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蔷薇公爵 第三部 下(兄弟)——白狐
白狐  发于:2010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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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恩大人他们,本来正要被带走,卫兵欺骗他们,说国王陛下召见,但那是不可能的事,陛下已经……已经驾崩……」

一句话,有如投入湖中的巨石,溅起同样巨大的水花。

「不——!不不不、不可能!」

「消息确实吗?」

「怎麽发生的?谁见到现场?你有证据吗?」

「难以置信!这是叛乱、分明是叛乱!」

「可耻、太可耻了!先王陛下的英灵是不能忍受这种羞耻的啊!」

「嘿,提出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关於你们为什麽非得现在开始这种没有创意的激情演出?」卡雷姆大声压过全部的骚乱,「讲不出理由?那就闭上嘴,至少表面上假装自己是理性的大人怎麽样?」

卡雷姆真是态度差劲、不尊敬长辈的臭小子!不少人在心里偷偷这样骂,但是他们全部都安静下来。

利德感激地瞄了卡雷姆一眼,继续说:「其他我们来不及找到的人,是被擒被杀,并不能确定,我们有必须优先救出的目标……」

他接着讲述救出小王子殿下的过程。

「王太子殿下呢?」有人问。

利德摇头,「王太子殿下所在的区域根本没办法靠近。」

「我们也没有多馀的时间,禁卫骑士只剩下伊恩大人带在身边的数量,逃跑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可是,他们还是追了上来……」

利德皱着眉,当天夜晚的混乱与凶险,绝对不是值得回味的记忆。

前一刻他还有和尤金交谈的馀裕,下一瞬间,羽箭便破空而至,彷佛是对他们的从容表达不满。守在外围的禁卫骑士首当其冲,第一波就不只一位中箭受伤。

「失散了也不要回头,到王城去,别为任何事停下来。」是尤金对他说的最後一句话。

带着幼童,手无寸铁面对逼近的叛乱军是一件可怕的事。

无论对方的上层曾下达过什麽命令,根据第一线士兵的表现,利德认为他们已经不在乎活口与人质的观念,火把的行列在黑夜中拉出好几条蜿蜒巨蛇,逐渐往他们所在的地方聚集,他们则朝着看起来较暗的相反方向拚命逃跑。

一开始他紧紧跟着尤金,到後来越离越远,只能看得见背影、隐约听见声音——

「是格林特将军吧?」尤金和一名指挥官模样的人隔着一段距离互相喊话,声音透着讶异与惋惜,「令郎是禁卫骑士团的一份子,身为父亲的您怎麽做得出这样的事?」

「我那个愚蠢的、唯一的儿子,光荣地成为兰瑟殿下护卫队的一员,已经被送上死路,我唯一的儿子!那注定了我现在的身分与行为,我要复仇,正义必须伸张!」

「送上死路不是妥当的说法,护卫队并未全军覆没……」

「尤金大人不必为那种人掩饰,我都知道了,那些丑恶的计画,我全都知道了!那种人不配为王,制裁杀人的凶手更没有不对,你们才是自甘堕落,都是帮凶,全部该死!」

「原来……德拉夏诺瓦偷偷逃到了格腾堡是吗?他一定忘记说清楚,正是他自己,提出了恶毒的建议,所以失去陛下的信任,所以流落到此地!您正受到利用,德拉夏诺瓦才是应该负责的人。」

「住口、住口!我不受你影响,不要以为我恨那个自称国王的人,代表我不恨你们,那本来该是你的兄弟的责任,该是他去的!凶手已经受到制裁,轮到你们付出代价!」

「冷静下来,不要做出无可挽回的事……」

距离延长了,利德听不见他们後来又说了什麽。

他记得格林特将军,以前在军中见过好几次,跟眼前的疯狂模样完全不像同一个人。陷入疯狂的人不接受劝说,却能感染周遭士兵的情绪,在愤慨与激动的大浪掀起,淹没一切之前,他已转身逃开。

他带着小王子,是优先护送的对象,禁卫骑士们竭力为他们找到一匹马,逃得更快,也成为更显眼的目标。

禁卫骑士们为掩护自己而倒下,他很快学会不要伤感,抛下他们,快点逃,哀悼、悲伤,所有情绪都得延後。

接近天亮时,他偶然回头,瞥见过海因茨和那对双胞胎兄弟,另一群禁卫骑士保护着他们,却再也没看见尤金。

「……关卡的守卫认识我,运送货物出入时常打交道,在家族间有好几代的交情,即使夜间封闭道路,小小的贿赂还是非常有效的手段。」他是个平凡的商人之子,斗蓬底下偷藏着一个王子,谁想得到?「然後我逃到这里,王城外围,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利德辛终於说完他的经历,他们沈默听着,沈默散去,有人若有所思慢慢走,如在梦中;有人激动大步,每一步都震动地板,脸上的愁容则是他们共同的特徵。

房内变得空荡荡,利德躺卧下来,终於能够放轻松,好好休息。

他没有受到真正严重的伤,已除下丢弃的衣服,上面染的血多数属於禁卫骑士,摔下马则是疲倦与紧张情绪的过度累积,现在他卸下心头重担,感觉已好得很多,铺天盖地袭来的睡意,他再也没有能耐抵挡。

再度醒来时,太阳正往西方沈,他诧异地在炉火边发现卡雷姆——穿着轻甲,身体前弯,略缩着坐在椅面的前三分之一,手肘架在膝上,支撑着额头。

他看不见他的脸,但那毫无疑问是一幅名为焦虑的人像。

为什麽待在这里?利德辛很快就懂了,身为少数知道卡雷姆秘密的人,他的所在之处变得安全,卡雷姆不能在他人面前流露的情绪,在这里无须掩饰,别人只会认为那是在陪伴旧情人,色心强烈,无可救药!

卡雷姆不安的表现,却让利德觉得安心,原来卡雷姆不是只会嘻嘻嘿嘿笑的色胚,他会担心、会感到恐惧,有正常人的一面,对这个世界来说算是个好现象吧!

「不会有事的。」利德同情地出声安慰。

卡雷姆吃了一惊,抬起头,「你睡醒啦?」他自己的眼睛,渗着细细红丝,像好几天没睡,「小妖精在睡梦中传递消息,要你别错过晚餐的肥美鸭肉?稍等一下,我叫人拿……」

「不必,」利德摇摇头,他没有胃口。

「他们在讨论?做出结论没有?」

「这个嘛,他们认为你没有说谎,间谍的可能性不大,殿下也证实了大部分的说词。至於其他……」卡雷姆两手一摊,「老天保佑那些家伙,别在做成结论之前体力不支、加入陛下的行列就是万幸了。」

「你呢?我以为你已经一个人杀去格腾堡。」

确实想那麽做啊!卡雷姆苦笑着,「很多事要准备。不只是他们父子平安,尤金想要的,比我要的更多。」

扫平叛乱,才是尤金要的。

然而王城里能够代表小王子发言,主持大局的人真的所剩不多,双胞胎儿子的安危害柯尔快失去生存以外的其他功能;芬姬儿腹中的胎儿还不稳定,连续几个月都要卧床,不能受坏消息的影响;埃蒙正在回城的路上,而安杰路希……但愿已经在路上,否则就太迟了……

房内又一次陷入沈默的凝重气氛,这种情况之下,彼此就算不是尴尬的旧情人关系,也很难找到话题。

卡雷姆开始抖动他的腿,企图甩掉烦躁,却造成反效果,腿部的甲片互相撞击,发出更恼人的金属声。

然後他停下来,站起身,拖动椅子,一路拉到床前,搓着双手,「说点什麽吧!快点,只要能击败这个该死的寂静,让我不再觉得自己被埋在坟场里,说什麽都好啊!」

莫、莫名其妙!突然之间,谁知道该说什麽好?可是卡雷姆死死瞪着人,奇异的光芒在湛蓝的眼珠里闪烁,那股压迫感有点吓人,利德辛只好胡乱抓到脑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唔……你们……你们发展得顺利吗?」

……真不是个好话题,刚说出口他就後悔了!

卡雷姆仍旧瞪着他,只是眼里的光芒消失了,像海浪退潮,连吓人的压迫感一起卷得无影无踪,同样的位置剩下两颗玻璃珠,天蓝色的,漂亮、却空洞。

利德懊悔极了,急忙补救,「不必回答,如果你不喜欢这个话题,我再……」

「他离婚了,你知道吗?」卡雷姆忽然说,他的目光慢慢往旁边移开,脸庞浅浅染上一层温柔颜色,如果嚐起来有味道,滋味必定甘甜。利德觉得他大概疯了,并不知道他正想起上一次和尤金分别时的约定。

「我们可以一起生活,不再是分隔半年一年、相聚一日两日,不再有奇奇怪怪的障碍、藉口……噢,当然,还剩下最难缠的兄弟关系,」他对利德眨眨眼,短暂拾回平日的模样,「你想说我有病,对不对?」

利德爽快点头,「你是有毛病,不过,」尤金冒了险,将重要的王子托付给初相识的自己,而他竭心尽力,完成使命,回报那份信任,这一层难得的联系让尤金不再是仅仅认识半天的某个大贵族,「我不认为他有病,除了质疑他的眼光很差劲。」他也在意尤金的安危,真心诚意地。

「所以,一定不可能有事的。」他又一次强调。

有人砰砰砰敲着门,却等不及任何回应,一把将门推开,朝卡雷姆叫:「快来,他们刚到,可以出发了!」

白蔷薇公爵(90)(兄弟,年下)

两名衣着华贵的男子站立着,在一间挑高宽敞的厅堂,上方是圆拱屋顶,光线穿过镶嵌玻璃筛落下来,洒在庄严的石地板,一片一片七彩缤纷,像极了被称做万花筒的流行新玩意。

厅中是有椅子的,各式各样,舒适与美观兼具,却有某种原因让他们无法好好坐着,原因搁在中间的小桌上,两份文件,最紧急的戳印符号,同一天一前一後送到。

「为什麽发生这样的事?」

叹着气,苦恼的发言已重覆十几次了!说话的男人四十多岁,是此地的领主,一个正在享受逍遥时光的普通米卢斯贵族,拥有良好的物质生活养出的红润气色以及一把自傲的长胡子,平常乌黑蓬勃,今天略垮着,微妙反映出主人的心境。

领主对面的男性有一张无精打采的脸,年纪稍长,是此地职位最高的行政官,也是实际管理领地的人。他懒得重覆自己的回答——不知道、不知道!坏事就是会发生,发生了只能面对,别无他法。

「二选一的问题,支持迪拉尔亲王,或是……或是……」老天,小王子的名字根本记不得,他不得不低下头,凑近去细看桌上的纸。

那是两纸来自不同阵营、不同名义、内容无法并行的命令书。

从双方发布檄文,互相声讨,抢夺军队开始,迪拉尔亲王的叛乱事件已迅速演变为叔侄间的对决。叛贼、杀人凶手、冒牌货、骗徒、佞臣、年幼无知、能力不足等等大帽子满天飞舞,局外人看得眼花撩乱。

尽一切可能使名义光明正大,就算明眼人都看得见事实被扭曲、随意编造,决胜负的因素还是在於军事力与大贵族大商人的支持度。

在格腾堡作客的大臣贵族没有一网成擒,小王子趁隙脱逃,消息提早外泄,是迪拉尔亲王的重大失误。但他的优势尚在,抓不到的人一时之间逃不回去,而他还有德拉夏诺瓦,整个米卢斯有许多地区根本不清楚王城里真正发生了什麽事,他们依然看重这位王家的亲族,并不知道德拉夏诺瓦在国王的面前已经失势。

另一边,小王子是国王的嫡系,本身的存在即是力量;缺点是他年仅五岁,声望及知名度不高,认得的人少,被指为冒牌货时难以防御,两大支柱的柯尔家、佛利德林家,又因为尤金的失去联络,可以说坍塌了一半。

「调动军队的命令书有杜里的签名,背後是德拉夏诺瓦和迪拉尔殿下,看来很不错。」对领主而言,这是个机会,代表可能发生的更多利益,通常由叛乱的一方负责提供。

「可怜的老杜里大概是受到威胁才这麽做,我猜柯尔很快也要走上同一条道路,他的儿子们也在格腾堡不是吗?」亚伯特柯尔爱妻爱子爱家庭的名声响亮,为心爱的儿子们倒戈的可能性不可谓不大;尤金和伊恩也陷在麻烦当中,万一被捉住,他们在王城的家人,忠诚度会不会动摇?或是乾脆兄弟阋墙,引发更复杂的混乱?

行政官猛烈摇着头,「这是个冒险,而我从不喜欢冒险。」

「支持一名五岁小男孩,也是冒险。柯尔那家伙有点……有点软,幸运的风为他吹了那麽多年,风停的那一刻,我可不愿意跟他待在同一条船上。」领主一生没见过大海,却不影响他假装遥望的海平线,乔装出一脸感慨。

「唉,真希望安杰路希殿下没有被拐到国外。」

「有人说他死了,在寇兰、还是西奎拉?总之是某个荒凉的破烂地方。」

「老天,不会吧!卡雷姆佛利德林已经平安返回,根据他的说词,殿下安然无恙啊!」

「当然他要那麽说,殿下出了事,绝对是他的责任,是我也要极力撇清。」

「我不喜欢,真的不喜欢,坏事发生在好人身上,那太没有道理、太教人丧气了!」他真的沮丧得不能自已,不断不断摇着那张愁苦的长脸。

领主同情地望了他一会儿,然後转过头,问:「你怎麽说呢?」

他问的不是悲伤中的行政官,因为行政官也跟着转向同一个方向,离他们较远的地方,坐着沈默的第三人,脸上挂着事不关己般的淡然。

每一座城、每一块领地都一样,立即能用的常备兵力是卫戍骑士团,而这个沈默的男子正是骑士团的团长。领主没有军事管辖权,他有,而他在理论上只受国王的号令。

「王座空缺,杜里代理是惯例,也算名义正当。」领主拿起迪拉尔阵营发出的调动命令,「你接受吗?」

迟疑片刻,团长点了头,以极缓慢极缓慢的速度,又用同样的速率,变更为左右摇头。

他不想选,迪拉尔亲王的作法他无法认同,更不相信染病去世的说词;但是他对国王的崩逝也没有太多哀悼之情,要他拿出干劲,努力和想法不同的领主辩论,得要更强烈的动力才行。

「好了,别再任性,任何人都得选边站,你我都不例外!逃避是坏习惯,不会使状况好转,不会有人忽然打开门,送来改变情势的……的……」领主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大门真的随着一声通报被打开来,管家端着托盘,上面平平正正躺着另一分文件。

他的嘴巴张大,像不小心飞进一只大苍蝇,不敢吞又吐不出来,头颈一点一点随着文件的移动而转动,最後停在卫戍骑士团团长面前。

「指名给我?」

团长皱着眉,快速除去蜡封,展开纸笺的瞬间,他的眉头放松,笼罩脸庞的乌云消散,久违的艳阳照亮了他的表情。

「这对一个军人来说是够清楚了,我的心中再无犹豫,全体卫戍骑士团将服从这道命令。」说着将文件扔在桌面。

其他两人不约而同凑近去看,同样格式的文书已见过了,不同的是最底下的署名——带着军人特有的刚硬线条,是奥达隆的亲笔。

他们抬头看向对方,心中充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看来幸运之风只是中途稍微减弱,还在持续吹着啊!」

白蔷薇公爵(91)(兄弟,年下)

银椴木城,一个不算糟糕,却也说上来有什麽优点的小地方,毫不起眼的平凡,是人们通常给它的评语,今日——距离第一批奥达隆签署的公文书送达各城各领之後经过五天——却是例外,银椴木城意外成为世人目光聚焦的中心,全拜它与格腾堡领地仅仅一河之隔的地理环境。

四十岁的榭佟子爵是此地骑士团的指挥官,有一张经验和岁月难以留下痕迹的娃娃脸,任何人都能轻易对他摆出前辈的姿态,时间久了,本人似乎也受到影响,逐渐变成一个温顺过了头、不像指挥官的指挥官。

他爬上长长的阶梯,登上城墙最高点,不够充足的体力累得他气喘吁吁,但他胸中澎湃的情绪很快克服一切,他抬头挺胸,移动到城墙边缘,尽量以充满威严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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