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仙录与渡鬼经之不可云 上————百纳川
百纳川  发于:2010年07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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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崇祯年间,乱世将起。鬼怪当道,民不聊生。

潦倒书生张子虚,偶遇年轻道士玄机,故事就此开始。几番巧合,一场前缘,原来是早有定数。二人跋山涉水,在人鬼莫辨的凡尘俗世间历尽磨练,阅遍百态万象,又究竟是为何?

嬉笑亦情深,怒骂皆意重。扑朔迷离的表象下,不过是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百年岁月、两世苍茫,“穷途恸哭哄堂笑,兴亡成败皆看饱。半入尘缘半修道,一培黄土全埋了。” 来来来,列位看官,且跟随小生百纳川,道尽这人世间情情爱爱、恩恩怨怨、纷纷扰扰,终谱一曲《不可云》。

(上本)

试一出 先声

【咏子】[小生儒扮上]几度鱼转雁回程,往事如尘似影。春来桃李又新绿,春去梧桐更添飘零。梦无多,一往蹉跎。

梅兰竹菊石上松,牡丹芍药水中荷。雅俗浓淡各有好,不及窗前两木柯。在下两梧堂主人是也。位不尊,名不传,曾谓木柯,不敢冠居士号,只以百纳川诨称。活至弱冠,历世稀稀,往日岁月,不知荒废几何!今感惭愧,偶一凭吊,又起沧桑。

[内问介]你小小年纪,如何感得沧桑呦?

[思介]细细想来,在下虽浅浅阅历,却也见了些儿迷迷离离、蒙蒙脉脉之事,听过些儿传传奇奇、因因果果之词。[内]又当如何?[答]时有所悟,不免怅然。特将此些儿事、词,埋名隐姓、折笔曲射、添删编纂以成册。明者自明,其中真实凭据,不必一一细考。[内]不晓得你里面写了些什么?[做俏声介]嘘!勿喧嚷,莫高声。只恐阊阖听着。喏、喏、喏,要挨板子地!

【忆多娇】前业萦,今障生。道是相逢怕相逢,徒然列仙点鬼名。关甚离情,关甚离情,不过是千秋恨成。[内问介]原来是今世前生点鬼簿。书生,你可知,君子不语怪力乱神?【前腔】[小生背介]由他呵,随天去,信云行。声声笔笔,笔笔声声,不见显灵。从来是非由人评,何处君子妄自称?

[内]哦,倒是我说错话了?

[小生]你呵!【尾声】怕你不是阊阖蝇,俺道你古董先生。管他个玉帝皇天,也叫几声狐卿鬼卿。

[内]罢、罢,什么阊阖蝇、古董先生!你且总括数句,那厢已有哥儿不急待,登场了。

[答]正是:

闲看梧桐难自潜,拙笔拨弄章草间。

暂置明珠昏晦处,只待君子慧眼瞻。

唠唠叨叨,不成体统。闲言碎语,还望见谅!

注解:

、先声:南戏和传奇在演出整本故事前,照例由副末一角登场,对作者的创作意图和剧情作概述。该程式称“先声”或“副末开场”或“家门终始”等等。

此处为小说开篇,不以曲例为限,后[忆多娇]唱腔为南套曲过曲,同之。

、内问介、思介:内,指后台内。介,是戏曲中动作、表演等等的舞台提示。内问介即后台内有人问话,思介即做思考模样。后悄声介、背介同。

第一出 山宿

明,崇祯二年,农历八月廿三。

雾灵山上,草木繁茂。

山风狂吹,卷来大片乌云。

冷风鼓动衣衫,寒气逼人。张子虚身背筐草药,在山路上疾行,他要趁大雨到来前赶下山去。为此,他索性丢了手里的藤条,也不顾密林刮破衣衫,越发加快步子,但枝杈时而厮缠他方巾后面的两条飘带,叫他走走停停,快不起来。

狂风驱着乌云,乌云如大浪翻滚不定,天空愈来愈昏暗。山风撼动茂林,树木呼啦啦作响。山雀被大风卷得漫天散开,犹如一个个纷飞散乱的小黑点儿。

黑云,把天压得更低。

心越焦躁,身体越不听使唤。狂风卷起山坡上的粗沙碎石,子虚脚下一滑,滚倒了。草药也从筐里泼洒出来,他乱抓四散的草药。咔啦啦一个闪,他缩起身体望天,闪电正映上他的脸。他又看看散落的草药,草药随着风到处飞舞。他将心一横,背起几乎空了的藤筐继续趱路。

轰隆轰隆,头顶滚过闷雷,不知打哪儿传来了声音。既不是雷也不是闪,亦非风、树、沙、石......子虚站住脚,侧耳倾听。屏除周围的嘈杂,他听清了,是谁人唱着什么:“...... 穷途恸哭哄堂笑......”

唱得什么?他待要细听,突然一声雷,逼迫他不得不前进,曲声也渐远了。

没多久,粗大的雨点儿噼里啪啦落下,大雨伴着闪闪电光与轰轰雷鸣。风咆哮得更猛烈,卷着湿透的树枝、草叶,横扫整片山林。子虚一步一跌,抹把脸上的雨水,眯细眼睛眺望。

雨幕里,不远处有个破破烂烂的幌子。雨水与雾气于风中扭动着,幌子也跟着扭动。子虚盯紧那幌子,快步跑过去。

幌子下是个小茶间,子虚不加多想,径直奔进来,把草药筐往地上一立,在长凳上坐了。茶间里没点灯,黑黢黢的。身下长凳挺松散,除了吱吱嘎嘎作响,还微微摇晃。子虚挪一挪身体,不敢再妄动。

“客人?”伴着轰隆隆雷声,店家轻悄悄走近。子虚吓一跳,扭头观瞧,见店家已至跟前:“您是喝茶还是......”

“哦,避避雨就好。”子虚起身掸掸身上的雨水,朝店家控背一礼。店家闻言,瞟着子虚,扯下腰间手巾,边抹桌子边小声嘟囔:“几个流寇来过,就没啥人来了......”

子虚心知这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脸颊登时火辣辣地烧了个通红。他即刻往身上摸了摸,没摸到一个铜板。他两手搓着裤腿,凑去店家身侧,低声道:“店家,在下没钱喝你的茶......”他瞧见筐里的草药,一指它们,“在下只剩这些草药,若不嫌弃,就全当避雨酬谢吧?雨一停,在下马上离开!”

“草药?”店家一阵惊喜,直奔草药筐,蹲下身,双手捞出被雨水浸得半死不活的草药。好像它们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宝贝,他对着草药咧嘴笑了。子虚拿眼觑着他,支吾道:“......虽、虽给雨水浸湿,不过......”

“比银子好!比银子好!”店家抬眼瞅向子虚,“客官,这些真得给俺了?”

“要、要用得上就拿去吧,反正......”

“多谢!多谢!”店家怀抱草药跑去灶房。子虚长嘘口气,安心坐下,看店家又端来热茶,忙欠身答谢。

店家逆着光,加之天色昏晦,叫子虚看他不清。天上落下个闪,蓝紫色的光射进屋里,晃了两晃。闪电瞬间照亮了店家的脸,他脸色苍白,皮肤凹凸粗糙。那些凹凸的,既不是疙瘩,亦非伤疤,至于是什么,子虚没看清。店家忙着为子虚斟茶,两手伸来子虚眼前。子虚注意到,店家手上的皮肤,也是凹凸粗糙的。

店家招呼完子虚,匆忙奔回灶房。不多时,灶房飘出了阵阵苦药味儿。

......那些草药既未晒干,又不曾分类,更不知要治何病,怎能煮得?子虚不免担心,朝灶房张望。灶房门上挂着肮脏的粗布帘子,帘子恰阻住视线。

......算了,何必多事。子虚转念,眼睛盯上了桌上的茶杯,杯里茶水正冒着腾腾热气。

衣衫早就湿透,黏黏糊糊地溻在身上。雨偶尔溅进茶间,几丝风吹来,身子有些冷。子虚捧住杯子,身上渐暖。他凑上杯子闻了闻,没一丁点儿茶香,只有四周围弥散着的浓浓苦药味儿。

......许是热白水?子虚一皱眉,心道:若身上有银子,该是另一番待遇了吧?他连连叹息,竟觉人世间势力者未免太多!算了,热白水也罢,只是……

......只是有什么,有什么沾到手上了?

一片昏黑中,子虚盯住自己的手掌。光线昏昏,他蹙眉瞅了半天也没看清,搓搓手,手上的东西掉落了。他才松口气,手指就在无意间碰到桌子,那东西粘回指头上。他急急缩手,观察着桌子、茶具,试探地戳了戳桌子。桌上除了茶具,什么也没有。他搓弄了会儿指头才弄明白,沾到手上的,不过是厚重的灰尘。

......怎会有如此多灰尘?子虚瞟了眼桌上的茶水,再凑上去一闻,似有股酸味儿。他捧起杯子,想要尝上一口,却还不待尝,握紧杯子的手忽然空了。

“哎呀呀!正渴得厉害呢!”一个撑伞的人蹦进茶间,夺去了子虚手里的杯子。

子虚一怔,愣愣地盯向来人。来人灌口杯子里的液体,未咽下就又喷了出来:“哇!什么茶?分明是兑了毒药!”话音未落,来人泼净了剩下的半杯茶。这还未完,来人又夺去茶壶,把壶里的热液全泼进了雨地里。

“哎,哥儿!”来人一抹嘴,朝子虚咧嘴乐了,“你若口渴,我这儿有好酒,何必饮那苦水?”来人解下腰间的酒葫芦,丢给子虚。子虚两手接稳,将来人打量个仔细。

来人是位年轻道士,身着天青得罗,头戴金灿灿偃月冠,足下乌面云头靴,靴上沾了些软泥。子虚瞧不清道士的面孔,唯见他一掂手里的伞,伞忽地成了根短棒。这是什么耍子?子虚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再定睛细瞧,道士手里拿的哪里是什么短棒?却是一把拂尘。不过拂尘上的鬃毛,秃得可用眼睛数清了。

“哥儿,喝不喝呀?”年轻道士挤在子虚旁边,“喏喏,你若不喝,就还来罢?”道士列嘴一笑,摊了摊巴掌。

还道是位小神仙,原来是个混江湖的疯子!子虚不禁摇头,递过葫芦。道士却没有接,抬眉毛乐了:“哥儿,你可真不识逗,这玩意儿留着用吧!”道士一推子虚的手,“那苦水难喝得很!好在你没喝呦!”他用力拍了拍子虚的背。子虚咳两声,推却道:“只是、只是无功不受禄……”

“诶!什么功不功!”道士一抬手,打断子虚,“这原是你……且算你我结缘的证物?”二人正说着,店家打灶房端了热腾腾的汤药出来,茶间里顿时充满浓烈的裤腰味儿。

店家急着往楼上赶,没顾得跟子虚打招呼,更没注意到茶间多了个道士。

子虚看外面天色彻底黑下来,雨也未停,便唤住了店家:“店家,还烦你让在下于此借宿一宿?明日不犯天光就起行。”子虚赶到楼梯下,“至于店钱......嗯,店钱日后定然还你!”

店家站住脚,扭头朝子虚看来,亦看见了道士,动动嘴才要说什么。道士抢身上前,先开了口:“正好贫道也要借宿,这位哥儿的钱算我头上啊。”

“长老......”

“诶,贫道素来慈悲,你只管住店,不必言谢了啊。”道士一手搭上子虚的肩。

“俺家不宽绰,从没做过客栈生意。”店家皱起眉头跟两人说:“空房么,也只有储备杂物的.......”

“无妨无妨,我俩挤那间便可!”道士笑着插了话。

“如此便随俺来?”店家引他们往楼上去。

楼上只有东西两间小室。店家朝东侧小室一抬下巴:“那间就是空房了,二位自便吧?”子虚忙答谢店家,店家叫子虚勿要多礼,端着热汤药进了隔壁的西厢。

借宿的屋里也是无灯,墙上只开了扇小窗。窗棂上的纸已经残破,可望见天边银雨,破窗子被风吹得咯咯直响。

子虚于黑暗里摸索一阵,好容易找到个可以勉强栖身的地方—— 一片散到角落的木板。子虚用袖子拂去灰尘,在木板上坐了。

“哇!还说是储杂物的哩!原来又破又脏又瞎火!”道士随后进来,抬袖子不住地驱赶着浮尘,在子虚身边蹲下了。

“凑合忍到天明吧。”子虚缩紧身体,回应一句。黑暗里,他环视着屋子,心中蹊跷不断。无论是桌凳、茶具,还是门口的幌子,全都破破烂烂。上楼时,扶廊上也全是灰尘,阶梯更残损得厉害,几乎不能行走......就连这间屋子......除了身边的道士,和那一扇破窗,他什么也看不清。唯有一股股霉味儿,混着尘土迎面扑来,尘土味儿掩盖了浓烈的苦药味儿。

......再破败,也不至如此啊?子虚琢磨着种种不可思议之处,舔了圈嘴唇。唇有些干裂,他想起道士给他的酒葫芦。葫芦还在他手里,他拔去葫芦塞,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里面装的不是酒,是甘甜的山泉水。道士看着他,嘿嘿嘿地乐了。

子虚挺不好意思,抬袖子蘸净嘴唇,道:“在、在下实在……”

“什么在不在?”道士摆摆手:“哥儿,你果然是念过书的,可真会拽文呦!”

子虚红了脸,攥一攥那葫芦:“长老,适才说这里面是酒,因何在下品时,成了泉水,莫非……莫非这是个宝葫芦不成?”他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得可笑,于是轻轻笑了。他等了会儿,没听见道士搭言,把视线转去,见道士正猴子似地弓着脊背,偷听隔壁屋的动静呢。

“长老?”子虚轻轻推他,“你的泉水?”他想叫道士不要偷听,又不好直说。

“嘘!”道士头也不回,低声制止他,“别作声。”

“你的葫芦......”

“那个啊,早说给你啦、给你啦。”道士只顾偷听,还笑着嘀咕了一句:“咦?这儿还有个洞?”他乐呵呵地又把眼睛贴上那个小洞。

难道有趣事不成?子虚被他引得动心,不由得把耳朵贴上薄壁。两间屋子只用木板阻隔,西厢动静清楚地传了过来。

“浑家,总算有药了,你怎不吃一口?吃了就好了!”

子虚听得出,这是店家的声音。

店家似等待娘子开口,沉默良久,无人答话。店家缓缓叹息一声:“浑家,流寇不会来了,你放心吧。俺听说,他们全叫官府逮着,处决了!你说,是不是大快人心?你只管养病,快些吃药?”说话间,店家又沉默了,还是无人回应他。

“原来是他娘子病了,不知得了什么病,那些药是否治得对路?”子虚听着隔壁的动静,心里五味陈杂,后悔当时没问个清楚。

破窗户外面,雨小了许多。轰隆隆雷声从天际传来,悠远而沉闷。

“药是你给的?”道士不再偷看,转过身来问子虚。

子虚点点头,把草药的事对道人讲一番。道人瞅着子虚笑了:“咳!何必愧疚?反正他娘子吃了也不妨事的。”

“何出此言?”

道士没回答子虚的问题,反拎了拎子虚湿漉漉的衣衫:“哥儿,看你像个读书人,怎么做药材买卖?难不成你是牙行里的……”

“非也,非也。”子虚回说,“在下原是本分书生,只因家中无有良田,生活潦倒……”他叹息一声,展开袖子叫道士细瞧。那袖子上原有几个补丁,因刚才冒雨急行,又新添了两个破洞。道士捻着子虚的袖子,连叹几声。子虚便接着说:“在下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拜师学说书。可惜命途多舛,前些日子,师傅往生去了。在下只得提前出师,怎奈学艺未成,说得不好,常叫人家哄下去,故以卖药为生。”

“因何不求取功名呀?”

“哎!”子虚望向破窗外银线似的雨丝,“不瞒长老,在下早年于外,得罪了傅应星家一个小小的奴才,由此与阉党结怨,屡试不第。惨遭小人陷害,在下再不敢妄入仕途了!”

“噢?呵呵,现在阉党已除,何不再图呢?”

子虚摇头叹道:“经历一番种种,今日回头再看,什么金榜题名,不过欺世盗名把戏耳!说书卖药虽然困苦,却落个自在,岂不比官场尔虞我诈快活许多?”

“呵呵呵。”道士只低声笑了,再没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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