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蔷薇公爵 第三部 下(兄弟)——白狐
白狐  发于:2010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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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担心别人吧,尤金,自身难保的时候正适合这麽做。」迪拉尔讽刺地说。

他转过头,扬声叫唤手下。房门开启,一名高壮的卫兵走进来,一路走向尤金,面无表情地解开系在尤金脚踝处的锁链。

迪拉尔终於决定动手,除去无法为他所用的自己了吗?尤金的背脊窜上一阵冷,但他竭力不表露出来。

他等着,持刀的卫兵也等着,迪拉尔却迟迟不下达第二个命令,而是在方形的室内垂着头,来回踱着步子……

等到踱步终於停下来,迪拉尔抬起头,咧开一口白牙,阴森地笑了,「我想到一个棒极了的主意!假如……假如你明明活着,就在这里,在格腾堡,他们却怎麽样都找不到你呢?也许经过三四天,也许更久,搞不好等到春天,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才发现你没有呼吸的……尸首!哈!」他大笑一声,「难道这不是最棒的戏剧效果吗?告诉我你喜不喜欢?」

「……我怜悯你疯狂的灵魂,以及所有因为你的自私而付出代价的每一条生命。」

「哼,我可不怜悯你。」尤金的沈静令迪拉尔失望,他弹响指头,下达指示,「带过去吧,你知道地方。」

卫兵遵从命令,拉着尤金的手臂离开房间。

剩下不多的体力让尤金举步维艰,他听见迪拉尔的笑声,在房间里,渐渐变得越来越响亮,他挣扎着走上很长的一段路,才完全甩开那刺人耳膜的尖锐声音。

终於又安静下来,他松了一口气,眼前是一道阴暗阶梯,往下延伸,一直没入黑暗,看不出来有多少阶。黑暗的未知空间并未让尤金感到特别恐慌,无论被带去哪里,都比留在迪拉尔附近好,他深信这一点。

卫兵催着他前进,他们在窄小的通道必须分为一前一後,尤金在前,卫兵手上微弱的烛光是唯一的照明,勉强照亮脚下,他看见他的每一步都踏出一个清晰的鞋印,阶梯上尘土厚重的程度令人讶异,不晓得多久没有人走过?

阶梯尽头,卫兵在他背脊一推,尤金跌进一片更深沈的黑暗当中,然後是一声巨响,身後的入口关闭。

隔音效果绝佳的地方,尤金连卫兵离去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他慢慢站起来,空气中有一股可怕的霉味,强烈得让他皱起鼻子,微微闭住呼吸。

适应期间经过,眼前依然一片黑,他往前伸直一只手,小心翼翼前进,直到指尖触及一片冷,他缩回手,犹豫了一会儿,再度前伸……是一面墙,冰冷的石墙,和石阶一样覆盖着一层重重泥灰。

他不打算搜索全部,既然迪拉尔丢他进来,希望没人找到他,墙上就不可能出现一扇门或一扇窗。

贴着这面墙,他将身体缩在墙下,庆幸这个地方什麽都看不见,他能假装恶心的肮脏不存在,反正他也没有多馀的心思在意被弄脏的衣服手脚。嗅觉已疲劳,霉味慢慢不再是困扰,饥饿的感觉取而代之,他好饿,而且好累好累……身体习惯舒适的生活,坚硬的石头害他酸疼。

但是他有一个小小的幸运,现在没有人打扰他了,他可以慢慢想念他的卡雷姆——脑海中栩栩如生的笑脸,蓝眼睛里却多了一抹浅浅忧伤。

别这样,卡雷姆,别露出那样的眼神,尤金难受地摇着头,因为他除了道歉,其他什麽都办不到了!所有他能做的,就是在心里,慢慢地,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春天时见面的约定,他恐怕要食言了……

白蔷薇公爵(93)(兄弟,年下)

集结在银椴木城的部队并没有被告知发生了什麽事,但他们当中有部分人看见,当天空变得完全漆黑时,卡雷姆和其他七个人悄悄离开营区,前往河岸。

安杰路希围着挡风的大斗蓬,站在城墙上,目送着他们潜入黑暗。

运气仍是他们的盟友,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只有地面的点点营火,星星月亮都藏在云後,时机正好,一出营区,得走到近处才看得见他们的踪影。

尽管如此,安杰路希仍在城墙上待了一会儿,眺望那一大片黑暗,推测他们移动的路线,怀着忐忑的情绪。

四周很静,自他们抵达银椴木城开始,备战的忙碌直到不久前才告一段落。为了拂晓的攻击,士兵们藉由睡眠储备精神体力,少数人难以入眠,两只眼睛紧盯着东方的地平线,交谈,是他们根本没想到要做的事。

这片沈寂,远比早先的混乱散发出更强烈的肃杀之气,安杰路希缩了缩颈子,不确定是冬夜令他冷,还是气氛使然。

他回到城堡,傍晚时进行作战讨论的房间,奥达隆还待在那里。

长桌上的巨大地形模型、好几个人围着模型指指点点,说着一些听不懂的名词,是安杰路希对这个乏味空间的贫瘠印象。现在那些人都走了,奥达隆一个人背对着门,坐在桌前,安静不动,像座雕像。

安杰路希杵在门口,难得被自己的念头困住,他想要奥达隆的陪伴,又绝对不愿意被当成一个大麻烦,在战争的层面上,他承认自己不是多麽理想的讨论对象,奥达隆或许没有心情理睬他……当然,没有任何一个米卢斯人可以用这种态度对待他,他会生气,会抱怨,然後接受不知道第几百次吵输奥达隆的挫败感……

可是……他不想要一个人独处。

一会儿靠近房间门,一会儿退到走廊上,他就这样盘旋来去,长靴跟在地板敲出轻轻响声,自己却没有注意到。

「……你在玩什麽新把戏?」

像一头出击捕食的猛兽,奥达隆悄没声地靠近,出手极快,一下子从背後捉住他。

如果不是被圈抱住,安杰路希一定惊跳得半天高!

「不要突然这样吓人!」他随便挣扎两下,果然无效,又轻轻松松放弃。

如果真的是猎食的猛兽,很可能因为猎物发出的讯息而感到困惑。奥达隆收紧臂膀,像是在验收这一年间的成果,安杰路希长出了不少肉,比起最初随便就能揉碎的病态纤瘦,他现在的身躯扎实匀称,更有弹性,抱在怀里的感觉也更舒适,虽然後者不是奥达隆的初衷。

「我是……不希望打扰到你……」

「所以在门口像虫一样扭动?果然是好方法。」

「你才是虫!」安杰路希高声抗议。

奥达隆大笑两声,却在碰触到对方双手的刹那,眉头又揪聚在一起。

「你的手像冰块一样冷!你不知道天黑之後在城堡外乱跑不是什麽好主意吗?」他顺势将安杰路希横抱起来,转身往房内走。

安杰路希先前并没有在脑中推演出这个结果,但是他立刻接受了,不费任何力气、全然享受地懒在奥达隆的臂弯里。

「只是待在城墙上而已,我想看着卡雷姆他们离开。」想起卡雷姆,安杰路希的表情变得稍稍黯淡,「包括那个不爱说话的亚桑,他们有八个人,一起渡河去格腾堡了。」

「嗯,我知道这件事。」

「为什麽呢?回绝迪拉尔的威胁时,他明明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因为那是尤金的意愿,他把尤金的感受看得非常重要。」

「所以他在夜晚跑掉,打算自己想办法……我以为你会阻止他。」

「当卡雷姆表现出执着的一面,我不认为有什麽人、或什麽事能够阻止他。他搞不好真的能打倒我,如果他认为我是营救尤金的一项障碍。」

奥达隆把安杰路希放落在靠近壁炉的长椅上,房间里最温暖的位置。安杰路希缩起身躯,两只手抱住膝盖,看起来闷闷不乐。

奥达隆在他面前半跪下来,取得适当的高度,注视着那双莹莹翠绿的眼眸,里头有不常见的忧愁。

「不需要为卡雷姆操心,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只能这样安慰他。

「那麽……尤金呢?迪拉尔会不会已经杀死他?我和尤金佛利德林不熟,但是……卡雷姆让我觉得,好像……好像尤金没有平安,他也不会好好回来……」安杰路希用带着惧怕的口吻说着,「而且你……你……」

找不到合适的言语表达心里的焦虑,他拉住奥达隆的手臂,也拖到长椅上,头颈低低贴靠着对方的胸膛,感受着稳定有力的心搏一下一下跳。

一开始,奥达隆有些微的混淆,以为安杰路希只想找个舒适的大靠枕,就像平常习惯的那样。他的手绕到安杰路希的肩背,拨弄长长发丝,让它们在火光下像金色的水波流动,也一如平常的习惯,但是该有的平静与安逸并没有如常报到,至少安杰路希的身躯僵硬依旧。

奥达隆这时候才懂对方的烦恼,拒绝迪拉尔有极大的风险,无论文件上签的是谁的名字,自己都是实质的负责人,尤金若不能平安归来,在公私两面都将对自己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失去挚友的伤痛、自责,这是安杰路希预想到的最糟情况,尽管就整体局势而言,那根本排不上目前最值得忧虑的前几名。

广大的世间存在着各式各样的情感,安杰路希的情绪实在渺小得不值一提,然而,想到世上有一个人,不顾事情的轻重缓急优先担心自己,对奥达隆而言,似乎比战无不胜的官方纪录更像个奇迹。

「担心吗?很遗憾我无法保证事情一定顺利,但是过度的忧虑也不会有帮助。」

安杰路希叹着气说:「早该知道你不肯说好听的话哄我。」

「你只是分不出别人是否在哄你罢了!」奥达隆笑着,伸手轻拍爱人的肩头,起身离开长椅。他对卡雷姆的高评价,不代表完全不担心尤金,与安杰路希的互动带给他难以言喻的温暖与甜蜜,心中的喜乐增加一分,对身陷危难的友人的歉疚也跟着加深一分,他没办法继续承受。

「时间不早,睡一下吧!」他又回到长桌前。

「你呢?你不睡吗?」

「出击前夜,我习惯醒着。」

「那麽我陪你,」他很快地说,「撑到天亮没问题,难不倒我。」

「好吧,别发出鼾声吵我。」

安杰路希恼怒地瞪眼,「我不会睡着!睡觉的时候也从来不打鼾!」

「你自己当然听不见。」

「我没有!没有!我没有打鼾!」

「现在比鼾声更吵了。」

「……」安杰路希红着脸,不情愿地闭上嘴。他使劲地扭过头,宁可瞪着无聊的壁炉火,也不要看奥达隆取笑他的微弯嘴角。

可是他坚持不久,又偷偷转回来,奥达隆已经恢复他进到房间之前的模样,目不转睛盯着模型,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

这样的夜里,偶尔被忽视,安杰路希破例接受。他放低身体侧躺,臂膀和扶手中间压着一块靠垫,脑袋歪在上头,从椅背和桌脚间的空隙偷瞄奥达隆——拥有无懈可击的战绩,面对敌寡我众的优势,严肃的容色却不曾稍减。

很严肃,而且眼眸中毫无睡意,安杰路希不明白,他们明明一起赶路过来,途中的休息时间短暂得可怜,根本不足以消除疲劳,奥达隆应该跟自己一样累才对……他昏沈沈地想着,脑中的思路已糊成一团。炉火使室内温暖,使他的眼皮往下掉……往下掉……一不小心,便完全闭合……

他连续惊醒好几次,有时见到奥达隆似笑非笑望着自己,有时只是一片朦朦胧胧的光影。直到最後一次,他惊醒时发现房内起了很大的变化——身上多了一条毛毯,脑後是松软的大枕头;长桌前的椅子空荡荡,奥达隆不在房间里,壁炉的火光也不再明亮,因为高窗洒进更强烈的光线,是阳光!太阳都快爬到头顶的位置了!

「干嘛不叫醒我!」

睡意一扫而空,安杰路希掀开毛毯,不顾突然袭来的寒冷,裸足跳下长椅——噢,真是,奥达隆连靴子都帮他脱了!——他懊恼地冲到窗边。

军队已经全部出动,只留下少数卫兵驻守,银椴木城静得幽雅,他竟然听得见小鸟在树梢歌唱。

他在走廊外逮到榭佟子爵,开口就问战况。

秉持有礼的绅士教养,榭佟先向亲王殿下道早安、叫人为殿下送早午餐,然後才慢条斯理回答,「禀告殿下,我们还没有收到消息,但是安静是好事,表示战事推进到我们听闻不见的场所,相信格腾堡目前正是一片混乱,喧闹不休……」

子爵的运气不好,信心十足的推论才出口,外头就传来喧闹声,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安杰路希探头到窗口,骚动的来源就在城外不远,一支骑马小队从河岸的方向过来,很快奔进城门,每匹马都载着两个人,一名持缰的骑士、一名歪歪斜斜随时都能从马背摔下的疲倦人影。

安杰路希简直不敢相信他见到的其中一张脸孔,「伊恩!」他大叫,转身就往楼梯跑,差点撞倒站在一旁的榭佟。

所有人都让路给他,他一路狂奔,毫无阻碍地冲到城门前的小广场,刚刚进城的小队就在那里。

他欣喜地喊叫,同时举起一只手挥舞,「伊恩!你没事!你没事!」

「是……安杰吗?」

伊恩刚刚让人扶着下马,勉强倚靠马身站立。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因为太疲倦而模糊的视线凝聚成清晰的影像,等他意识到小堂弟正朝自己飞扑过来,反应已经太慢,「啊!等、等一等……先别、别、别……哎哟!」接着是一声惨叫。

「你有伤?」安杰路希急忙松开他。

伊恩痛得一脸惨白,点了点头,「温柔一点,安杰,我不是奥达隆,我受伤会痛。」

奥达隆受伤也会痛,只是从来不哎哎叫,安杰路希忍着没把这个过於苛刻的标准说出口。

「对不起……看见你平安,我太高兴,我知道你会原谅我。」

「我又没怪你。」伊恩朝他虚弱一笑,并且冒险接受安杰路希的自告奋勇,让他搀扶着自己移动。

辨认、避开伊恩的伤口不难,那上头缠着匆促困扎的绷带,表面染着淡淡血色,跟他一起回来的大人们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全都挂了彩,伤情深浅不一。幸运的是,他们努力的成果也同时呈现在眼前——小孩子们受到很好的保护,表面看来都完好无伤。

安杰路希尽力将乱糟糟的现场以视线搜寻过一遍,人数和利德辛所说大致相符,他不太认得谁是谁家的孩子,除了柯尔家的双胞胎,以及其中一个五岁小男孩,似曾相识的清秀五官,活脱脱是幼年版本的尤金,血缘关系一眼可知,绝对是佛利德林家的小孙子。想到尤金,他反覆又找了几遍,还是没有尤金的踪影。

「尤金真的不在……」安杰路希遗憾地说。

「尤金还在格腾堡。不过别担心,卡雷姆已经去找他了。」

「你知道这件事,你遇见过卡雷姆?」

「是啊,」伊恩指指身上最新的一处伤口,苦笑着说:「那家伙出剑快得要命,差点死在他手里!」

白蔷薇公爵(94)(兄弟,年下)

时间稍稍往前推移,当安杰路希趴着长椅扶手,紧张感逐渐被浓浓睡意取代时,卡雷姆和跟随他的七名伙伴乘着三艘小舟,双手扳桨,在黑暗中划开水面、渡河前进。

太大的声响可能带来危险,他们花费平常两倍以上的时间才划抵对岸,接着将小船拉离水面,和桨一起藏在岸边草长处,仔仔细细遮掩起来。

从河面开始,一层淡淡灰白往四周蔓延,视线范围又变得更窄了。

「……这是什麽?雾气?」

「雾气?多麽没礼貌的说法,这是幸运女神的吐息,心存感激地利用吧!」

很快地,卡雷姆难得发现自己说错了,幸运女神其实还没睡醒,他们面对的不过是某种恶劣的玩笑——前面一个人的背影忽然自眼前消失,那一层薄薄雾气害卡雷姆多费了一点反应时间,才意识到队友是被绊倒,并且以奇怪的姿势往低处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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