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大惑不解,谓其酒醉胡言,贵老虎却将膀子一歪,两眼一翻,说道:“哪个说我醉了?爷爷清泠的很哩!貔貅,你们可曾听说过没有?”
人堆人即有人答了:“怎么没有?传闻是个妖冶非常的瑞兽,还有人入林伐薪的时候看过他洗澡呢!”
“真的?”
人们三两围将过来,听这人吹嘘,他便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言道:“你们晓得这貔貅的来历么?”
见在座的摇首,他即吃了口烟枪,继续说:“难怪你们不知了,我家祖上曾积了些阴德,冥君赐过一幢阴宅,阳间是瞧不见的,只有十岁前的孩童或许能偶尔看到,那宅子正是在不周山上。我小的时候,有一年随着家人去山上祭祖,在坟上便远远瞧见了这处大宅,问大人,他们皆说看不见的。这宅内居一长者,鹤发童颜,自称是我祖上。这老祖宗与我闲话家常,聊的倒也高兴,便讲起了貔貅,那时听得真觉像故事一般。如今琢磨一回,却是千真万确的了。
此刻下面就有人说他吹牛,这人却不慌不忙的把烟枪拿下,往鞋底上磕了两下,打了个哈欠,说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们既然不信,那我也就不讲了!”
“哎!别呀!哪有说了一半不说的道理?”
贵老虎听的倒是津津有味,忙搬过个杌椅坐在这人旁边,点指了下人群嚷道:“你们谁不愿意听的,马上给爷滚,别搅了大爷的乐子!”
大家一听这话,再也不敢言语,都屏气凝神听那烟鬼讲故事。
第九章:紫微打“虎”
却说这烟鬼时常混迹在贵老虎之辈当中,又无甚好本事,平日里即是想巴结下这位贵公子也实在不易,岂料今日随口闲扯几句,倒教人另眼相待了。烟鬼是势利的人,原也盘算狠赚他一赚,就故意拿捏作态的端个架子不肯讲。
贵老虎也晓得这是问他要好处,就赏了他五百吊钱,末了还说了一句:“人人都知道我贵老虎也是个大手笔的人,几个小钱爷爷倒不心疼,讲的好了重重有赏,若是编撰些瞎话来哄我,当心你小命不保!”
烟鬼立时骇的险些尿了裤子,转念一想:世上果有貔貅乎?恐怕未必!不过口口相传之谣言耳,骗他何妨?再说那五百吊钱足够他家里一年的开销了,易过这一回,明日卷钱回湘西老家做个小买卖也绰绰有余!于是便强笑着接了钱,谢过了收好,又点了一袋烟,这才悠哉游哉的开了口。
依其言:貔貅生于湖水镜涵,竹木云蓊的北高峰上,这里凤舞龙盘、聚帝王之气。此山,顶上有一灵顺寺,寺内供奉着一尊“五显财神”,财神座下摆有一方端砚、一张宣纸、并几支湘管狼毫。一夜至三更,财神显灵,竟发现那宣纸空空如也,不免觉得奇怪,心道:往日里这纸张都是不够用的,来求财运亨通的人络绎不绝,今日好生怪异,偏就一点墨迹都不曾有的!
财神次日化作凡人入世寻访,才发现原来这一带遭了兵马,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哪个还有心思去择神烧香呢?财神怏怏而回,感慨起自己终究只是个小小财神,不能度人苦海的,遂小酌了几杯,觥筹交错之后,便提笔一挥,绘出个“四不象”来:龙头、马身、麟脚,形似狮,能飞翔。财神望着那画,忍不住流了两滴清泪,这画里的东西沾了灵气竟翻活起来,从那纸上一跃而出,叩谢了财神,又在北高峰上汲了些灵气,修了百余年,等成了人形才去了那不周山上。
烟鬼讲到此处,贵老虎便就问他:
“如此说来,貔貅不过是那财神戏作之物,怎么又传他凶猛无比、还可食人呢?”
烟鬼鼻里一哼,接道:
“貔貅才及不周山时,灵力盛极崩倒了数座山峰,你道他厉害不厉害?化作兽形出来,凶猛自是不必说的了,食人倒不可信,素闻他只吞金银,又不好人间烟火,常人若不去招惹他,即便撞上了也无甚可怕!”
贵老虎又问道:
“你方才曾言有人见过他洗澡?这貔貅化作人形出来,究竟是何种光景呢?”
烟鬼呷了两口烟枪,吐出一溜青烟来,说道:
“这绝是错不了的了,我那老祖宗就瞧过几次的,要说这貔貅的好处嘛,即是讲上三天三夜也是说不完、道不尽的,要说把他比作天上的神仙吧,咱又没见过神仙的模样,何况这神仙也要分个上八洞和下八洞的,老祖宗说他见过月里的嫦娥,与之相比还差了一些,这天底下还真没有一种颜色可以比作他的!”
贵老虎听这烟鬼说的天花乱坠,想那貔貅美貌并非空穴来风,忙咽了口涎水入腹,拉着对方的手,满脸堆笑的问道:
“好哥哥!我听人言这貔貅性子清冷,有那能人异士专程造访也时常吃闭门羹的,拿亦拿不住他,你可晓得有什么法子降的住他么?”
烟鬼早就料到这贵老虎心存邪念,难怪一味的追问貔貅的事情,原来始为色心作祟,这样的人,我也偏不要对他客气,待我再来敲他的竹杠。
烟鬼摆了摆手,说道:
“这话你不要问我,即便问了我也说不得!天机不可泄露,讲的多了,会折寿的!”这便要起身告辞,贵老虎哪里肯依,忙拖住了,哭丧着脸求他:“好哥哥!你就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儿上,给乃弟支个招儿吧,这是我孝敬您的,事成之后,定当重金面谢!”说着即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来递给烟鬼,烟鬼打眼观瞧:乖!乖!足足三百金!
于是他又故意推委了一番,最后装作勉为其难的光景将礼收下了。
烟鬼复又坐回原位,对贵老虎说道:
“貔貅虽是瑞兽,但终是妖类,最惧佛光、符水,你又是学过拳脚、习过符咒的人,倘是有心拿他,也未尝不可!”
贵老虎因道所言极是,又问了些别的,其余诸位早各散了,惟这二位直叙到二更,方才自回。
次日绝早,贵老虎用过了早点,洗漱完毕,又将家什行头准备停妥,便只身一人往不周山上去了。
貔貅本避世修行,隐匿的极好,一般人恐求之而不得。但这贵老虎跟那道士学过些法术,自然算不得一般人。他见眼前这座不周山怪石林立、悬崖陡峭、林叶茂密,慢说是寻找貔貅,只怕入得林中,不要迷了路才好!
贵老虎思量片刻,就以手掐诀,念动咒语: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听我令!
言罢,掌管不周山上的土地神仙便现了身,问他何事催的如此之急。贵老虎即道明来意。土地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为着这个!”贵老虎性急,两眼一瞪,道:“问你便说,不要耽误了爷爷的正事!”土地知道这是个惹不起的主儿,只得用手指明了貔貅的所在,心说:貔貅啊貔貅!看来今日恐有一劫呐!在下也帮不了你,惟有自求多福罢!
有了指引,自是寻他不难,按着土地告知的方向走去,不多一时,贵老虎既找到了貔貅的门上,正值貔貅在家,贵老虎便在门外唤了三声。
貔貅出门一看,也不认得他,只道是挑衅滋事的凡人,就冷着一张脸看这贵老虎。贵老虎瞧这貔貅果是无双绝色,一头长发斜绾一侧,搭至肩头,身袭素雅长衫,美颈微露,腮若桃李、眼如星月,只是待人终是冷冷的,连招呼都没有一句。
贵老虎踌躇了一阵,作了个长揖,先开言道:
“久仰貔貅大名,今日贵某慕名而来,诚心想与阁下作个朋友!”
貔貅冷笑,说道:
“朋友?人、妖殊途,你我又不曾有过交情,如何作得朋友?”
貔貅说完欲闭门回转,贵老虎三步并作两步,将其拦下,这一近身,贵老虎直觉有股幽香沁人心脾,当下便也忍不住了,就与貔貅拉扯了一番。
貔貅因厌其相:獐头鼠目、尖嘴猴腮,早已料其心术不正,如今才一见面就色心毕现,越发觉得此人可恶,遂化出原形,意在令其知难而退。
岂知贵畹并非寻常之人,见了貔貅原形只是略征了一怔,并无惧意。相反,他还不慌不忙的从背后抽出一柄桃木剑来,貔貅不曾与天师武斗,自然不知桃木剑的厉害,便就扑将过去与对方缠斗了数个回合。
贵老虎深感貔貅力大无穷、灵力颇盛,如此恋战下去,到最后吃亏的定是自己无疑。于是趁其不备,从袖中拿出三道符篆来,分别打在貔貅身上三道主管精、气、神的穴位之上。貔貅被封住了灵力,即复人形。贵老虎惟恐貔貅挣脱,又用桃木剑戳了道三山符篆,口中念念有词,点燃了放入盛满水的碗中,强迫貔貅饮下符水。
貔貅倒在地上,浑身困乏无力,想不到那几张黄纸竟有这般威力?
贵老虎将貔貅的容貌细细品评了一回,心上不住的赞叹,手下忙伸了出去就要解貔貅的衣带,眼见的这厮即要得逞,貔貅的小裳已被撩起,露出细白一片,裤儿直褪及膝盖上,贵老虎便要将那话儿顶在貔貅身下,硬往其身体里送。敢情这贵老虎也是个纸老虎,属那绣花枕头的,摆弄了半天,急得满头大汗,也没有寻到门路。加之貔貅极力反抗,剧烈挣扎,贴于他身上的三道符篆便掉了两道。贵老虎尚不知情,还想继续顶弄,貔貅瞅准时机照其裆下就是一脚,贵老虎疼的要死,直大呼爹娘,捧着那话儿,蹲下身去。
贵老虎大骂貔貅,重新拾起桃木剑,欲至其于死地。
幸亏当日紫薇大帝驾日辇巡查三川五岳,路过不周山时便想来与貔貅一聚,谁知竟遇到眼前这样的事。紫桓君镇怒,施法救下貔貅,又检查了下他的伤口,聊知那贵老虎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这才放下心来。
紫微大帝与貔貅送了些真气,助他疗伤,安慰了他几句后,便道:
“貔貅,你一人居住在下界,本座实不放心,你为人清冷,与这世俗又格格不入,心思亦单纯,今日但凡我迟往一步,后果恐难想象!不如,随我回北辰宫罢?”
貔貅苦笑,将衣衫拉起,婉拒了他的好意,说道:
“尊神的心意貔貅怎会不知,我敬你,是因为你为人耿直,你中意貔貅,又是为着什么呢?倘若我随你去了,侍奉榻前,时间久了尊神难免心生厌烦,谓我迷了心智,必定后悔当初为我所作的一切。如今你我也算心意相通,这样难道不好么?”
紫桓君晓得与貔貅辩解不清,又恐辩白几句,倒多生出些事情出来,只得宽慰了貔貅几句,驾撵而回。
再说那贵老虎被紫桓君术法弄到了处烟花之所,可巧赶上坊里官差查夜,就将他当那狎客拿了,即要办他。贵老爷听说后,花了不少银两将他从牢里弄出,贵老虎心有不甘,便又去找烟鬼求法儿,待寻到烟鬼处,早已是人去楼空。贵老虎直呼上当,心里又碍着紫薇大帝,自知冒犯了神灵,命不久矣。果真,没过多久,贵老虎便暴病在床,遍请名医无数,不见其效,不出一月,即驾鹤西游。
第十章:浪子回头
貔貅忆起往昔与那贵老虎不周山一战,就曾见识过这墨箓丹字符图的厉害,所谓“以道之精气,布之简墨,会物之精气。”凡除妖趋魔者皆用意念汇集精气于笔端,假尺寸之纸号召鬼神,鬼神不得不往,受其约束,此为“镇妖”,封其灵力,吸化成血,此为“除魔”,当年贵老虎未除孽障,色字难断,因此那符箓的法力就失了七成,三成的符篆尚且如此厉害,何况今日遇到的这佛光符箓?
貔貅魂魄无处栖身,匿于嘲凤袖中瑟瑟发抖,四周梵语佛音愈演愈烈,凭他掩住双耳亦抵御不了经文的镇摄。嘲凤暗道不好,与密音唤得貔貅清醒,闻得对方气若游丝,便有心护貔貅周全,忙起身谎称内急,匆匆将貔貅带离席前。
才出门,身后隐约听的鲲鹏醉言道:
“咦?方才这宝贝似要显灵,为何偏又不动了?”
敖顺喝得烂醉如泥,闻听此言便大笑着扶案而起,缓行至鲲鹏身旁,身子一斜,歪靠其肩,口舌含糊不清的说道:
“好儿子,你……你醉了!不然怎么眼花啦?那……那破垫子几时灵验了?它不是还好端端的在小九身下么?莫非……莫非你是想借这垫子盛些小九身上的香气儿,待他与你捂热了,你好晚上将它作个好枕头?枕着美人香,真是香死个人喽!”
老龙王今日难得高兴,便多吃了几盅,岂料过犹不及,一时酒后失态,全然忘乎所以,竟胡言乱语起来。
殿上尚有些丫鬟仆妇,听了这话,也都是似笑非笑的光景,鲲鹏与金吾皆被他说得躁红了一张脸,尤其金吾陪座原也十分不悦,又在席前三番四次被人调侃,心中甚怒,无奈对着四伯如何发作?这便把气撒到这垫子上来,先把方垫一揭,拿在手里,顺势扯作几处,垫内用作填充的什物似乎是极轻、极细的绒毛,见了空气,立时飘满殿中,有人用手去捉,却凭空而回,不一刻,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鲲鹏方才只顾应付敖顺,无心照看金吾,待听到那几声裂帛之音转过身来时,却已是不及阻止、回天乏术,唯有顿足捶胸、扼腕叹息。
“九儿……你……你……”
鲲鹏大怒,几乎克制不住举起手来要打金吾,嘲凤与貔貅在殿外听的一清二楚,又见那垫儿既已被毁,便一径冲将进去,把鲲鹏拦下。
嘲凤作好作歹忙把鲲鹏劝住了,才把金吾拉开,低训了他几句。
鲲鹏坐在一处,气的不可开交,高声叹道:
“好个任性的金吾!若是寻常之物,你毁便毁了,我几时说过个‘不’字,我送你的折扇、字画哪次不是被你撕个粉碎?金吾啊金吾,我鲲鹏自问三世以来不曾愧对过你,你又如何待我?人的真心难道都是被你九太子捏在手中把玩的么?”
鲲鹏言及此处,已然声泪俱下。
敖顺为众人搀扶着灌了些醒酒汤,也净了脸,这才灵醒了许多,望着面前这般场面,就陪着鲲鹏一齐心酸起来。
金吾自知理亏,站在一处,无言以对,过了半晌,忽然开口说道:
“什么好宝贝?改日陪你一个便是!”
鲲鹏眸色一沉,冷笑道:
“陪?你用什么来陪?九华山上的‘谤听’兽可是能死而复生的么?”
众人大惊,齐问道:
“谤听?是否也唤作‘善听’的?可是地藏菩萨座下那头狮形怪兽么?”
鲲鹏答道:
“不错!”
众人便继续问他:
“如此说来,那垫中装着的即是‘谤听’的皮毛?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是怎个得来的?”
鲲鹏故意睨了金吾一眼,歇道:
“谤听与菩萨身旁胁侍,长伴青灯古佛,耳濡目染也参禅些道理出来,惟独堪不破一个‘欲’字。他时常从那九华山上偷逃出来,与我幽会,本是相安无事,但前些日子,这畜生在榻上撒泼,伤了我的手,依律须得领我十次钢鞭。事后才知,原来地藏菩萨早已察觉此事,收了谤听五成法力,令他空有万年道行的虚名,实则不过千年的光景。谤听自以为十分了解我混天大圣,他赌我不忍下得重手。可惜,他错了!才受了不过三下,已气息奄奄,五下过后,便一命呜呼!这兽皮珍贵,自然浪费不得,缝作垫子既可调伤也可镇妖,这样的好宝贝,九儿你又打算拿什么来陪我?”
金吾听了鲲鹏一番话,心里不知作何感想,另外两人也大惊失色,忙问道:
“你打死了谤听,难道不怕地藏菩萨寻你的不是?”
鲲鹏哈哈大笑道:
“手下败将,不足为患!”
说着抖落了下黑底布金色散龙长袍,起身站起,轻及金吾面前,狠掐了对方的下巴,迫他举眼与自己对望,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