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仙录与渡鬼经之不可云 上————百纳川
百纳川  发于:2010年07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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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机……”他不由得轻唤身边同伴。

“何事?”道士刚要睡着,听见呼唤,模模糊糊应了一句。

“……没,没什么。”答话间,子虚转向道士。道士闭着眼,脸上流露出一些儿不耐烦的神情。子虚瞧着与自己面对面的年轻修行者,不禁笑了,低声自言自语起来:“……元丹丘?玄机,你究竟有些什么秘密……”这话还没说完,就听身边人低低笑出了声。子虚以为对方早就睡熟,闻听笑声,不由得一惊。

“张先生?”道士缓缓睁开了眼,直瞅向子虚。子虚没有防备,与同伴的视线对到一处,蓦地通红了脸。子虚慌忙转开眼睛,道士却紧紧捉住他的视线,盯着他,于黑暗里、月光下,盯着他,盯了好一会儿,终于笑了,道:“张先生,此刻看来,你越发地像贫道一位故人了。”

“……故人?谁……”

“诶,说了你也不记得。”道士浅浅一笑。

“不记得?那就是见过了。”子虚迎上道人的视线,“你不说,焉知在下不晓?”

道士依旧盯着子虚,看子虚一脸认真,方悄悄凑近,低声道:“我告诉你,你莫要告诉别人?”子虚严肃地应下。道士便把嘴凑上子虚耳边,轻吐了三个字:“骗你的。”

“你!你又拿在下寻开心!”子虚跳坐起身,背对道士生起闷气。

“别生气!别生气嘛!”道士哼笑着拍拍子虚的肩,“夜色尚浅,快些睡罢,明日也好早些上路,免得再引事端。”子虚甩开道士的手,“我、在下睡不着!”刚才的一瞬间,他竟把道士的玩笑当真了。他攥紧拳头,恨自己迟钝。

“早说嘛,我帮你呀?”道士说着,一手拂上子虚的眼皮。子虚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倒下身,昏睡过去。

嗒嗒仓,外面传来更漏之声。

夜色愈深,月从云中乍现。

月光把窗纸上的石柱影子拉得细长细长。玄机道人轻轻起身,将窗户开启一条缝隙,一线幽蓝的夜空既嵌进窗里。月边几点繁星点缀,一丝飘忽不定、若有似无的白云轻轻浮过。

道士望着深蓝色夜空里一轮明月,轻声道:“子虚,月色很美呀?”他等了会儿,想起对方已经睡着,不由得淡淡一笑,坐回床上,瞅着熟睡中的子虚,瞅了好一会子,一只手搭上了子虚的手,他回转身,望向天边银白色的月亮。明知子虚已什么都听不到,他还低低地诉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啊,子虚。你几时才能忆起前缘?也可免我奔劳之罪了。”

第六出 迷径

晌午才过,越发闷热了。

吱啦啦,蝉鸣不断。没有风,乌云全凝固在天际。

一户人家的灵堂里,香烟缭绕。孝幔、孝联、孝幡,遮天蔽日。死者已于前日入殓,只待今日盖棺封棺,一并发丧。按理说,该是停棺七日后方可出丧,不过天气闷热,家人恐怕尸首腐烂,所以仓促了些。

钉棺盖前照礼先行套仪式,即由一位道士于堂前作法,引导亡魂前往冥界。一个年青道士正手执宝剑,不时击钹歌唱,又不时口念咒语。旁边站立的儒生张子虚,看得很是紧张。

除了作法的道士,另有两排念经的和尚。钟铙钹鱼一起鸣响,听来使人心酸。

且说这户人家,死者名叫赵仲。他不到儿立年就积劳归天了,凭白地撇下一对孤儿寡妇。才入学的小儿,身着孝衣,一把一把抹眼泪,哭得眼睛都肿了。他娘更哭哑了嗓子,还止不住悲声。这对母子跪到赵仲棺前嚎天呼地,引得前来吊丧的亲友,一个个悲悲切切,唏嘘不断。

就在这极悲切之时,早已死去的赵仲,突然睁眼直坐起来。

赵仲妻儿正拍着棺材痛哭,看他活过来,顿时止住悲声,大眼瞪小眼地盯上他。念经的和尚也停住诵经,一起扭头看向他。在场的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唯有几个回过神的亲友,大叫着闹鬼,逃散了。

“玄、玄机?!”子虚一扯作法的道士,不想玄机道人也给这场面吓住了。子虚一兑他:“你不是说,死人如何都不能再成活人的?怎么……”

“…..这、这贫道也是头遭撞见……”道士不由得后退两步。

赵仲坐在棺材里,环视一遍灵堂,望了望在场的众人,最终把视线转到早已惊呆的妻子身上。他一皱眉,对妻说了句:“娘子,不过是为我发丧,何必如此铺张?”妻子盯着他,眨眨眼。赵仲又摇头叹息:“哎,使了这么些银子,太浪费了!依我之见,一张草席便可受用!”他说完,低头在棺材里摸索上了,边摸索边嘀咕,“咦,奇怪?明明在此的……”他坐在棺材里,两手鼓捣了好一阵,终于从棺材里拣出两个银元宝,“原来滚落在此了,害我妄走一遭!”他满脸欢喜,两手死死攥住元宝,望着众人道,“累列位受惊了,我这就回去。”话音才落,他便扑通一声倒下,挺回了棺材里。妻儿见他又死了,再次放声大哭。

叮叮当当,钟铙钹鱼亦跟着响起来。和尚接着念经,法事依旧。

灵堂里闹腾了会儿,“进财”时辰总算到了。亲属们立即止住悲声,肃立棺材两侧。钉棺者一手抡锤头,一手按着长长的棺钉,边敲打边叫喊:“进!进!进!”——其取“封官进财”之意。

天上乌云更凝重了些,眼看就要下雨。发丧队伍浩浩荡荡,宛若长龙。

子虚望着灰压压的天,心道:俗话说雨打棺材背,农家运要退;雨打棺材背,子孙日日退,撞了个阴雨连绵的日子出丧,可不要出事!他默默祈祷着,而老天好像偏要跟他作对。细线似的雨丝,不一会儿就缠缠绵绵地落下了。

雨水虽不大,但下得很急,沾湿了衣衫,土路也变得黏黏糊糊,泥泞难行。

死者妻儿披麻戴孝,哭哭嚎嚎,互相搀扶着于最前面引路,也没来得及带上把雨伞。抬棺人烦躁难耐,一路颠颠簸簸,棺材也摇摇晃晃。玄机道人紧随棺后,时而挥动拂尘,时而喃喃念词,他身后跟着一队执哭丧棒的家人。子虚是外人,只能一步一跌地追在最后。

不多会儿,细雨密了些,朦朦脉脉。丧队一路蜿蜒,孝衣白服几乎与雨雾融为一体。子虚行在队伍末尾,早落下一大截路。他两眼紧盯前行人的背影,怎奈背影越走越快,转眼就隐入雨雾,变得模模糊糊了。

子虚身背书箱,深知要追赶不上前行人,索性将手里的破伞收过。雨缓了些,霰却愈浓。他完全望不见前面的景了。叮叮当当,他不得不循着铙钹声行进。渐渐地,铙钹声也听不见了。

雨渐微,大雾弥漫。

脚下泥泞不堪,子虚行一程缓一程,缓一程赶一程,始终没赶上赵家的发丧队伍。他停住脚步,环视四周。雨已住,雾气也扯得稀薄了,两面青丘,茫茫青野,四下里没个人影。

“……玄机长老?”子虚呼喊一声,等了会儿,除自己的回声,什么动静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天仿佛眨眼工夫就黯淡了。子虚掐指一算,时不过日晡。天怎么昏黑成了这般?他抬眼望天,以为是刚才细雨之故,踏上一条荒芜了的黄土小径,沿小径独自前进。越往前行,雾气越淡,天色越黑暗。

一路上,不见半个活物。子虚抬袖子蘸一蘸额上的汗,慌了神。他有心去寻同伴,怎奈天色昏黑又走迷了。罢、罢,且去寻个住处,待天明再作打算也不迟。他打定主意,一心快步趱路了。

天仿佛已经入夜,黑魆魆的,只有稀薄的白雾悠悠浮过。天上没有月,半点星光也没有。头顶的黑暗向大地压迫着,夜空好像触手可得。

子虚看不清周围的景,于黑暗里摸索着行了好一阵。

野草拂过足面,草的清香扑面而来。子虚觉得自己好像还沿着那条土路行进着,但不知行到何处了。闻听夜枭鸣啼,他确信天已入夜,可心上还有疑惑…...方才明明行了不多时的,怎能说入夜就入夜?他细细思量,以为自己太过疲累,没有多在意什么。

白天还燥热难耐,可行至此处,身上的汗水慢慢退下,凉意上来了。一线微弱的光射入眼底,子虚眯起眼,循着光线张望,望见前方不远处好像有个村子。他一阵欣喜,直奔过去。

“汪!”突然间,好像有只大白狗迎面扑来。子虚躲闪不及,忙举袖子掩住面孔。

“原来是位先生?”

子虚听见人言,迟疑着偷眼窥看。哪里有什么大白狗,不过是位焦白了须发的老者。老者手执羊角灯,面对子虚,看子虚还怕得颤抖,忙上前赔礼:“先生受惊了。”

“……老、老先生?”子虚长舒口气,怪自己适才花了眼。他忙扶起老者,还一礼。

子虚打量老者慈眉善目,于是向老者说明迷途经历,请老者留他过夜。老者笑着应下,领他进了村子。

老者告诉子虚,这村叫作赵家村。里面住的全是赵氏族人,他是村里一户人家的管家,到村口张望少主人,不过少主人还没有回来。

老者与子虚说了一路闲话解闷儿,不觉间来到一户人家门口。老者叫子虚在外面站一站。子虚点点头,老者便把羊角灯交给他,自己跨门槛进去了。

子虚举灯笼打量那户人家的门楼,看门楣上砖雕五蝠捧寿图,左右一幅楹联,也是砖雕。雕得是:赤心光照日月,清名永世长留;终身辛勤劳作,一世淳朴为人。

子虚读罢那幅楹联,不禁蹙眉,心中纳罕:这对子好生奇怪,倒像是给死人用的。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看大门未掩,又向里面窥望。门内一眼天井,燕脊高飞、马墙错落,院里植了一株玉茗树,香气四溢。他正望着,那老者出来了,对他道:“先生,我家住人有请。”

“劳烦了!”子虚把灯还给老者,随对方进来,直入前厅。

厅中烛火绰绰,陈设装饰十分讲究。左右工字卧蚕步步锦落地罩,隔了两间宣室。帐幔具是素色,全散着,看不见宣室里面。

……想必是官宦人家?子虚颔首躬身,敛声屏气。老者请他上座,他座了。待老者出去,他又起了身。

不多会儿,一个员外郎打扮的老头儿,迈门槛进来了。子虚赶紧近前见礼:“员外!”他心想,果然是个官家。他又注意一番那老员外,不由纳罕:这老人家怎么十分面善?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方才引子虚进来的老者,也跟着进来了,手里端个茶盘。盘里几样精致点心炒菜、一壶琼浆、三支琉璃盏、三对包银象牙著、三只戗金小碟。老者摆完桌子,向主人禀告过,方退出去了。

“请吧?”老员外笑着请子虚入上首。子虚推辞不过,以礼谢过,临着老员外坐下了,上首却空了下来。老员外既敬子虚一杯:“我看这位小先生很是面熟,在哪里见过不曾?”

子虚举酒杯忙答:“不瞒老人家,在下也有同感,却不曾见过。”

“这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呀!”老员外呵呵笑着,又敬子虚一杯,“请问先生姓名,祖籍何处啊?”

“在下姓张名无字子虚,祖籍凤麟。”子虚抿一口酒,发觉酒是冷的。想必天气燥热之故?子虚没有多心。

“可有功名?

“不过秀才耳。”子虚回敬老员外一杯。

老员外则不急饮酒,还不住地问子虚:“哪一年的秀才?”

“丙寅。”

“少年有为啊!”老员外赞叹着,接连问了子虚许多问题,什么家中尚有何人?可曾婚配?志向如何及云游之故等等等等。子虚心里虽然犯嘀咕,不过老实地一一作答了。最后,这老头儿还不忘问他年纪几何。子虚擦擦脸上的汗水,答:“舞象才过,弱冠及首,到今年腊月就又一春秋了。”他压口酒,攥袖子抹了抹脸上的冷汗。

老员外观察子虚有些发慌,笑着朝子虚拱一拱手:“先生莫慌,只因老汉有个外甥女儿,七岁上就寄养在舍下,原与人定过垂髫之亲,可惜搬来此处,那方再无音信,亲事么,也就废了。她现已碧玉年华,前些天,她生身父母烧书信过来,托老汉为其标梅。才听老家院说,村里误撞进一位先生,一表人才。此刻见了先生,吾亦觉甚好,故而……”

原来是要招女婿!那厢话未说完,子虚就明白了用意,起身惶恐道:“员外!在下无官无禄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里还有心思娶亲!”

老员外拉上子虚的手:“这话且慢说,来来,先生请先随我看看?”他带子虚参观了宅子。这宅子确实很好,子虚看了个眼花缭乱。转一圈,返回厅里,员外与子虚笑说:“功名么,我家世代官宦,如今战乱纷纷,今朝不知明朝事,也不稀罕那个了。再说你居无定所,怎比安家乐业的舒坦?人生有限,难道你要云游一辈子不成?”他全不给子虚分说的空隙,“吃穿用度,我这里一应俱全。凭外面如何征战,我管保你平安无事,衣食无忧!先生看来,意下如何呀?”

“……这……”

“难道怕我外甥女儿相貌丑陋,配不上你?”

“岂敢!岂敢!”

老员外一笑,对着右边的落地罩唤了声:“琼华出来!”话音刚落,那宣室的幔帐轻轻开启。

香风拂来,桌上的烛火跃了两跃,玉茗树的淡淡香味儿跟着扑进屋内。一位身形轻盈的姑娘翩然出现在子虚面前,向子虚深深福了福:“先生。”她眼波一转,瞟来子虚一眼。

烛火摇摆不定,玉茗清香久久挥散不去。

“小姐。”子虚回一礼,瞧清了她。

这位琼华小姐,倚门立地怨东风,双月望仙鬓似鸦,小山眉儿甚可喜,衬着一对鹘鸰秋水。她不住地瞟子虚,庞儿半面泛桃花,朱樱一点笑微微,琼酥皓腕微露黄金钏,红绡帕子里,翻出一片云霞。

琼花小姐一派天真,子虚不由得春心暗浮,只管拿眼觑她,听见铃儿般的笑声,才觉出自己失态,慌张张低下头,正撞见小姐石榴裙下一对若隐若现的小弓足。绣鞋红罗面,罗上莲花正艳。子虚盯了盯那莲花,登时通红了脸,心想:这位小姐竟也十分面善,真是怪哉!

老员外观察着二人,捋髯笑了:“来来,琼华,快给先生斟酒?”

“怎敢劳烦?”子虚连连推却,琼华小姐却趁他推脱之际,为他斟了酒,还替他夹了菜。他见状,只好饮尽。琼花小姐又替他连斟几杯,他杯杯饮尽。他原不胜酒力,几杯下肚,已是晕晕乎乎,偷睛一抹琼华小姐,觉得她越发娇美可爱。十魂竟叫她勾去了九个,剩下一个,还昏昏荡荡。

“呵呵,秀才,你看老汉这位外甥女儿,还入得了你的法眼么?”

“员、员外。”子虚拱手道,“小姐甚好,甚好,只是……”

“甚好还只是什么?如此就算应下了!今晚就入洞房吧?”员外说着,直把二人往右边的宣室里推。

“员、员外……”

“进去吧!进去!”

“先生?”琼华小姐也拽着子虚进屋。

三个正在争执,忽有人闯了进来:“哎呀呀贤弟,你害为兄找得好苦!”来人近前,一把夺过子虚,“你怎么把为兄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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