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玄珠之几番谷雨透春衫+番外————偷眼霜禽
偷眼霜禽  发于:2010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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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合淡淡地道:“我算漏了一件事。”

任流水道:“什么?”

苏合道:“我只想到不论来人或精于机关,或擅长毒术,都尽自防得住,我的仇家也没人兼通这两样,却没想到他们或许会狼狈为奸,一起来打我谷里的主意。”他话刚落音,便有数十人从谷口涌入,正是七星铸剑庄与无生门的服色。这两个门派在江湖上也算是赫赫有名,七星铸剑庄专造刀剑机关,任流水这把秘银刀正是七星铸剑庄所锻,无生门以使毒闻名天下,大有与赤水玄珠谷并驾齐驱之势。

苏合看着窗外众人微微冷笑,提了佩剑出去,道:“你们挑这个时候来,日后别家欢欢喜喜地吃团圆酒,自家却须给你们祭坟,岂不是大煞风景。”

任流水抽刀横在身前,道:“苏大哥,闲话少说,叫他们有来无回!”

为首的七星铸剑庄主章承景、无生门主薛竭正要开口,苏合却不欲多言,长剑出鞘,泠泠剑光登时洒开。既动上了手,那两人一般的心思,先杀了这个碍手碍脚的任流水,再慢慢地料理苏合不迟。一番恶斗之下,任流水果然受伤不轻,苏合不愿他掺在此事中白白送了性命,将他一掌打晕了丢进房里去。

白玉楼既打定了前去赤水玄珠谷夺药的主意,隋英便派了人着意打探,得知无生门同七星铸剑庄要图谋苏合谷里的宝剑医术,正合了白玉楼黄雀在后的心意。他意欲独身前往,隋英百般劝说不听,也只得罢了。郁双栖不住央求白玉楼替他报仇,白玉楼本要立即杀他,但见这孩童纯孝,却也不由得有一分心软,心道:“我帮他报了仇,再杀他也就是了。但他丹凤阁欺我太甚,却留他不得。”居然带了他上路。

那日白玉楼拎着郁双栖遥遥缀在众人后面,见他们进了谷,便在外面候着,听得谷里兵刃声歇才踏进去。一眼扫去没见到任流水躺在地上,白玉楼心中顿时一宽,再看好好站着的只有一个安墨白,还有个半死不活的苏合,当下悠然道:“想不到谷里只有你们两人。赤水玄珠谷在江湖上好大的名头,只是这谷主做得也太寒酸。”

也不知过了多久,任流水悠悠醒转过来,他勉力支撑着爬起身来,只见外面满地都是死尸,苏合也横躺就地,当胸没柄插了一把匕首,也不知是死是活。白玉楼竟然也在谷里,一掌将身边一名幼童打得天灵碎裂,七窍流血而死,转身又去催逼不知何时回来的安墨白,说些什么听不清楚,只见安墨白被打得连连吐血。

任流水咬牙站起,看着惦念数月之人又在戕害自己的熟识好友,不但如此,连一名小小孩童也不放过,心中又是愤恨又是失望,他伤得不轻,却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跃了出去,道:“玉楼,你好狠毒。”

白玉楼听到他的声音,霍然转身,一双眼盯着他上下扫了几遍,冷冷地道:“我不狠毒,早不知死了多少回。我从来都是这样,你如今才知道么?”

任流水几步抢上去挡在安墨白身前,沉声道:“你想在这里杀人,先将我杀了。”安墨白早已支持不住,见任流水现身相助,心里一宽,跌坐在地吐了几口血,殷红的血顺着白皙的下颌流下来,却甚是好看。

白玉楼看得清楚,心头火起,喝道:“你让开!”一手已按在了剑柄上。

任流水摇了摇头,慢慢抽出秘银刀,刀刃带血,月下一道寒光直指白玉楼。

白玉楼登时脸罩严霜,手腕一抖,剑尖吞吐不定,数点银光闪闪烁烁,直袭任流水咽喉。任流水也不言声,短刀划个半圈,刺他前胸要害。两人这一招去势迅疾,都使上了十成狠劲,个中滋味,真是只他二人心中清楚。眼看着便是血溅当场同归于尽,将要触及对方肌肤时,两人却不约而同一齐变招,只听得“嗤嗤”两声轻响,任流水的左臂、白玉楼的肩头都被割出一道轻伤,微微渗血。

任流水心里不由得一颤,手下缓得这么一缓,白玉楼却不理他心中如何,咬牙狠斗,一剑刺入任流水肩膀,顿时血染剑刃,一道血线顺着剑身流到白玉楼手上。任流水却再难性命相搏,手下容情,身上不免多添了些伤口,鲜血滴滴答答地淌下来,一点点溅在白玉楼衣衫上。

6

苏合早年遭逢大变,凡事提防三分,自从在扬州同白玉楼赌过骰子后便留了心,在谷中种了克制他病情的药物。任流水与白玉楼缠斗之时,安墨白挣扎着爬到药田,将那药物点燃了,丝丝缕缕的白烟飘散开来。

白玉楼嗅到那烟雾,果然咳了几声,他眼神一冷,斜出一剑将任流水逼退几步,立时便要杀了安墨白。任流水心知不好,抢上去疾挥一刀攻他左胁,白玉楼竟不招架,硬生生挨了一刀,转身向安墨白扑了过去。眼看阻挡不得,任流水心里大急,叫道:“玉楼!你杀了他,咱们这一世再不相见!”这时烟雾大盛,白玉楼一剑将及安墨白眉心,一口血喷在地下,就此昏死过去。

任流水立在那里,看着白玉楼吐血倒地,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又听安墨白叫道:“任大哥!你、你快扶我到师父那边去……”一时顾不上别的,急急同安墨白救治了苏合。安墨白被白玉楼两掌打得颇重,见师父性命已无忧,心里一宽,也晕了过去。

此时月落西山,天光惨淡,任流水守着三个半死不活之人,低低叹了口气。他将苏合师徒抱到卧房里安置好了,又将白玉楼抱到另一间房里。将白玉楼放在榻上时,低眼忽见他睫毛湿润,任流水心里一颤,低声道:“玉楼,你醒着是不是?”等了半晌,却始终不见白玉楼答话,连眼皮也不颤一颤。

任流水又叹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找不到话说,只得转身出去。

白玉楼躺在那里,始终是一动不动。

第二日午后安墨白便醒了,刚一睁眼,什么都顾不得,便去照看苏合。任流水在一旁看着,心中愧疚之极,却又不能不惦记白玉楼的伤势,他开不了口求安墨白替他医治,只得偷偷从药室翻出几枝人参熬了,给他灌下去。

任流水同白玉楼住在一间房里,一来便于照料,二来也当真怕他醒来后又要去杀苏合师徒。当夜任流水正趴在桌子上打盹,忽然听到低低的咳嗽声,急忙揉揉眼睛站起,转过身来见到他的脸,心中却不免芥蒂,只道:“你醒了。”

白玉楼脸色困损憔悴之极,苍白中竟然微带青色,他摸出一粒青木玲珑丹吃下,也不知是不是那烟雾与他病情冲撞得厉害,吃了药反而咳得更猛,捂住了嘴一阵嘶咳,从指缝里淋漓滴下血来。

任流水不由得暗暗心惊,道:“你怎样?”

白玉楼不理,边咳边挣扎起身,向房外走去。他步履踉跄,歪歪斜斜地走了几步,双膝眼看支撑不住,扶住了门边才没摔倒。任流水忙上前扶他,道:“你别乱动……”

白玉楼狠狠甩开他的手,厉声道:“滚!”他使力大了,额上出了一层细汗,靠在门上不住喘息,嘴边一缕鲜血滴到衣裳上。

任流水仍旧往前靠了一步,道:“你的伤……”

白玉楼死盯着他,眼中如要喷出火来,想去拔剑,佩剑却不知丢在了那里。他顺手抓起桌上一只细口瓷瓶,对准了任流水,狠狠地道:“谁要你管!滚!”

任流水见他如此,心中也不免有气,怒道:“你、明明是你来这里生事,还……”

白玉楼又咳了几声,也不听任流水说完,将沾了血的瓷瓶朝他摔过去,全凭一口气支持着大步离去,将到谷口时,身形猛地晃了一晃。任流水站在房门口,看不见他究竟摔倒没有,他迈出一步,却终究没走过去。

此后又过了十几日,苏合的伤慢慢好起来,任流水生怕白玉楼去而复返,况且他也伤得不轻,也便留在谷里。一日苏合师徒同任流水坐在外面树下,晒着太阳一面聊天,苏合忽然道:“白玉楼怎样了?”

任流水硬着头皮应道:“走了。”

苏合怔了一下,随即微笑道:“走了?也罢。”

任流水见他说得轻松,心中惴惴,道:“怎么?”

苏合微微笑道:“那日墨白烧的药物,从前我浇水时候在水里添了点儿东西,剩余的青木玲珑丹他不吃还好,若是吃了,那便有的瞧了。只不过我猜他定然会吃。”

任流水想起那夜白玉楼吃了药反而咳血,不由得悚然心惊,急切道:“他、他会死么?”

苏合算了算日子,笑道:“现下还死不了,可也没多久了。”一面摇了摇头,道:“死得这么轻巧,也太便宜他。看在你的面上,不计较也罢。”

任流水顿时呆住,他恼恨白玉楼不顾两人情分,一再做下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来,可他竟然活不久了。

几日过去,任流水一直是神思恍惚坐立不宁,一次硬着头皮要向苏合讨情,刚一张嘴,苏合冷冷地截口道:“他害我师徒二人不浅,我不去找他算账已是客气,想要我再救这等忘恩负义之人,那是休想。”又看了安墨白一眼,道:“墨白,你若是替他配药,今后也不必再叫我师父。”

安墨白乖乖地答应了一声。

任流水这一番愁闷非同小可,他想去扬州见白玉楼,但没有药,去了也只是看他最后一眼。可便是在这里赖一百年,苏合也决不会给药。两难之下,任流水白日吃不下饭,夜里几次梦到白玉楼咳血而亡,再也不敢睡,起来坐在水边不住长吁短叹。想到白玉楼此时说不准已然毙命,当真是心如刀绞。

7

一天夜里,任流水又在桃树下呆坐,忽听安墨白的声音在他背后悄悄地道:“任大哥。”

任流水回头看他一眼,苦笑道:“这么晚了,你怎还不睡?”

安墨白道:“你在担心白楼主,是么?”他自从识得任流水以来,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任流水点了点头,叹一口气。他叹气的声音不大,在浓浓的夜色里沉下去,安墨白在一旁听着,也觉得满腔苦闷。

任流水道:“明天我要走了,到扬州去。”

安墨白道:“可你去了,也是……也是没用……”

任流水摇了摇头,道:“我想明白了,半仙是决不肯救他的,与其在此空耗时候,不如去陪着他,能多瞧他一眼便多瞧一眼。他还活一天,我便陪他一天,他活一刻,我便陪他一刻。他若是死了,黄泉路也有我陪他一道走。”

安墨白急道:“任大哥,你……”

任流水涩然一笑,打断了他,道:“他做下那些事来,只怕这一世我再难同他一处。如今能一起死,那也不坏。”

第二日安墨白送任流水出谷,递给他一包干粮并一只小小的陶罐,道:“任大哥,前些日子我做了一些咸肉干,你急着赶路,若是错过了食宿之处,也好垫垫肚子。”

任流水接了过来,笑道:“怪不得半仙喜欢你。墨白,若我不死,再来好好谢你。”抱一抱拳,打马飞驰而去。

他路上星夜兼程,竟没在店里吃过一顿饭,只稍停片刻买过几次干粮。一日将到扬州,那罐咸肉干恰巧也吃完了,任流水将罐子随手丢在一旁,忽见罐里滚出一枚青豆大小的蜡丸,他吃了一惊,心道墨白怎地这么不小心,自己这几日不知吞下了多少蜡去,捡起来随手捏开,里面却是一只纸团。他又是一惊,双手却不自主地颤抖起来,展开来看,上面所写的果然都是药物,人参、黄芪、白术、炙甘草、当归、川芎、白芍药、熟地黄、川续断、糯米、黄芩、砂仁,共十二味,下面另有小字注明煎制之法。

任流水捧着那纸,满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感激,一刻也不耽搁,飞马赶到扬州。白家在扬州城里开设了一处药堂,他迈步进去,将柜台重重一拍,言道这是楼主所需之药,速速配来。掌柜的认得他,不敢怠慢,急忙配制了来,是小小一碗汤药。

任流水命他们找了一只瓷瓶来盛了药,匆匆赶到白玉楼去,进后院时遇到隋英,瞧上去满面疲惫,想来总有数日没合眼。隋英将任流水拦下了,道:“任相公,楼主病得厉害,昏过去时候一直骂你,你暂且别去见他的好。待过几日楼主火气消了……”

任流水顾不得多说,推开他道:“待过几日,不但火气,人气儿也消了!”大步入内。

卧房里悄无声息,进来便嗅到浓浓一股药味,又似掺着些血气。白玉楼闭着眼躺在床上,工绣危楼琼花床帐垂下一半,床下搁了一只铜盆,内中浅浅地凝了一层紫血。任流水回身将门关了,眼珠转了转,喝道:“白玉楼!别装死,起来!”

白玉楼听到响动,慢慢地半睁开眼睛,一见任流水的脸,咬牙撑着床沿坐了起来,一手指着他,想要说话,却猛咳一阵,又呕了几口血,伏在枕上喘息半晌,颤抖道:“你……你来做什么?滚!”

任流水道:“我自然是来报仇的,你害我师叔,害我知交好友,又害过我,我还会有别的事找你么?”他摘下腰间秘银刀,暗暗在鞘口处施力一捏,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又取出那只药瓶摆在一旁,一转身大模大样地在椅上坐下,翘起腿来晃了几晃,道:“你爱怎么死?两样随你挑。”

白玉楼一探手抓起秘银刀,咬牙切齿道:“任流水,要死,你也得死在我前头!”用力抽了几次,一来剑鞘被任流水捏扁了,紧紧咬住剑身,二来病中无力,说什么也抽不出来,他抬头死死盯了任流水一眼,将秘银刀摔在地上,拿过那药瓶,拔了塞子,一仰头灌下去。再也不看任流水,仰倒下去闭目待死。

任流水笑嘻嘻地坐在一旁瞧着,药力温热热地行走发作起来,白玉楼只觉得四肢安适,全身上下无一处骨骼脏腑不被抚慰到。他抵不住倦意,也顾不得想许多,竟然渐渐地睡熟了。任流水走近去坐在床边,轻轻抚摸他眉眼,低头亲了亲他嘴唇。

白玉楼这一觉睡得甚沉,任流水看得久了,也觉得睡意上涌,歪在白玉楼身边打起了盹。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任流水忽觉咽喉上凉凉的,睁开眼来,却见白玉楼坐在一旁,面沉如水,一手持了秘银刀横在他颈上,见他醒了,冷道:“你想要我的命,是不是?”刀刃一沉,往他喉头压了压,却没割出血。

任流水反而向上挺了挺脖子,笑道:“你不舍得。”

白玉楼恶狠狠地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秘银刀转了半个圈子,寒光一闪,却夺的一声掷入了门柱。他扭头向内,胸口不住起伏,半晌伸手捉住了任流水的袖子,低声道:“你……你别走,行不行?”

任流水同他相识数年,头一次听到他这般服软哀求,心中百般滋味混杂一处,抱紧了他,郑重道:“玉楼,你告诉我,为什么将我师叔的行踪卖给别人?”

8

任流水同他相识数年,头一次听到他这般服软哀求,心中百般滋味混杂一处,抱紧了他,郑重道:“玉楼,你告诉我,为什么将我师叔的行踪卖给别人?”

白玉楼低声道:“咱们相识这些年,你知不知道我这病是从何而起?”

任流水道:“听人说是你还没出世时候,伯母被人暗算,你才有了这病。”

白玉楼咬牙道:“不错。当年我娘生下我不久便过世了,我爹一直到死都郁郁寡欢。这二十几年来我父子二人费了多少工夫,却寻不到仇人。那一日丹凤阁要拿此人换贺归林的消息,我确是应了,却也派人向出岫山报讯,若不然你师父极少下山,怎会及时救下他?流水,为了父母大仇,这件事我决不后悔。你……你怪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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