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流水慢慢地道:“若我是你,也没别的法子。”
白玉楼心中大喜,转过脸来,明亮亮的眼睛看着他,道:“那你还会走么?”
任流水不答他这话,道:“玉楼,我没爹没娘,是师父带我回山,师叔对我照顾有加,同师父一起教我武艺。若有危难,我性命不要也要护他们周全,同你敬爱父母的心思没什么两样。你的心我懂得,可我……我……”
白玉楼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心慢慢凉了,颤声道:“你是非走不可了?”
任流水低声道:“我不知道,只忽然世间的事奇怪得很,明明谁也没做错什么,凑在一起,为甚么却是错的。”
白玉楼睁着眼看着帐顶,只觉得心底冰凉一片,连叫他滚的力气都没了。
那日过后,任流水却仍留在扬州,日日亲手替白玉楼端药,想来是要看着白玉楼好起来再离去。白玉楼心中早成了一团乱麻,若是平时,早将任流水踢出门去,可如今一别,只怕此生无缘再聚。见他时候心里烦乱,不见却又慌乱,有时候当真宁愿就此死了。但赤水玄珠谷的名头不是吹的,半月下来,他的病仍旧一点点好起来。
一天夜里,白玉楼心中始终不安宁,他有意无意地走到任流水所居的房间外,隔窗看见任流水正在打点包裹,登时如一盆雪水当头浇下。他不知怎么走回了卧房,心里暗暗发狠,与其放任流水走了,不如毒死了他,自己相陪地下,倒也不寂寞。
白玉楼咬了咬牙,从柜子里摸出一只小瓷瓶,几次要唤人来,却狠不下这个心,将那瓷瓶远远地摔开了,一低头,牙齿死死咬住了自己袖子,嗓子里哽咽一声,泪水流了满脸,却终是没有哭出声来。
第二日早晨,任流水又端药给他,白玉楼看见他肩上背了一只包裹,一个字也没力气说,更不肯去接药碗。
任流水将碗搁在一旁小柜上,道:“玉楼,我有事走了。你记得将药吃了。”
白玉楼忽然一抬手将药碗打翻了,颤声道:“任流水,这药我不吃了,你多留些日子,看着我死了再走,成不成?”
任流水手一颤,道:“玉楼,你别胡说。”
白玉楼抓着他不放,道:“我没胡说,任流水,你别走。”
任流水浑身一抖,道:“阿白,别说这种话,不论如何,我、我总会回来看你!”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下,狠了狠心,再不敢看白玉楼一眼,大步离去。
五年前的八月十六,任流水下了山来,受命要在江湖上做成三件大事,如今五年之期已到,他早该回山复命,因为白玉楼之事耽搁了,此时得了空,急忙赶回出岫山去。在赤水玄珠谷时,他只道白玉楼必死无疑,有心与他同死;如今白玉楼保住了性命,任流水打定了主意,便是滚钉板,也求贺归林宽宥。
一夜将到出岫山,任流水在一处镇子上歇宿,忽听得有人轻轻叩击窗棂,正是出岫山的联络暗号。他开窗见是贺归林,喜道:“师叔!你的伤好啦!”却又不由得想起白玉楼来,心中黯然。
贺归林跳进房里,笑道:“小子,你终于舍得回来啦。”
任流水大是尴尬,道:“师叔,我……”忽然跪了下去,道:“师叔!玉楼是为了报父母大仇才会做下那件事,求师叔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别再记恨,改日我带他上山来给师叔磕头赔罪!”
贺归林摆了摆手,道:“这事罢了。他杀了庄凰尾,替我报了弑师之仇,我这条命赔给他也没什么。我来不是为了这个。没出息的混小子,起来!”
任流水站起身来,奇道:“那师叔是做什么来了?”
贺归林道:“你师父正打算将你开革出门,你知道么?”
任流水惊得,道:“这……这是为什么?!我……玉楼他……”
贺归林道:“不是为这个。大半年前庄凰尾一死,师兄觉着奇怪,为何白玉楼主会格外青眼看待你这个毛头小子,亲自下山打探,这才知道你跟白玉楼有暧昧之事,气得不轻。你这次回山,可要仔细应付。”
任流水心中大是慌乱,道:“这……这个……”
贺归林道:“混小子,你怕什么?我在出岫山无法无天这许多年,也没被赶出门去。你听着,庄凰尾这事,师兄不认是不成的;其他掌门的书信,他大概也不好意思装作没瞧见。你有认识的掌门,去磨几封书信来。书信一日不到,你一日别上山去。”
任流水一一答应,贺归林又嘱咐几句,匆匆回山去了。任流水独自想了一想,也不顾夜深,打马南去。
数日之后,一封书信传到出岫山,书房里楚倦飞看罢,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留下这混小子也罢。”
贺归林心中好奇,拿过来扫了一遍,哈哈大笑:“苏合这没良心的小王八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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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流水一一答应,贺归林又嘱咐几句,匆匆回山去了。任流水独自想了一想,也不顾夜深,打马南去。
出岫山与扬州之间路途不近,任流水没日没夜地赶过去,到了白玉楼前,随手将缰绳一甩,边向后院急急奔去,边叫道:“玉楼!阿白,阿白!”
白玉楼在书房里坐着,听见声音,慢慢抬头去看,见是任流水,顿时愣住了。
任流水一眼望去,见他脸容瘦削,全无神采,那有半分原本骄傲美丽的模样,不由得也愣了,道:“阿白,你……你……”
白玉楼低声道:“你……你怎会来?”
任流水心痛欲裂,一步跨上前去将他抱在怀里,道:“我是去回山去交代师门之事,你……你怎会这样!我说了定会回来看你,我……我怎会抛下你不理……师叔那里,我自会设法求他原谅,你……你……”
白玉楼一时怔住,回神后狠狠踹了他一脚,却没松开抓住他的手,哽咽道:“你滚!你滚……”
任流水低头亲他脸颊,道:“阿白!以后我日日守着你,再不许你做傻事害了自己!”
任流水一路鞍马劳顿,白玉楼自他离去也是初次安下心来,两人衣裳也不解,搂抱着胡乱睡了一夜。第二日起来洗漱整理过,任流水将遇见贺归林之事说了,白玉楼思量半晌,道:“你去找苏合。”
任流水微微吃惊,应道:“也好!只是还需一封书信,我出去多找一找人。阿白,你留在这里,记得好好吃东西。”
白玉楼咬牙道:“这件事不必多费周折,你只管去赤水玄珠谷。从前你辛苦做的那些事,你师父若想认,本来便够了;他若是存心不认,便是有一百封掌门书信也无用。”
数日之后,一封书信传到出岫山,书房里楚倦飞看罢,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留下这混小子也罢。”
贺归林心中好奇,拿过来扫了一遍,哈哈大笑:“苏合这没良心的小王八羔子!”
尾声·天上人间
春日晴好,白玉楼里琼花盛放,如云似雪堆叠,十分好看。任流水在书房里的桌前歪坐着,两腿架在桌子上,嘴里磕着玫瑰瓜子,一面翻看手里的账册。
白玉楼从外面慢悠悠地走进来,身后的侍从手里捧了几本账册,放在桌上便退下了。
任流水见他进来,急忙将瓜子皮吐了,跳起来凑近前去,仔细端详他面色,半晌道:“还是比从前瘦许多。”又喊门外的侍从道:“!中午的菜加一道烂蒸羊羔,挑肥的!”
白玉楼呸了一声,道:“谁教你前些时候回山也不说清楚?!害得我……害得我……”
任流水靠过去在他颊上亲吻几下,嘻嘻笑道:“是,是,我错啦。阿白,你瞧我夜夜那么卖力,这样赔罪你还不开心么。”
白玉楼脸上一红,将那一叠账册摔在任流水怀里,道:“这些账目看不完,中午没你的饭!”
任流水笑道:“好说!这点本事没有,朱前辈当年怎会瞧得上我!”
小院春光无限。
(完)
番外·白楼主错吃春药及其严重后果始末
却说那一日,白玉楼自书坊买了几卷小说回来,拿过一本来看,见封皮上题着“吃错药”三个大字,白玉楼怔了一怔,心道:“这叫什么题目?”再看书名下题了四个小字,正是“偷懒霜禽”,他又是一怔:“这叫什么名字?”翻开来看,只见满篇都是“你会吃错药我要你吃错药我说你错你就错你错也得错不错也得错天大地大我最大你就是得吃错药”,他看得莫名其妙,又被绕晕了,将那书随手一摔,恼道:“白费了我十个铜钱。”他一上火便爱咳嗽,此时取了药吃,咽下去时才发觉,果真是吃错了。
这一错,乐坏了任流水,累坏了白落花。
第二日起了床,白玉楼觉得胸腹间不适,任流水接过湘帘端来的清粥细点,笑眯眯地道:“玉楼,你想吃什么,我喂给你。”
白玉楼摇了摇头,胃里一阵翻腾,忍耐不住,张口呕出两枚指头大小的圆球,落地便长,一眨眼便长到鹅蛋大小。细细看去,那物作椭圆之形,一头大一头小,外皮光洁瓷白,赫然便是两枚蛋。
任流水目瞪口呆,盯了那蛋半晌,道:“这……这是什么?”
白玉楼道:“蛋。”
任流水迟疑道:“你……你……生的……蛋?!”
白玉楼冷冷地道:“好像是。”
任流水道:“那、那怎么办?”
白玉楼道:“拿去做蛋花汤。”
任流水吃了一惊,道:“这怎么使得!既然是你生的,那便有我一半。”小心翼翼地将两枚蛋捡了起来,道:“我去找母鹅孵一孵,看看能不能孵出来活物来。”
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一日午后,任流水忽然眉花眼笑地抱了一对小孔雀来,道:“阿白,你瞧,孵出一对白孔雀!”
白玉楼正在算账,他早将这事抛在了脑后,只当自己做了个噩梦,想不到居然果真孵出鸟来,不由得又惊又怒,几乎一口血吐出来,喝道:“来人!将这两只鸟拿去炖了!”
任流水叫道:“阿白!你怎能如此狠心,这可是咱们的骨肉!”急忙将一对小孔雀搂进怀里,那小鸟身上已生出绒毛,正是两只小毛团,眼睛乌溜溜的,甚是惹人怜爱。一人二鸟三双眼睛黑漆漆湿漉漉地瞧着白玉楼。
白玉楼受不住被他们三个眼巴巴地盯着,挥了挥手,烦乱道:“这东西吃什么?叫人弄点儿来养着。”
任流水大喜,道:“阿白,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将小孔雀放在榻上,逗它们玩耍。
白玉楼瞧他逗那两只孔雀逗得起劲,心头火起,恶狠狠一记巴掌甩过去。
只听清清脆脆“啪”的一声响过,任流水捂着脸道:“阿白,好好地你打我做什么?”
白玉楼睁眼醒来,甩甩震得隐隐酸麻的手,道:“老子乐意!”
次日,白玉楼想起那卷莫名其妙的书来,翻遍了卧房却也没找到。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