立刻噤声,便见那窗子被人推开,四个黑衣蒙面人跳了进来。还未站稳,贺归林突地暴起,人在半空,刀已锵的一声出鞘,只见幽蓝蓝的刀光闪过,两名黑衣人咽喉中招,鲜血箭一般喷了满地。任流水见惯了他嘻嘻哈哈的模样,想不到他出手如此老辣,不由得吓了一跳。
出岫山兵器以刀为主,贺归林这把叫做孔雀刀,刀锋上一道亮痕随月色流动,青碧蓝紫闪烁不定,如同孔雀翎毛,华美里带了几分诡异。
一名黑衣人倒退两步,颤声道:“你……你……你是朱碧笑郎君贺、贺归林!”
贺归林嘿嘿一乐,道:“小子,瞧见没,你师叔我五年没下山,名头照旧响得很。”
那黑衣人道:“你……你……我跟你拼啦!”挥舞大刀作势上前,却回身窜出了窗去,他那同伴却实心眼得很,已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