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霁 上————小乐
小乐  发于:2010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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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想哭的感觉,可好象这几天眼泪流得太多,大概泪腺已经麻木了,再也挤不出什么来了。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把手续完全办好,也没有去问他们。
短短的几天时间,我的父亲和母亲把离婚的结局一下抛到了我的面前。
就象生生砸到地面上的陨石,我目瞪口呆地望着这样的大灾难,还来不及反应,这个象是带着天际之火的陨石就已结结实实地把这个灾难的全过程演绎完毕,剩下一个巨大的、烟雾缭绕的陨石坑留在我的面前。
我甚至希望象班上的那些女生一样放肆地惊声尖叫,把藏在心中的恐惧在声线接近撕裂的边缘时一起抛进那陨石坑里去。
我沉默地坐在床上,才发现自己此时此刻最希望的是身边有一个男孩,带着他抿着嘴的微笑,用他江南味道的北京话跟我重复他的那些并不好笑也不下流的笑话,尽管他自己会乐得直不起腰,觉得自己已经很下流了,我发现自己希望能够看着他的笑脸,把自己现在的不知所措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
快中午了,病房外面温和的阳光霸占着所有的空间,冬日北京放肆的严寒被这样的阳光和病房里充足的暖气趋散得一干二净。我看到阿枫背着书包坐在我的面前,阳光下他没有抿嘴笑,洁白的牙齿被阳光反射得更加耀眼,他身上的那股清新的味道也不知不觉替代了这个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他的一切又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我。
渐渐,一股力量在我的身体里面横冲直撞,象堆满了柴的火焰一样越烧越旺,阿枫消瘦的身子顽强地控制了我,他的嘴唇温存地划过我的脸颊,象柔软如丝的锻带轻轻拂过,撩拨着我体内的那堆火焰。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冲动在身体里游走,然后把我向阿枫的整个身体推去。我突然一把猛力地抱住阿枫,好象把全身所有的力量都用上了,我贪婪地感受着阿枫的身体,阿枫的嘴唇,阿枫的味道……我感觉不到身上的伤,感觉不到我已经无力地在这个病房里躺了好多天,而我知道,我要的就只有阿枫!
阿枫!!
在刺眼的阳光中,我听到自己的一声闷哼。
床头的纸巾原来是用来给我擦泪的,我撕下一张又一张的纸巾手忙脚乱地擦着那突兀的白色。
我下床将那堆纸巾小心地塞入垃圾篓里,想着:今天是考试的第二天,应该考物理和化学了吧?是阿枫最差的两门,不知道这次复习的怎么样。为什么星期天没有来医院看我呢?是不是复习完了政治以后又继续复习物理和化学了……

我的胃口差得不能再差了,老妈苦口婆心地劝我多吃一点,手中的饭勺一次又一次递到我的面前,最后我干脆就躺下,用被子把头一蒙,把老妈的长嘘短叹隔离在被子外面。
“小霁子,不能这样啊,你伤还没好,补身子要紧,怎么能吃这么少呢?听妈话,再吃点……”
“不想吃!你别烦我!”我的喊叫隔着被子传出去。
我对待老妈的语调越来越不耐烦,后来几乎都不怎么跟她说话了。
我好象只在等着一件事情:阿枫快点考完试,来医院看我吧。
他们考完试的那个下午,阿枫果然来了,和一帮子人一起挤进我的病房。
梁成、叶少波愁眉苦脸地告诉我他们俩互相对答案的时候被抓住,英语成绩大鸭蛋、通报批评处分不说,还要写三千字的检查,叶少波说罚就罚吧你还让写什么检查?梁成点头愤愤说这三千字的检查太痛苦了,不如那通报批评来得又直接又爽。
严浩阴笑着冲我挤眼睛,说他们一起来的时候要叫上郭岚岚的,郭岚岚说她自己会来,不跟他们一起来。
阿枫站在他们中间,不怎么说话,跟着我们一起笑。
他们闹哄了半天,说要走了,阿枫说等会再走,梁成他们背上书包一个个离开了病房,剩下阿枫坐在我的床边冲着我傻笑。
“又傻笑,”我也冲着他笑,“有什么好笑的。”
“你现在终于能老老实实躺上几天了,不用再满市价乱跑乱蹦到处给人添乱了。”
“你小子现在北京话倒是越来越溜了,是不是专门用来对付我的?怎么没见你跟孟燕这么说话呀?”
“得了吧,你少贫嘴了,劳苦大众在教室里辛辛苦苦考试,纨绔子弟就躺在这里躲避考试,一日三餐有人伺候着,太不公平了!”
“纨绔子弟就这么地了,你丫想怎么样?你又能怎么样?”
“我今儿个应该带个录音机来,把你的这段话录下来给老虾米听听,看看你的那处分还能不能被扯下来!”
“哼!处分不撤就不撤,我管它那么多呢?”
“你嘴上硬着吧,”阿枫边说边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来,“教务处发通知了,讨论了去年处分的同学的撤消处分问题,结果所有因打架而处分的同学都不能撤消,估计高考都不能参加了。”说完,阿枫把那张纸在我的脸前抖抖。
我的心猛得一跳,愣在床上,这个消息实在是有些过分可怕了。
阿枫望着我,一脸严肃地说:“不过小霁子同学,你也不要过分悲伤了,全国各地那么多的行业,不是每个行业的从业者都是大学生的,考不上大学掏粪坑、扫大街也是很光荣的……哈哈……”说着说着,他盯着我一片惊诧的脸哈哈大笑起来,格格格格地弯下腰来,全身抖个不停。
我一下明白过来,抢过他手上的纸,什么呀,这是撤消处分的通知!靠,我被这个小子给生生骗了个底朝天!
阿枫还在一边格格笑着,我狠狠拍了他的头一下:“你小子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滑头?欺负到你家小爷头上来了?啊?”
阿枫捂着头,继续笑,眼泪都出来了:“今天少带了录音机,又少带了照相机,你刚刚的表情太……搞笑了!啊呦,……笑死我了……”
我自己也忍不住笑,好不容易把脸拉下来,拳头打过去,笑骂:“你也不想想我这个处分是怎么来的!下学期就算你再给咱们班添个三千米金牌我也要抽死你丫的!”
阿枫离开座位继续乐,笑得眼泪直飞,随口说着:“反正下学期我也不在咱们班了,无所谓了。”
我的拳头在半空中停下来,看着阿枫:“什么?你说什么?”
阿枫止住笑,立在床边,好象说错了话似的望着我,嘴里却没有说话。
枫霁 上 第二十二章

“你刚刚说什么?”
阿枫立在我的床前,刚刚脸上还蔓延着的笑容象被一股大力生生拽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他抿着的那张嘴。他木木地望着我的病床,眼睛却不和我对视。
我的思绪应该已经迟钝和麻木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静悄悄地躲在暗处的连珠弩上,时机一到就接二连三地冲着我的身子划空而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地扎在我的胸口。
阿枫瞅准时机发出了最后的一箭,把四川唐门西域雪蛛云南五毒教还有王难姑的毒汁全部熬遍,以郭靖的臂力用成吉思汗的金背神弓射将出来,把我死死地订在床上,任凭麻木的感觉慢慢从全身侵蚀占据到大脑,那箭好象还在胸口乱晃,嗡嗡声渐渐弥漫到整个静谧的房间。
阿枫沉默着,我也沉默着。
“你怎么不说话?”我的声音生生划破房间的寂静,没头没脑地冲散了那一箭的嗡嗡声,然后钻进我的耳朵里。于是我意识到我几乎是在喊叫。
阿枫的嘴唇张了张,象是要开口的样子,却没有说话,嘴唇颤了几下,又抿上了,喉头跟着动了动,好象把什么东西咽了下去。
“哑巴啦?”
阿枫的声音低下来,缓缓地说:“霁子,我选了文科。”
我“哼”的一声笑了起来。
我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笑起来。左脸的肌肉有些酸疼,感觉好象还在微微发颤。我的笑声后面跟着的话轻松自如,象是等待死刑的重犯听到了最后的判决故意装出的不在乎:“做你老妈的乖孩子是吧?”
阿枫神情黯淡地望着我,脸前罩着乌云,解释着:“霁子,我没办法,我不可能去学理科的,我妈死都不让……”
“你老妈赶明儿帮你挑媳妇即使挑个猪八戒你也要去背吧?”
阿枫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然后皱着眉头轻声说:“霁子,我妈是为我好啊……”
“哈,”我又大笑一声,让我感觉仿似在剧场里念着熟背了的台词,“看你丫紧张的,开个玩笑嘛。”
我又接下去干笑几声,象是在为这个话题唱结尾曲,可却感到喉咙有些发干,象是噎住了的感觉。
阿枫没有继续说下去,房间里又是一阵沉默。

大脑的氧气被一丝丝地抽空,我再次呆呆地躺在病床上。
阿枫的舅舅到北京来了,他要赶回家。我想让他别回去,在病房陪我,很简单的一句话,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都没有说。
我就这么呆呆地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几天之前我好象还拥有全世界,现在一下子什么都不存在了。
上个暑假玩魔兽,每过一关就有个自动存档文件,打不过可以重来。现在我希望有个一个星期前的存档,我要做的就是读取存档,然后重来,所有的一切都给我改变,或者把UNDO按个无数遍,一直按到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为止。
突然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来:“你傻愣着干什么哪?”好象平地的一声雷把我给震回了病床上。
我“哎呦”了一声,全身一颤,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转头一看,是郭岚岚,背着书包笑眯眯地看着我。
“你丫干什么啊?吓死我了!”我冲她叫道。
“你凶什么?”郭岚岚狠狠瞪了我一眼,声音抬高八度,“人家考完试专门来看你你就这态度啊?”
“你他妈吓着我了!”我的声音跟着她的声音一路向上攀。
“你……”郭岚岚象是被气住了,一时说不出来话,小脸瞬时间涨得通红,“你……你住了几天院怎么变成这样?”
“我怎么样啦?我一直都这样,怎么啦?”
“你发什么神经啊?”
“我发神经你丫还来这里干什么?”
郭岚岚咬咬嘴唇,先是眼眶里亮晶晶,然后转身就走,出病房,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楼道里回荡着她的脚步声,渐渐微弱。电影里的一个场景很完整地搬到我的病房里,这时候躺在病床上的男主角应该掩面而泣或者深深自责,可我再一次躺下来,望着天花板,脑子里还是空空的。

第二天我就跟老妈回了家,医生说需要长时间静养,在医院和在家中差别不大。老妈的意思是希望我继续留在医院里,不过我大声喊了一句我一定要回家之后她就不吭声了。
杨俊随后前来家访,老虾米几天不见,腰愈发弯了,进家以后照例是他的那一套,好好休息好好静养,好在已经放假了,不影响学习,身体是革命本钱,重要得很啊……等等等等。曲了拐弯之后说到班上有八个同学转了文科,将被分到七班去。我眨眨眼睛,问他是哪八个,好象心里还有一丝的期盼,希望有什么说不准的奇迹发生。老虾米第一个名字就报出“岳枫”,把我心里仅剩的一点火焰捻得烟影皆无。然后他继续扳着手指,拼命和自己的记忆力较劲想把那八个人的名单给凑齐,他每报出一个名字我就恍然大悟地“恩”一声,让最后希望也被剿灭的痛苦被一声声地压下去。
和去年的寒假比起来,今年的寒假糟糕透顶。去年和老妈老爸一起去香港过的,老妈在太古广场挑衣服时还和老爸撒娇,今年我就成了离异家庭里的不幸孩子。阿枫又跟他妈妈回老家去了,我只打去过一次电话,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胡乱搪塞几句就挂掉,然后又是对着电话发呆。好几次拿起电话拨号,拨到最后一个号码时,都生生给挂下去。
父母离婚的事情以各种版本在老妈的姐妹圈子里面传播,我在自己房子里面闷玩三国,老妈和姐妹们一个劲儿数落男人不是感叹女人命苦的讨论冲破房门杀入我的耳朵里。
开学我也不会跟别人主动提父母离婚的事情。
我的身子越来越健康了,可我发现我的脾气越来越坏。
估计老妈不敢带尹叔回来,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在我的面前提起。有天吃饭,她跟我说看我现在身子没什么大问题了,下个星期有几支摇滚乐队的演出,别人给她几张票,问我去不去。我看了看她拿出的票,那几支乐队都不出名,但都挺棒,刚要说我去,转念想了想,问她是谁给她的票,老妈愣了一下,支吾着说是你小罗叔叔给的,我冷笑,问她是那个姓尹的给你的吧,然后把票扔回去,甩出一句:“姓尹的自古就没什么好东西!”就离开饭桌,回我的房里去了。
后来我曾经把这件事情讲给阿枫听,他笑着问我姓尹的自古以来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时,我支吾了半天,冒出三个字:“尹志平!”

八个人去了文科班,开学的时候班上就重新换座位,叶少波重新坐回梁成身边,班上最后一排的座位全部空出来了。去文科班的八个人里面只有阿枫一个人是男生,其他全是娘子军,班上本来男女比例就失调,现在更是悬殊,下课的时候几个原来想考清华的聚在一起嘀咕,说这四比一的比例咱一天就已经受不了了,再考八比一的清华不是找死?
文科班教室不在高中楼,象个孤岛似的坐落在初中楼和办公楼之间,面对的是两个篮球场。中午一放学我就跑过去,手中饭盒里的汤勺一路上咣咣乱响。
开学了,冬天虽然还霸占着北京,但是却毫不吝惜地贡献着阳光,两个篮球场象两块巨大的反光板横卧在地上,耀得人眼睛发疼。我穿过操场,发现阿枫和另外几个人一起背着书包说说笑笑地往前走。远处看去,篮球场真的成了反光板,和当头的阳光一起变成影楼里的照明设施,把阿枫的脸照得清晰而明亮。
“阿枫!”我喊了一声。
阿枫转头看到是我,冲我笑笑,跟另几个人打了招呼,蹦蹦跳跳来到我跟前。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跟我说一声?”我问。
“咳,在那边买不到车票,赶上民工返京,昨天晚上才回来,就没给你打电话……对了对了,你猜猜坐在我旁边的是谁?”阿枫笑嘻嘻地问。
“我怎么会知道?”
“嘿嘿,这个人可跟你有深仇大恨哪。”阿枫的眉毛在笑的时候也挑了起来,月牙弯弯的眼睛在眉毛下晃悠着。
“跟我有深仇大恨?有没有搞错?”我象触了电似的喊道。
“仔细想想,”阿枫继续笑着,“去年有个好同志在辛辛苦苦跑完了三千米以后还被一个小暴徒给打得鼻梁骨折了……”
“噢噢噢!!”我恍然大悟,“就是一班那根油条啊,靠,你怎么会和他坐一块儿的?他不是好高吗?”
“文科班女生太多了,男生就几个,老师又不准男女同桌,就和他坐一起了。”
“当初可是因为你我才去扁那根油条的,小心他对你不客气。”
“没事儿,其实他人还不错,今天我没带够钱,交历史讲义的钱的时候还是他帮我掂的,对了对了,你猜猜他叫什么,他名字笑死我了。”
“我怎么猜得到啊,你丫直接说不就行了。”
“嘿嘿,他叫曹娟!”阿枫说着腰都弯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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