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沉烟————兰无心
兰无心  发于:2010年07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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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逸飞暗暗叫苦,你既知道还问什麽,他自问不是那种见谁都发情的下流坯子,怎麽今天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难道是……喜欢上他了?不可否认,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被他吸引了,那样明亮纯净的笑容,带著点狡黠天真,美得让人炫目,连他生气发怒的样子也这麽生动可爱呢,裴逸飞看著这个小刺蝟一样浑身戒备地瞪著他的人,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麽?”小刺蝟越发张开了身上的刺。
  裴逸飞伸手揉揉他脑袋:“小小,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一个人对自己喜欢的人会产生欲望,是很自然的事情,算不得是下流龌龊。”
  “你胡说!”萧潇挣开他的手,“你自己满脑子的下流东西,还要找这种荒唐借口。”
  裴逸飞脸上笑意更浓,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很轻,一触即离,萧潇却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猛地往後跳了一步,用手捂住额头,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干什麽?”
  “你觉得这个恶心麽?”
  恶心?倒没有啦,只是觉得怪怪的,还有,额头上很烫……萧潇正觉得不知所措,那张笑脸又在他眼前放大,然後,嘴唇被亲了一下,萧潇忙将手移下来,捂住嘴,又後退一步,糟了,整张脸都开始发烫了,翻身跳上床,钻进被子里:“我今天很累了,要休息了,你走吧。”等了半天没听到动静,被子却被人扯开,裴逸飞笑著直摇头:“别捂这麽紧,小心闷坏了。”连亲一下都这麽大反应,裴逸飞只觉有趣,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拿走了别人的初吻。
  萧潇出身於书香世家,家教甚严,父亲曾官至礼部尚书,在敬宗皇帝即位之初的一场官场争斗中落败,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萧潇因为年纪尚小幸免一死,辗转被卖入凌烟阁,奇怪的是,以他的姿色,打他主意的人却不多,偶有人上来纠缠,也总会有凌烟阁里其他的人出来解围,所以,时至今日,还保得清白之身,也算是奇事。
  萧潇看著那人掀了被子,堂而皇之的在自己身边躺下,吓了一跳:“你……你要做什麽?”
  “睡觉,好累,借半张床我躺一下。”
  萧潇脑袋有点发晕,“哦”了一声,然後向里缩了缩,裴逸飞伸出胳膊又将他拽回来,整个儿圈进怀里,还很好心的拍拍他的背:“快睡吧,不然要天亮了。”
  萧潇哪里睡的著,他身处这烟花之地,见得多了,自己却很少与人这麽亲密的接触,被他这麽抱著,只觉得身上慢慢热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不自觉地扭了扭身子,却被裴逸飞按住:“别乱动,小心惹出火来。”萧潇在心里骂他一声“色坯”,却是真的不敢再动。平日里他也经常喜欢腻在萧玉怀里撒撒娇,那时候只会觉得欢喜平和,怎麽被这人抱著,却觉得燥热难当呢?心里好像虚虚的,又好像被什麽东西涨满著,像是有什麽东西要涌出来,偏偏又觉得茫茫然的抓不著什麽东西。过了好一会儿,萧潇终於忍不住“呼”的一声坐起来,使劲推推裴逸飞:“喂,你起来!我睡不著。”裴逸飞已经快要睡著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怎麽啦?”
  “你在我旁边吵得我睡不著!”
  “啊?我刚刚打呼噜了麽?”裴逸飞一直以为自己睡觉是不打呼噜的,跟他同床共枕过的人从来没有抱怨过这个。
  “不是啦,反正你在我旁边我就是睡不著。”
  这算什麽理由啊,裴逸飞看著那张气鼓鼓的小脸,也不想跟他争辩什麽:“那我睡地板好了。”
  “不行,你出去,找别的地方睡去。”
  这小家夥,分明就是自己不想睡了故意折腾人嘛,这麽晚了,让他到哪里找地方去,裴逸飞揉了揉太阳穴,坐起来:“怎麽了,是胸口的伤疼得睡不著麽?”
  他这麽好脾气的问,倒教萧潇没了立场,低下头很委屈似的答了两个字:“不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好委屈的,裴逸飞却很不忍心,拉了他揽进怀里:“你要是不想睡,咱们今晚就不睡了,咱们说话儿。”
  “说什麽?”
  “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我小时候也没什麽可说的,那时候,我爹一天到晚让我读书写字,实在闷得不行,大哥二哥有时候会偷偷带我出去玩,要是被爹发现,他会很生气,会罚我们跪,还会罚抄很多很多遍书,但每次娘都会向爹求情,爹最听娘的话,所以每次都不会真的被罚到。可是後来,爹,娘,大哥和二哥都没有了,我亲眼看著他们的头被砍下来,好多好多的血,流得满地都是……”萧潇说得很平静,裴逸飞心里却像是掀起了大浪,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会勾出这些伤心事。情不自禁的将怀里那个小小的身体搂得更紧:“好了,现在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以後让我来照顾你吧,我会保护你,再不让你受任何委屈,好不好?”
  萧潇却很不服气的从他怀里爬出来:“我才不要你来可怜我!”
  “不是可怜你啊,”裴逸飞轻轻摸摸他头发,“小小是个坚强的孩子,不需要别人可怜,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你喜欢我我就要让你来照顾我麽?”
  裴逸飞傻了眼,有这麽回应别人的真情告白的麽?困惑的摸了摸鼻子,然後问道:“那要怎麽样你才肯让我照顾你?”
  “要让我也喜欢上你才行。”
  裴逸飞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有喜欢,才会有依赖,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他若不喜欢自己,自己再喜欢他也没用。不过,总有一天,他会喜欢上自己的,裴逸飞对自己的魅力向来很自信,只可惜,萧潇接著又说了一句话:“我不会喜欢上你的,我喜欢的人是玉哥哥。”裴逸飞觉得自己的自信受到了很大的挑战,同时,他又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讨厌萧玉的理由。
  欧阳珂回到总坛,立刻察觉到了惶惶不安的气氛,一干教众见到他像见了救星一般,恭恭敬敬的将他迎进来。
  “教主现在在哪里?”欧阳珂边往里走边问。
  “在书房,正在和韩护法议事。”
  远远的就听到书房里一阵咆哮:“一群废物,都给我滚!”一个人被扔出来,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嘴里不停的涌出血来,眼见去了大半条命,正是四大护法之一韩昌盛。欧阳珂招了招手,让几个人将他抬下去,自己进了书房。
  “属下参见教主。”
  独孤虹沈著脸冷哼一声:“你真是越来越长本事了,连个人都给我看不住。”
  “属下失职,请教主责罚。”话虽这麽说,却并没有惶恐的样子,在盛怒之下的独孤虹面前能够如此镇定的,只有欧阳珂一人。教中无论地位多高的人,只要稍有错处,轻则伤残,重则丧命,很少有人做得长久,也只有欧阳珂这个右使一直平安无事的做到了今日。
  独孤虹显然并不想真的责罚他,只是挥手将手里的一封密函扔给他:“长安刚刚传来消息,李昂已经回到长安,正在加紧调动兵马,最近几日就会有所行动。你去安排一下,不论李昂和李勾谁输谁赢,你要帮助输的一方,尽量平衡两方势力。这样一来,就算有人坐上皇位,恐怕也坐不安稳。”
  “属下明白。”欧阳珂躬身答道,却没有退下的意思。
  “你还有事?”
  “李昂这次之所以能轻易脱身,是因为慕容诚在其中插了一手,在失去李昂的行踪之前,有人看到他们在一起。慕容诚似乎在我教中安插了不少人手,我们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不是他安插的人手,是本教中的人叛变。”沈寂如死灰的眸子里闪现一抹残忍的寒光,“背叛我的人全都不得好死!”
  欧阳珂总算明白了刚刚回来时看到悬崖边上挂的一排尸首是怎麽回事。
  “属下认为,除了慕容诚,还应该注意一个人。”
  “你是说萧玉?”
  “正是。”
  “你发现他有异动?”
  “没有,正是因为没有才觉得异常,萧意扬和慕容飞菲的儿子,又怎麽会甘心做一个男妓。”
  “他不甘心又如何?你以为他还有精力做别的事情?”独孤虹每隔一段时日便去凌烟阁折磨他一回,一是为了泄恨,其次也是为了方便控制他,一个总是徘徊在死亡边缘的人不会有太多精力去琢磨别的事情。
  “属下觉得还是杀了他为好,以绝後患。”
  “杀了他好让他解脱麽?你倒是好心。”独孤虹不紧不慢的说著,声音里已经透出危险的味道。
  “属下只是一心为教主著想。”
  “是麽?你有没有尝过生不如死的滋味?就是当你被逼得宁愿什麽都不要了,只求一死,却偏偏连死都不能。我想让他尝尝那种滋味。”声音里危险的气息更浓。
  “可是留著他终究是一个祸患,这个人绝对不是那麽好控制的,一有机会必定会反噬……”
  “够了!”独孤虹拂袖而起,“我不会杀他的,以为死了就可以摆脱我了麽?我偏不如他们的意,我要他们看著他们的宝贝儿子生不如死的活著,我要他们连死都不得安生!”
  “你是不让他们解脱还是不让你自己解脱?”欧阳珂直起身子抬起头,眼光直直的迎上去。
  “你说什麽?”突然转变的态度令独孤虹产生一时的错愕。
  “你放不下对他的恨,因为你一直爱著他。即便他曾经那样对你,即便他已经死了,你还是爱他,这份爱将你伤得还不够麽?十八年了,你到底还要折磨自己到什麽时候。”
  “你住嘴!”独孤虹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欧阳珂这次却是豁出去了,仍是直视著他:“你不杀萧玉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那双眼睛,他虽然长的很像慕容飞菲,可是那双眼睛却跟那个人一模一样,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看著那双眼睛的时候是什麽样的表情。”
  “你给我滚!滚出去!”独孤虹狂怒,一挥手,手边的一个书橱轰然倒下,被他内力所激,碎成了一堆齑粉。
  欧阳珂知道这样揭他的伤疤会让他很痛,可是那些毒血留在他的身体里只会让他一直一直的痛下去,不如狠狠的捅上一刀,让那些血流尽了,或许会有痊愈的机会。
  “他活著的时候不曾爱过你,死了之後更加不会爱你,不管你爱他恨他,他都不会在意,你这麽做不过是白白的伤了你自己而已。”
  欧阳珂更加咄咄逼人,一字一句都像利刃一样刺进他心里,独孤虹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惨白著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只手捂著小腹缓缓倒下去。
  欧阳珂大惊:“虹儿──”飞奔过去想要扶起他,却被独孤虹一掌挥开:“滚开!谁准你叫我虹儿的!”
  独孤虹一身武功惊世骇俗,这一掌之力何止千斤,欧阳珂被打出去直撞到墙柱上,胸腹之间一阵刺痛,想必肋骨已经断了几根,他也顾不得伤,出门去急喊:“来人,去请凌先生马上过来!”
  独孤虹倒在地上痛得满头冷汗,对著返身进来的欧阳珂大吼:“别过来!出去!滚出去!”
  独孤虹狠狠的瞪著他,像是一只凶狠残忍的野兽,欧阳珂却看得出来那凶狠残忍的背後掩藏的其实是恐惧和无助。
  腹间像是有千万把尖刀在搅动,独孤虹只觉得肠子被铰成了一段一段,这腹痛的毛病一直跟随著他,仿佛在刻意提醒他十八年前的那场恶梦。他虚弱的闭了闭眼,突觉腰间一麻,却是欧阳珂欺身上来制住了他的穴道。
  “欧阳珂,你好大的胆子!”独孤虹惊怒交加,一个耳光抽过去,欧阳珂却不躲,挨了一巴掌,然後抓住他的手扭到身後,独孤虹穴道被制,内力暂时无法通行,竟然拗不过他,欧阳珂空了另一只手去解他上衣,独孤虹拼命挣扎:“放开我!欧阳珂,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欧阳珂没有理会他,对刚刚走进来的凌然说道:“请凌先生施针。”
  独孤虹看著凌然手里的银针,疯了一样的挣扎:“放开我!该死的!放开!啊──”
  凌然手里的银针稳稳的刺进他胸腹间的巨阙穴,然後是天枢,气海,关元,一丝不乱。独孤虹仍是不停的挣扎,像一只被困的的野兽,拼命想要挣脱欧阳珂的钳制,欧阳珂知道自己点的穴道制不了他多久,伸手又连点他几处大穴。独孤虹嘴里不停的嘶喊著:“放开我!放开我!”刚开始还是带著霸道的命令和威胁,到後来完全成了无力的哀求,气息渐渐弱下来,那抹残忍的神色褪去,眼睛里满是惊惧和绝望。
  “放开我……不要……求求你们……放开……”独孤虹已经放弃了挣扎,身体不停的颤抖著,下意识的往後缩,像是在逃避什麽。几缕白发覆在脸上,散乱无神的目光从发间透出来,脆弱得让人不忍卒睹。
  欧阳珂擦著他额头不停冒出的冷汗:“虹儿,别怕,再忍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等到凌然收针离去,两个人都几乎虚脱,欧阳珂替他整好衣服,解了他穴道,掌心抵在他後背,慢慢的替他调理内息,等他渐渐平静下来,身体不再颤抖,将他抱起来在一张软塌上躺好,然後,在他脚边跪下。
  “属下刚才冒犯教主,罪该万死。”
  独孤虹睁眼,冷笑,现在又变成恭恭敬敬的属下了。
  “滚!”
  欧阳珂退出去,独孤虹疲倦的闭上眼,良久,再睁开,眼里一片死寂,站起身,打开房间里的一道暗门,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走道,独孤虹走进去,白衣白发的背影缓步前行,依然是那个行走在地狱里的魔鬼。
  欧阳珂走出来,看见凌然仍然等在外面:“怎麽还在这里?”
  “反正一会儿还得被叫来,省得再跑一趟。”
  “……”
  “你的肋骨断了三根。”
  凌然帮他接骨的时候,欧阳珂才感觉到了一点疼。
  “每帮他治一次,你都得去半条命,何苦。”
  “总不能看著他那麽疼。”
  “其实,用针灸给他止痛,本身就很残忍,你看他刚才怕成什麽样子。”
  “但是要是不给他治,他会痛上三天。长痛不如短痛。”
  “若真是长痛不如短痛,你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凌然,你是不是後悔当初救了他?”
  凌然给他系好一条绷带,淡淡答道:“是,我这辈子做过两件後悔的事情,其中一件就是当初救了他。他活著,自己痛苦,别人也跟著痛苦。”
  “如果现在有机会杀他,你会不会去做?”
  凌然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他话里警告的意味,依然淡淡答道,“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只懂得救人,不会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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