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窖很暗,非常的阴暗,暗得刀祁只能靠着摸索走下。
黑暗中的彼方有细微的声响。
然后,是小小的光亮起。
「刀祁。」
小光点亮的是一张清秀的面孔,看着他,「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到。」
走了过去,刀祁接过他手上的灯盏,才讶异的发现单雪是坐在临时以木条搭起的小椅上,腰下的衣摆尽是干涸血渍,一看便知道先前的抵抗之惨烈。
「我们中了埋伏,在驿站之前有一队官员出来迎接,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杀出好几个高手。」
四下看了看,刀祁注意到小地窖的另外一边分了更小的小室,阖起的木门边缘隐约透出了些光亮,想来应该是双护卫的另一名。
「澄王爷被擒走?」连刀祁自己都觉得相当冷漠的语气,不轻不重的回荡在幽暗的小室中,「商双也受伤了吗?」
单雪摇了摇头,「该是没有。」
该是?
「你伤势如何?」
「仅是迷药未退和些小伤,不碍事。」
刀祁眯了眯眼睛,「让你藏在这里是卫士们的主意?」
「不,是我的主意。」单雪看着他,微微勾了一笑,「若要欺敌得先欺骗过自己人。」
「我明白了。」
移了移身体,单雪看着他,「中埋伏时我一直觉得有件事情很奇怪,埋伏者对我们的行动太过了如指掌,感觉不像是一般盗匪。而在我们撤入此庄这三天,昨夜便遭袭击,仿佛已经认定了我们的行为思考模式。」
通常遇袭时,全部撤退指挥会交由双护卫,因为曾经受过训练将所有的地形图背起,单雪才能临时让残存下的人平安退至此废弃庄园。
但已经退至此地却仍然遭袭,显然对方相当明白他们的行走模式。
「袭击者的身手如何?」
「与我们不相上下,且还会使用毒物。」
「我明白了。」
然后,刀祁站直了身,看着小木门中透出的光辉。
此人,他还有必要去会会。
第四章
一开门,一道影立即扑过来。
「刀祁小亲亲!」
最熟悉不过的刺耳喊声。
还没意识过来,刀祁已经对突来的物体展开本能的反应——一把拽住来人翻倒在地然后压制。
「痛痛痛——」
刀祁看着被自己压在地上的那人,穿着东座护卫的衣服、用着东座护卫的脸皮,却发出了最欠扁不过的那个声音。
「小祁,原来你内心如此火热……几日没见着本王就迫不及待的想先下手为强……」不过,呜呜,他想当压在上面那个不是被压在下面那个。
错不了了!
刀祁松开手往后跃开一步,看着眼前东座护卫样子的人站起身,「啧啧,还真不是普通痛,你都这样扭掉别人一只手对不对。」甩着自己的手,他靠在一边的小架子上说道。
「失礼了,澄王爷。」
他知道了,是影子替身。
东座双护卫之一当了替身,被抓去了。
这件事,就连卫士都不晓得。
因为单雪说,要骗人就先骗过自己人。
「雪也真坏心,明明可以直接跟你说的,还让你进来猜。」刚刚他贴在门板上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只差没冲出去给千里迢迢赶来的小祁一个爱的拥抱。单雪说得很模糊,所以刀祁才带着半信半疑的戒备态度走入,接着他就给摔了一个狗吃屎。
他严重怀疑自家属下整他。
看着眼前易容为商双的只珩,像是放下点什么的刀祁稍稍轻松了些许,「单护卫是担心隔墙有耳。」方才在说藏入地下的主意是谁所出之时他就隐约有感,因为如果主人被擒走的话,护卫不可能安然的将自己藏起不做任何动作。
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他与主人藏在一起。
「小祁,你一路来没碰到什么吗?」看着风尘仆仆却好像没任何损伤的刀祁,走来转去的打量他一会儿,只珩才发出疑惑的问句。
「什么也没碰到。」这才让他感觉到奇怪,据方才单雪所说,既是才遇袭过后,怎可能一路前来丝毫没有任何阻拦?
只珩环着手,「这就怪了,昨夜还打得挺凶狠,好不容易才逼退他们,怎么你一路过来竟没碰上任何事情?」昨夜突然闯入两名黑衣打扮之人,手脚利落凶狠且还会使毒,死伤了几名卫士之后才勉强逼退了那两人。
「属下也觉得怪异,为何王爷不尽早撤离此处?」他来之前已将这一带的地图全数背起,只要再两时辰的路程便可入上平原的城镇,中有官府能寻求保护,怎么他们就是遇袭了还守在原地?
看了他一眼,只珩露出苦笑,「单雪果然没让任何人知晓,他的左腿骨折断了,且还受了好几处内伤,这两日硬撑着。」顿了顿,他慢慢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本王不敢擅自移动,他伤得太重,一动很可能就会缩减他的性命,所以遣了好几个卫士前往城中官府求援,但是却都没有回报,想来多少是惨遭毒手了。」
方才灯光幽暗,所以刀祁没有仔细查看单雪伤势,没想到竟会是如此严重。「若属下负着单雪与其他人杀出,成功的机会有多少?」伤得太重不能移动与待在此地等死,他最直接的想法就是要选择将单雪带出此地求医,这是最快也最有用的方式。
避免了来回以及大夫被杀的风险。
「本王预估该是四成不到,他们的高手中有四名最强也最难以对付,单雪就是被那四人联合重创,所以商护卫才与本王掉换了身份被擒走。」那种状况下护卫的判断也等于敌人的实力,若是今日夙剑也随来或许还有七成机会,但是只刀祁一人又得保护单雪,很难。
细微的声响在两人身后传来。
就见单雪靠着门站在两人之后。
「刀护卫,你送王爷到官府,不用顾虑我。」他说,脸上满是坚决的神色,「袭击者以为他们擒住的是王爷,会稍微松懈,这时脱出是最好。」
「本王不允,你是本王的护卫,岂有离开主子的道理!」
难得见到只珩如此厉声,刀祁稍稍的讶异了一下,看着满脸难色的单雪。
「这……」
「小祁,若你负着单雪冲出有多少胜算?」转头不再听单雪所言,只珩问道。
「若王爷口中所说四名高手并未尽出的话,应该有绝对把握可脱出。」若不与敌手当面相对只是一迳逃离,他就挺有把握。
只珩点点头,调过视线对上满脸不赞同的单雪,接着突然扑过去抱住刀祁,「雪,小祁连我都没背过,被你捡便宜了!」加上不依的撒赖声。
眨眼瞬间,刀祁直接给身后的障碍物一个过肩摔将他摔倒在地。
「王爷,请自重。」拍去手上的灰尘,他漠然的说。
被摔得四脚朝天的只珩挣扎了一下才从地上爬起来,「小祁……本王历经这般多的生死关头,连抱一下都要如此吝啬吗……」他受伤了,心好痛,全身也都好痛。
单雪捂着脸已经看不下去了。
就是此时此地他们还能玩得如此自然,好样的!
「王爷,请脱困之后再想这些事情好吗……」不知如何搭话,刀祁只能淡淡的给予这话。
闻言,只珩立即抬起头满脸闪亮,「意思就是说小祁如果我们脱困了,你就随便我抱啰?」赚到了赚到了,那他绝对要誓死脱困!
喔喔喔!老天你终于听见本王爷的呐喊了,小祁居然有态度软化的一天了!
「……」
回旋踢!
废庄的所在地其实是在一处枯林当中。
该说,这原本是被茂盛的树林所围绕的农庄,但主人离去之后小庄慢慢的没落,也或许是树知人性,自然也跟着枯败腐朽,看来便是荒凉令人不忍目睹。
原本齐聚于此的卫士们纷纷开始移动,略微中间些的是一名身穿东座王府标记服装的护卫,然后随在他身旁的则是武官打扮的青年,青年背后也负着同样护卫打扮的另一人。
「一共有七人埋伏在附近。」
趴在刀祁背上,因为失血与重伤而有些头昏的单雪仔细听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听着地面的声响以及风传来的讯息,「不过那日袭击我们的高手只来两人。」他能感觉得到,就如同刀祁一定也可以知道。
「那就好办。」低着声音回答,刀祁同样专注的听着四周的声音,准备在第一时间给予反击。若只来两个敌手,他的机会又更高了些。
「小祁,别太勉强喔。」走在两人身侧、重新易容回护卫样子的只珩这般忧心的叹了口气,「本……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是我得保证你完好回到那人身边。」若夺走了双护卫其中一人,皇上大概会恨死他。
很可能下令把他处死之后再鞭尸泄愤。
喔喔!好恐怖!
微妙的看了他一眼,刀祁转回视线,加快了脚步但身体不晃不动,「我的职责是将你们带到官府然后回禀主上,如此而已。」他曾经发誓过他会回去,无论如何。
埋伏者的声音有些移动,看来应该是在找适合的下手时机以及地点。
「对了,小祁,有件很重要的事情你该知道,如果我们回不去的话你一定要转告给你家主子,绝对要。」看着单雪逐渐模糊的眼,只珩快了两步拉住他的衣摆,「袭击我们的人很可能是他最熟悉的人。」
刀祁讶然,转过头看他。
「因为高手之一我以前曾经见过,虽然他们全都戴着面具,但是身形骗不了人,他是……」
话未竟,杀意先到。
「保护单大人、双大人!」刀祁眯起眼睛,脚跟微浮,不知怎么的有种挺熟悉的感觉,好像袭来的刺客曾经在哪见过。
余下的几名卫士立即围绕过来,将三人紧紧护在其中,快速移动脚步。
四周赫然出现了戴着鬼面具的黑衣打扮者,手上皆握着把钢刀伏在枯树上,像是盘据的蜘蛛般等待猎物。
最显目的两名黑衣人,脸上的面具与其他人大不相同,一看便知该是领头者。
「就这般阵势也想拦人吗?」冷冷一笑,估计此两人实力应与单雪不相上下,莫怪双护卫会败得如此之惨。
就连他,都不见得一次对上四名能全身而退。
「留下钥匙,饶你们一命!」领头者发出低沉的声音,道。
声音异常得耳熟,刀祁不由得开始猜想那之后的真面目究竟为何,「我们不知道什么钥匙,两位何不明说?」
等等,两位?
四个顶尖高手?
那瞬间,刀祁好像想到了些什么。
「别装蒜了,我们已经知道擒来的那人是替身,真正的钥匙必定还在澄王爷手上,若不交出,那护卫人头立即送上!」另一名领头者的声音略高,像是女子,「相信你们这群人当中,必定有一个是王爷易容,若不乖乖交出,就等着一一杀尽!」
静,静得连风吹过的枯叶翻滚声都听得见。
「刀祁,等等若逃不了,将我交给他们拖延时间,尽快护送王爷离去。」勉强撑起精神,单雪附在刀祁的耳边小声的说着。
「不可能。」回了他一句话,刀祁与只珩对看了一眼,明了对方是同样想法。
「还不交是吗!」女子又怒喊了下。
刀祁抬起头,将单雪慢慢放下交给最近的一名卫士,然后走出,「澄王爷已经被我们送走了,我们是最后一批人,根本不晓得什么钥匙。」指扣着几枚小石,他停下脚步,与那两人距离些微。
「少说笑了,我们潜伏在此日夜不离,除了让人进来之外,没让人出去过!」领头者立即反驳了他的话,冷冷的笑了声。
果然派出的人都让他们杀了。
兴许单雪是趁乱让近身亲信送走了封笺才免于杀难,否则远在京都的他们或许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或许更久之后,会有人发现澄王爷一行人死于荒郊野外。
不知为何思及此,刀祁的心中一紧,有些不悦。
「我说的皆是真话,你们应该也见到我进入屋中,但的确已经毫无王爷的身影。」他暗暗注意着四周的声响,计算其余刺客的步伐。
若是引开眼前两人,剩下的刺客卫士们应该足以对付。
「你以为我们会信你的话吗,就等着死绝之后一一扒下面皮就知道有没有了!」
女子尖锐的声音一断,刀祁便看见眼前寒光一闪,他反应极快的侧身避过然后指尖一弹,脱出的小石并未直袭女子,而是扑向另一领头者引开他注意,「快跑!」
听他一喊,卫士们纷纷冲向前,护着重伤的单雪与易容过的只珩强行突围刺客群。
「哼,有两下子。」女子勾回弯刀,刀如蝶振薄翅来回穿梭,绵密招式逼得人无法透气。
看清了她的刀路,刀祁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觉无误。
这女子刀法太熟悉,熟悉到他几乎可以猜出幕后主使人是谁了。
刀落,横劈在树上,树身立即留下一道烧焦般的黑痕,女子更加凶狠的招式连连逼来。
「两个乞丐是你杀的!」看见黑痕的那一瞬间,刀祁便判断出刀上有毒,「他们与你有何冤仇!」不过是想要努力活下去的乞儿竟也下此毒手!
「哼,那两个小杂种是该死,竟敢将我们要的东西转交给别人!」面具后的面孔扭曲的一笑,传来的是无情的狠毒话语。
没有答声,刀祁闪身腾跃,指尖灵巧的攀下树枝便往外一射,正好射住了要追卫士团的另一名黑衣领头者。
「要人,先问过我吧。」
「将雪护卫尽快送至城内!」
催促着背负护卫的卫士,只珩看着与两名黑衣人对峙的刀祁,心中泛起了极度不安,像是马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最后一名刺客倒下,背上让长剑穿透。
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卫士们却也所剩不多。
「商大人……」犹豫的卫士看着眼前的护卫面孔,多少也察觉到不对劲。
若是一般时候,商护卫必定会前去杀敌。
「快去,别耽误时间,我会与祁大人一并到!」
他看得出来,刀祁应付两人还要拖住他们的脚步已经开始显得吃力,且有屈居下风的趋势。
一咬牙,卫士用力一点头。
「护送单大人入城!」
地上沾了血的落叶随风卷起。
看着剩余残存的卫士离去,只珩勾了勾笑,握紧了手上的长剑往回走。
不管在什么时刻,他都不能将小祁独自一人放在此地。
所以,当刀祁没躲过女子那刀、已经准备疼痛来临时,听见了如此清晰的刀剑碰撞声就在耳边,不由得瞪大了眼。
「你这白痴——」
怒吼震动了枯林,震去了好几飞虫四处乱散。
被吼得耳震的只珩用极度无辜的眼神看他。
指间弹出小石暗器逼开了女子,刀祁一把抓住这折回来送死的笨蛋右手,「快跑!」语毕,他又连发好几随身携带的镖器,暂时让领头的两名黑衣人绊住了脚步。
「小祁……」跟着跑的只珩眼中泛出两泡可疑泪光。
第一次、第一次小祁主动握他手!
他回家不洗手了!
「别出声,快跑!」不能往单雪他们离开的方向跑会被追上,刀祁凭着脑中记忆选择了另一条路,稍微绕了远道,但是如果他们够幸运的话,只要跑出这地方就是有不少行人来往茶肆座落的官道了,后面追着的人无法在来来往往的商人之路上做些什么。
那两人的轻功也是上好,不一会已经追在他们之后,仅有一小段距离。
就在刀祁抓着人冲进官道之时,他同样也发现自己估计错误。
他原以为,这两人不会在光天化日、人来人往之下动手。
他错了。
第一个被波及的不过是个寻常百姓,挑着菜担子要入城,却闪避不及被随后追来的女子一刀斩下了首级。
竹编的篓子落在地上,滚出的山菜被一脚踩上没入尘土当中、碎烂,青绿色的汁液与散出的血红互相交缠,看来诡异至极。
「杀人啦——」
不知道是哪边先发出的锐利尖叫声,官道上立即混乱成一片,好几间布搭的茶棚给推倒,滚落的茶具碎裂,映出了落下首级的鲜血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