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霁 上————小乐
小乐  发于:2010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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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曹娟?不会是女字旁的那个娟吧?”
“就是女子旁的那个娟,我看到他本子上都是那么写的,不过也没好意思问他为什么叫这么个女孩名字。”
“嘿,你可以以后叫他阿娟嘛,哈哈哈哈。”我笑着说。
“好啊,阿霁。”阿枫故意学他妈妈叫我的名字。
“听话就好,小疯子。”我跟着来。

原来觉得阿枫分到文科班是场彻头彻尾的灾难,现在发现情况好象还不是那么糟。只是同一个教室里面再也看不到他趴在桌上打盹,做早操时从后面看不到他的背影,放学的时候也不大再能走到一块去了。
枫霁 上 第二十三章

开学没多久,我到小罗叔叔家里去,张阿姨在家。
小罗叔叔和老爸是一个公司的,都在美国,老爸那时候从美国捎东西都是让罗叔叔带回来。小罗叔叔的儿子小罗哥哥和我很早就认识,他见识广,朋友多,在北京的时候经常带我到外面玩,去年跟老爹到美国去上本科去了。
张阿姨把老爸托她存的钱给我,又怜爱地摸着我的头跟我说:“小霁子,好好上学,你爸妈的事情别想太多,大人的事情自己都搞不明白。”
我苦笑,一个寒假已经把心里的痛苦无奈压得表面上基本上看不出来了,嘴上谢谢张阿姨,然后转移话题,问了问小罗哥哥在美国的情况,张阿姨叹口气,说这个败家子在北京就已经无法无天了,到了那边更是没人管,哪象你小霁子这么让人放心。过些日子他们放春假,他会回来一次,你们小哥俩可以聚聚。

郭岚岚整个寒假没跟我打过电话,估计满肚子的气一半还没有消化完。开学后调座位,她也被换到梁成他们组,不再坐在我的前排了。她几个星期都没有和我讲过一句话,对面走过总是装路盲,只看路不看人。梁成他们惊异于我和郭岚岚的冷战,并且告诉我这个冷战的缘由已经演化分支成了好几个不同的版本在年级里流传。我打个哈欠把梁成打回他的座位,什么话都不说。
阿枫他们文科班开学两个星期后就开始选班委,正好那天又是我到他们家蹭饭的日子。他们家搬到海淀以后我去的次数就没有原来那么疯狂了,这是这学期的第一次。
大概是阿枫的语文成绩在年级里的名声太响,他几乎以全票通过当选为他们班的学习委员。
“升官了啊,怪不得都说跳槽是升职加薪的捷径。”我们一边往学校门口走,我一边逗他。
“这算什么升官?其实我根本不想当的,偏偏班主任要搞个推荐,他们胡乱就把我给推上去了。”
“是不是三班的那个大胖也在你们班?”
“是啊,”阿枫乐着说,“那天他和曹娟一起进门,两个人都走得挺急,结果一起卡在门口,把后面的历史老师挡在外面好一会儿。”
“哈,”我笑笑,从鼻孔里轻蔑地哼了一声,“俩傻逼。”
“别人都傻,就你能。”阿枫顶了我一句。
“那俩人还不是傻逼?那个大胖浪费全国人民多少粮食?灾区的人民都在忍饥挨饿,要是从他的口粮里省出三分之一的话,我看一年能救活一个希望小学的孩子!”
阿枫笑了笑,说:“你就不能稍微宽容点?怎么看什么都不顺眼?”
“他倒是自己长得顺人眼哪?”我说,“去年运动会的时候你不是也在我面前骂过他‘大肥猪’吗?”
阿枫从来不骂人,跟我们一帮粗话满口飞的北京孩子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却根本没有学过去。对于他来讲,“大肥猪”两个幼稚得可以进入幼儿园教程的字就已经是很恶毒的骂人字眼了。
阿枫冲我挤挤眼睛,说:“我那是对他的昵称,你不懂。”
“哈,”我叫起来,“那我怎么没什么昵称啊?”
“还没有吗?纨绔子弟呀。”阿枫乐了。
“哎哟喂,劳苦大众还惦记着翻身啊?早就给我们头上戴高帽,批斗个没完了,还要来翻翻旧帐?”
“不跟你耍嘴皮子,没劲,”阿枫转移话题,“你知道我们班班长是谁?”
“我连你们班有什么人我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哪个傻逼当你们班班长?”
“你嘴里怎么谁都是傻逼?”阿枫皱皱眉,“怎么好象我们班上谁都跟你有仇似的?”
我望阿枫一眼,没说什么,哼了一声。
两个人沉默了会,阿枫接着说:“我们班班长就是梁成的那个情敌。”
我懒懒地答腔:“就是原来六班的那个宋利华?”
阿枫点点头,说:“他好厉害,在理科班的时候就是他们班第一名,物理化学都挺棒的,他们班主任死拽活拽要把他留在原来班上,他硬是转到文科班来了。”
“哦,敢情你们文科班的人都是死不悔改,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啊?”
阿枫没接过我的话。两个人又沉默下去,刚才隐隐约约在心里感到的一种莫名的尴尬逐渐升腾,围绕在我们两个的身边。
那天在阿枫家吃饭,他妈妈的菜有些变味,往常的两大碗饭我吃了一碗就饱了。

运动会又来了。
老玉米杨俊在早读课把集体主义精神分了三个部分六个要点进行了分析和说明,去年的荣誉、今年的团结、班级的凝聚力、运动的重要性……等等等等,说个没完。
天花乱坠之后,班上三千米的名单下依然只有黄翔健一个名字,我在一年之后又一次成为麻风病患者,走哪儿大家都躲着。
那首歌怎么翻译来着?昔日重来。
我甚至答应梁成叶少波他们可以再去借几张毛盘到我们家切磋研究,而且包吃包住,冒着建造黄窝的罪名居然得到的是他们义正词严的拒绝,没有任何商量余地,而且他们都抛给我一句话,让我没法再开口:“您自己去不就成了?吕班长?”
我恨得直咬牙,可是没办法,突然想起郭岚岚去年说的话:“现在北京象阿枫这样的孩子挺少的。”这小妮子说了那么多的话,就这话最精辟。
报名表要交上去了,依然只有黄翔健一个人的名字。没有任何办法了,我只好横下一条心,在“黄翔健”三个字下面添上“吕霁”两个字。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梁成一干人等得知报名表交上去了,而班长即将御驾亲征参加死亡竞赛三千米,都围拢过来,嬉皮笑脸夸奖班长大智大勇,真是人民的好干部。我几个拳头敲过去,送他们一个对子:“狼心狗肺,狐朋狗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悲惨的消息我没有告诉阿枫。他倒是透露军情给我知道,他们文科班的体育尖子特别多,去年运动会的冠军里面有将近十个都到了文科班,里面当然包括三千米的冠军阿枫。
“哟,要和我们争第一啦?”我问他。
“谁说要跟你争了?不就是告诉你我们文科班的底细吗?”阿枫答道。
“你还是三千米啦?”
“是啊,和曹娟一起跑。”
“你那个阿娟今年鼻子痒不痒?”
阿枫瞅我一眼,没回过味儿来。
我接着说:“要不要今年运动会结束的时候我再给他几拳,以作周年纪念?”
阿枫笑:“你有胆子你就再来呀?人家上次是被你攻其不备,这次还不知道谁打谁呢。”
明知道阿枫是在开玩笑,可是听到他的“人家”两个字我就感觉好象吃什么东西给硬噎着了。过去使劲儿咯吱阿枫,阿枫跳着让开,我望着他抿着嘴傻笑,嘴上喊着你这小子越来越不象话了,心里却好象有什么东西在打鼓。

过了几天团委书记又找上我,让我做运动会的男解说员。本来想推脱掉,可老团非抓住我不放,什么借口都不成,只好放学以后乖乖到运动场排练,这一排练就要浪费好几天下午放学的时间。
下午到运动场的时候老团自己迟到,先碰到女解说员。今年女解说员换了个女孩,是高一的,叫卢霖。小女孩长得挺可爱,就是眉毛都往中间靠,使她总带着皱眉的表情。这小丫头嘴皮子比我还快,象史泰龙手里从来不需要换弹药的机关枪,见了我就“得拨得得拨得”说个没完。我只是有礼貌而且较有频率地点点头,她的话却飞流直下,居然连我们两个名字都是“雨”字头也要惊声感叹“真巧呀”,那惊叹声让我觉得身旁被砸破三窗玻璃。
老团迟到,几声抱歉,把稿子给我们,然后就在喇叭里放运动员进行曲,方圆几里都回荡起回音来。我和卢霖念起稿来,老团今天匆匆忙忙,没把麦克风准备好,我们只好在台上干念,台下根本听不见,好在只是我们解说员的彩排而已。老团还是老规矩,要求我们在主席台上能够一边看稿子,一边看下面的队列行进,以便对号入座,把每个班的稿子对上。
我在台上傻傻地念着讲稿,念几句就往台下看几眼。
于是当我往台下看的时候,映入我眼帘的是两个男孩,在跑道上并肩跑着,双臂摆动的姿势几乎一样,步率也几乎不差。
一个高点,一个稍微矮一些。
是阿枫和那根油条。
阳光充足,运动场内绿草如茵,头顶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脚下宽宽的跑道,高高的主席台。我紧咬嘴唇,望着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阳光下,两个男孩在我的视野里并肩跑步,突然感觉好象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刮着我的头骨,我整个的头皮都有些发麻,然后渐渐蔓延到全身。
老团叫了一声:“吕霁你怎么搞的?”
我定了定神,很快镇静下来,说道:“对不起老团,刚刚想打个喷嚏没打出来,再来再来。”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刚刚究竟怎么了,是念错了?念快了?现在念到什么地方了?望着讲稿我好象望着一片白纸,什么都不知道。卢霖在旁边偷偷笑,用手指过来,指向讲稿里的高一(六)班。
继续念下去,还是念几句就抬头看台下,台下阿枫和那根油条跑了一圈又一圈,还是那样的速度,不快不慢,还是肩并肩。阳光就在头顶,把他们俩的身形照得那么清晰。
有一圈他们突然加了速,跑得非常快,接下来就慢些,然后再提速,再慢些,最后他们整个速度都放慢了,象是结束前的调整,嘴里好象还在说些什么。
阿枫突然弯下腰大笑,那根油条好象也在笑,然后伸出手在阿枫的脸上拧了一下,阿枫蹭地蹦起来,笑着一拳打在那根油条的肚子上,然后撒腿就跑,油条呼喝着在后面追,好象也笑得不行。
我继续念我的稿子,继续念几句就抬头看台下。
我突然发现我痛恨发明文理分科的人,也痛恨要求中学生体育竞赛项目里面有三千米的人。
枫霁 上 第二十四章

运动会开始,我象个机器人一样坐在主席台上,嘴不停地上下翻飞念稿子,却没精打采象丢了魂。空闲下来卢霖就凑过来跟我闲扯,我耳朵侧过来向着她,意思是我在听着,眼睛往他们文科班的看台望过去,想找找阿枫在什么地方。
他们文科班的看台离主席台有段距离,前面六七排乌哑哑密布着好几吨女生,最后两排零星几个男生,很明显地暴露出文科班的特点。
阿枫和那个大胖儿、油条还有其他几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在一起,要么一起站起来大声加油助威,要么坐下来围成个圈子一起说说笑笑,看得出来这些日子过去,他们已经打成一片。我傻傻地望着,感觉好象有堵无形的篱笆从无到有、从隐到现竖立在我的眼前。
我想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在为什么而发笑。
耳盼传来卢霖的声音:“哎,你们班的郭岚岚是你女朋友吧?”
我转过头来望着她,上下打量她,说:“学生学生,以学为主,你瞎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
卢霖原本相隔甚近的眉毛稍稍分开,故意装出关心的样子,嬉皮笑脸地对我说:“师兄,是不是感情上出了什么问题呀?要不要知心姐姐给你些指导帮助?”
我继续瞪着她,问道:“大姐你贵姓啊?”
卢霖咯咯地笑着,然后说:“开个玩笑嘛,我昨天刚学会一个算命的方法,专门算感情问题,要不要试试?”
“破除封建迷信是我们共青团员不可推卸的责任,当心我把你这个小巫婆当典型给抓起来。”我漫不经心地说。
卢霖从旁边抽过一张白纸,很熟练地撕成好几个小条,嘴上说:“得,您就成全我一次吧,昨天刚学的,就把你当成实验品吧,行行好,帮帮忙。”
接着她把那几条白纸条递给我,说:“脑子里一定要想一个你现在最喜欢的人,然后……”她嘴皮子继续噼里啪啦讲述该怎么摆弄这几个纸条,先怎么怎么,后怎么怎么,说了一大通,见我还是愣愣的,没什么反应,就一把推过来,说:“喂,大哥,随便算一次嘛,小妹我今天第一次开张算命,你就给剪个彩嘛。”
我笑笑,然后照她的指示,和那几个纸条较上了劲,摆弄了半天,终于有了个结果,那几个纸条被糊里糊涂地套成了个古怪的形状。
“好了。”我把那四不象递给卢霖,“卢大巫婆,给我解答解答情感问题罢。”
卢霖笑嘻嘻接过去,放在桌上仔细打量了一遍,她那本来已经舒展的眉头又拧在一起,好象遇上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怎么了?”我在一边嘲弄她,“第一次挂牌营业就遇上难题啦?以后还怎么去招摇撞骗呀?”
卢霖没回答我,眼睛抬起来望着天,嘴里自言自语:“奇怪,这个叫做什么来着?”盘算半天,然后两道眉毛又舒展开来,做恍然大悟状:“哦,我想起来了,来来,你自己来看看,这个三角代表了你,这边这边,这个三角代表着你现在最喜欢的人,而这个三角……怎么又多出来好几个三角?你们怎么混在一起啦?我都分不清楚你们谁是谁了……”
我轻拍卢霖的肩膀:“小同学,以后出来招摇撞骗的话,先把词儿编好,要是全国搞封建迷信的同志都象你这么不敬业,那还怎么去欺骗广大人民群众啊?”
卢霖手托下巴,瞪着那奇形怪状的东西,嘴里念叨着:“一般都应该有个解释啊,怎么这个我就解释不了呢?”
我见她还要努力寻找答案,就把头扭过去看运动场上的比赛。高二的跳高正在进行,六班有个校队的,专用背跃式跳高,远远望去,见他一跃过杆,轻松地象是羽毛飘过。那个男孩去年跳高的时候就大出风头,今年的冠军恐怕又是他的了。
突然耳边一声尖叫,又是三窗玻璃落地,把我吓得一激灵,卢霖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个同性恋!!”
这三个字跳进我的耳朵,在我的大脑里四处游走撞击,然后把我的眼睛撑得象铜铃,一股想把卢霖给吞到肚子里面去的欲望闪电般生成。旁边正好有几个人经过,听到这话,都诧异地往我们俩身上望过来。我的脸立刻被点燃,一直烧到耳根,感觉两只耳朵马上就要被烧掉下来。
卢霖好象还没觉察到,继续盯着那堆奇形怪状,拍着我说:“来来来,这下就全解释通啦!”
我的手颤颤巍巍地举到高空,在我心跳频率快得无以复加的伴奏下向卢霖的脑袋敲过去。
“哎哟喂!!!”卢霖又是一声尖叫,急忙捂住了头,紧皱着眉头望向我,她的两条眉毛又一次会师,结集在脑门中央,“你干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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